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公然在使節面前偏袒長公主，不惜讓哈達難堪，鵬帝欲扶持領日國的心昭然若揭，此刻違
逆他的意思，是不智之舉。
「怎麼，不願意？」
見長公主舉棋不定，鵬帝問。
「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太子不肯放開到嘴邊的肉。
鵬帝回頭瞪了太子一眼，嚇得他噤聲。
意思再清楚不過，這道旨意不容拒絕。
「謝皇上恩典。」
辛余搶先表態。
鵬帝露出滿意的笑容。
長公主不是瞎子，看得出事情再無轉圜空間。
「婧兒謹遵陛下旨意。」
接受這場不在預期中的婚姻。
「諸位愛卿，你們看這是不是叫做神仙美眷，天作之合？」
一直擺著張冷臉的鵬帝開懷地問眾人，稍微有眼力勁都會大力迎合。
吹捧鵬帝慧眼獨具，祝賀新人的聲音不絕於耳。
鵬帝起鬨要辛余、長公主敬大家一杯。
見面不到半個時辰的男人，以未婚夫之姿站在身邊，長公主不知如何是好，靦腆臊紅地，
被動地回應。
「這樁婚事非但是朕作的媒，朕還要當他們的主婚人，屆時你們都要來喝喜酒。」
邀請所有人參與婚宴。
殿中氣氛越熱烈，太子隨之怒上眉頭，掉頭就要離殿，皇后說了他兩句，他氣得拂袖而去
，皇后搖頭，吩咐太子口中的綠頭蒼蠅跟隨，自個來到鵬帝身側。
「皇后來得正好，婧兒人生地不熟，父皇和母后又不在，她的嫁妝就交給妳操辦。」
鵬帝囑咐皇后。
「臣妾會當作嫁女兒似地，把婚事辦得體體面面的。」
皇后上前握住長公主的手。
「大禮前，妳和妹妹就在宮裡住下，風風光光地出閣。」
給予長公主皇室規格。
「還是皇后想得周到。」
鵬帝大表認同。
「陛下陪大家多喝幾杯，我帶婧兒回宮，商量商量婚事怎麼籌辦？」
看出長公主的手足無措，替她解圍。
「新郎官，本宮可否借你的新娘子一用？」
調侃地問辛余意見。
「但憑娘娘吩咐。」
辛余的尷尬不亞於長公主，他們像是任人擺佈的玩偶，被動地配合。
「再過四天就是辛愛卿的三十三歲生辰，婚期就定在四天後。」
鵬帝對辛余的倚重溢於言表。
「是趕了點，不過皇上金口已開，即便明天新娘子要入門，臣妾也會辦得妥妥當當。」
皇后一手攬下婚禮。
「事不宜遲，臣妾先告退。」
長公主跟著皇后向鵬帝一拜後，招手要我走近，三人在宮女簇擁下離開大殿。
女眷一走，少了顧忌，男人們開懷暢飲，放聲大笑，滿是對鵬帝的歌功頌德。
「敢問娘娘，為何辛將軍至今還未娶妻？」
我問皇后。
將軍夫人已是屈就，堂堂一國公主豈能委身為妾？
「辛將軍髮妻十年前死於肺病，家中僅有兩名妾室。」
皇后停下腳步說。
「皇上不會虧待妳姐姐，她會以正妻身份嫁入將軍府。」
解了我的擔憂。
「妳們姐妹感情真好。」
皇后嘉許了一番。
「妳姐姐出嫁後，妳便是孤身一人，陛下一番好意，竟拆散一對姐妹。」
考慮到我的處境。
「這樣好了，本宮膝下無女，不如就認妳做義女，以後妳就住進宮中，本宮當妳的靠山。
」
恩寵接二連三。
「還不趕快謝恩。」
見我恍神，長公主喊醒我，黯淡的眼神重新恢復光彩，想是從我身上找到塞翁失馬，焉之
非福的希望。
「謝皇后恩典。」
我趕緊說。
才旁觀了一會兒，忘了自己是人偶手中的一顆棋，更次等的身不由己。
「以後要改口叫母后。」
皇后彎腰摸著我的臉蛋說。
「母后。」
在長公主殷切地注視下，我說出久違的稱謂。
從島國到中土首屈一指的強國的公主，一重又一重的假身份，原本的我被覆蓋隱藏著。
短短時間內，我多出一個不是姐姐的姐姐，不是母親的母親。
空有羽翼不會飛的雞鴨，攀附在權勢下，飛上了高不可攀的枝頭，卻找不到下來的路，只
好繼續裝模作樣。
「乖孩子。」
皇后喜孜孜地叫我。
名分既定，宮女們齊聲慶賀，喚了我一聲公主。
既為母女，皇后牽起我的手。
「手怎麼那麼粗？」
皇后驚訝地問。
養尊處優的皇族，肌膚吹彈可破，我的手過於粗糙。
「練劍練得太勤。」
領日國有一個愛舞刀弄劍的三公主，妹妹追隨仿效不足為奇。
為取信於皇后，我掏出藏在袖帶裡的淡抹。
「姑娘家不要拿這麼危險的東西。」
皇后收走匕首。
「宮裡不能攜帶刀劍。」
這是魏珩留給我的信物，我像是失了魂，癡癡地望著皇后手中的淡抹。
「本宮會請示皇上，等皇上御准再還給妳防身。」
宮規就是宮規，唯有鵬帝才能破例。
「安心，妳父皇相當仁慈寬大，不會奪子女所好。」
皇后將淡抹交給宮女，宮女小心捧著。
來到長生宮，皇后賜了康申國進貢的天露茶，這茶嬌貴難養，一年產量不過區區數十斤，
千金難買。
以領日國之富，幾年才喝得上一回。
沖時香氣如湧泉，故有十里香之稱，我是第一回喝，口齒留香，後韻久久不去。
一時神迷，開口又要了一杯，宮女不留神，將茶湯濺到我的衣袖上。
「公主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宮女驚恐跪地求饒。
曾為下人，不會追究這等小事，我笑了笑說聲無妨。
宮女怯懦地看向皇后。
「出去領罰，下次不要再犯。」
皇后處事嚴明。
「母后饒了她一回。」
我為宮女求情。
「聽見公主的話了，略施薄懲即可。」
皇后賣了面子給我，太監微笑誇我善良，要宮女跟他出去。
已經從輕發落，宮女身子顫抖不減，咬著唇走出。
聊了一會兒，皇后把婚禮的設想說了一遍，問長公主有沒有需要增減之處。
事出突然，長公主心仍在紊亂，開口閉口全交給皇后打理。
入夜，綠頭蒼蠅回來覆命，半句不提太子，忙著張羅晚膳，和我們在宮裡的居所。
大起大落的感嘆，以及皇后頻頻勸酒，長公主多喝了幾杯，酒氣所致，長公主面如桃紅，
唇似山櫻，同為女人，皇后都忍不住大讚，這才叫傾國傾城之容。
等長公主張不開眼，身子搖搖晃晃，皇后微醺地說睏了，放人，吩咐綠頭蒼蠅帶我們到羽
和宮。
路上，人人敬畏地對著綠頭蒼蠅行禮，稱呼他一聲秦總管，都說近朱者赤，奴才待人多半
隨主子，綠頭蒼蠅完全相反，他像塊凍人的冰似地，冷颼颼地叫人起雞皮疙瘩，一視同仁
，不管對太子或是奴才，只有對皇后才會擺出一副殷勤樣。
他是個省話的人，送到我們到羽和宮，和掌事的宮女、太監交代兩句，便要回轉長生宮。
「有句話奴才得提醒公主，宮裡人多嘴雜，稍有閒言閒語，即便是空穴來風，就會鬧得不
可開交，最好謹言慎行。」
輾轉暗示我別說出太子的荒唐事。
「謝謝秦公公。」
下人最懂明哲保身的道理，想長住在宮中，必須步步為營。
「公主是皇后娘娘的義女，以後叫奴才老秦即可，不然也可以喊我一聲綠頭蒼蠅。」
不是說說而已，他真不計較這個難聽的綽號。
「義女終究不比親生，就算我生在希有國的帝王家，也不會這樣稱呼勞苦功高的近臣。」
他是皇后娘娘親信，我無心拉攏，也不想得罪。
綠頭蒼蠅面無表情地聽著，貶損、吹捧全像是耳邊風，撩過即逝，冷淡要我早點就寢，請
完安便退離。
長公主醉得無法盥洗，我支開宮女，獨自伺候她上床安歇。
「父皇請保佑婧兒能為你報仇。」
在夢裡仍沒有一絲鬆懈，仇恨宛如咒怨緊緊揪住長公主。
天剛亮，羽和宮便開始鬧動起來，給我和長公主的賞賜陸續送入，飛將軍府送來一頭宰殺
完，去了內臟，毛皮、鹿角完整的全鹿。
宮女說這是希有國傳統，以鹿作為聘禮，還說從沒見過這麼大隻的公鹿。
太監當場鋸去鹿角，將流出的鮮血摻入酒水，請長公主喝下一杯後，幾人合力把鹿扛到廚
房，拔毛，燒炙，做成一道道佳餚，送到將軍府回禮。
在民間，新娘要親自割肉烹煮，長公主尊貴，當然由他人代勞。
過午，來了兩道旨意，一道是長公主的正式婚旨，一道冊封我為希有國的- 沐鳶公主。
論地位，公主大過於將軍夫人，我的品階當場比長公主高了一截。
長公主再三天便要離宮出嫁，我至少還得個三、四年才會婚配，太監、宮女自然對我巴結
點，他們的差別待遇令我不自在，覺得亂了規矩。
「別管這些人，專注在討皇上、皇后歡心，他們越喜歡妳，日後妳能出的力便越多。」
長公主不吃味。
「妹妹會盡力。」
尚不知能發揮什麼作用，但能力所及，我必然毫無保留。
長公主向傳旨太監說，想親自面聖謝恩，太監說鵬帝公務繁忙，已經幾天沒進後宮，但會
代為轉達這份心意。
婚禮前一晚，鵬帝在書房召見我們。
賞了一隻人稱藍空電爍的黑鳶給我，這鳶通身如墨，體型較小，藍瞳黃爪，飛得極高，快
如閃電，爪子利如尖刃，聰明忠心，有幾種鷹隼在希有國僅有皇室能馴養，藍空電爍便是
其中之一。
身為皇室成員，便得學會控鷹之術，以後它就是我的標誌。
「帶公主去御花園學習，慢慢來，從基本教起，千萬別傷著了她。」
鵬帝派了宮裡最好的鷹手專責教導。
「一直沒能跟妳好好說上話，趁今天我們暢所欲言。」
給長公主充分時間。
期待許久，長公主難掩激動，一時語塞。
「喝口茶，朕等妳。」
鵬帝耐心對待。
方便他們對談，我拜別鵬帝，提著關著黑鳶的鳥籠，隨鷹手到御花園裡。
宮女替我綁上皮護手，鷹手將黑鳶抱出，放在護手上，從腰囊掏出一塊生雞肉，要我拿來
餵養黑鳶。
我將生肉送到黑鳶嘴邊，牠飛快地張嘴咬住，三兩下吞進肚子。
「在熟稔之前，公主要天天親自餵食，沒見到妳，不給一塊肉一滴水，久而久之，牠便會
知道誰是主子。」
教我馴服黑鳶的方法。
最初害怕會被啄咬，我畏縮地送肉，手和臉能離黑鳶多遠就多遠，等發現牠不會攻擊人，
再拉近距離。
鷹手讓我撫摸黑鳶，循序漸進建立信任，牠是我的第一隻寵物，英武的美姿讓人愛不釋手
。
「藍采。」
出身於采丹曲真族，為不忘本，我將族名首字藏在黑鳶名字裡，與牠那宛如彩色寶石的眼
眸相得益彰。
取了名字，灌注感情，我會用心飼養。
想和牠獨處，我讓鷹手和太監、宮女遠遠跟在後頭，帶著牠在花園漫步。
聽到牠對我給的名字有所回應，開心地又賞了一大塊肉。
逃難時的驚心動魄，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卑屈，說謊欺瞞的心虛感，這些日子我提心吊
膽，從沒睡過一日安穩覺，從未像今天這般輕鬆快活。
以為雨過天晴，烏雲又從耳朵裡冒出籠罩住我的人。
我召喚鷹手過來，將藍采關進籠中，提著牠坐在臨湖的八角庭裡。
怒著臉聽鵬帝和長公主對話。
講述了一遍遭遇，長公主直白請求鵬帝伸出援手。
「朕記得，妳在信上說，願獻出所有，一雪國恥，報得父仇。」
鵬帝問。
「承諾至今不變。」
長公主以壯士斷腕的氣魄說。
「包括自己？」
鵬帝往深處問。
「賤軀不足惜，陛下隨時可拿走。」
貞操、生命皆可拋，長公主的意志無可動搖。
「脫掉衣服，一絲不掛。」
鵬帝要求長公主赤身裸體。
長公主倒吸了一口氣，陷入要命的沉默裡，想必不敢置信，這是一位勤於治國，復禮克己
，萬人景仰的帝王。
「做不到，離開，從此別再跟朕談復國之事。」
鵬帝的不強求，作用在長公主身上是無限大的壓迫。
我聽見解開衣帶的聲音，絲綢沙沙地從白皙無暇肌膚滑落，以及嘴唇快被咬破的齧肉聲。
「手拿開，別妨礙朕觀賞美景。」
鵬帝淫邪地說。
「下流。」
我對著湖面咒罵。
「慢一點，把手從腿移到腰後背著。」
長公主遮住的是私處，女人的最後一道防線，被淫亂，趁人之危的昏君，強行撤除。
「金雕玉構貌絕塵，膚如春雪，身似無骨，無可增之處，無能減之分，集天地靈氣的神韻
，挾狐媚妖豔的胴體，恰到好處的絕妙女子，竟便宜了那個莽夫。」
鵬帝的淫眼窺盡長公主時，說出對辛余的不滿。
「陛下既然捨不得，為什麼要將我許配給辛將軍。」
長公主顫顫地問。
「朕不擔心外患，憂得是內亂。龍單、康申兩國正密謀把我推下霸主寶座，多年來籠絡收
買朕的心腹，十郡郡守中已有五郡與他們互通聲息，等辛余一鬆動，他們就能動搖朕的江
山。」
雙方角力中，關鍵正是辛余。
「在這個節骨眼，朕不能失去他。」
長公主用來穩固辛余的忠心。
「別看賈千道聲嘶力竭為辛余叫好，正是他聯合康申國，上書給朕主張別招惹赤凶，接納
洚競國。」
賈千道是龍單國使節，在哈達受辱背後，包藏一顆隔岸觀火的禍心。
「靚兒該如何幫陛下？」
鵬帝一番話像是火上澆油，長公主的恨火越燒越旺。
「辛余做過什麼？見了誰？心裡怎麼想？一五一十回報給朕知情，等朕剷除逆臣，滅了龍
單與康申，即刻出動大軍替妳收復失土，殺除赤凶。」
要長公主當他的耳目。
「此話當真？」
長公主被說動。
「赤凶四處點火，無非是想，有朝一日從海路打回中土，朕要統一天下豈能容得下興風作
浪之徒。」
鵬帝早有解決外患的準備。
「空口無憑，朕已經預立一道聖旨給妳。」
鵬帝做出保證。
「過來拿。」
竟要全身赤裸的女子在他面前行走，這人腦中滿是淫慾，其心可誅。
長公主舉步維艱走向鵬帝。
「若不是妳得是處子之身，朕現在就要了妳。」
鵬帝穢語不止。
「讓朕好好地摸摸妳。」
無恥地對長公主上下其手。
我氣不過，正要回到御書房解救長公主，太子出現在御花園，鷹手、太監、宮女早已被驅
走。
「沐鳶公主？妳也配當我的妹妹。」
太子走到亭子裡，指著我鼻子罵。
「滾開，我沒時間跟你耗。」
心急如焚，又恨透這對人面獸心的父子，我口不擇言。
「妳以為自己是誰？」
太子攔路，給了我火辣的一巴掌。
「妳姐姐搞得我全身是火，母后不准我動她，就由妳替我滅了。」
他動手扯下我的半邊衣領，我驚聲大叫，藍采感知我有危險，在籠裡振翅發出威嚇啼叫。
「畜生也敢來管本太子的閒事，去死。」
太子將我甩到地上，抽出配劍，一劍刺死藍采。
藍采在一聲聲的悲鳴中斷了氣息，死在喪心病狂的惡魔手裡。
太子是魔，鵬帝是魔父，我和長公主誤闖魔窟，落入魔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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