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之名
六
《家庭》
警方開始擴大搜證的範圍，為了能夠更清楚掌握自殺者輕生的動機，警方開始在自殺者生前居住的家中進行搜證，如日記、信用卡消費紀錄、部落格、臉書、手機通訊錄等等，只要是有參考價值的物證，警方都不放過。
鑑識組花了不少時間整理這些從死者家中帶回來的物證，炫谷老爹與豐哥則是將每個送來的物證，逐件閱讀，慢慢瞭解這些自殺者到底有什麼共通點，找到可以一口氣突破困境的偵查重點。
本以為會很順利，但沒想到要從這些物證找到偵查的著力點也十分艱困，資訊比炫谷老爹想像得還要少，臉書上也全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貼文，日記就不用說了，現代人光提筆都有困難了，手寫日記更是少數中的少數。
「幹，太扯了。」豐哥受不了了，他焦燥的看著那個堆滿香煙的黑色煙灰缸，疲憊不堪。
實在太不合理，為什麼一點證據都沒有，為什麼這起事件透露出來的訊息這麼少，人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定會遺留各種大大小小的資訊，但為什麼這些人......
「這些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完全沒有存在感啊！」豐哥又點了一根煙。
「的確，這些人活得一點價值也沒有，簡直就是空氣人類。」炫谷老爹將低脂牛奶倒進馬克杯裡，然後用微波爐微波，按下啟動。
「空氣人類？」
「就是明明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他們不會被世人所注意，也沒有做過什麼風光榮耀的事，默默的生活著，在這個社會的最角落，沒有人知道他們，被視為是很理所當然的普通存在。」炫谷老爹淡淡的說：「我都叫這種人是空氣人類。」
「原來如此。」豐哥滿臉不在乎。
「不過......」炫谷老爹摸著下巴，露出淺淺的微笑：「這些人不是空氣人類。」
豐哥忽然眼神一亮：「你發現了什麼？」
「我覺得他們臉書上的貼文有古怪，這些自殺者雖然都沒有留下什麼特別的紀錄，貼文也很零星，但有一個地方很詭異。」
「什麼地方？」
「他們最後的貼文時間，大約都是在一個半月前或是兩個月前，之後就不在臉書上發表任何言論，不覺得很奇怪嗎？如果是一兩個人的話就算了，但他們全都是在這個時間點後，便不在更新網路上的貼文，你覺得原因很有可能是什麼？」
「原因可能是什麼啊…...」豐哥開始認真思考。
「嚴教授有說過，人不會無緣無故產生心靈上的轉變，所以很可能是接觸了某些人事物，或是某種社會團體。」炫谷老爹看著微波爐裡，那慢慢旋轉的馬克杯。
「社會團體！」豐哥恍然大悟。
「嗯哼，某種不可大肆宣揚的社會團體。」炫谷老爹轉身拿起他的iPad，在H君的部落格裡面的文章中，截取到一個關鍵字......
豐哥靠近一看，就是他了！
叮！
牛奶熱好了。
xxxxxxxxxx
貓頭鷹咖啡館的見面後，嚴教授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這個時間對他來說其實並不算晚，嚴教授是一個對學論研究很執著的人，如果可以，他幾乎可以把自己鎖在他的辦公室裡，三天三夜也沒有問題，能夠這樣做學問，鑽研各種學說是他人生最大的樂趣。
但研究工作畢竟是研究工作，工作與生活永遠都是處於對立面的狀態，工作的比重高，生活品質就變得很差，生活太過享樂，那工作表現就無法有所提昇。
無庸置疑，嚴教授是一個優秀的學者，但卻是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照料好的人，連自己都無法照顧好了，更何況是......
「現在都幾點了？」
嚴教授才剛進門，就看到他的妻子倩云坐在客廳裡，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呃......快要十一點了......」嚴教授忘記打電話先跟倩云知會一聲，神情懊悔不已。
「你每天早上九點前就出門，然後可以一路工作到快要深夜才回家，你到底有沒有把這個家放在心上，你難道不知道你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嗎？」倩云的怒氣隨著語氣慢慢上來。
嚴教授自知理虧，只能默默的走到妻子旁邊，然後坐了下來，正想要開口解釋時，倩云忽然轉身怒瞪著他：「在你的心中，到底有沒有這個家的存在，你瞭解這個家嗎？瞭解正雄嗎？他上國中之後，我已經管不動他了，成績也一落千丈，我真的很累了，你知道嗎？」
嚴教授沉默了，他確實很失職，身為丈夫與父親，他兩邊都不及格，他知道家庭很重要，要盡全力守護它，但做學問總是讓他不自覺的一頭栽進去，彷彿學論就是他人生最堅固最安全的堡壘，當有壓力的時候，他就會逃進堡壘裡，當自己人生堡壘的王。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倩云眼眶裡打轉著委屈的淚水。
「沒有。」嚴教授嘆氣，又來了。
「我知道。」倩云握著拳頭：「我知道是誰，是那個叫做楊曉妮的學生吧？」
「啊？」
「我都看見了，我看見她跟你有說有笑的走進一間咖啡館裡，看起來就像是在交往一樣，我就覺得很奇怪，到底是有學論可以讓你不吃不喝的窩在學校裡，原來啊…...原來就是在跟你的學生亂搞！」
「妳別亂說，曉妮只是我的學生。」嚴教授覺得很無奈。
很多時候，人的猜忌與嫉妒，就算只有星光之火，也是無法輕易被撲滅的，它只會不斷燎原，燒盡你內心的一切，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黑暗的角落，它會佔據你，引出你更黑暗更負面的情緒，最後爆發，摧毀一切。
「哼......曉妮.....叫得很親蜜呢，你跟她做了吧。」
「我說過我什麼都沒做！妳可不可以不要做這些奇怪的猜測，對！我是一個不夠負責任的丈夫，也不是一個關心孩子成長的父親，我是很糟糕，妳可以氣我，罵我，但請妳不要這樣汙衊我的學生！」
「哈哈，好有男子氣概呢，所以你現在是，悍衛你學生的清白呢？還是挺你在外面的學生小三？」倩云冷笑道。
啪！
倩云滿臉茫然，火燙的巴掌印燒著她的左臉頰，嚴教授的神情很複雜，既氣憤又懊悔.....
他其實知道問題所在，他也知道該如何解決這個家庭習題......但他就是無法克制自己鑽研學問的那股好奇心與衝動，他保衛他自己的巨大堡壘，用心多過於他現實裡的簡單家庭......
在他的心中，堡壘看似堅固巨大，牢不可破，但其實這樣的堡壘禁不起質疑與挑戰，外來的刺激衝撞堡壘的圍牆時，就會大大震憾堡壘的結構，使它變得搖搖欲墜，唯一能解救的方法，就是在築起更高大的牆，把堡壘在圍起來，一道又一道，一層又一層。
左臉頰上那燒灼的掌印，焚出了更多的委屈、氣餒、憤怒、仇恨、失望與挫敗...
右手掌裡那麻刺的痛感，絕緣了更多的溝通、理性、道歉、讓步、關懷與愛...
漸行漸遠，愛從戀人走到了婚姻，原以為應該會是另一個幸福的開始，卻沒想到反而走進了另一個無法解脫的死胡同裡......
倩云哭著跑回了房間，嚴教授則是滿臉懊腦的坐在沙發上，蜷縮著身子，只想把自己埋進沙發裡，永遠的隱藏起來。
放學後就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的建凱，透過細微的門縫，默默的把這些看在眼裡，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與表情，只是看著，聽著，然後沉默的把門靜靜關上。
三個人，一個家庭。
沒有交會的三條平行線，形成一個令人頭痛的數學習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