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 11
晚間時間剛過，一陣涼風在公園裡輕撫。袁世宗拿著鑑識報告眉頭深鎖，如果楊老先
生沒有虛應他的話。一名年輕的偵查佐走了過來，跟著袁世宗辦案已經非常多年。
「隊長，你找我？」他坐下，撥了撥頭髮，他並不習慣戴帽子。
「喂，你應該還沒結婚吧？」袁世宗點起一根煙。
「是啊。喂，隊長，你要我去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還記得前幾天的案子吧？那個全身被點傷的屍體。」
「記得啊，怎麼了？」
「鑑識報告在我手上，看了你會大吃一驚。」
「楊教授怎麼說？」
「他說兇手絕對是一個很閒的瘋子。」
「少來，這樣的解釋是隊長的認知吧，楊教授肯定會分析一堆他自己的見解。」
「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準沒好事啊，隊長。」
「我以前像你這麼年輕的時候，總有一個想像…」
「什麼？」
「如果哪一天我有辦法辦到殺人犯的案子，我一定要好好拷問兇手。」
「這種事情你很常做吧。」
「結果現實跟想像有些落差啊。從小看刑警影集長大，每次看著探員與瘋子般的兇手正面
交鋒的時候，我就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興奮感。但實際現實的殺人犯，卻讓人不忍直視。」
「期待落空？」
「也不能這麼說，總之，每個犯下錯誤的兇手，仔細思考他們的動機之後，就會理解人其
實很脆弱啊。那些武裝的面具之下，裝著的只是一份逃避的心而已。」
「這麼說來，你真正的期待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多數人在偵訊的過程中，數百次、數千次的問答當中，靈魂就這樣輕易地
被消磨殆盡了，即便是隨機殺人看似喪盡天良的傢伙，實際上本質還是某個脆弱的孩子。
」
「你的意思是…這次的案子。」
「我一開始真的以為是開玩笑。」
「什麼開玩笑？」
「我們發現的屍體，實際上另有其人。」
「什麼？」
「那個屍體已經是以大體的方式存在，兇手大概是從某個地方、某個冰櫃中偷了出來，接
著再佈置成凶殺案的樣子。同時間順便綁架社區體型類似的上班族，接著搭配那個正在連
載的小說情節。嚴格上來說，這根本不是凶殺案，單純是一樁綁架案加上屍體搗毀事件而
已。」
「這…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對於這個傢伙有一百個疑問，如果從高以柔的綁架案開始的話，或許這整
個事件比我們想像得還要巨大。」
「好吧，隊長，你的家庭作業是什麼？」偵查佐露出微笑，說了這麼多實在不是袁世宗的
風格。
「我信得過你吧，小良。」
「所以我看起來這麼不可靠？」
「幫我試著調查這些人…」袁世宗從口袋裡拿出幾張照片跟聯絡資訊。
「你要我充當徵信社的員工？」
「聰明。聽好了，現在我們的談話列為最高機密，你應該知道上頭的因應作為吧，還是你
仍然是單純的小朋友？」
「早在幾年前我就看透了。」小良不屑地回應。
「其實這也無可厚非，長官不到最後時刻，都是不會離開那該死的辦公桌。」
「我好奇的是現在大隊裡怎麼看這幾樁案子？」
「這份鑑識報告就會扭轉一切，假如非凶殺案，將會影響社會的關注程度。在造成社會恐
慌以前，我們的責任要提前在長官發號司令以前真的切中偵辦方向，畢竟現在這個時刻正
是某些人升官的時間，你懂得吧？要是出了亂子、意外，都會影響最後的人事裁定。」
「所以只因為這樣，我們就必須要無視真理？其實我是無所謂啦，只是連辦個案子都要將
這些因素考慮進來，這根本不是我當時投入警界的目的啊。」
「小良啊，凡事都是人與人的關係，你走到這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受用的事情。你知道
關鍵是什麼嗎？假設這樁凶殺案真的只是凶殺案，我們就能夠與高以柔相關的案子做部份
的切割，無論是從哪個角度切入都有說法。」
「這根本就不是『偵查不公開』啦！」
「是啊。你聽清楚了，我們必需要把媒體做為工具。你仔細去翻閱法條吧，經審酌公共利
益之維護或合法權益之保護，認有必要時，得適度公開或揭露。意思指的是關乎到社會治
安的重要影響下，就可以進行適度公開。」
「我懂了，你認為這件事會引發出嚴重影響到『社會治安』？」
「是啊，現在還要深入調查這兇手的動機，假如只是單純的凶殺案，我們有很多的時間可
以推敲，但只要全案定調成某一種連鎖社會事件，無論是媒體或者是民眾都會開始詢問事
件的脈絡，一旦稍有回答不慎，就會開始進入質疑迴圈，接著在那一種氛圍之下，偵辦將
會受到不只是刑案的阻礙。」
「那麼，這跟媒體的關係是什麼？在一切還沒明朗化一切…」
「最新一話的繁星你沒有看嗎？」
「我可是忠實讀者，你指的是死亡直播嗎？」
「我非常恐懼，或許兩個小時之後輿論就會開始引發了。」
「但我們根本沒有頭緒啊，所有的資料都經過檢驗了，就是搜索不出相對應的線索。」
「小良，你仔細想想，你認為若真是作者用手稿傳遞資訊的話，他何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以杜絕所有反方向追蹤。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手稿傳遞只是幌子而已。」
「隊長，這是確定的事情嗎？」
「傻子，這當然只是猜測啊。」
「你的意思是不僅有方文化，連有方報的編輯也都是那個果腹犬的親信就對了。」
「你怎麼看直播預告？」
「當然不相信，但真的是很聳動的一種宣傳手法。」
「最糟糕的是只剩兩小時我們仍然沒有頭緒呢。」
「現在要是我們有大動作才會造成民眾的恐慌吧。」
「所以你懂了吧，小良。」
「什麼？」
「即便我們永遠對民眾封口凶殺案的真相，仍然無法阻止恐慌，他們僅僅只是靠著文字，
就讓所有人的腎上腺素提高了。你知道現在有方文化、有方報的電話可是全線忙線呢。」
「所以只要讓民眾知道真相，那麼輿論就會像是無法滅絕的野火一樣。」
「是啊，所以這其實是很奸詐的作法呢。他們作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凶殺案，測試我們的
底限。他從一開始就是打算確認我們能夠忍耐的極限，以及上級對於這整件事的應變能力
。」
「假如我們從沒定調呢，假使我們矢口否認呢。」
「死者的家屬都還在等待結果呢，你認為家屬不會跟記者聯絡嗎？這種事情總有一天要跟
家屬解釋的。難不成你要當著他們的面說謊，這些報告是騙不了人的。」
「所以將臉部全部弄爛，體型跟特徵幾乎弄的一模一樣，一開始認屍就沒辦法確認死者，
讓家屬感到一線生機的存在，變成了我們芒刺在背的一種壓力，當最後紙包不住火的時候
，就是贏得輿論導向的時刻？」
「總而言之，今晚過後，恐慌會加劇。即便沒有死亡直播，也無法阻止這凶殺案將會是打
開恐慌的第一步，我想我們頂多只能在拖延一陣子，除非反方向借用媒體力量，但是這樣
的作風高層是不可能接受的。」
「有時候高風險才有高回報啊。」
「是啊，可惜的是現在這個社會是在比誰犯的錯比較少。」
「無論是一個人還是組織，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當然不知道。我們就是要查出真相啊。」
「好吧，隊長。調查這些人主要的目的是？我沒辦法串連起這一切，還是你的線人已經調
查出些什麼了？」小良指著照片。
「原則上這些都是些可疑人物，我要你調查出他們這幾年的任何蹤跡，包括在那邊工作、
住在哪裡、曾經接觸過什麼人，越清楚越好。這幾個人會是這系列案的關鍵。」
「我是可以接了來啦，那其他例行性的工作要怎麼做，深入調查可不是打卡上班，看到時
間快到巡邏時間又跑回來。」
「聽好了，小良。那些事情交給其他人，我會協調。」
「所以我…」
「你剛剛已經升官了。我准你無條件全天候出勤。」
「真的還假的，所以…」
「刑事小隊長這種微調可以嗎？不要的話我找別人，還是你這小毛頭想爬得更高。。」
「我可沒說我不要，我現在就出發。」小良將資料收進包包裡，起身準備離開。
「聽好了，小良。」
「嗯？」
「請務必小心。」袁世宗捻熄了煙，看著回頭的小良。
「放心啦。」小良比起了愚蠢的勝利姿勢。
袁世宗苦笑，點點頭後，兩人就此別過。實際上他比誰都還擔心小良。因為偵查這種
事情是最危險的工作。那些照片裡的人物可非等閒之輩，都是葉曉峰指定務必要小心的對
象。
時間已經快要到死亡直播的時間了，
袁世宗思索著任何可能性。
如果兇手真要擴大戲劇性，到底會選擇哪一間電視台呢？
繁星第五話出世之後，就把進入降溫的局面又拉回了熱局。前幾天北市工程案還鬧得
沸沸揚揚時，繁星的星度瞬間被工程弊案給壓了下來，但是當有方報公布了第五話之後，
一切都發生了大逆轉，預告寫在文章尾端。整個第五話都在描述幾個犯人正在計畫如何綁
架一名知名女星，所有描寫與影射之特徵都直指郭思婷。昨日甚至郭思婷透過經紀人發表
聲明自己非常安全，請各位不必擔心。
北市警察自然多增援了許多同仁看照郭思婷的安危，當然這樣的舉動會被鳶週刊以及
立委拿來當作箭靶打。
嘟嘟嘟，電話鈴響將深陷思緒中的袁世宗拉回了現實。
「喂…等等…Q-hotel？你是認真的嗎？」袁世宗正在思索自己是否要告知維安警察，畢
竟葉曉峰那緊張的口吻不像是開玩笑。
✽
今晚是大日子，對媒體界來說。
因為過去繁星從沒讓人失望過。
即便不希望郭思婷真的遭遇不測，
但是每個電視台都還是調派了支援人馬，
一旦事情緊急發生時，能夠隨時投入第一現場直擊。
但對『半角電視台』來說卻不是，
因為他們相信果腹犬應該不會第一時間聯絡他們。
半角電視台雖然是新世代族群的選擇，但是收視率的呈現可是要靠真正在電視螢幕收
看的人提供的。大多數網路族群雖然相挺半角電視台，但半角電視台的新聞節目總是墊底
也是不爭的事實。
周心禹正在吃他的晚餐，實際上五點的整點新聞過後，接下來就是晚上十一點的夜間
新聞時段。這個不平靜的夜晚讓全新聞界都處於備戰狀態。由於綁架案、凶殺案過後，雖
然事件並非得到警方的正面澄清，但社會輿論都是導向繁星作者的風格絕對是會『寫到做
到』。對此，還處於煩悶狀態的周心禹無心思量細節。他仍然在處理跟前妻的雜事，身為
公眾人物，這種八卦都會使得局勢與人氣有所變動。
雖然自己與另一名主播有曖昧情愫在，但這不代表全然就是離婚的原因。此時周心禹
慶幸自己並非鼎鼎大名的一線大主播，因此私人感情不會全面被當成拱品放上桌上。
「心禹哥…能不能過來一下？」助理慌張地跑了過來。
「怎麼啦？」剛夾起排骨的心禹皺了眉頭。
「有個民眾打電話進來，現在還在線上。」他們邊走邊往電台主控室前進。
「他找我？」
「現在還不確定是不是惡作劇…」助理神情有異，周心禹有不好的預感。
「你說的民眾該不會是…繁星…？」
「小玫正在處理…」
「讓我聽聽。」兩人走進了主控室，on air燈熄滅中。製作人正在與廣播主播小玫討論。
「心禹，他指名要找你。」製作人皺著眉頭。
「這會不會是惡作劇啊？」
「放給他聽。」製作人說，一旁的男助理正在播放剛剛重現的音源。
可以聽得出來是一名男性在電話裡頭播放著卡式錄音機的卡帶。雜訊堆滿了耳邊。那
些雜訊裡頭包覆正是一名女性的叫喊聲。
「沒辦法作確認吧？這是郭思婷嗎？」
「雖然後續可以交給警方作聲紋鑑定，但現在可沒這種美國時間。怎麼樣，心禹，你怎麼
看？現在這件事還沒往上報。」
「他的訴求是什麼？小玫？」周心禹按下了通話鍵，坐在錄音室的主播小玫看起來十分僵
硬。
「他要求你來協助他進行現場直播。」
「他還在線上？」
「聽好了，心禹，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開始交涉，我們就失去了客觀立場了。」
「鄭哥，所以你打算報警？」
「唉…說實在的，我真要報警就不會找上你了。」鄭製作人來回踱步，眼看著時間一分一
秒地走著，所謂的新聞價值正在一點一滴燃燒。
「我們仍然有說詞轉圜空間，畢竟這也有可能是惡作劇的電話不是嗎？」
「話是沒錯。」
「別猶豫了，讓我來說說看，你們看能不能跟上級聯絡。」周心禹對一旁的男助理點頭，
他拿起了電話。
從小到大只有在電影裡頭才聽得到的電子扭曲變聲器的聲響，如今在耳根前播放，讓
周心禹震懾不已。
「你來啦。」扭曲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怎麼稱呼你呢？」周心禹要助理拿給他筆跟紙，他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你們有在看我的小說就知道我啦。」
「是的，我清楚，我這邊方便怎麼稱呼你呢？」
「名字真是麻煩啊，我姓王。」
「王先生，是嗎？」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參加我的派對呢。」
「不好意思，王先生。我知道現在時局有些紛亂，在這之前，您先冷靜一下，如果…」
「看來就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嘛。」
「不，我相信你，我只求這一切事件大事化小，畢竟有什麼事情，大家都可以討論不是嗎
？」
「所以你們真是不想要新聞啦。」
「不是…王先生。」
「怎麼樣，你的聲勢可不是三年前那個樣子喔，你以為賣小鮮肉的樣子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啊？吃螺絲的缺點不改，這輩子就只是個三流主播啊。」電子扭曲聲加上極具攻擊力的言
詞讓一向冷靜的周心禹也暫時噘住了嘴。
「嗯…王先生，我想這件事情跟你今天打來的訴求並沒有什麼關係。」
「好險現在不是線上直播啊，我還有很多更難聽的話沒說。怎麼樣，你們的製作人到底聯
絡好了高層沒有…」當繁星嫌犯說完話時，周心禹心頭一震，他思索著剛剛的對話中應該
沒有任何讓對手知曉狀況的可能性。
所以，這只是他的推測？
「王先生，您…」
「不要再敷衍我了，今天打的領帶是新女朋友送的對不對，偏暗紅色，原來你喜歡這一款
的啊…」當這些細節搭配扭曲聲響滲透出來時，周心禹再也忍受不住…他的恐懼排山倒海
而來。
怎麼可能？
他是誰？
「小玫主播，妳選的領帶很好看喔。」小玫的臉也瞬間垮掉…男助理與女助理一臉尷尬地
看著周心禹。
「王先生…這種惡作劇並不好玩…」周心禹推著自己的眼鏡，試圖抓回自己的冷靜。
「怎麼樣，我夠格威脅你做任何事情了嗎？我可是帶著天大的利益送到你們的眼前呢。」
「你要我們做什麼？」
「我會給你一個網路直播網址，讓你提供給大家。我授權你們直接將訊號轉播到電視上。
」王先生冷冷地說：「另外由你們電視台作為聯絡窗口，開放民眾call in，你當主持人
。等等你會收到網址，再來看看我說的話對不對吧。」當王先生剛說完時，手機就發出了
震動。
他忍住恐懼，滑開手機。信箱裡頭的新郵件果然躺著一道網址。他將網址複製，丟到
男助理的通訊軟體裡，男助理很快地從電腦裡頭打開網址。
Live字樣打在右上角，嫌犯使用了一個知名的直播平台，畫面在戶外，中間擺了一張
椅子，一個女子被綁住坐在那裡，頭垂著，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即便如此，仍然看得清
楚女子的臉部輪廓，當周心禹看到那個輪廓時，就瞭解自己並非置身於惡作劇世界裡頭，
而是活生生在頭條大新聞眼前。
郭思婷沈睡著，緩緩地呼吸，
彷彿宣告著自己的人身自由受到了嫌犯的任意擺佈。
「清楚了吧，我稍後打來…」王先生彷彿隨時監控這個錄音室一樣，當掛斷聲持續迴盪在
耳邊時，周心禹才感覺自己的雙腳終於踏在地面上，他吞了吞口水，將領帶鬆脫，此時鄭
製作人跟兩名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天啊…看來這是真的…」副總監一走進錄音室，看到二十三吋液晶螢幕畫面就不需要下
屬再多做解釋了，顯然郭思婷沈睡的拍攝角度都是經過計算的，不需要語言就能觸動人心
。
「他要我們召開直播節目，作為他的聯絡窗口，開放民眾call in。」周心禹緊張地回頭
看著副總監。
「鄭製作人，趕緊準備準備，心禹你也是。」副總監開始叫喝，他拿起手機開始聯絡更高
層的高官，今晚是革命吹起的號角，所以要能夠趁火打劫就趁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