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脈急促，氣血激昂，脈快且亂。
蘇輕看著葉千秋，眼上仍然平淡無波，心裡卻有些著急。
「你說，命運到底是什麼呢？為什麼我們身在其中，卻又沒辦法選擇自己想走的
路。」葉千秋問著蘇輕，緊緊握住了那把銀長刀。
蘇輕微微搖頭，「我不知道，或許真是神者無明吧。」他苦笑著。
「神者無明、神者無明……是啊！他們以我們為芻狗，將我們玩弄於手掌心中，
若有一天，我定要他們後悔。」葉千秋有些憤恨的說著。
「呵……」蘇輕不做評論，他一介天狐尚且被關在幽冥地底千年，葉千秋一介凡
人，又能做什麼呢？
而且他越來越擔心了，他知道葉千秋是在什麼心境上說出這些話的。
她現在手擁凶兵，幾乎是所向披靡，她的話也變多了。
她雜切且紊亂的說了一路，她不服加諸在她身上的命運，她洩漏出一種狂暴的氣
息，說了很多自己的不滿，已經不若初時見到的平靜。
她顛三倒四的說著，有山妖精怪來襲，她就情緒激昂；只有他們倆人在這山間小
道上遙遙無期的走著，她就逐漸陷入沮喪。
不好了，這是躁鬱。兩種極端的情緒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來回擺盪，對葉千秋的心
神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負擔，也很容易毀去她屬於人那一部分的清明。
等她屠戮了漫天的鳧徯之後，蘇輕已經無法繼續冷眼旁觀了。
鳧徯是一種鳥妖，似雞卻有人面，有公母之分，兩色不同。鳧徯已經是很類人的
妖了，葉千秋卻能眼都不眨一下，屠了成千上萬只，狠狠劈開鳧徯的人面。
蘇輕咬住了下唇，臉上滲出殷紅，他無心魅惑，這是著急出來的。他看著葉千秋
抬腳還要往前走，手上那把長刀已經整天沒收入身體了，上頭沾滿濃重的墨色，
像是覆了千萬重的鬼氣在上頭。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之惡也。
蘇輕沒有辦法，他竟一把抱住了葉千秋的後腰。
葉千秋渾身僵硬了一下，她想回頭，蘇輕卻更緊的抱著他，說實話蘇輕心底也慌
，他已經算不準葉千秋會不會一轉頭，兩三下就把他料理乾淨了。
「聽我說！」他急急的喝著。「你找我來，就是要我當你那人頭上的繩索，你說
過了，你寧願讓我殺了，也不想順了別人心意。」
蘇輕毫不意外身前的葉千秋揚起了怒放的殺意。
現在在葉千秋心裡，她是無所不能，她怎麼能允許有根繩子吊在自己脖子上，隨
時準備勒死自己！
蘇輕又立刻開口，「我不殺你，我說過，你一天不是疫鬼，我一天不殺你，我可
以陪你一輩子，伴在你身邊，永遠不離不棄，我不會走，我發誓，我永遠不會離
開你。」
葉千秋逐漸軟了下來。
「你相信我，只要你不成疫鬼，你就一輩子能擁有我。」
蘇輕低啞的嗓音，迴盪在葉千秋的耳邊，他不自覺的用上了天生的魅惑。
葉千秋終於慢慢地轉回了頭，看著蘇輕臉上紅艷的神情，她情難自禁，她轉過身
踮起了腳尖，吻上了蘇輕。
在舌尖的交纏中，葉千秋身上的煞氣逐漸消失，讓從四肢百骸中湧起的情慾取代
，她這輩子都不曾接近過任何男人，她現在處於癲狂的狀態，對蘇輕這種以命換
情的狠絕完全無法抵抗。
蘇輕深深的吻了她。
直到葉千秋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眼前的男人背後揚起了九尾尾巴，八純白一純黑
，他臉上紅豔極盛，狹長的鳳眼沁著執著的神情，收起了平時眼中的嘲諷與淡薄
，深深的、深深的望著葉千秋，看起來是那樣的風華絕代。
葉千秋忍不住怔忪出神。
＃＃＃
兩個人都在心底把自己罵了個底朝天。
蘇輕沒辦法，他天生就是狐狸種，要他不騷，那比母豬上樹還難。這是他與生俱
來的魅惑，在危急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就用了，也不管後果怎樣，還取巧說中了葉
千秋的「孤獨」。
但他比誰都還清楚，這無關情愛，他是真把自己當成一條繩索了，勒著葉千秋的
頸子，用這種情勾著她，不讓她繼續墮落下去。
只是這招損人不利己，他知道他成功了，所以他也知道葉千秋陷進去了。
而葉千秋在回過神來之後，也立刻想通了。
她的確是不太對勁，竟然喜殺而厭生，在她心底不想承認的地方，她還動過長留
在這裡的念頭，在這裡，她就是獨尊天下的王者，她可以毫無顧忌，想做什麼就
做什麼。
她再也不是一隻世間的螻蟻。
她望了一眼自己的銀長刀，苦笑一聲，上頭纏繞的黑氣比她這輩子吸取的都還多
，恐怕這就是對方的目的吧？
這一路來無止盡的屠殺，是讓她加速成為疫鬼的過程，那人，已經等不及了嗎？
只是想通了其中的關節，葉千秋還是忍不住怪起蘇輕跟自己。她知道蘇輕沒有動
情，他只是要自己回頭，但是──自己動情了啊！
那樣美好的少年，那樣動聽的誓言，蘇輕真是該死，狠狠的踩了一把自己的軟肋
。
葉千秋磨著牙，認真的考慮要不要在蘇輕身上刺出個十個八個洞來。
兩人在這種詭譎的氣氛中，這該死的山間小路，終於到了頭。
他們看著眼前炊煙裊裊的小村落，兩人對看一眼，在彼此偽裝平靜的眼神中，讀
懂了對方的訊息，先闖出這關，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蘇輕領頭，往村裡走去，但村裡毫無人煙，只有墨色的建築跟生活痕跡。
「這裡的人去了哪裡？」
蘇輕琢磨著，他們剛剛在村外遠望，的確有看到裊裊炊煙。他蹲了下去，摸著一
戶人家外的柴火，還帶點木氣，微濕，看來是剛劈下不久的。
「不知道。安安靜靜的，這裡真有人住嗎？」葉千秋向前邁了一步，揪著蘇輕的
袖子。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葉千秋愣了一下才又退開一些。
葉千秋狠狠咬住下唇，該死的蘇輕！
「沒事。」蘇輕微微一笑，伸手想拉葉千秋。
但葉千秋卻閃躲了一下，「別這樣笑。」
「啊？」某狐狸很欠揍。
「別笑得這樣好看，別這樣對我笑！」葉千秋火大的走開，四處在村裡查看了起
來，。
蘇輕摸了摸臉皮，魅惑氣息又漏了嗎？他歪嘴斜眼了一下，試圖矯正。
葉千秋不理會一直在自己身後作怪的蘇輕，兩人繞了一圈，什麼都沒發現。只能
隨便坐在村口的木桌椅上，「好奇怪，這裡看起來像是有人的，卻連個人影都沒
看到。」
「是啊……」蘇輕的食指敲擊著木頭桌面，上頭還有個醜醜的小孩子塗鴉。但是
小孩呢？這整村的人都去哪裡了？
「不管了，找到那對夫婦，把他們帶出去就是了！」
葉千秋站起身來，望著真的是漆黑一片的夜空，「還不知道怎麼回人間呢！沒時
間想這些了。」
蘇輕無可無不可的點頭，忽然他一把拉起葉千秋，兩人手腳俐落地跳上了木桌。
葉千秋還來不及問什麼，就看到滿地的人影浮起。
這些人影像影子又不像，確切來說是一面人皮，他們貼著地面移動，從木椅上逐
漸攀附上來，滑過了桌面，伸出手貼著葉千秋跟蘇輕的鞋底，發出了哀鳴的聲音
。
葉千秋跟蘇輕警戒的看著桌面，不過好半晌，這些人皮都沒有更近一步的動作，
他們只是哀哀的哭泣，成群的擠上了這張桌子，擠不上的就在外邊的地面上互相
推擠。
不時可以看見人皮被一推好遠，又鍥而不捨的游回來。
「有點毛毛的啊……」蘇輕吞了口口水。這太超乎常理了，他腦內的記憶翻遍，
都不知道世界上竟有這種事情。
葉千秋瞪他一眼，「毛什麼？一個大男人的，我都不怕了你抖什麼？」
「……我冷！」
葉千秋懶得理會他，她蹲下來，用力一拍桌子，拍得底下那人的臉皮好像受到重
擊，又哀了一聲淒厲的。「都給我停下來，別擠了，我看你們也擠不出來，擠成
這樣不累嗎？」
葉千秋不再像今日那樣喊打喊殺，她有心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群人皮似乎聽懂了葉千秋的話，還真的停了下來，他們低聲交談，葉千秋蘇輕
都聽不清楚，饒是天狐耳力驚人，也只能辨別這聲音是從地底傳上來的。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這是困住了還是？」
葉千秋又踩了踩其中一個人皮的頭，示意點他回答。
被點到的那張人皮就在葉千秋的右底下，他掙扎了一下，從葉千秋的腳底逃出來
，看了一下左右的同伴，人皮們推推他，還讓出了一點空隙，讓他好好說話。
「咳、咳咳！」那張人皮是個中年男子的樣子，他還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喉嚨，然
後在葉千秋不耐煩的準備一腳踏下來之前，趕緊開口。
「我們本來也是那外邊的人，就是你們所說的世間，但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某
一天就掉到這裡，變成了這副模樣！」
「多久了？」葉千秋皺起了眉頭，掃了一遍人皮海，似乎沒看到那個大嬸。
「不一定，有的長有的短，像我已經進來了三十年。三十年啊……我的老婆兒子
……」
男子雙眼冒出了淚水，準備嚎啕大哭。
葉千秋又抬起腳，男子的眼淚迅速縮回去，「聽說也有人住了上百年，好像被擠
在後面裡。總之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把我們帶出去……」
人皮男又開始抽抽噎噎的哭。
但這次葉千秋不管他了，她看了一眼蘇輕，「這些都是凡人？」
蘇輕搖搖頭，「說是凡人應該也不大對，他們身上已經沒有凡人的生機了，不然
我剛剛也不會沒有發現。恐怕他們早讓那鬼姬消耗殆盡。」
「那能帶出去嗎？」
「可以是可以，但他們只剩這張皮還綁著靈魂，如果……」
蘇輕的話斷了。
「如果什麼？」葉千秋揪住他的袖子，這裡幾乎有上百人，據說還有人被困在這
裡幾近百年，這種日子一點都不好過吧！她不知道就算了，現在這些人可都抓著
她的腳，一個捱一個地哭。
「他們的人皮跟靈魂之間的連繫就是鬼氣，而我是天狐，我不能吸收鬼氣，我只
會淨化他們，你懂嗎？不是超渡的意思，連他們的魂魄都會被我自身的靈氣給燒
得一乾二淨。」
葉千秋聽了個半懂，但她大概知道了，蘇輕帶不走他們，而帶走他們的方法自己
可熟練了。
她將那把還不敢插回腰間的銀長刀狠狠插入桌面，「來吧！我帶你們走。」
人皮海靜默了一聲，集體發出歡呼的聲音，飛快的流入了葉千秋桌上的那把銀刀
，濃重到幾乎成墨的鬼氣，一層一層的纏了上來。
一會兒後，葉千秋的長刀上，貼滿了人臉。
葉千秋又望了一眼四周，確保沒有任何一只遺漏，她才深深吸一口氣，拔起桌上
的銀長刀，然後不出蘇輕所料的踉蹌了一步，差一點跌到木桌下。
「你，自身難保。」
蘇輕扶著她，嚴肅地看著她。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葉千秋抬抬刀，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刀即是她，她即是刀。
她要乘載這麼多的鬼氣，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眼見葉千秋竟然還有力氣開玩笑，蘇輕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他一咬牙，管
他爛招壞招，能用的就是好招！
他低頭一語，唇瓣擦過葉千秋耳朵，「我說過了，你不成疫鬼一日，我就陪你一
日。你不用管我所為何來，你只管知道我定不離不棄。」
他又補了一個能顛倒眾生的笑容，然後看著葉千秋向後栽倒，直接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