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丟丟我的捉弄】 作者：艾迪生
河面，一體兩面。
河岸，左顧右盼。
我站在河堤旁的咖啡館前，眺望遠方，獨自沉思。
有時候我會喃喃自語著，看事情總是要這麼想，我是在河底還是河邊，看到的
事物肯定不一樣，好比看一個女孩子，側面或是正面，眼光的不同，僅見到背影就
擁抱是會遭殃的……
所以我換了個角度，欣賞那女孩子。
她也孤單地坐在河堤上，短髮，白衣和短褲，身材纖細，我第一眼看到她後，
目光就離不開她，而在她身後慢跑的民眾偶爾會擋住我的視線，我只好挪了位置，
在咖啡店點一杯招牌奶茶就近觀察。
她皮膚白皙面容憔悴，一雙長白美腿彎著，微風撫著她的身影畫面唯美，我想
，我喜歡上她了，這感覺從現在開始越來越強烈。
不過，我是個外地人，下榻的飯店在附近，我時常四處閒逛、觀光，在此待不
了幾天，我想了想，我該向前開口或是喝完這杯奶茶就走，她和我之間的一切決定
，窩囊的我短時間內不敢做出抉擇。
於是我深吸口氣，點了第二杯奶茶，咖啡店外的大陽傘搖晃，風依舊吹著，我
和她隔著老遠坐著，慵懶地享受午後時光。
這時她右手微微舉高拿著小碎石，很隨興的朝河裡丟了幾顆，而河水湍急沒有
漣漪。
我便持手機拍一張照，背景是滾滾河流，一旁陪襯的有咖啡店店面、跑步的路
人、幾輛自行車，和一個作為焦點抬起手擲石子的女孩子。
她的存在占據整張照片不到十分之一，卻是這照片的靈魂所在，值得保存下來
紀念這一刻。
不久，當她丟了十來顆後，眼看四周的碎石子漸少，她挑的石頭就變大了，喝
完奶茶的我因此產生一個壞念頭，也許我悄悄地將手機放在她周圍，要是她沒注意
隨手一扔，我就能付出一點代價使我們有了認識的開端。
我思考了一會，順道去結帳，手中找來的零錢彷彿在提醒我，如果事情真如我
安排的那樣發生了，我們會是一個好的開始嗎？說不定……她會內疚，會引導出必
須賠我錢的想法以至於留下不好的印象，更或許是會覺得我在捉弄她，畢竟我的手
機怎會平白無故讓她隨手可得呢？
「不好、不好。」我心想，斬斷這接近她的企圖。
然而此時此刻，我發覺那女孩也起身準備離開了。
我的遲疑導致我只得眼睜睜看著她走遠，我們第一次的邂逅，最後兩人形單影
隻展開各自的行程。
翌日，相同的時間，我們兩人單純是換了一套衣服又回到原點。
我桌上仍然有杯招牌奶茶，我攪拌它，咕嚕咕嚕的喝，那女孩則是依然故我，
丟丟她的石頭，濺起水花撲通撲通。
至於我們中間，那慢跑的步道似乎成了我們的分隔線，我不會越過它，她也不
曾回過頭，直到第三天也是如此。
「或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也不錯。」第四天，開著車的我為懦弱的自己想了個
理由。
但是唯獨今天我還沒去河邊偷瞄她，由於前幾天為了她耽誤到一些既定的計畫
，它們都可以取消，只有這一趟到山上參觀的旅途不行，因為這座山有一處旅遊的
秘密景點是我千里迢迢來此地必須去的，是關於一個消失的村莊……
很快地我遠離都市開到山腳，這裡非旺季的時候人煙相當稀少，越往山裡頭進
去，店家更不多了，我行駛在蜿蜒的小路上，副駕駛座疊了一堆資料，在千年前，
這座活火山曾經噴發過，漫天的火山灰掩埋住山中的一個村子，村民不知去向。
後來傳聞有人發現它，當它重見光明時，村裡冒出了許許多多的「奇石」。
那些奇形怪狀、不具有美感的石頭，在山路邊的小攤販皆有兜售它們，可是所
謂的「奇石」其真真假假很難辨別，我想親眼看的是那個村莊真正的樣子，聽說過
了那麼久，它真正的所在地已經無法考據，而我十分有幸地得知這村莊確切的下落
。
山裡，路途顛頗，我不得已停下車子，採取步行入山。
這裡空氣清新，樹林茂密，我揹著包包依照手裡地圖的指示緩步往失落的村莊
前進。
一路上走在迂迴的森林小徑，聽著蟲鳴鳥叫、聞著花草樹木，和之前幾天的旅
途有很大的差別，遠離了城囂喧擾，內心也變得沒那麼的浮躁。
一人便慢慢地走著，穿過了陰涼的樹蔭、傾斜的山坡，來到一崖邊，經由山中
制高點的遠眺，我驚嘆山下都市的繁華壯麗。
「村子也差不多近了。」我心想，同時莫名地張開手對著天空高呼，心情倍感
舒暢。
隨後十分鐘過去，我總算在深山中有了發現，見到一些碎裂的木柵欄，以及零
散四處的古老工藝品。
我緩步，小心翼翼地繞在早已剝落、風化的古蹟周圍拍照，而這裡最引人注目
的，即是像是守衛出入口的兩座巨型石雕。
「奇石……」我讚嘆著，不由自主的倒退數步。
它們莫約一層樓高，分別雕刻著某種鳥類和犬隻，右邊那灰色的大鳥微微展翅
傲視前方，而左邊豎起灰毛的兇犬它齜牙咧嘴，讓人看了不寒而慄。
沒想到當我興奮的拍照拍到渾然忘我時，突然間有一位杵著木杖的老婦人從兩
座石雕間走了出來。
駝背的她披著一件深綠色的長斗篷，從她的服裝穿著來看，像是個武俠片中長
久隱居在山裡不聞世事的得道高人，她低聲道：「這不是一般人進得來的地方……
」
老婦人說完話便走近我，她伸出充滿皺紋的手掌搭上我拿手機的手腕，續道：
「不要管這兩個石雕，你感興趣的話，我帶你去裡面看看吧。」
我點頭，不知為何一點也沒想過要拒絕她。
就這樣，我有了老婦人當響導，不願入鏡的她在我右側引領著我一步一步巡視
此處，雖然已今非昔比，但是透過老婦人的介紹，千年前整個村莊的輪廓都大致能
浮現在腦海裡。
最終，我們來到離古村莊不遠的一條乾涸的河床。
這裡有著滿滿的大小不一的石塊，老婦人停下腳步，她鬆開我的手，語重心長
地說：「表面上，你想知道我都說了，有關你感興趣的『奇石』……是在水面之下
的故事，想聽嗎？」
「我想聽。」我回答，陪著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老婦人閉上眼休息，她握著木杖盲敲附近的小石子，緩緩說道：「那希望你找
得到她了……」
千年以前，這條水源還是充沛的小河周圍生意盎然，滋潤不少村莊，只是這村
子位處中央，且靠近這條河發展比較好，人口也較多。
生活於此的居民是信仰著總是熱氣騰騰的火山神，它充滿著威嚴、力量的象徵
，待在山中地底深處，生氣時地表會撼動，山裡的居民和其他生靈都很敬畏它。
不過幸好的是，火山神不愛現身在外頭，一直替它照料整座大山的是它的兩個
部下。
其中之一是兇惡的「熔犬」，千年前的憾事也是因它起頭的。
炙熱的它全身由熔岩組成，所經之處皆燃起熊熊大火，三不五時就燒了森林和
村子的農作物。
在樹精和各村長的商量下，當時這條河流的河精靈受到他們的請託，無時無刻
的尾隨熔犬，澆熄它腳步留下的氣燄和熔石，卻因此引起熔犬的不滿。
它怒氣沖沖地來到河邊，假借火山神之名要求過河，命令河精靈們切斷上游水
源，以免影響它通行。
河精靈們不疑有他，暫時擋住了水流，豈料當熔犬走到河中間時為了報復就躺
下來休息，一休息便十來天，使得中下游的村莊各個無水可用民不聊生。
後來，直到河精靈們堅持不住連日來累積起的龐大水流壓力，在第十三天的時
候這條河便洩洪了。
想當然爾，待在河中央，還在因自己的計謀成功而沾沾自喜的熔犬，對於即將
到來的大洪水根本來不及反應，轉眼間它就淹沒在河流之中，水火相融冒出濃濃黑
煙，熔犬冷卻成為了石頭被強勁的河水沖得支離破碎。
河沿岸的居民隨著水源的回歸和知道熔犬的下場後，無一不開心慶祝，但殊不
知這一切全都讓火山神的另一個部下「灰鴉」飛在天空看得清清楚楚。
結果失去部下的火山神在收到灰鴉的回報，以及見著人民歡天喜地的模樣它非
常地憤怒，即下令灰鴉們詛咒他們——如果有人看見任何人的笑容，他們就會跟熔
犬一樣變成石頭。
於是成千上萬的灰鴉從火山口飛了出來，數量極多的它們鋪天蓋地遮陽蔽日，
籠罩著整座火山的上空監視著村民。
不到幾天的時間，將近半數的人們帶著微笑或看見了微笑成了石頭，至於其餘
的居民不是離開這座山，就是拖著親人的石像往人多的村莊求生存，生活變得困苦
，人們幾乎不再笑了。
久而久之過了十三個月，村子裡還活著的人屈指可數，其中包括一位曾經活潑
的少女。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取水飲用、取水灌溉、取水擦拭父母的石像，還有取水的時
候偷偷哭泣。
大概半年多前，取水的她流著淚，驚動到一位俊美的河精靈，兩人相遇，一個
是獨自生活孤單的年輕女孩，和一個內心對人們深感內疚的男精靈，兩人很快地相
識、相戀。
他們每天偷偷摸摸的在一起，也發現到灰鴉的詛咒並不適用在精靈身上，那少
女難得笑了，對著河精靈開懷笑著。
可惜好景不常，相處七個多月後，某日，一灰鴉在樹下發現了他們，它悄悄設
計了她，趁著河精靈不在之際，灰鴉嘴啄著石子丟下河，引誘少女下水，使她誤以
為是河精靈在捉弄她，進而讓少女見到了水面上的自己。
那是一張帶有甜甜笑容的臉蛋。
眨眼間，少女石化沉入河中，河精靈得知悲痛萬分。
往後那村子，漸漸的也沒活人了，火山神才收回詛咒……
語畢，老婦人睜開眼，神情感傷。
聽完這段故事的我，說道：「唉，至少他們能永遠在一起了。」
「是嗎？」老婦人愁眉苦臉，用木杖指著乾枯的河底，她續說：「河精靈之後
陪了她一段時間，然而時光流逝啊，少女長期經河水沖刷，不成人形，也沖淡兩人
的感情，日子一長，河精靈走了，河乾了，只留下她了。」
「那……她人呢？」我難過地說。
「你找找看吧，看是否能為她做點什麼。」那老婦人話一說完，伴隨著一陣強
風吹起沙礫令我張不開眼睛，當我慢慢恢復視線時，老婦人已經消失。
我跳下大石頭，找不到老婦人的身影，但心裡一點也不害怕，尋思：「嗯……
那就聽她的，找找看吧。」
豔陽下，看著河道上滿坑滿谷的石頭，我彎下腰埋頭苦幹著，有如無頭蒼蠅隨
意地一塊一塊翻找，翻了好幾百個塊，皆一無所獲。
「這塊太畸形，不是。」
「感覺不對，只是普通石頭。」
「這塊又太小了，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嗎？」
一個小時過去，我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整個河床視野所及之處，我翻過的區域
大概只有三分之一不到。
按照這方式搜尋下去，恐怕我要找上一個月才有機會找出她的石像，而且還未
必認得出她來。
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時，前方的河岸邊，有樣東西反射著銀色光芒吸引了我的
注意。
我起身慢步走向那地方，這時我心裡也有底了，老天指引我來這古村莊，遇上
了老婆婆，聽到那少女的故事，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打從心底曉得我不會空
手而歸。
我蹲下，用手撥弄，發現了那反光的物品是一條嚴重鏽蝕斷裂的項鍊，它環繞
在一個圓滑的方形石頭上。
我伸出雙手扶穩那石頭，我使勁竟然完全挪不動它，我低頭想了一下便誠心說
出那老婦人的請託，再合十拜了拜，接著說也奇怪，我就能穩穩地連著項鍊抬起那
石頭，它比我胸口小了些，搬起來卻是十分沉重。
我緩緩將它移到村莊旁的高地，拿水壺的水稍稍清洗它周圍沾土的部位。
我低聲道：「妳不介意的話，我要帶妳去找他，去這條河有水的地方，假如妳
同意，就給我點表示吧。」
此時，我話一講完，那石上的項鍊忽然風化成沙，我感到不知所措的同時，聽
見一清晰的女子聲音在我耳邊輕說著「謝謝」二字。
頓時，我全身起了一股寒意，垂頭默默地望著那石頭數秒後才再度搬動它。
如此般，我與這少女的石像同行，又循原路回到了車上，把它妥當地放在副駕
駛座，我便發動引擎倒車離去。
這半天的古村莊之旅在我開下山的時候就算旅途結束了，但是我所要做的事還
沒完，依照地圖和衛星導航交互比對的結果，這河流在山下有匯入了三條支流，所
以現今實際上它下游尚未乾涸。
我搜尋著路線，尋找適合他們千年後重逢的地點。
而這地方，我看著導航的螢幕，不由得暗自訝異，尋思：「老天爺啊，這就是
你的安排嗎？」
我苦笑，轉著方向盤往都市開去，畢竟我的目的地就是數日前在咖啡店，我所
一見鍾情那朝河中擲石子的白衣女孩的那條河流。
於是花不了多久時間，我開在熟悉的路上，到了河邊的咖啡店，且有如命運般
注定的，我遠遠就看到她依舊蹲坐在河堤上弓著腳眺望遠方。
此刻，我已有所感觸，與其說我又回到原點，倒不如換個角度，看成是上天和
這少女賜給我與這女孩認識的起點。
我下車搬著那少女幻化成的石頭，走起路搖搖晃晃，慢跑的民眾皆茫然地瞧著
我並讓開了，我小碎步前進，首次越過我內心與那女孩間的那條分界線，只見那女
孩背對著我，不知我的來到，當她如往常般再度準備撿起小石子丟的瞬間，我從她
身旁扔出了手中千辛萬苦帶下山的「奇石」。
撲通一聲，濺起好大片水花。
那少女回到他身邊了。
「呼。」我喘氣，低頭看向那半舉著手一臉驚訝的白衣女孩，我關心道：「不
好意思，河水噴到妳了嗎？」
「沒、沒有。」她放下手上的小石子，左右察看著，不免好奇道：「你從哪裡
找到那麼大的石頭的？」
「山上。」我指著後方說道：「山裡搬下來丟的。」
那女孩回頭，不可置信地問道：「真的嗎？怎麼會，那看起來很遠的說，你不
會在捉弄我吧。」
「是真的。」我回答，順勢坐在她身旁，續說道：「那石頭是有一段很淒美的
故事……」
我認真對她分享我上午的奇幻旅程，還拿出手機的照片和影片佐證，雖然一不
小心讓她看到我之前偷拍她的那張照片，不過她是以為我剛好取景拍到她，她還誇
我拍得不錯，兩人當下也因而多了個話題。
最終，我當然如願和這女孩在一起，我們情投意合相處得很是愉快。
不過唯一遺憾的是，後來當我們一起重回山中尋訪，那神秘的古村莊卻再怎麼
找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