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一輛又一輛汽車疾駛而過。
『北上一百公里處目前車多，走走停停．．．』
廣播中傳來如此訊息。
他嘆口氣，眼睛仍然緊盯前方道路，駕駛車子在漆黑的路面前進。
能不能順利到家？
這個念頭在心裡浮現，問題隨即變成何時到家。
這個時段應該沒什麼車子，有車也不至於塞車。
恐怕，每個人的計畫都一樣。
車況真的不好，走走停停。
下起大雨，公路車速整個減緩下來。
前方的卡車不要命地在路肩狂飆，輪胎濺起一陣水幕，灑向黑暗。
他衡量著罰單與時間，希望在兩者間找到平衡點。
嘆了口氣，扭轉方向盤的慾望降低。
他選擇乖乖待在車陣中，期待待會路上車流會隨車道回復三線再次變得順暢。
路肩燈光一閃，剛才的卡車行出不遠又插回車陣中。
大概是看見警車了吧？這也使得原本擁擠的車潮更加壅塞，停滯下來。
即使興起一點扭轉方向盤的慾望，那也隨著警車出現降到最低。
他拉起手煞車，點起一根煙，無奈面對眼前的車況。
太扯了！
不只塞車，整條道路都塞滿，這到底怎麼回事？
前方道路車禍回堵？
犯罪，警察封鎖現場？
道路出現異狀？
不管哪個都太荒謬，頂多是車禍吧！
他調整收音機頻率，不知道出現了什麼問題，廣播的訊號非常模糊，
一陣又一陣雜訊不斷打亂思維，根本無法理解廣播。
話說回來，什麼時候出現這麼多車？
他落入一種茫然的窘境──
過收費站的時候正常，剛才經過交流道多了點車也還依然順暢。
那是因為車道縮減的關係嗎？
他努力回想著，在視線降低的大雨中，眼中只有周圍車輛開啟的大燈，在雨中暈開。
拿起一旁的保特瓶，灌進一口。
想上廁所就麻煩了，他喝下這口，懷疑還要多久才能回到家中。
大雨中，即使停靠路邊，恐怕也要淋得一身濕才能小便。
下個休息站……不，還遠著呢！看來還要掙扎一段時間。
鬆開煞車，往前滑動一點，再踩住煞車。
要是停很久他就拉起手煞車了，但走走停停的狀況讓人無奈，或許有點不知所措吧。
視線飄向車外。
集束的車燈照亮前方，道路兩旁一片黑暗。
前方出現一個空檔，他趕緊踩下油門，避免被兩側車輛搶先。
踩下油門那時，他有點心急了。沒看清眼前事物，卻被旁邊吸引──
一個白色的身影蹲在路肩。
駛出一段距離，才又重新察看後照鏡。
他趕緊踩下煞車，避免追撞前方。
後照鏡一片黑暗，什麼也沒有。
他反覆推敲各種可能的情形：
穿雨衣的人在路肩小便、有人在那裡找東西、看錯的白色的流浪狗、
濺起的水花在車燈反射下造成的錯覺……
哪一個？
都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蹲在路肩小便，也不是狗，更不是水花。
那是人！
如果現在是疾駛狀態，他一定能輕易拋下這種錯覺，在黑暗中前進。
前方的車輛又停下了。
焦急的他若無其事偷瞄著後照鏡，看吧，果然什麼也沒有。
一定是錯覺！到下個休息站歇一下，買罐熱咖啡吧。
……下個休息站還要多久？
前方車輛再度停止，讓他落入一種帶著些微恐懼的焦慮當中。
為了掩飾恐懼，他試圖將剛才看見的事物合理化。
看錯了。
對，是看錯了。
因為太累，所以看錯。
就是這樣，別再多想了。
這該死的車子怎麼又停了下來！
到底從哪裡開始陷入這樣走走停停──
拚命找尋理由，不過至少，被滿滿的車輛包圍代表附近都是人。
後照鏡有輛車子飛駛而來，一閃而過。
那台黑色的房車無視前方車潮，高速追撞上去。
然後，閃過前方的車輛，切入不足一尺的兩線車道內。
「怎麼回事……」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條狹小的空隙，明明看見有一輛黑色的車子但──
黑色的車子？
回想方才的畫面，那個景象越想越是奇怪，
黑色的車子不停搖晃，彷彿因速度太快而晃動，
但那似乎又無法解釋自己的錯覺。
到底是什麼情形會導致這種晃動，他覺得自己一頭霧水，反倒不覺得恐懼。
算了，就當是被超車好了，沒什麼大不了。
漫漫車陣，終於輪到他通過收費站。
收費站前的道路格外起伏，彷彿提示著減速慢行。
經過窟窿這麼一震嚇了他一跳，以為自己壓過什麼。
後照鏡在雨中卻也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搖下車窗，將手中回數票遞給收費員。
習慣的例行公事卻帶著一絲詭異氣息，好像連日光燈都讓人懷疑起來。
前方路面看見一個黑色的物體晃動著，
大概是帆布或報紙之類的物事，他也沒打算閃避，就這樣壓過去。
前輪卻出現奇怪的反應，空轉了半圈，好像壓上什麼突起的東西，
但後輪同時而來的轉動彌補前輪的空轉。
車底傳出一聲重響。
緊接著看見後車窗貼上一張臉。下意識猛踩油門的輪胎發出尖銳聲響，濺起一波水花。
但，很快地，他看見玻璃上的面孔隨著雨水緩緩滑落，
留下一絲黑色的痕跡，那也隨著雨絲沖刷而消失。
……紙？
為什麼會有這麼逼真的紙人──
那瞬間，他忽然發現剛才的車子，其實是紙扎的汽車，
這也解釋了那詭異的晃動，以及神秘消失的理由。
但是這……
一片黑暗中，他努力思索方才所見一切，焦躁不已。
不知道往前開了多久，忽然驚覺另一件異事。
車呢？
經過收費站當下滿滿的車輛，全都消失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有大燈勉強照出眼前的景色，在朦朧的雨夜中。
其他車跑哪去了？
廣播的音量被雨水的聲響覆蓋，早已聽不清楚。
他也不敢轉大音量，唯恐聽見什麼不該聽的聲音。
一瞬間，所有人都消失了。彷彿從來不曾存在……
他努力回想剛才的收費員長相如何，薄弱的印象卻比霧氣還模糊。
前方的車子什麼時候消失？
不對，從哪裡開始塞車的？到底哪裡開始出了問題？
遠方路肩出現紅色燈光，他趕緊將車輛切到一旁，打算等會停車，
詢問警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
一個紅衣女子……提著紅色燈籠……在雨中飄動。
紅色燈籠一盞接著一盞，不斷向前綿延，
數不清的紅衣女子不斷排列，永無止境綿延下去。
他驚恐望向窗外──
女子臉上什麼也沒有，光溜溜一片。
喇叭聲鳴響兩三次，從遠處傳來。
一個聲音敲響玻璃，重複好幾次。他才從恍惚中清醒。
「你還好吧？」一名穿著警察制服的男性詢問。
他甩甩頭，不知不覺中，天已經亮了。
「這是哪？」他的聲音比想像中沙啞，好像經歷很長的歲月。
「麻煩下車檢查一下！」警察大聲喝叱，大概以為他嗑藥或喝酒了吧？
他打開車門，灰色的柏油路上不曾看見雨的痕跡。
「有下雨嗎？」
面對他突然的提問，警察走到他身邊，沒有發現酒味。
眼神充滿懷疑，卻沒有恍惚不定的神情。
「你怎麼會把車停在路肩？這樣很危險的！」
警察拿出紅色的本子準備填寫，看見他的神情又停下手邊動作：「發生什麼事？」
「我……」剛開口，就不知道如何述說。「我不知道……」
後方的警車按按喇叭，似乎確認有無異常。警察向後方的警車揮手，收起手中的罰單。
「經過收費站，前面很快休息站就到了。你下去休息一下。」
哪個收費站？他不是昨天才經過收費站？到底從哪裡開始出問題？
一隻手重重落在肩膀。
「沒問題吧？」
「沒問題……」他不太確定地回答。
隨著警車向前，經過收費站，順利下了交流道。
太陽早已探頭，他把車停入休息站車位，深呼吸好幾次。
打開車門，跟警察揮手表示自己沒問題。警車才掉頭離去。
走出車門的他有點猶疑，即使眼前看見熟悉的休息站，
有了昨晚經驗他也無從認定這裡是否隱藏什麼──
某些怪異，隱藏在已知的世界底下。
即使並未帶來危害，認知這層表象底下隱藏某些事物，就讓人難以心安。
他走進商店，買了瓶苦澀的咖啡，一飲而盡。
沒有問題，一切都沒問題。
但每當他在雨中或黑夜裡駕車，這段記憶就會清楚浮現──
黑暗裡藏著某些東西。
活生生地，比自己更真實存在著。
它們顛覆他的世界，張牙舞爪地陳述偶爾浮上檯面的真實。
遇上塞車時，他總是不發一語，緊盯眼前的車潮，唯恐當中跑出什麼。
這一次自己是否能如此幸運？
某些恐懼，早已深深植入他的心靈。
即使看見再多，也無法反駁那晚，他所經歷的一切。
那些東西，將某些事物，永遠留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