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還是放棄了。
從夜晚的天橋往下看，熙攘的人潮、七彩絢爛的燈火和車陣打消了我向下跳的念頭。
原本我就是因為不想要造成任何人的麻煩而想從世上消逝，但是無論怎麼做都會給人
帶來麻煩。蝴蝶震動翅膀上的粉塵，可能會在另一個大陸形成風暴，而我若是從天橋墜下
，那些看到了我的人該怎麼辦呢？
獨自在家中也會給鄰居帶來麻煩的。無論是踏上絞圈還是在靜脈中注射劇毒的液體，
屍臭味都會在幾天後在整棟大樓裡面流竄。平時就已經給別人添了一堆麻煩，連死了都要
讓人不舒服，一想到別人會這樣說我，我就渾身發抖。
我趴在天橋的欄杆上，從口袋中掏出菸盒，灰白的氤氳模糊了眼前如星火之城一般的
風景。
我已經失業好久了，吃的用的全是靠家裡，不管去哪裡面試，總是找不到一份能維生
的工作。我也去打臨時工，但是工作實在不是說有就有，大多數的時候我都躺在獨居的公
寓裡瞪著天花板發呆。我也知道我對家裡來說是個沈重的負擔，但我能怎麼辦呢？
除了對我感到厭惡的家人以外，我毫無牽掛，一生中從來沒交過幾個朋友，就算有，
現在也沒有聯絡了，他們看到我就認為我是來借錢的。我並不是個聰明的人，在思索良久
之後，我認為若是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對誰都好。
「你覺得改變一下怎麼樣？」
誰？這並不是我回憶的片段，也不是我腦中的自言自語，而是此時此刻站在天橋上的
我親耳聽見的一句話。
大概是路人在聊天吧，反正，不會是對我說的吧。
「我說你，王俊維，覺得改變一下如何？」
她說了我的名字。
我轉頭一看，聲音的主人是個穿著黑色皮衣外套、黑色褲子的女性，一頭黑色長髮垂
在背後，不知道是化了煙燻妝還是有很深的黑眼圈，她白皙得有如紙張的臉上，眼睛的部
分就像兩個深深的窟窿。
「妳在跟我說話嗎？」我不認識她。
女子轉過頭來——噢，是煙燻妝——對我笑了一下，「不然你覺得天橋上有另一個叫
王俊維的人嗎？」
我花了兩秒鐘思考這件事發生的可能性，然後意識到這一點也不重要。
「那我要改變什麼？」
「你的人生啊！」女子又轉過頭，凝視著黑夜中點點的燈火。
「我的人生？」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要是人生勝利組就好了？」女子說，「要是能夠養活自己，還
能遇見喜歡的人，與她......或他啦，建立家庭，就太好了？」
我吐出一口菸，女子微微皺起眉頭，於是我把香菸丟在地上，踩熄。
「這種事不是我這種人可以妄想的啦，」我慘笑著說，「我似乎從一出生就注定要輸
了，我是輸家，從小就是。」
我不聰明，每次考試完被打的人中一定有我。但我體能也不好，一百公尺要跑二十秒
，我就像漫畫裡的大雄，什麼事也做不好。我沒考上好的學校，也因為業績太低被公司裁
員，最後淪落到在房間裡每日瞪著天花板的日子。
女子好像聽見什麼笑話一樣笑了起來，我發現她長得挺漂亮的。
「你先不要想你以前是怎樣的人啦！你想想看，你有沒有想變成什麼人？」
「硬要說的話......鋼鐵人吧，」我說，「鋼鐵人滿帥的。」
「嗯，雖然有點困難，但這個我們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什麼啊？
女子好像想起了什麼，從皮衣胸前的口袋掏出名片遞給我，「啊，忘了自我介紹，我
是人生改造公司派來幫助你的專員，叫我小麗就好了。」
我看了看名片。
人生改造公司專員，王麗華。
「哎唷，我本名很俗氣啦，不要看！」小麗連忙把名片搶過去翻到背面，然後塞進我
的口袋裡。
「總之我是來幫助你的，你可以免費做一次人生改造，我們免費提供給你五日免費方
案，完全免費喔！你可以選擇自己想過的人生，我們讓你體驗五天這樣的人生，很棒吧？
」
聽起來真的很棒，「真的不用錢嗎？」我問，到底是真的假的啊，這種事情真的可以
做到嗎？
小麗說：「我們公司剛成立沒有多久，所以為了招攬客戶，我們免費提供五日方案，
但是如果想要延長時間或是進行第二次體驗，那就不是免費的了。」
「是喔，」我又問，「那你要怎麼讓我進行體驗啊？」
「這就有點難說明了，我建議你可以直接體驗一次看看啦，」小麗說，「反正你不是
也沒事嗎？」
也是，而且體驗也不用錢，「喔，好啊。」
小麗很開心地笑了，「太好了，那麼，你決定是要當鋼鐵人嗎？」
「開玩笑的啦，讓我想一下。」
幾經思索過後，我說了一個知名公司董事長的名字。
「董事長，董事長？」
一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坐在辦公桌後面，身上西裝筆挺，桌上有經過整理後排列地
很整齊的文件夾。盛有熱咖啡的馬克杯上印著公司的名稱。
我看了看桌上的名牌，是我說的那個董事長。
「董事長，這份公文要請您簽名。」
眼前看起來像是秘書的美麗女子將手中紅色的公文夾恭敬地遞給我，仔細一看，那個
女子就是小麗。
體驗是真的！我現在就是董事長！
我接過公文，右手非常熟練地簽上不屬於我的筆跡，那是董事長的名字。
當我把公文遞回給小麗時，小麗說：「很好，王俊維，看來你適應得很快，接下來的
五天，我會告訴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儘管放心好了。」
擔任董事長的五天內，我見了許多大人物，還偷偷知道了一些政經界的黑暗小秘密。
對於一個原本無所事事的人來說，嶄新的人生對我來說本應相當快樂，但是，有時候
還是覺得這樣的人生太不真實，或許是我已經習慣了無所事事的人生吧？
有時候，我還真的有點懷念那個社會底層的自己。
很快地，五天就過去了。
我坐在辦公桌前，小麗用那雙深沈黑暗的眼睛看著我。
我已經決定了，我要過好自己的生活。
在這短短的五天內，我學到了不少可以用來創業的知識，只要硬著頭皮和家人借最後
一次錢，或許，我真的能夠成功。
如果沒有成功的話，再說吧！
小麗對我說：「王俊維，五日免費方案已經結束了，接下來，體驗時間將會自動延長
。」
我有點疑惑地問：「我不能回去過原本的生活嗎？」
「很遺憾的，」小麗慘然對我一笑，「在你擔任董事長期間，趙董事長過不慣你的人
生，而已經自殺身亡了，所以你只能延長體驗時間了。」
什麼？
在這五天內，董事長去的地方是……我的身體？
而且，他自殺了嗎？
就是因為自己不想為別人帶來麻煩的顧慮，我才會變成連自殺都不敢的懦夫，但是我
卻這樣奪走了一條生命。
我的人生，被徹底的改造了。
「王俊維，現在已經沒有補救的餘地了，雖然本公司也應該考量到會有這種事情的發
生，但很遺憾的，現在只能延長體驗時間了。」
「可是，這就不是免費的對吧？我該怎麼付費，要付多少？」
小麗又深又黑的眼睛盯著我看。
我們要的是，你最珍貴的東西。
「富足安逸的人生，請用靈魂來交換。」
天橋下往返的車陣中，突然爆出一聲巨響。
某高中的頂樓，穿著破爛制服，身上沾滿鮮血的女同學坐在欄杆上哭泣著。
「李至渝，你想改變你的人生嗎？」
女高中生轉過頭，發現一個穿著黑衣、又高又瘦的男子站在她的身後，微微笑著。
「你是誰？」她問，剛剛被揍過的臉在說話時又像是被撕裂般的痛了起來。
男子走向她，將名片從胸前的口袋掏出。
「初次見面，我是人生改造公司派來幫助你的專員，我叫王俊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