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褪色的龍
──你不要支配我，也不要占有我，我害怕這種事發生。
──我不屬於你，你就無法拋棄我。
──你不是幻想商人嗎？難道不能想想辦法實現我的願望？
小藍龍緊緊纏著阿德，忽然間阿德聽見一段朦朧的要求，是那個小
男孩的聲音。
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比店長還任性。
──代價？你可以保管我，我的夢想即是贈予你的代價，吾輩終將
一無所有，因我是自由之王。
藍先生到底許下什麼願望？為啥店長要答應牠？
「阿德哥哥，你知道靈魂碎片吧？」惡夢彷彿要給店長緩衝時間般
，轉向妹妹頭店員。
「知道，各種模樣和成分都有，可能性無限的靈魂結晶，品質很好
的看起來就像寶石，真愛系列的都是寶石。」阿德一頭霧水的回答
。
「店長之前戴在手上的黑色寶石戒指，就是靈魂碎片唷！更高級的
靈魂碎片還有稱號呢！」惡夢說。
那個戒指好像叫「永恆悲劇」吧？在比酷大賽輸給侜張的賭注品，
如果單論其稀有價值，黑寶石戒指不輸真愛的話，店長也算損失慘
重了。
林競藍靜靜地聽著。
「靈魂碎片可以交易、遺失、贈送，只要持有者無意保存時……」
惡夢揮舞著小手解釋，大概是為了讓那位老師理解嚴重性。
「就被遺棄了。」阿德不知他怎會想接這句話。
「是的，這一位就是『遺棄之國』的『無物陛下』。」惡夢朝小藍
龍欠身行禮，然後皺皺嘴角古怪地笑了一下。「光是要說出這個替
代用的稱號就好費力呢，愈接近真實的原始妖魔，力量愈強，其實
無物陛下本來就是不可說不可觸的存在。」
「藍先生身上有塊靈魂碎片，是老師除了『意識』以外，第一次創
造的靈魂碎片喔！那是他的童年回憶，最容易遺失的靈魂碎片種類
，這塊碎片跑進了遺棄之國，被沒有靈魂的無物陛下撿到了。」
「只是童年回憶嗎？」林競藍問。
「是的，只是童年回憶。」回答的是太陽。
「那在我看來並非嚴重的損失，你們何必策畫這些麻煩？」
「因為所有被遺棄的事物讓無物陛下吃進去後，最後都會真正消失
，不只是人類想不起來這麼簡單，連我和太陽殿下，真愛殿下和更
多國度都無法挽回了，那就是無物陛下的力量。」
惡夢停下片刻，讓在場所有人能聽進去他的描述，然後振作起來燦
笑著拉住林競藍的袖子。
「就算老師不要這塊靈魂碎片，可是我想要蒐集全套的你嘛！再說
這樣待在現實世界對無物陛下也不是好事，店長和無物陛下都很清
楚。」
藍先生的鱗片顏色的確明顯變淡，阿德還擔心小藍龍生病了。
「如果不是得到那塊藍色鱗片，店長本來看不見無物陛下，更別說
交易了。遺棄之國是很大的，把自己困進地球國度已經很危險了，
又強迫擠在小小的龍之幻想裡，被一個名字束縛，這樣下去不自由
的王也會從根本被毀滅，還有他不能吃這個世界的無主之物，欲望
對他來說等於毒素。」
阿德感覺鱗片貼著他的皮膚滑動，小藍龍飄飛在阿德頭側。
「但無物陛下忍不住，又吃了羅斯奇遺棄的『藍色』和阿德哥哥畫
的龍，還有龍上面『飛翔』的欲望，那就是他變成這副形體的原因
。」
「那樣會怎樣？」阿德著急追問。
「原來純潔而自由的無物陛下會消失，多出一個無法想像的國度妖
魔，遺棄之國不再有領導者，而無物陛下既然能吃掉地球生物不要
的一小部分，就能吃掉更多，連人類或我們也不見得能倖免。」惡
夢聳聳肩。
「最痛苦的是，無物陛下吃得愈多就愈不自由。」
「你怎麼知道接下來一定是這種發展？」林競藍質問。
「我不是知道，我是推測，起碼老師的童年回憶一定會被消化掉。
」惡夢鼓著腮幫子說。
「諸國之間不止出現一次吞噬國度的毀滅怪物，其他國度的大人物
也曾聯手對抗怪物。」幻想商人驀然插口。
「這傢伙的法則本來是永遠別被看到，永遠不離開他的國度，永遠
保持至高意義的自由，有他存在，其他國度才能維持創造與毀滅的
平衡。」
「但是，有法則就有變化，像是太陽殿下沒有毀滅影兒，戰勝自己
的陰影，就不能成為國王；影兒變成太陰女王還想當人類。不知為
何最近諸國都有很多意外變化產生，愛之國的力量變強了，好多人
中標，無物陛下也跑到幻想商人的店。一切變化都跟地球國度有關
，卻是很明顯的事實。」惡夢縮著脖子碎碎念。
「我這個駐地球的惡夢特使也不容易呀！大家都在變化，老師還算
好的咧！」
「對不起，惡夢特使，讓你為我費心了。」太陽溫柔地看著黑髮男
孩。
「沒差啦！我喜歡太陽殿下嘛！」惡夢張開雙手，一盞發光的花苞
燈籠被他捧在手中，像是不滅的星辰。
「我們諸國的任何變化都會影響地球國度，即使是年紀比他們都小
的我，也看過好多次異世界毀滅，國度崩壞，而且還有一些不屬於
國度的壞人遊走在縫隙裡，阿德哥哥，根源雖然遙遠，但當下卻是
真實且脆弱的喔！」惡夢誠懇的說。
「而且我們夢之國絕不否定任何夢，無物陛下的夢想也是，但他繼
續強留在地球國度，卻會因為衰弱和束縛往壞的方向變化，等小藍
龍這個形體崩壞後，會生出何種新的怪物，誰也不敢保證，如果無
物陛下重生位置在地球，毀滅可能立刻到來。」
「失去光，世界就變得黑暗，失去夢，就喪失了某種人性，人將不
再是人。萬物失去存在的力量時就會回歸虛無，屆時我的光只能穿
透黑暗，無法停留於地球，與生命共享。我想，惡夢特使擔心的未
來的確可能發生。」太陽沉思後說。
阿德連續十個深呼吸。
「店長你到底藏了多少隻暗黑破壞神在店裡？」阿德聽完上面那些
話最直接的解釋就是哥布林又在玩火。「你沒想過女王妹妹也會被
波及嗎？」
「寧靜海陛下不會被影響，而且我又沒打算讓地球受傷害，無物陛
下的夢想達成我就會送他回去啦！我怎麼知道他吃的是這個人類的
童年回憶？還有都是你手賤畫那張醜圖誘惑藍先生的錯！」店長開
始強辯。
早該知道這隻綠皮太自戀了根本不會考慮其他人死活。
「那無物陛下的夢想達成了沒？」阿德繼續追問。
「這是客戶隱私。」哥布林又跳針了。
「總之，店長我們就照規矩來吧！這樣你也不用為難了。」惡夢繞
了一大圈，只是為了讓眾人有心理準備。
「在這間商店裡，店長可以替我取回老師的失物，連同藍龍的形象
，解除遺棄之國統治者的束縛，把無物陛下送回原來的國度，沒錯
吧？」幻想商人自有其特殊力量，當初把無物陛下帶出來的人也是
他。
聽起來這樣的解決方法應該是對大家都好。
「那樣無物陛下會同意嗎？」阿德現在知道小藍龍會躲起來的原因
了。
「現在小小一隻的無物陛下在這個世界沒有力量，甚至你每稱呼一
次『藍先生』都會讓無物陛下變得更衰弱，你不能用名字或形狀去
束縛他，說到這裡，『無物陛下』這稱呼也沒好到哪裡去。」惡夢
歎氣。
所以店長才不想自己來幫無物陛下取名字嗎？
惡夢他們等到今天才出手，已是仁至義盡，換句話說，也不是無物
陛下或店長反悔賴皮就有用，何況這些存在不會出爾反爾。
「如果你不知道怎麼做，就我來動手。」幻想商人對小藍龍說。
小藍龍搖搖頭滑離店員身軀，飛到阿德與林競藍中間。
林競藍專注地看著小藍龍，小藍龍則環顧每個人的臉孔，倏然分解
成一堆透明鱗片，其中有片格外光彩耀然的湛藍龍鱗，纖薄又晶瑩
。
阿德呆住了。
「阿德，把『童年回憶』送還給客人。」店長看來不想親手觸摸那
片靈魂碎片，也不想靠近林競藍。
「店長，藍先生怎麼了？」阿德還是不習慣「無物陛下」這個詭異
稱呼，試著從那些透明鱗片中找出藍先生的存在，但除了藍鱗以外
，其他無色鱗片有如被橡皮擦消除的鉛筆痕，非常不明顯。
「『藍先生』消失了，本來就不是真的龍。」幻想商人說。
阿德吞嚥口水，只好遵從哥布林的命令，撿起藍色龍鱗。
深海的冰涼黑暗頓時攫住他，那是非常不可思議又美麗無比的一段
回憶。
※※※
林競藍六歲的時候，總是一個人玩耍。
只是到處都有的那種不受歡迎的安靜小男孩，姊姊很凶悍，一到幼
稚園的下課時間總是很快來帶走弟弟，其他時候林競藍就乖乖看著
教室裡的繪本，老師們反而很喜歡這個懂事聽話的孩子。
和其他小孩子不同的是，林競藍並不覺得沒人可以說話是天崩地裂
的大事。
那個時候只覺得放學時間讓人鬆了口氣，爸爸有間書房，裡面擺滿
許多書籍，姊姊有空就會念故事給他聽，他也已經能看懂附注音的
繪本文字了。
林競藍趴在窗口畫畫，大雨從灰濛濛的天空不斷掉下來。
「嘿！這就是人類的房間呀！」臥房裡忽然多出一道聲音。
林競藍轉頭，房間裡無聲無息來了一個七歲男孩，黑髮紫眼，比他
高，坐在床邊搖晃小腿。
「你是誰？」林競藍問。
男孩並未馬上回答，抓抓瀏海又盯著手指，彷彿他之前沒有雙手似
，末了才看向林競藍。
「鏡子裡的世界很危險，很多人進去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喔！」黑
髮男孩帶著點取笑的語氣，林競藍聽了不太高興。
這個人怎麼知道他剛剛幻想的內容？姊姊曾為他讀過《愛麗絲夢遊
仙境》，但林競藍對續集《鏡中奇緣》比較感興趣，畢竟鏡子家裡
就有，他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兔子洞？
「而且，鏡子裡的人也沒辦法來到現實。」不速之客抱胸點點頭，
一副權威的模樣。
「回答我的問題。」林競藍瞪著這個不請自來的怪人。
「我是惡夢。是的，沒錯，我就叫這名字。」黑髮男孩裝模作樣行
了個禮。
「你從哪裡進來的？小偷嗎？」
「哪兒都能進來呀！這個空虛的世界還有未曾防備的心靈，如果你
願意讓我偷走你的夢，我就承認這個讓人害羞的稱呼吧！」惡夢攤
手說。
「才不要。你給我老實說清楚，不然我要報警處理。」林競藍站起
來，作勢朝門口走了兩步。
「真不可愛，我是夢之國的人，所謂的夢之國……就是字面上的意
思，夢的國度，雖然我覺得你聽不懂，畢竟你只是小孩子嘛！」說
起針鋒相對，惡夢的能耐也不差。
「夢的國度，我知道了，那又怎樣？」小孩子的反應很直接，既然
惡夢都出現在林競藍面前，對他來說奇特的混血男孩就是真實的存
在了。
「是不怎樣啦！但你如果驚聲尖叫我會覺得比較有趣。」惡夢毫不
客氣地躺在林競藍的床上。
「我們要不要試看看當朋友呢？」惡夢彷彿連自己也不太確定的問
。
「朋友？」林競藍重複這個字，心跳加速，卻不是害怕。
「我碰觸過無數人類的夢，不知為何我很在意你。」惡夢翻身趴著
，像指北針一樣轉了半圈朝向林競藍說。「我從夢之國來到地球，
現實世界果然跟想像中一樣奇怪，到處都硬邦邦。」
「你還沒回答我呢！」惡夢又連珠砲問下去。
「我想可以吧！但被爸爸媽媽他們發現的話，我可不管你會變得如
何！」
「放心好了，一般人類看不到我。」惡夢得意洋洋的說。
於是他們成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