下班後 14
有些事情即使追尋了一輩子，或許都不會有答案。
即便如此，你仍會鍥而不捨的追尋嗎？
那一天，沒記錯的話，是2011年的10月31日。
前一個週末異常的冷靜，以往黃婉茵總是會接到好友紋綾的電話，
紋綾會用興奮的口吻詢問下午是否要去逛街，
婉茵甚至可以倒背如流那種口氣。
她們會帶著精緻典雅的零錢包，四處在商圈的小巷亂竄，
買些可愛的吊飾、髮飾、便宜的衣服，
她喜歡紋綾時而像是朋友、時而卻流露出無法言喻的成熟，
有時對空氣凝望，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有時像是戴上完美面具，回頭又對自己投以一個燦爛微笑。
這一切回憶，彷彿都停格在10月31日早自習的時候，
老師與警方向大家說明事件的經過，
紋綾、博荃、華洋於10月29日失蹤，
現在警方正全力循線追尋，校方老師順便宣導了下課安全路線。
那些譁然與詫異的情緒，隨著時間的更迭冷冷地被藏在心底，
像是埋進土裡，這些年過去了，他們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
至今，紋綾在仍不時在星期六早上十點半驚醒，
看著自己手腕上不捨更換的斑駁錶帶，
她似乎仍在等待有可能發生的奇蹟，
但至今，紋綾再也沒有出現過。
高中的後半段，很多回憶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給沖淡，
腦海中還能碰觸的部份只剩下那些零星的畫面。
課堂中同學的話語、老師的教誨、教科書的知識，
彷彿都無法進入的心中，
她座位左方的那個笨蛋笑聲似乎還在腦海裡流蕩。
華洋那種蠢蛋，為何會讓自己念念不忘呢？
只是因為他那無法復刻的冷笑話，或者是他那無法望穿的雙眼呢？
紋綾還記得巧克力的事情，每年特殊節日的時候，
班上的男女同學都會互相送巧克力，
某種程度上來說就像是社群網站的按讚次數與打卡文章一樣，
大多數都是炫耀成分在的。
華洋當然不是班上那種受歡迎的男學生，
他總是會故意要偷吃別人的巧克力來化解彼此之間的尷尬，
譬如說告白失敗的男女，或者不想收下巧克力的男女。
「喂，這給我吃吧。」他那一種大聲嚷嚷讓人又氣又好笑。
琬茵一開始也覺得華洋這種行為很幼稚，
但仔細觀察之後才發現他並非每次都要當搗蛋鬼，
而是默默的選擇，默默地看著場面，注意大家的互動。
「喂，這給你。」琬茵在一次聖誕節前夕放學時遞給了華洋巧克力。
「真的還假的，妳認真的嗎？」華洋看著手中的巧克力目瞪口呆。
「別囉哩八嗦的，你平常可不是這樣。」
「不是啊…只是…」
「哎呀，巧薇她們還在等我啦，先這樣囉。」琬茵靠上課桌椅，將背帶拉得短短的書包背
起，回頭看了看華洋一眼，便轉頭偷偷地微笑離開教室。那天之後，華洋偶爾帶著家裡沿
線經過的早餐店早餐來給琬茵。
「他們家蛋餅很有名喔。」那天之後，這是他們偶爾的早餐默契，直到某一天琬茵跟其他
同學聊到這獨特的厚片蛋餅才知道華洋的家與這間早餐店距離非常遙遠，琬茵並沒有說破
這一點，每當她說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時，華洋總是一派輕鬆地說著早餐店就活生生地就在
家旁邊的那種感覺，他就是擅長說這種不經大腦的誇張謊言。
然而這些細小的回憶總是每日像是經過透鏡的焦點一般，
成為一種滲透到生活周遭中的日常必需品。
讓琬茵在華洋、紋綾消失後的聖誕節，
仍然做著那些會與他們一同做的事情，
逛那些已經像是陳腔濫調的街道巷弄，
試著從中回想起紋綾的微笑。
吃著遠在轉搭兩次公車的厚片蛋餅，
試著感受華洋每次來這裡買早餐的感覺，
是覺得麻煩呢？是開心呢？還是充滿甜蜜？
這一切的一切就猶如冬天的冷冽一般，再也沒有答案。
然而她不願放棄尋找同伴的希望，她仍有滿滿的信念陪著她。
她希望用自己的雙手找出紋綾、華洋、包括新轉學生小桃的足跡。
她從校方那邊的說法得知，警方打算以失蹤人口的方式結案，
原因也是顯而易見，沒有任何證據，包括監視器畫面、人證、物證，
包括三個家庭的成員都無法提供任何可疑確切的加害可疑人物，
當然警方也蒐集了三人的社交情形，學校、過去朋友，都一一清查過，
在調查當時，琬茵也配合警方一同過濾可疑人物。
可惜的是，所有的證據就像是沒有希望的現實故事，
無論從哪個方向來看，只有一種結論，那就是沒有結論。
結案的時候，琬茵心中五味雜陳，
她不知這樣的高中生能夠做出什麼比警方高明的調查手段。
在幾日失眠翻來覆去的夜晚思考之下，
她想出一種警方絕對不會嚴密偵辦的方式。
她開始蒐集所有這三年有可能的失蹤事件，
失蹤事件根據年齡、地區、時間作為分類，
她想尋找出些共同點。
琬茵做的事情，其實警方也在默默執行，
只是在偵辦立場上，警方總是會以最悲觀基礎作為定調，
後勤單位其實沒有放棄這次案子的持續追蹤。
第六分局的第七課偵察佐『善元』被分派到這個任務，
他將所有前線偵辦的結果一一歸檔，
註記好相對應的檔案擺設索引記號。
照片、地點、路線、監視器位置，
實際上善元不打算跟任何人說明自己的說法。
原因是一旦說明了，或許會被上級戴上不必要的標籤，
如此一來，好的話就是終年待在後勤單位，
持續面對堆積如山的文書資料綜整。
壞的話有可能再次被下放到其他單位。
善元的考量也包括家庭，
實際上調來第六分局已經是憑藉了他這一生最大的人脈，
所以他不想出任何亂子。
自己跟妻子也因為第六分局的調任可以順理成章的結為連理，
好不容易與心愛的妻子共同生活在同個都市的他，
即便對於這種後勤高取代性的單位，仍然視為重要的工作，
因為待在這裡，就有未來。
他從沒想過家庭、工作、生活如此難以兼得，
人永遠是不滿足的，有美好的家庭與生活，
就會開始抱怨工作所得太少，賺得太少。
當工作滿檔時，就會抱怨自己沒有時間照顧好家庭與生活，
以及根本沒時間花錢。
這樣的螺旋與平衡掙扎，永遠沒有終點。
善元以為只要結婚就能至少走到獨木橋的某個平衡點，
但等到了真正開始婚姻生活之後，
才發現這樣的想像只是自己一昧可笑的誤解。
現在，很好。
不需要多做些什麼。
他蓋起檔案簿的當下，
有那麼一百次屬於正義的掙扎轟然從耳邊響起，
最後出於現實，他還是放棄了。
這樣的案子，終歸只是結案，
善元祈禱那些失蹤的孩子會有善終。
他期望他所發現的巧合只是巧合。
巧合當然不是無中生有，
巧合其實就像是某種隱函數下的顯性結果，
由於只看到結果，由於看不見背後的數學或者物理運作順序，
所以只能以巧合作為結果定論。
善元將他對於失蹤案的疑問與不解當作是茶餘飯後的笑話，
配著味噌湯，他所看見的真相悄悄地從口中流出。
妻子驚訝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認為善元不該隱瞞事實，
善元不曉得自己隨意的分享會引來妻子的撻伐，
他一時間腦門衝上了無數的怨氣。
有很多次他很想對妻子大吼：
『妳到底理不理解我來這裡當後勤單位是為了什麼？』
『那是為了我們兩個啊。』
『誰甘心只做後勤單位啊。』
然而這些狗血台詞並沒有灑在餐桌上，
善元解釋了自己的立場，並且用一種轉圜的方式說明，
試著讓妻子理解。
然而妻子拿起她手中捧著的味噌湯說起另外一個故事，
她在她的店裡常常見到一名女孩在蒐集失蹤事件的消息，
那名女孩長得清秀，口才極佳，
她帶著她製作的簡單卡書向店家解釋自己的來歷。
那名女孩叫做琬茵，是最近失蹤事件受害者的好朋友，
她不希望這整件事以這種方式結案，她想試著找出真相。
琬茵問了很多問題，善元的妻子一一細心的回答她，
這樣的聯繫讓善元的妻子想起了過去人生故事的某個連結，
她不捨眼前這名少女，也被她的勇氣深深吸引。
「如果選擇不說出真相，那至少讓這女孩多一點希望吧。」善元的妻子這麼對善元說。
「那些東西歸檔之後，就鎖進檔案庫了…」善元想放棄與妻子爭辯。
「不齊全也好，不齊全也罷，就算只是口頭猜測也好，至少讓那女孩有個死心或者前進的
動力。」善元的妻子說明了琬茵的處境，有時人生最大的痛苦不在等待，而是等待當下那
種未來的不確定性。
最後，善元拗不過妻子的懇求，他用私人電話聯絡了琬茵。
他並沒有複製任何鎖進檔案庫的資料，
他將腦海中的線索寫在一張紙上，
並且由妻子轉交給琬茵，寫完的當下，他滿腦憂愁。
一半是內心那遲疑的正義，一半是格外的恐懼，
恐懼的是他預感如果他的猜測為真，那麼他將會很難正視自己的價值觀。
這個社會是病了嗎？
也許是吧，或許力求隱瞞的自己，
為了滿於現實生活現狀的自己，
也是病了。
那份手稿有些皺折，或許是因為善良的眼淚。
至今，那份手稿被放在琬茵最重要的小包包內，
裡頭寫的線索，一條一條被自己證明。
越是往線索裡打滾，越會感受自己的渺小。
為了找尋真相，她努力考取白渠大學，
即便是自己心底的小小願望多麼微小，
她仍希望找出一切真相，找出華洋、紋綾、小桃。
為了研究那女人血液裡的秘密，
她從大二就開始選擇專攻相關專業領域。
琬茵想知道更多，正當全市都籠罩在郭思婷於死亡直播的當下，
她仍然進實驗室裡頭，將那些例行實驗做好確認。
然而在這樣不平靜的夜晚，
她收到一則意外的簡訊，
她至今還記得那個男人的臉龐，
像是沒有生氣的一張臉，寫著鐵色、寫著冷漠。
那男人問了很多有關於2011年的回憶。
如今，那個男人又到了眼前，
一杯熱咖啡的光陰，不知會將兩人的未來帶到哪裡，
她深呼吸，回憶著過去這四年多的追查。
『一無所獲』雖然寫滿心坎，但不能掛在臉上。
「好久不見，黃琬茵小姐。」葉曉峰用著機械式微笑點頭。
「你也是，好久不見。」琬茵看了看曉峰，就轉頭看向身旁的另一名年輕男子，嚴格上來
說，琬茵她並不認識，但她有直覺應該是個公眾人物。
「在我旁邊的是叫做『林』，是位作家，總之我們兩個會一起出現在這裡，都是基於某一
種目的，相信琬茵小姐很清楚我們的目的吧。」當曉峰向琬茵說明林的時候，她回想起不
久前才有一名作家向她請益過去的事件，她以私人為由拒絕了。
「紅，是嗎？」琬茵的回答讓林不由自主地眉毛抽動了一下。
「妳今晚忙嗎？」曉峰問。
「什麼？」
「我怕會打擾到您不少時間。」
「我還好，剛剛已經把一些例行公事給完成了。」
「妳有在關心最近的時事嗎？」曉峰不確認一連串的繁星預告事件對於大眾的宣染力到什
麼程度。
「你說的應該就是那些連續事件吧，一名小說家在有方報發佈與現實生活相仿的同步犯罪
事件。」
「妳怎麼看這事件？」
「我認為有些像是媒體操作手段，畢竟這種事情太脫離常理了。」
「如果我說目前這一連串的事件跟四年前在您老家發生的失蹤案件有密切的關係呢？」
「你是認真的嗎？」琬茵心頭一震。
「不過，這一切的局面都還在混沌階段，我需要更多資訊來消化眼前的狀況。」
「我想我之前把我能說的都說了，實際過去這些時間，我能掌握到的新資訊也不多，最多
就是持續觀察紅至今的所有變化。」
「等等，我打個岔，所以紅現在在哪裡？」林不解地問，乍聽之下，他覺得好像眼前的兩
人都清楚紅的現況。
「紅至今還是下落不明呢，或許這輩子，你都無法真的找到她。」曉峰微笑回應。
「那你們剛剛不是在說紅什麼至今所有變化？」
「哦，抱歉，那只是我在進行的實驗，我從某個線人手上拿到紅的相關毛髮採樣，以進行
我自己的研究。」琬茵解釋，她當然不會對他們說明那個線人是誰，畢竟一旦只要說明了
，那麼麻煩將會無止盡地找上他，那名線人是琬茵從第六分局的警員善元給予的線索中找
到的，位於台中市西區的某個巷弄木作小店中，老闆是筆記上所註記的關鍵人物，那名老
闆名叫『阿忍』，在店裡賣些自己的創作，據善元手邊資料說明，轉學生小桃似乎有一大
段時間都住在阿忍的店裡。
「喂，曉峰，你明明說有紅的消息啊。」林無奈地看著曉峰。
「你別急，我話還沒說完，會找你們出來喝杯咖啡，主要是我認為這一連串的連鎖事件可
能會是過去、現在、未來我們所不能掌控的，無論是媒體、警方、社會大眾，仍然無法抓
住『繁星』本身要給予人我們的警示。」
「所以？」琬茵不確定曉峰要表達什麼。
「接下來我說的事情可能會與偵察不公開相關，你們要是在任何公開場合說出這些事情，
有任何法律糾紛我是不會負責的。」
「喂，曉峰，什麼事這麼嚴重。」林好奇地問。
「根據法醫報告結果，繁星小說中曾經出現的屍體並非是真正的屍體，而是某個被偷出來
的屍體，被加工過後的結果。」曉峰說明。
「天啊…警方的確還沒公布，不過這是千真萬確的嗎？」林似乎在思考曉峰想表達的意義
。
「思考看看，這對大眾及我們會有什麼啟示？」曉峰反問。
「小說裡寫的內容與現實狀況不同？」琬茵默默地開口。
「沒錯。」曉峰點頭。
「什麼啊，我不懂。」林一頭霧水地看著曉峰與琬茵。
「你把這件事情跟現在正在進行的郭思婷死亡直播來對比吧。」曉峰解釋。
「哦…」林不敢確認心中的答案是否正確，如果為真，或許會難以負荷。
「那不是所謂的綁架死亡直播，而是一場自殺秀。」曉峰淡淡地說：「兇手故意用一種輿
論方式塑造出可能是極惡的綁架現場蹂躪直播，但真正展示在大家眼前的可能會是出自本
人自願的一種自殺直播，或許還包含著更多煽動大眾價值觀的內容。等到那一刻來臨之後
，警方可能會無法控制社會大眾及媒體所帶來的排山倒海輿論，他們的偵辦方向只會把自
己打入更險惡的泥濘當中。然而，這一切都不會是終止的時刻，這只是開始。」
「聽起來非常糟糕，但如果你說的一切沒有直接證據，這樣只是單純的臆測吧。」琬茵由
於過去這四年的訓練，非常清楚沒有實證的推論是無法立足的。
「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就以現在的我們並沒有能力阻止這一切，但是我們可以做出讓主
導者無法忽視且又無法預測的事情。」
「等等…曉峰，我喜歡妳的故事，但是我真的不懂，這跟紅有什麼關係？」林納悶地問。
「還有我的那些朋友。」琬茵順著林的說法，說出了心底的感受，實際上聽到現在，她認
為曉峰此次來並沒有帶給她更多消息。
「有個組織名叫『下班後同好會』，我認為他們還有更多不同的代稱，這個集團與四年多
前的大量失蹤人口事件算是同個組織。即便真正的首腦或者主事者已經不同了，但是核心
還是在於『紅』是這組織營運的最重要關鍵。」曉峰清楚眼前這兩人與自己最大的差異在
於自己親口聽見藍的說詞，他很清楚那是一種挑釁，若藍不打算讓曉峰插手，打從一開始
就不會設局讓曉峰加入，甚至用3D易容面具大膽地偽裝成華洋。
「光是那個讓人返老還童的機制就可以成為恐怖組織嗎？」林聳肩地說，此時琬茵很訝異
地看著林，心中盤算彼此之間或許都在隱藏自己所得知的資訊。
「就我實際潛入同好會的狀況，我認為我們只是白費力氣而已。林，藍自動找上你，你難
道認為自己手上有什麼會讓他感到興趣的籌碼嗎？」當曉峰侃侃而談時，林終於卸下的恐
懼偽裝面具，他暗自瞭解自己對於藍還有利用價值是因為曉峰的關係。
「我相信他絕對還沒料到你會現在跟我商討這些事情，沒錯，他的確是給了我很多好處。
有關於紅過去的故事，我甚至不知道要怎麼一一證實…很抱歉，跟你提到下班後同好會與
設法勸說你去潛入，是他的指示沒錯。」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曉峰。
「只有這樣？」曉峰知道林沒有說出實話。
「真的，請你相信我。」
「原諒我兩位，我們彼此必須要合作，每一個環節缺少了，我們依然會只是觀眾而已。」
曉峰低頭地說。
「不是，曉峰，你冷靜一點。我知道你想當大偵探，但是我們…」
「但是什麼？」曉峰反問。
「當個觀眾其實沒有什麼不好啊。」林皺著眉頭，雖然他不想這麼說，但是這是他的心底
話。他不關心究竟世界何時會毀滅，即便恐怖組織明日會炸掉一零一大樓也無所謂，他想
找回紅，也許只是說一句話也好。
「葉先生，我很感激你很關心這些案子，但是就跟這位林先生說的一樣。我們只關心我們
想關心的，我知道現在這城市有些混亂，但是我們也沒有義務強出頭些什麼。」琬茵也很
訝異自己說出如此冷漠的話，或許是現實已經將她的希望打到了最深的谷底，或許也將那
些正義價值觀輕輕抖落。
「看來你們倒是有些共識。」曉峰諷刺地微笑。
「很抱歉…」琬茵投以一個抱歉的微笑，這個微笑已經把今日的微笑額度都用完了。她將
剩下的黑咖啡隨意地解決掉。當杯子再次放在桌上時，那清脆的聲響像是宣告這場會談也
要邁入尾聲。
「主謀者之一，沒有意外的話，是一名綽號為『藍』的傢伙。」曉峰知道自己被兩人逼上
了不得不說的絕境。處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一直是他的罩門，他不擅長要怎麼讓人輕易地
相信他，他的超群觀察力一直在輔助他，他瞭解再不說些什麼，自己可能掌握的線索就會
一一潰散。
「他與我一樣是『兒童蘭寧之家』的同窗。在離開那裡之後，我與他並沒有直接聯絡，唯
一能夠記憶住的線索就是他跟另外一名年紀相仿的女孩『汪晴雯』一同離開了兒童之家。
再一次見到藍的時候，就是我潛入到這個地下組織的時候，他故意化身成為『華洋』，最
後在我眼前侃侃而談自己的計畫。」當曉峰提到『華洋』二字的時候，他看見琬茵不由自
主地雙手握緊了咖啡杯。
「無論你們想找的是『紅』，或者是『華洋』、『紋綾』？相信我，跟現在連續事件的主
謀絕對脫離不了關係。也或許這只是藍要捎給我的一份無意義訊息。如果我們彼此都沒有
掩飾，把真相、把線索都條列清楚，我相信我可以找出他們的目的，我可以找到要走的路
，我可以阻止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曉峰難得真誠地說，實際上他很清楚這是一場與時
間賽跑的競賽，就當他正要說服眼前兩個人的當下，郭思婷正一步步在執行藍所要的劇本
。
不，或許不是劇本。
曉峰雖然不希望這樣想，
但是最有可能的狀況就是這是郭思婷自己要走的路，
幫助她的人是藍。
「好吧…曉峰。我祝你好運…」林點點頭。
「所以你要退出？」曉峰認真地觀察他。
「下班後同好會的確只是代稱…」林深呼一口氣，琬茵跟曉峰似乎都感受到那股冷空氣。
就是真相宣洩而出的恐懼溫度。
「好吧，你走之前可以告訴我些什麼？」
「說真的，我很期待能見到紅，我以為你已經有答案了。藍打從一開始就對我提出了所有
模式的解說。」
「包括這場談話？」曉峰微笑，如果是真的，那他也不意外。
「相信我，下班後同好會不是組織，你不會想知道答案的。」
「我不希望這是你要分享的最後一句。」曉峰不喜歡這種感覺。
「不過說真的，我很訝異你知道『金』的事情。」
「我說過了，這世界無奇不有不是。」
「這句話我也回送給你。說真的，我是真的很希望見到紅，但是…」林終於收起自己的面
具坦然地看著曉峰：「但我也很期待接下來的事情。」
「你是同好會的人嗎？」曉峰很訝異林已經被如此同化。
「不，我沒那個能耐跟機會。但站在我是讀者的立場，我很期待藍的所作所為。」
「你這瘋子…」琬茵無法明白林的看法。
「我是認真的。好吧，黃小姐，妳姓黃對吧？你可以跟大偵探好好研究該怎麼打擊犯罪組
織。你真以為這世界繞著正義打轉嗎？像藍這種瘋子只會越來越多，相信我。」
「我也沒說我要幫他什麼，我只為你的想法感到可恥跟可悲。」琬茵強烈地反擊，她怒視
著眼前這名穿著典雅，但是思想已經腐化的作家。
「總之，這淌渾水你們好好玩。曉峰，站在我們是過去舊識的份上，我是做到最大限度的
幫助你。藍也是，他從沒想過要害你。」林拿起他的外套，站起身準備離開，當然難掩失
望，他似乎太高估葉曉峰的能耐。
「好吧，好好去看show吧。」曉峰微笑地說。
林甩了甩手，他並沒有再次對琬茵作出禮貌的晚安，
他邊走邊整理自己的衣裝，後悔今晚的赴約，
他滑開手機螢幕，在社群網站中尋找Live直播連結，
似乎想找回沒看到全幕的遺憾，
他抬頭看看路邊經過的巨大電視牆，
一邊思索曉峰與那個女孩曾經講過的話。
關於自己內心的良善不是沒有，
而是當自己活在一個未知的生活中，
良善或許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林只是不懂該怎麼論斷『藍』這個人，
林只是期待『他』說話算話。
「所以，妳要回實驗室了嗎？」當林消失在咖啡廳之後，曉峰看著表情複雜的琬茵。
「你說的那個主謀，是怎麼偽裝成華洋的？」
「妳若是有興趣，我可以帶你看看工具。」
「所以…你認為華洋還活著？」
「我不敢斷定，不過這些年妳都沒有放棄吧。」
「你認為他們在哪裡？」琬茵緊張地問。
「所以妳願意幫助我？」曉峰微笑地問。
「我不知道我能幫你什麼，我能做的就只是化學實驗而已。」
「其實我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找妳。」
「所以…剛剛那個作家？」
「就像是口信吧。我只是想藍知道我也開始有所行動了。」
「所以你到底想知道什麼？」琬茵不知不覺也開始害怕眼前這名冷漠的傢伙，所以剛剛的
所有談話，只是某一種形式上的宣告？她似乎有些小看葉曉峰。
「阿忍。」
「阿忍？」琬茵無法掩飾胸口那巨大的心跳聲。
「如果林知道阿忍這號人物的話，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已經從多次聊天記憶中確認，
他應該是真的不知道這個人。妳剛剛故意很含糊地帶過關於『線人』那一段，就是深怕我
或者林追問有關阿忍的事情吧，光是以這種結果就可以確認，你跟他之間的聯繫應該比我
想像中的還要頻繁，或者說他身上有著我們不能更深入瞭解的秘密？」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琬茵很訝異自己剛剛的舉動都被曉峰看著眼裡，光只是憑那
一些些的閃爍與含糊就可以確認自己想隱瞞的動機。
「如果我的追查沒有錯的話，當時所有資料都應該是全面封閉的，但是妳竟然能比平常人
獲得更多資訊，這就代表某個承辦案件的探員應該把自己能瞭解部份真相輾轉告訴了妳吧
。」曉峰可以理解琬茵現在恐懼的面容，實際上他算是作弊，他並非神通，而是透過袁世
宗來瞭解當時第六分局結案全貌情形。
「天啊…為什麼你…」琬茵握緊雙手。
「善元警員的事你清楚嗎？」
「什麼？」當琬茵聽到善元兩個字的時候，瞪大雙眼。
「他的意外並非巧合。」
「什麼意外？」自從來台北唸書後，琬茵已經很少回當時那個手作小店光顧，自然也不清
楚老闆娘跟善元警員的事情。
「總之，阿忍這個人連結了很重要的人事物，帶我去找他吧。」曉峰認真地說。
「不…」琬茵知道不能這麼做，她知道她不能這麼做。
「拜託，只要讓我見上他，就可以把一切連結起來。」
「不…所以阿忍真的知道些什麼嗎？」
「小桃，他有提過小桃這個人嗎？」
「沒有…我問過了。」琬茵說謊，她知道自己比曉峰瞭解阿忍太多。
「那畢業之後，妳還會回去學校嗎？」
「什麼意思？」琬茵不解曉峰為何突然問這個問題。
「我知道妳不信任我，只要我們多聽幾個人的話妳就會相信我了。」
「所以我們要？」
「回學校吧，回去一些妳曾經追查過的一些重要角落。」
「可是…」琬茵已經感受到眼前這名嗅覺超群的男子如狼一般注視地她，無論如何，她想
保護阿忍，至少現在這個時刻，只要能遠離這裡，或許是一件好事。她知道任何一個舉動
都會被眼前這名傢伙一一剖析。
「我不會傷害妳，妳可以全程找妳的熟人相伴也無所謂，我們踏訪幾個妳不曾懷疑的對象
說說話，一切就會改觀。」曉峰第一次遇見琬茵的時候並沒有提出他對於2011年案子偵辦
的內容有多深，從某些角度上來說，兩人是互補的圓吧。他自己也沒想到那案子的追溯會
與現在的案子息息相關。現在這個缺角就是他當時完全沒有斬獲的阿忍，當時他前去探查
時，阿忍開的店已經歇業。
「好…什麼時候出發。」她在腦海裡擠出可以同行的伙伴，現在這種節骨眼能夠坦然陪伴
自己，又可以與現實生活切割的人也不多了。
「我隨時都可以。」
「我得準備準備，明早？」她不輕易相信巧合，但是今晚剛好是他媽的星期五，注定隔日
是個『會有空』的星期六，她的矛盾在前後搖擺著，她並不想隨著眼前這個如狼一般的傢
伙同行，但是她必須要保護阿忍。
說什麼也不能讓阿忍接近曉峰。
「沒問題。」
「直接約在火車站？」雖然琬茵知道曉峰肯定查過自己住在哪裡，說不定已經跟蹤過了。
她希望今晚的事件讓阿忍不要太晚下班，這樣或許可以降低曉峰發現阿忍行蹤的可能。
「那就明天見了。」曉峰微笑地靠上椅子。
「好…」琬茵似乎鬆了一口氣，她認為曉峰應該還沒查出阿忍目前正在跟自己合住的事實
。只是最後曉峰要離別的再見，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欲言又止。
當曉峰與琬茵在咖啡廳門口道別後，
她趕緊拿起手機傳訊息給阿忍。
『今晚別回家，探訪的小貓在屋簷上監視。』琬茵認為阿忍應該看得懂。
她深呼一口氣，看著寧靜的夜空，
不知該怎麼面對突如其來的人生曲球。
她沒太過問阿忍的選擇，
但是這種時局下的格外巧合令人不得不開始思索。
為什麼非得是半島電視台呢？
大約幾個月前，阿忍開始在半島電視台工作，
難道這一切跟今晚都有關係？
不，不能因為一個瘋子引起的社會爭端，
而論斷身邊這個令人窩心的男人。
無論如何先撐過葉曉峰的追查吧，
琬茵內心正被許多煩惱給堆疊地喘不過氣。
有時候，夢想遠在天邊，
如果心已死，為何今晚聽見『華洋』兩個字的時候，
仍然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受呢？
當阿忍收到琬茵的簡訊時，
他並沒有聽見那微小的震動聲，
他在導播室靜觀全局，
他清楚現在對半角電視台是個內憂外患的時刻。
副總監正強烈地與高層在周旋利益問題，
他希望事件結束之後自己可以升官，
當然還要有優渥的獎金。
這讓阿忍放心不少，
因為只要是蠢蛋的話，
一切都會簡單不少。
阿忍看見嫌犯已經如預設時間一樣，打了電話進來。
他趕緊與主播周心禹通話。
「他正在線上，你準備好之後就會開始。」阿忍說明。
「是的，鄭製作人。」周心禹坐在主播台，即便是戰場上的老鳥，仍難掩緊張，畢竟眼前
的局面誰都沒有把握。
「別緊張，用詞盡量中立、客觀。」阿忍當然知道這是廢話。他很清楚等等開始Live之後
，市民將會對一切改觀。
「現場倒數…」On air燈準備亮起，如同放在弦上的箭，等待劃開充滿喧囂的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