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怎麼這麼大的雨。
我從打工的店裡走出來，無奈的看著眼前大雨滂沱的夜空。
“雨這麼大，你不先躲一下再走？” 店長從背後叫住我。
“不用了，我怕趕不上公車。”
跟店長道別之後我撐開傘，快步在大雨的夜裡行走，暗暗希望自己不要錯過最後一班公車
。
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十一點。我加緊腳步向前走。
今天一整天總覺得心裡很煩躁，惡劣的天氣，煩人的客人。打了好幾通電話給珊珊也都不
接的，還在生我的氣嗎？幹嘛啊。
啊！車來了。
前方不遠處的公車站牌那，乘客一個接一個上車，眼看最後一個人都要上去了。
等等我，別走啊。
我邁開腳步踏過好幾灘積水往前衝刺，但還是差了那麼一步。每次都這樣。
公車無情的關上了車門，在我眼前悠悠駛去。
我的鞋子和褲管已全部濕透，上半身也好不到哪去，但儘管如此，我還是無謂的撐著傘，
在冰冷的大雨中一個人空虛的站立。
除了站牌旁一支閃爍不定的路燈還在風雨中毅然挺立，周圍看不到任何房屋透出的燈光。
好黑暗啊，這就是我的世界嗎？
這個時候大概不會再有公車了，也只好燒錢叫計程車了吧。我心酸的想著。
突然，我彷彿看到遠處亮起的希望之光？該相信那道光嗎？那是救贖之路，還是飛蛾撲火
呢？
我已管不了這麼多。
我將手伸出傘外，筆直的停在半空中，等待那輛緩緩駛來的公車停下。
大雨模糊了視線，我看不清公車的樣貌，也不知道它將開往哪條路線，但此刻的我，只想
立刻避開這場大雨，逃離這片孤寂的夜。
我選擇踏上了這輛不知將開往何方的公車。
上了車，我習慣性的走向了車尾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把傘收好放在腳邊。
我前面座椅的椅背被人用立可白畫上了許多塗鴉和簽字，都是一些無聊的留念和祝福。
不止是座位，這輛車上的一切事物看來都已十分老舊，包括這輛車本身也是。
自從前幾年全面改換新型的低底盤公車後，我就再也不曾坐到過這種舊型
公車了。
車上泛著慘綠的青光，像安全門指示燈的那種綠光。車上的人並不多，他們的臉龐似乎都
被抹上了陰森的氣息。
有一個老阿嬤，一個頹廢的中年男子，一個頭髮雜亂的媽媽級女人，還有一個人那是....
..
“偉翰！？”
我朝左斜前方看過去，一個漂亮的女生用一副跟她很不相襯的驚訝表情搶先叫了我的名字
。
我認出她來。那是珊珊，我在大學交的女朋友。我走到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你...怎麼會在這？難道你也...” 珊珊咬著嘴唇說。
“我才想問妳勒。我還在想妳今天為什麼都不接我電話。原來是跑去玩，還玩這麼晚，難
怪沒空鳥我。”
“不是，不是這樣的，其實我...” 珊珊霎時之間看起來十分哀傷。
拜託，我又沒有兇妳，有需要這樣嗎。我沒生氣，所以也沒打算聽她解釋。
“好了，我今天很累。我要瞇一下，到了再叫我。” 我摟住她的肩，靠在她身上，打算
好好補個眠，可是她卻推開了我。
“不要睡，要下車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落寞。
“小姐，我才剛上車欸，你以為這部公車是用飛的喔？”
我開了一個很冷的玩笑，但珊珊沒有笑，表情還很嚴肅。
“怎麼啦，妳該不會還在生氣吧？那有什麼好氣的？你要的話，我下次再帶妳去不就好了
。” 我不太耐煩的安撫她。
聽到我這麼說，珊珊突然凝望著我，用溫柔的語氣說：“那件事，我早就沒有在生氣了。
”
她輕輕微笑，然後又低下頭變回哀傷的表情說：“只是，真的差不多該下車了。”
“蛤？妳沒搞錯吧？平常最快也要半小時才到，我才坐不到十分鐘欸。” 我看向窗外，
想看看現在在哪。
但外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得見雨水猛力拍擊窗戶的聲音。
“我沒有弄錯。這輛公車沒有到你家，要趕快下去改搭其它車。” 珊珊皺著眉，看起來
有點不知所措。
“那我們下一站下，到我家吃宵夜。先到前面等吧。” 我按了下車鈴，鈴沒響，大概是
壞了吧。
我牽起珊珊的手，她卻坐著不動。
“妳幹嘛？快啊。” 我催她。
“可能不能從前門下。” 珊珊眼神閃爍，像在快速思考某些事。
“妳沒帶零錢的話我可以借妳，走啦快點。”
她搖搖頭，用氣音附在我耳邊小聲說：“要從安全門偷偷下去，被發現就糟了。”
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太對勁，珊珊從來不會開任何無聊的玩笑。
“寶貝，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妳說清楚。” 我認真的面對她說。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吞吞吐吐的說：“這輛車......我發現這輛車不是給活人坐的，這
是開往陰間的公車，只專程載那些要去報到的亡靈。”
妳發現？八成是聽哪個神經病的乘客亂說的吧。妳就是這樣，人家怎麼說都會信。
我盯著她的臉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應該有三十秒。我想確定她真的沒有在耍我。
“好，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我們兩個還有辦法上得來呢？” 我一邊問一邊觀察那些乘
客。
聽珊珊這麼一說，他們的臉色確實有點奇怪，不完全是因為光線的緣故。從他們身上好像
感覺不到一點正常人的情緒波動。
司機雖然在開車，但也只是握住方向盤，低著頭動也不動，像睡著似的。
這輛老舊公車確實不太對勁，說不定珊珊說的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怎麼會上來的。我...我也沒想到自己會上來，應該只能說是意外吧。” 珊
珊嘆了一口氣。
“我也沒想到啊，莫名其妙就搭上來了。重點不是我們怎麼上來的，要是這真的是什麼陰
間公車，再不快下去，我們不就都要掰了，快走吧下車。”
但珊珊拉住我。
“嗯。可是偉翰，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記住。”
“什麼事？”
“等下安全門打開之後，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絕對不能回頭，絕對不行喔。”
我從沒在溫柔的珊珊臉上看過這麼堅決的表情。
“如果回頭了呢？” 我半開玩笑的問。
“都這種時候了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如果回頭了......可能就永遠下不了車了，所以千
萬不要回頭。”
“好啦，我知道了，妳自己可不要忘記囉。等下我去開門，妳抓好我的手，我門一開，就
一起衝下去。”
“嗯。”
我再次掃瞄車內的人，他們現在個個就像行屍走肉般，魂不守舍的活在自己的世界，看起
來根本沒有意識到周遭發生的事。
趁現在偷跑應該沒有問題。
看準時機，我把手放在安全門的把手上。
“等下我數到三，就開門衝囉。”
我轉過去對珊珊說，卻驚訝的發現她眼眶裡充滿了淚水。
“不要怕，一定會沒事的啦。就算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會把妳丟下。” 我摸摸珊珊的頭
。
她哭得更厲害了。
“噓！妳想害他們注意到我們啊。” 我示意要她安靜。
珊珊連忙摀住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一想到...一想到...” 淚水無聲地
在她臉頰上繼續滾落。
“別想這麼多了，準備好了嗎？” 我牽住她的手。
珊珊深吸一口氣，抹掉臉上的淚，但還是一臉愁容。
“答應我”，她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不管之後怎麼樣，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
.不要太難過了，好嗎。”
現在說這些做什麼，而且難過的明明是妳，這話應該是我對妳說才對吧。我嘆了口氣。
“唉好啦，有什麼話回去再說。準備好就走囉。”
珊珊再看了我最後一眼，然後點點頭。
“一...二...三！”
我扳下把手把門踹開。就在此時，身後響起了無數怪異的聲響，有如群魔亂舞ㄧ般，讓人
聽了不寒而慄。
“我們快走。” 我拉著珊珊的手準備向前衝，卻發現珊珊的手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已不在
我手裡。
然後我聽到背後傳來了她的叫聲：“啊－－走開！不要過來，走開！”
她是不是被包圍了，可惡，我正想回頭時－－
“不可以！不可以回頭！” 她大喊。
“可是－－” 我咬著牙。
“我沒事，我甩掉他們了。走，快下車。” 她在背後急急的推著我的腰。
“好吧，我知道了，那妳快點跟上來！”
聽她的聲音應該是沒事了。我率先跳下公車，重新跌進滂沱大雨之中。
我們掉回原來的地方，街燈還是在那閃爍不定。
夜，還是那樣漆黑。雨，還是下個不停。
在一片死寂中，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曾存在。
“現在可以回頭了吧？” 我問身後的珊珊。
但珊珊沒有回答我。
“妳有聽到嗎，珊珊？”
可是，在那裡回應我的，就只有雨的哭泣，和風的哀嚎。
“珊珊？”
一個讓我不願承認的事實重擊在我心上。
她根本沒有下車。
“珊珊，妳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不想回頭，我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個我在剎那之間領悟的殘忍真相。
不，這不是真的。
我跪倒在雨中，讓大雨和淚水，浸濕我的全身，我恨不得就讓自己淹死在這。
妳不在身邊，妳要我怎麼照顧好自己？我沒有丟下妳，為什麼妳卻丟下了我。
珊珊，妳怎麼忍心棄我而去。
為什麼妳不老實告訴我，為什麼連讓我和妳好好道別的最後機會都不肯留給我？
我有時候真不知道，妳的微笑，到底是溫柔？還是其實是對我的殘忍？
不。是我自己太傻，是我太沒用。
明明妳說了是意外，明明妳的手是那麼樣的冰。為什麼我沒聽出來？為什麼我沒有感受到
？
妳訣別的淚，我卻無情的抹煞，直到最後一刻，我還是這樣傷透了妳的心。
對不起。
對不起。
妳可知道，從那天之後，每一個下起大雨的夜晚，我心裡想起的全都是妳。
珊珊，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再見妳ㄧ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