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 8
比利時烈日鬆餅熱騰騰地躺在典雅的木桌上，向菁萍並沒有用少女般的眼神拿出手機
拍照打卡，反而讓她內心戰慄的原因就是上禮拜才跟姊妹掏嚷嚷自己要來這間烈日鬆餅專
賣店嚐嚐。眼前的這名陌生男子點了兩杯咖啡，露出等待獵物上鉤的表情。
與一般鬆餅不同，常以珍珠糖取代蔗糖，這使得在烘烤過程中結晶並不會完全融化。
因此讓鬆餅表面形成一層鬆脆糖粒。也因為珍珠糖需仰賴進口的關係，整體來說成本價格
會高於一般鬆餅。但就以那華麗的外表就足以讓少女不厭其煩地上門登訪。
「你怎麼知道這裡的。」向菁萍口氣冷淡，剛結束一整天疲勞轟炸，現在又要面對眼前這
奇怪的陌生人，要不是因為那該死的關鍵字，她現在只想好好回家洗個澡，躺在舒服的床
鋪上好好結束這一天。
「這種事情花點心思就可以了。」葉曉峰喝了一口咖啡，思忖該怎麼與這名女子周旋，從
第一句交涉開始，就瞭解對方反而驚恐，所以最好別再拖延下去，必須速戰速決。
「好吧，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既不是警方又不是記者，你現在作的調查難道是要賣給他
們的嗎？另外，你既然已經知道那幾個關鍵字，應該就不需要我再多費唇舌了吧。」向菁
萍的話就像是連環珠砲一般。
「就是因為不瞭解真相才要問妳啊。」
「唉呀，省省吧。」向菁萍皺眉。
「你從那邊拿到的好處，只不過一眼瞬間的，相信我，我可以辦到妳想要的。」葉曉峰打
算直接攻入核心。
「哼…別說的輕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在左寧底下做事，到退休以前應該都無法翻身吧。是吧？」當曉峰話一剛落，就感受到
向菁萍嘴角失守的噘住了。這在曉峰眼裡是非常熟悉的畫面，在這資訊爆炸的年代，一旦
與社會有任何聯繫的人，是無法躲過任何角度的監視的。一旦有銀彈，隨時可以將任何一
個人做的所有事情調查得清清楚楚，除非一開始就打算與社會脫勾，另外一種可能就接近
於下班後同好會那樣，一旦巨大到一種程度，就會變成另一種存在的標竿。
「你這傢伙是該死的徵信社吧。」向菁萍拎起包包，準備離去。
「等等…」葉曉峰試圖阻止向菁萍離開，但是光是這一句話應該無法這氣沖沖的女子停下
腳步，他將紙鈔丟在桌上，追在向菁萍後頭。
「別開玩笑了，要是現在這個節骨眼進有方文化內部根本沒有好處…」葉曉峰邊追邊說。
「關你屁事！少來煩我。」向菁萍甩開葉曉峰的手。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負責繁星專欄的編輯是誰，這時候高升到有方文化內部根本只是自尋
死路啊。」葉曉峰擋住向菁萍的去路，他雙手微張，態度明確。
「我已經說了…這不甘你的事。」
「不如讓我來引介吧。『千洋文化』如何？」葉曉峰誠懇地看著向菁萍，當這四個字化為
音訊的時候，向菁萍閃過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她不置可否。
「怎麼樣？我是認真的。」葉曉峰早有所準備，他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名片，上面正是千洋
文化的總編輯。
「別開玩笑了，我憑什麼相信你。」向菁萍一臉狐疑。
「我現在就可以撥電話，如果總編還沒睡的話。」
「等等，你是認真的嗎？千洋文化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這可不是什麼狗屁小公司而已。
」向菁萍不改她尖銳的言語，在她的世界裡，千洋文化已經算是聖經般的存在。千洋文化
綜合事業體即便是繁星的光芒有多耀眼都是無法遮掩的，這二十年所建立事業版圖讓人只
要提到這個名字，不是只拘泥在這幾個字上，而是以品牌的方式去描述它，最早於千洋書
店起家，到居所、畫廊、生活文創平台、餐旅、物流、文化藝術基金會。有多少新文創商
品即便頂著被千洋文化高抽成的成本，也要進入千洋文化的銷售通路中。那是因為只要有
千洋文化的加持之下，就可以讓更多人看見自己的創作。
現在眼前這名跟這行業完全沒相關的徵信業者，竟然想要引介自己這如聖經般存在的
公司給自己，這對向菁萍來說算是另外一種程度上的污辱。
「我是認真的。」葉曉峰拿出手機晃著。
「可惡！別亂開玩笑了，你以為這樣很好玩嗎？」向菁萍大喊：「你根本不曉得你在說什
麼對吧？憑你這傢伙…說謊也要打個草稿，你以為要到一張名片就可以招搖撞騙了嗎？」
「給我一個機會證明，證明你的刻板印象是錯的。」葉曉峰收起了任何會刺激向菁萍的表
情與言語，他知道這個轉捩點必須要把握。
「你要怎麼證明，隨便打一個人的電話嗎？隨便找一個人喬裝嗎？」
「不，千洋文化的總編是誰，妳應該很清楚才對。」這一句話應該足夠讓眼前這名女子頭
痛欲裂吧。當葉曉峰說完這句話時，他感受到向菁萍瞬間失重的剎那，如同櫻花的凋謝一
般，謝了一地歡笑與不捨。
是一個怎樣的回憶呢？
關於錯過嗎？
同樣的問題不僅在葉曉峰腦裡遊蕩，
也在向菁萍腦裡變成清晰可見的畫面。
最早她認識『成宇哲』的時候就是在千洋文化小說賞的時候，
這麼年輕有為的青年，即便是在哪個角落都會引來注目吧。
她喜歡的是他的微笑，
更多的是他那鬼靈精怪的語調。
但這樣的高度難以高攀，
更別說是成為普通朋友了。
他的身旁永遠有氣質出眾的女星與名模，
他的身旁永遠都是鎂光燈的閃耀，
他那大辣辣的個性反而將周遭的一切轉化成襯托他的率性。
關於錯過，並非只是她的遐想而已。
千洋文化小說賞共同找來了許多出版方與報社共同舉辦，
為求增加小說賞的高度與專業性，
成宇哲設計了一連串的腳本與劇情，
他們共同拍出了一部微電影，
那部微電影也創下了近年來的各項記錄與風潮。
「我希望的是它成為我們國家的『直木賞』。」他總是這麼說著。
他希望這項大賞可以成為標竿，
因此絕對要以最高規格的宣傳來讓世人都知道這件事。
「即便不看小說的人，都要知道這個大賞。」
「即便不看小說的人，都要知道得到這大賞冠軍有多厲害。」
「所有人都會知道得到這項大賞的冠軍將會與千洋文化簽下大約。」
這就是他，站在那閃耀的光之下的男人。
最後，那都是眾人所知的故事了，
千洋文化小說賞正名為『千洋獎』，
這部獎項為文壇掀起了一波大眾小說的改革。
當然，在這中間的幕後推手之一，正是向菁萍。
她是當年那部重量級微電影的編劇。
也是那一年他與成宇哲最接近的距離，
所謂錯過，也是如此。
因此當葉曉峰說出那幾個字的時候，
她的氣息如此紊流的原因就在如此。
這男人怎能瞭解呢？
這男人怎麼可以就讓這好不容易消失的記憶再次浮現呢？
有些回憶，可是好不容易才深深地埋藏起來，
那些回憶可是花了好多時間才能夠成為過往雲煙的，
為什麼這男人可以如此殘忍，
讓自己所有的努力在一眼瞬間就全面崩塌呢。
向菁萍不知不覺地落下了淚滴。
葉曉峰眼神透出了凝重，
即便是內心有多麼狂喜，
都要忍住。
「對不起，我不想這麼說的，但是這是你要逼我證明的。」葉曉峰嘴角忍不住近乎失守，
但是還是強悍地撐住了，再怎麼說也是受過舞台劇訓練的，這點演技他還是做得到的。
「你…你到底是誰？」向菁萍無法消化這一剎那，她心理很清楚這男人知道那些過去。
「我跟宇哲非常熟識，所以…」
「所以請你不要再開玩笑了。」向菁萍認真地說，她的嘴唇不禁發抖，雖然苦，但仍然要
把話說清楚。
「我沒有。」
「你贏了，真的。現在的你說要介紹任何人來我都相信，但如果你真的跟他這麼熟的話，
就應該知道這只是傷害我而已。」
「不，聽我解釋。他很擔心妳…」
「夠了…」
「真的。打從綁架案一開始，跟繁星開始連載時，他就跟我提到這件事了…」
「不要再說了…」
「所以他是真的…」
「我叫你不要再說了…」向菁萍無法再掩飾自己內心的崩塌，她緩緩地蹲下，這一刻的風
宛如一把利刃，把彩妝與面具都赤裸地吹散。
「我會接近你也是因為這樣。宇哲知道你一定不願意聽他解釋的…」多麼美好不是嗎？邊
解釋的過程中，葉曉峰都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因為演戲而沸騰，原來這就是屬於演員自身的
狂喜嗎？
「夠了…要是他真的在乎的話，就不會現在連一個鬼影都沒有…」向菁萍說的一半的時候
，瞥見葉曉峰緩緩地蹲下來，用左手手指比出噓的姿勢，他用右手拿著手機。
「相信我，就給我幾秒好嗎？」葉曉峰誠懇地說。
向菁萍愣愣地看著他，聽著嘟嘟聲傳出，
接著，她聽見了那熟悉的聲音。
「是我。」熟悉的聲音緊張地從城市的一角傳來。
「你可以出來了。」葉曉峰說。
「好…」
當那熟悉的聲音說完了那一句好的時候，
向菁萍內心五味雜陳，她不知道這一刻的自己該如何自處。
這個男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Y軸樂園、像是徵信社一般、又與成宇哲熟識。
這樣的他，真的只是成宇哲吩咐過來傳話的傢伙而已嗎？
當疑問如同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的時候，
那個身影阻擋了一切思考下去。
與之前相同，多了一份穩重，
成宇哲穿著休閒式西裝，快步地往這裡走來，
臉上堆滿的是緊張與不捨。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像是幻覺一般，
如果現在這是夢的話，就醒來吧，
讓這一切化為虛無吧，
千萬不要再延續下去，
千萬不要。
成宇哲抱著哭紅雙眼的向菁萍，
撫摸著她的秀髮，
嘴裡說著甜蜜的話語。
這是這糟糕男人最會做的事情，
比舞台劇的演技還要高超，
如同這輩子的天份都花在當壞男人身上了，
葉曉峰很高興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這中間的確花了不少時間與代價，
費得功夫的確比賄賂與威脅這三流技術來得太多。
恐懼一直都是行動力武器。
有什麼東西、事情、心靈只要停滯了，
只要攜帶上恐懼，那就會迎刃而解。
光是要問出成宇哲那些不為人知的回憶跟細節，
已經太過浪費機會成本了。
不過，現在後悔也太晚了，
該是好好讓這小妞說出Y軸樂園的故事了，
他繼續扮演著成宇哲的好友，
在旁微笑與答腔。
「原來如此啊。」
「就是說啊。」
「也太危險了吧。」
「真的假的。」
「真是奇怪啊他們。」只要當個白癡一般搭話就好，真相就交由眼前這情場浪子給一一擊
破。
不過，要把握住細節，千萬別讓成功的喜悅沖昏頭了，
這情場浪子只不過是喬裝高手而已。
光是背下今晚的台詞就耗盡了記憶體了吧。
改良式的3D人臉面具把成宇哲的帥氣模樣展露無疑，
實際上戴上這面具比想像得還要難受，
要靜下心當大情聖可是要非凡的耐心。
不過，就算是好不容易走到此步，
葉曉峰那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
如果可以停下來，最好停在此刻。
再下一步，可能就是賭命了。
如果是這麼龐大又猖狂的組織怎麼會那麼難查到呢？
難道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是嗎？
兩天後，
葉曉峰戴上3D人臉面具，
走進一家酒吧，
品嚐看看樂園的風味。
不過…
再危險都比不過那裡，
從蘭寧兒童之家走出來的小孩，
不應該擁有『害怕』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