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普通工讀的晚上，王卿一如過去幾個月的固定形式，在六點到八點的區間，
將麵包裝進袋子裡封好。
還剩十多盤，時值近七點，她放空毫無焦距的發著呆，手上動作未停，像設定好時程
的機器，自顧自忙著。
一聲叮咚伴隨著歡迎光臨，自動門打開、風牆的聲音有點吵，混雜一股奇異的香氣，
讓王卿回過神。
一個男人微笑朝她走來，肩上背著一包東西，手上拿著一些玩意兒，王卿直覺是推銷
。
果不其然，沒錯。
「小姐妳好，打擾一下。」男人和善微笑，沒比王卿高多少，感覺沒什麼距離感：「
我知道妳在忙，所以我快點說完就滾了。」男人促狹地笑，王卿也笑了。
挺好的開場，王卿打消婉拒他的念頭，接過男人遞來的藍色小紙袋，似乎是芳香包，
上頭寫著Ocean。
「我是從桃園上來的，最近在開發客群。」男人將頸子上的名片轉給王卿看，只一掃
過眼、她還沒看清名字，男人便繼續說：「這是新產品芳香包，掛在衣櫥或是房間裡都可
以，妳聞看看。」
王卿將小紙袋湊近鼻尖，奇異的芳香撲鼻而來，不同於市售芳香袋的刻意香氣，是一
種令人放鬆的芬芳。
只不過，這也沒什麼特別的。
「蠻好聞的。」王卿發表感想，乏味至極。
男人未氣餒，一樣溫和的笑：「我們產品跟市面上最大的不同點是，來、妳搖看看。
」
王卿依言，搖了搖小紙袋，意外的發現是沙沙聲，像是沙粒般質感。
「裡面是小石頭，有驅蟲避邪的功效，放在廚房水槽下面可以趕蟑螂喔。」男人說。
王卿嘴角一抽，差點笑出來，最後還是秉著給人家點面子的原則，沒笑。
見王卿點點頭，男人繼續說：「另外這邊還有兩種香味，」他遞過來：「紅色是招桃
花、紫色可以防小人。」王卿接過、認真模樣的聞過一輪，發現這跟男人一開始遞給他的
藍色包裝、沒啥差別。
味道根本都一樣。
「現在新產品所以有特價，兩包199、再送兩包，小姐覺得如何？」男人溫和詢問。
王卿無辜地眨眨眼：「我沒錢。」
男人倒也爽快，點頭稱是、便收回王卿遞來的小紙袋，笑笑離開。
「下次我來的時候，要記得帶錢啊。」男人踏出自動門，打趣道：「這裡生意應該不
錯吧？因為小姐妳很可愛啊。」
王卿客套的微笑道謝，看著門關上。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騎樓，王卿才笑出來，她覺得可以招桃花防小人的芳香包，實
在有點蠢。
手上繼續包著麵包，王卿繼續放空，她嗅了嗅指尖、發現上頭還殘留著剛才藍色芳香
包的氣味，其實真的挺好聞。
…哎呀，剛才應該買的。
王卿這樣想，不甚在意的繼續包麵包。
-
男人踏出麵包店、離開了騎樓，拐進一條漆黑的小巷，皮鞋跟輕敲兩下地面，濃黑如
墨的霧裹住他。
再一轉眼，已化作似人非人的模樣，頭生犄角、臀帶鬃毛、獨眼狹長於額、腥紅色利
喙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彷彿上好的刀刃。
他展開滿是破洞的薄膜翅膀、一拍上天，瞬間移動到另一個同伴旁邊，那人也是相似
模樣，不同的是、那人只有獨角而非雙角。
「…這方法真是爛透了。」獨角哼氣，剛才他在天上觀看了整個過程，覺得同伴特蠢
。
雙角笑了笑，一如他化身的男人般溫和：「沒辦法，相性不高。」他將額上獨眼巨睜
，透破虛空，看見剛才被他所推銷芳香包的女孩，神情陰沉下來。
獨角吐槽他：「我看你也失敗了啊，那傢伙沒反應呢。」獨角的額眼同是巨睜，看著
那女孩閒情自若地包著麵包，偶爾聞一聞指尖。
「別說那麼死。」雙角哼氣：「雖然她和Ocean的相性沒那麼高，但時間緊迫，我懶
得找下一個了，這一個好好養就是了。」
「雖然品質不夠好，但以量取勝還是可以，能交代過上頭就好。」雙角看著那女孩嗅
聞指尖。
獨角聳肩，不以為然。
「往好處想，三天就能收割了，多弄幾個就是。」雙角勸服了同伴，於是兩人一閃從
空中消失，繼續尋找下一個獵物。
-
王卿覺得自己中毒了。
那股味道，Ocean口味的藍色芳香包，一直在她鼻腔繚繞，若有似無的氣味讓她快發
瘋。
因為王卿忘記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氣味。香氣是何種模樣？嗆鼻或是柔軟？清淡或是濃
烈？甜膩或是帶苦？
王卿想不起來，她記不起藍色芳香袋的氣味，而她非常非常想再聞一次，想好好確定
Ocean究竟是何種名狀的氣息。
但是她沒再聞見Ocean的味道。
早知道…早知道就跟那個男人買了！
王卿在賣場裡瘋狂聞著所有牌子的芳香袋，就是沒有一款的味道如同Ocean般讓人沉
靜，一股股繁雜混亂的味道充塞王卿的鼻腔，讓她焦躁至極。
都不是！都不是Ocean！
甚至連一點相似的氣息都沒有，任何芳香袋王卿都聞過了，連Ocean的一星半點都搆
不著，不過是一堆加工後的臭氣，完全比不上那股清靈晨霧似的氣味。
王卿在街上失了神，茫然徘徊在街頭，試圖從其他人身上找尋相似Ocean的氣味，就
算只是一點兒類似、她也會衝上前攔下那個人，瘋狂嗅聞。
就算被抓進警局，王卿也還是繼續嗅聞著來來往往警員的味道，卻徒勞無功。
找不回Ocean讓王卿發了瘋。
父母來接王卿回家時，她無視爸媽的責罵勸阻，在行進中打開車門跳下、翻滾於地滿
身擦傷，就只是因為她在車上聞見了Ocean。
不在意自己滿身傷口還滲著血、無視腳踝扭傷，王卿拔腿狂奔、追著Ocean的氣味狠
狠狂奔，她不要再弄丟了！Ocean是她的！
我的Ocean！這次一定要買下來！Ocean！
當王卿終於跑到那個肩背著一袋東西的男人面前，她的左腳踝已歪曲不堪，滿身傷口
滴落的鮮血在地上濺出朵朵紅櫻。
「我要買！我全都買下來！」王卿扯住男人的手臂，彷彿不曾感覺到跳車時折斷了的
手指是否疼痛，只是滿眼血絲幾近瘋狂的大吼：「把所有Ocean都給我！」
男人被扯得回過身來，還是那張與三天前無異的笑容，他手上拿著藍色包裝的芳香包
問：「這次妳記得帶錢了嗎？小姐。」
「給我！給我！」王卿失去理智的伸手想搶，失控得無法回答男人的問題，也無力去
思考、為何距離這麼近了，Ocean的氣味卻依舊清淡？
男人沒有避開，王卿扯過小紙袋、用力過猛撕破了，細沙般的芳香石子散了一地，她
不顧一切的趴伏在地上、猛力嗅聞著地面細碎沙粒，像是探索中的犬隻。
男人居高臨下看著王卿，她瘋狂而失焦的臉上流露出茫然的幸福、嘴角漫出涎液，臉
蹭在地上像重度吸毒成癮的恍然。
「那麼，」一股濃黑裹住男人，將他化作雙角鳥嘴的惡魔，額中斗大的獨眼冷視：「
我就收下妳的錢了。」
他懸浮在空中，爪心散出鮮翠藍霧將王卿包覆其中，兩秒霧散──地上只剩下王卿形
狀的石像，依舊維持著那副可笑的動作。
雙角身邊一閃、獨角站在他旁邊，漫不經心地說：「哎呀？這品質比當初想像的好耶
。」他勾勾利爪，愚蠢石像飄浮起來，獨角仔細端詳著王卿被定格的神情，輕蔑吃笑。
「是啊，」雙角用爪子搔刮著石像，尖利細聲聽著十分舒服，雙角握住王卿的頭部使
力一捏，石像爆碎成細小沙粒，就像王卿前一分鐘還趴伏在地上嗅聞的，Ocean的細沙。
獨角搓起一點細末，放在鳥喙邊聞了聞，點頭：「出乎意料的好，光這個就能交差了
。」
雙角也點頭，爪子一揮將空氣中王卿的浮屑全部收進一只小玻璃瓶，上頭標籤寫著：
芳石-Ocean。
兩個似人似魔的妖物，大翅一揮、閃逝於天際，留下一地的沙粒映照路燈，晶瑩爍爍
。
-
一聲叮咚伴隨著歡迎光臨，王卿眼神瞬間聚焦，她手上還包著麵包、剩餘十多盤，距
離男人離開、三十秒。
嘴角漾起笑，王卿抬頭看了一眼虛空──直勾勾的、望進獨角與雙角，透破虛空看著
她的視線中。
「…就憑你們？」她輕蔑低語，遙遠天邊的雙魔悚然一震，他們都看見了、那個剛才
還嗅聞著指尖的女孩，與他們對上了眼。
雙魔還兀自茫然著，只一晃眼、就被勾進那小小的麵包店，呆立在王卿面前。而她還
是手不停歇的包著麵包，毫不在意有兩隻奇形特異的妖物在她店裡。
獨角雙角回過神來，遲疑著是否瞬移離開，卻發現動不了。
『惹到不能惹的人……』雙魔內心明白，於是滲著冷汗傻站，不敢造次。
終於王卿包完了麵包，走回櫃台裡，看著那兩隻高大獨眼魔，和善微笑。
「越界，」她朱唇輕吐，雙魔立刻毛骨悚然：「沒取得許可就擅自在這裡捕殺人類，
你們那邊…沒王法了嗎？」王卿瞇細眼，帶著柔軟笑容打量雙魔。
獨角雙角沒敢發聲，只是僵硬立著、像是一吐氣就會被王卿斬殺當場一樣。
見兩隻獨眼魔都被自己嚇到每丁每當，王卿哼氣：「不問問我為什麼知道？」
「算了、你們八成也不敢說話。」王卿攤手，自顧自地解說起來：「你們那邊應該也
有吧？所謂平行世界的概念。每一個未被執行的選擇都會衍伸出的、無窮無盡的億萬世界
。」
「非常不湊巧的，本人我擁有分歧之眼。」王卿指著自己的眼睛，睜大，看起來意外
的可愛：「可以看見衍伸的平行世界。」
「剛才我看到了啊，如果我繼續追尋Ocean，就會被你們…做成芳石呢。」手指輕點
下頷，她說：「看來你們是3326鏡面的傢伙吧？芳石這種惡趣味，也只有那邊的王族喜愛
。」
「所以呢…」王卿晃晃頭：「3257鏡面…我們可不是好欺負的唷。」
「未經許可越界，你們死在這裡、也沒有人知道呢。」
語畢，她左右眼各自往不同方向轉開，極度怪異且噁心。她左眼盯著獨角、右眼盯著
雙角，在深深地凝視裡、讓雙魔陷入重疊空間的迷宮。
就這麼盯了幾秒，兩隻獨眼魔已經徹底發瘋、永遠迷失在複雜而混亂的平行世界。
王卿重新聚焦了雙眼，瞥了眼兩隻呆立的妖物，隨手撥起電話。
「…喂？對啦是我…不要喊我卿卿！噁心！」王卿皺眉，一副很想掛電話的樣子：「
過來收拾一下啊，其他鏡面的傢伙，往來越發頻繁了。」
「嗯…我知道，沒殺掉、只是瘋了而已，妳知道我沒法殺人的。」她嘆氣：「…唉、
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呀？我只是個普通人啊……」
電話那頭噴出一句大聲的『妳放屁！』。
只是一個普通工讀的晚上，王卿掛上電話，繼續她未完的清掃工作。
一如過去幾個月的固定模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