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聚水坪夜話 八 黑芽 (二)

作者: Evam06 (蝦米)   2014-02-25 22:53:04
  暗藍的天際最後一束霞光就要消逝,食物的香氣和熱絡的笑語在餐桌上浮動,院童們
興奮地討論著今日的遊戲。
  義工哥哥姐姐另坐一桌,許多院童偷偷望向不斷傳來笑聲的圓桌,經過一段時日的相
處,幾乎所有院童都崇拜這些大哥哥和大姐姐,他們就像不同世界的人。
  他們自信又大方,既會玩又什麼都懂,大家都希望長大後能像他們一樣。小男生更是
不斷偷看小蝶姐姐。他們只在電視上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她又高又瘦,綢緞般的長髮
挑染上些許橘色,淡妝讓她的五官立體而鮮明,她的語調嬌聲嬌氣,偶而蠻橫的個性在男
生眼中也很可愛。
  院裡的小女生一面暗暗希望長大後能像小蝶姐姐那樣漂亮,一面又偷偷注意著幾位大
哥哥。偉明哥哥幽默搞笑,孟翎哥哥斯文俊秀,看似陰沉的狼哥似乎什麼都難不倒他,小
女孩都偷偷喜歡這些大哥哥,最初的情愫總是微妙得怎麼也說不明白,那是女孩們最重要
的秘密。
  自從王立強走後,院童間的氣氛變了很多。
  院童間的小霸主,王立強原本只是父母寄養在此地的孩子,前一陣子他夜夜做起惡夢
,最後哭著打電話求父母接他回家。沒有他的領頭,喜歡欺負人的院童收斂許多,大屋裡
的勢力重新洗牌,幾位客人的出現讓院裏出現短暫平靜。
  輕鬆的氣氛將整個飯廳烘得暖暖,普通的食物似乎更好吃了,大家用完餐仍是不願離
座。院裡的阿姨睜隻眼閉隻眼,任由幾位客人插進院童之間和大家隨意談天。
  阿華仍是吃得很慢,這天她的胃口尤其糟糕,主因是拉了張椅子坐在對面的青年。
  「狼哥,你可以幫我看看我的手心嗎?」
  他身邊的小女孩怯怯地伸出手掌,狼哥似乎懂得看手相,女孩們總喜歡圍著他讓他算
命。
  「當然可以,」他露齒笑了笑:「男左女右,來,給我另一隻手。」
  「我也要!我也要!」另一邊的女孩鼓譟起來。
  「狼哥幫我看看我會不會活很久…… 」
  高瘦的青年臉上維持一貫微笑,他耐性地回答著四周小女孩的問題,但阿華就是知道
他那雙黑豆般的眼睛正興味地在她臉上巡弋,目光充滿她無法形容的惡意,強烈得讓她感
到反胃。
  她只能勉強架起精神結界將他的念頭擋在外頭,厭厭地吞下最後一口米飯,勉力壓下
上湧的胃液。
  然而在她拿起碗盤離座之前,她感到青年豺狼般的眼神,有些灼熱地燒灼著她的結界
,於是無法抑止的寒意竄上背脊。
  她不退縮地回瞪,竹竿般的青年將帶笑的眼睛瞇成一線,混若不覺地轉頭和旁邊的小
女生繼續聊天。
  走了王立強卻來了更討厭的傢伙,空氣似乎也被染上莫名惡臭,阿華逕自將空碗盤洗
淨放回碗櫥,作點簡單的家務似乎能讓她感到平靜。
  大屋的氣氛更怪異了,彷彿是風雨前虛假的寧靜,阿華希望這只是她的錯覺。
  阿華不喜歡大屋的氣氛,每次遇到高瘦青年時,他的目光總讓她感到很不自在,討厭
還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阿華也說不清她為何會如此厭惡那位青年。
  陌生又熟悉的厭惡,阿華似乎不久前才接觸過的醜惡,但她就是想不起來。每次在大
屋裡看到那青年,他總是會對她露出那種露骨的目光,赤裸裸地燒灼著她的精神結界,那
種目光實在很討厭。
  於是,阿華待在惠慈法師處的時間越來越久,她總是早出晚歸,院童的遊戲她從來都
不感興趣。
  她或許曾經渴望加入院童的遊戲、渴望成為笑語的一部分,就如她曾渴望和同學們一
起玩跳繩、也曾渴望過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然而,自從接觸過血童的想念之後,她突然像
是失去胃口的食客,那些歡笑和遊戲變得好沉重,她驀然失去好奇心和加入的興致,曾經
的渴望變成海面上正消融的泡沫。
  赤子之心,阿華聽過這句成語,真正赤子的心卻是那麼沉重,她一碰觸便被感染上赤
裸裸的疲倦。
  她很困惑,當時曾經一閃而過的問題重新縈繞腦海,她不斷自問,究竟什麼是正確的
什麼又是錯誤的?
  血童做過很多不好的事,若在地上畫條歸類好人與壞人的線,他應該毫無疑問蹲在壞
人的那一側。
  然而阿華又沒辦法將他當成壞人。他只是個被命運玩弄、不由自主的孩子不是嗎?
  又,那些被他傷害過的人呢?
  惡人手上的刀一但染了血,就是傷害過人的凶器,他做過太多無法被原諒的事,許多
傷害一造成便沒有修補的可能。
  阿華很困擾,若是非對錯不能二分,她該如何去評斷是非?她又該如何去相信大人們
所謂的正確與錯誤?
  再也不能夠單純地分辨對錯,阿華困惑於現實中的灰色地帶。為什麼世界不若她所以
為的那麼簡單,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單純得毋須多想?
  如果她再也不能分辨好壞,她要如何討厭壞人喜歡好人?她再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去厭
惡那些做惡的壞人,說不定他們也都有苦衷、都有必須為惡的原因?
  小小的腦袋打了結,她抱膝坐在圃團上望著佛桌上的瓷罐發呆。
  「師父,如果我有個問題,我怎麼樣都找不到答案,我該怎麼辦?」一次喝茶的時候
,阿華這麼問了。
  「阿華,」惠慈法師溫煦地問她:「為什麼你的心雜亂了?」
  「心雜亂的時候,即使是最簡單的問題也無法看到答案。」她捧起茶碗放在手心:「
就像是這碗茶,如果我的手抖了,茶湯表面動得很厲害,阿華能夠看清茶的色澤嗎?」
  茶面晃動引起輕煙繚繞,霧氣遮掩視線讓她看不清茶色,就像往常一般,阿華總是忘
了惠慈法師目不視物,安靜地搖搖頭。
  惠慈法師微微一笑,將茶碗安置桌面:「那現在呢?」
  阿華湊過去便聞到茶香。
  水面平靜無波,茶香溫和淡雅,茶色如琥珀般透亮。
   「有一首詩是這麼說的,」惠慈法師以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文字:「水清澄澄瑩
,徹底自然覺,心中無一事,水清眾獸現。」
  阿華跟著唸了一遍。其中的詩意她只是隱約捕捉到一點點,但她還是將這首詩背了起
來。
  「『覺』就是看到答案,你的答案在你心裡,阿華,只要將心靜下來,你就能夠知曉
。」
  於是,待在寧靜的庵堂裡,阿華聽著風聲鳥聲、經誦聲海潮聲,時常整日一句話都不
說,試著沉澱被擾亂的心湖。
  精舍裡的婆婆和惠慈法師溫和地放任她的沉靜。於是她時常對著窗外發呆,纖細的眉
頭微皺,簷下風鈴在微風中晃動。
  不說話,緩緩地忘卻語言,她很自然地聽著風聲鳥聲,任由海濤聲拍打著腦海中偶而
冒出的雜絲。她宛如從陌生海域回溯原生地的小魚,原本模糊的不安情緒都淡化於熟悉的
感知中。
  這一年來她逐漸習慣的語言又猶如輕飄飄的棉絮一般,風一吹便失去蹤影。
  隨著腦中的語言越來越少,心裡頭的雜亂念頭緩緩消失露出底下真實的波動。擾亂視
線的雲散開來,她卻感覺到了,熟悉的寧靜心湖上有著沉重且強烈的情緒。
  一股赤裸裸的憤怒拍打著心湖,阿華卻只能安靜地聽任這股凝重的情緒在心湖成形成
低氣壓,微感困惑試著解讀憤怒的源頭。
  她曾經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憤怒。當她在荒原上面對銀蛇的時候,她就曾經感受到這股
恐怖的情緒如風暴般捲襲她的理智。
  這股憤怒並不炙熱,卻猶如冬湖裡反射的月光,那是一種過份清澈的冷,將原有的稀
薄情緒凍結。
  為什麼她會這麼生氣呢?這些冷冰冰的怒氣又是從哪裡來的?
  她淡淡地望向天空,原本明朗的晴空出現一角灰雲,推開窗,悶雷響動於遠方海面上

  毫無警訊地,大雨轟然落下。
作者: Nexqachy (清風拂山崗)   2014-02-25 23: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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