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聚水坪夜話 六 童鬼(二)

作者: Evam06 (蝦米)   2014-01-19 21:48:22
五、六位童鬼或蹲或站將她圍在中央,張嘴露出呈三角形的尖銳的牙齒,大多都有一身悽
慘的血痕,最慘的一位有著一身血淋淋的細細紅色血管,沒有皮膚的覆蓋赤裸地鮮紅著。
腳邊幾滴新鮮的血滴濺開如鮮花,腐惡的味道充滿整個走道,冰冷潮濕的空氣就快腐爛,
阿華卻沒有將口鼻掩起的閒餘,她就是知道這只是精神上的錯覺。
眼一花,兩位童鬼絲毫不給應對時間便撲了上來,阿華只來的及睜大了眼,然而茶眸中才
剛映出另一雙滿是血絲的紅眼睛,淺藍電網隨著尖銳叫聲爆開,紅影被遠遠彈開,卻是去
勢必來勢更快。
被彈開的童鬼縮在牆角不斷尖叫著,劈哩啪啦的電流在身上竄動,燒灼出細長焦痕。其他
鬼童似乎也都被嚇的不輕,抱著大頭在一旁發抖。
阿華仍是愣在原地,小手卻下意識地撫上胸口。上回她將從牆上取下的葉片放在虎爺給的
護身符裡,現正在手心中發著微溫。
心跳中的緊張感仍未平復,但有了護身符的撐腰,阿華頓時底氣充足,打量著這些從未能
仔細觀察的童鬼。
幾年前第一次看到他們,雖只是匆匆一瞥,他們看起來只比自己小一點點。過了這麼多年
,阿華長高了不少,他們卻沒見增長。
當她恐懼時,她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一但恐懼一去,阿華便發現自己能夠平靜面對這些樣
子恐怖的孩子。
阿華看著剛被彈出的其中之一小童,躲在牆角簌簌發抖,又一面對著她露牙如受驚的小貓

明明就比自己還小,浮腫泛紫的皮膚上卻滿是又深又長的血痕,沒有頭髮,他的眼睛宛如
貓眼般成杏仁形,眼白卻因血絲而呈粉紅,看似可怕的銳利牙齒也失去威脅感的細小。
他張著嘴發出蛇般嘶鳴,身體一動,周身無法癒合的血痕便流下深粉紅的血水,隱約飄出
膿水般的惡臭。
天色漸暗,隱沒的日光退去,走道上溢滿夜幕將落的天空藍,那是種介於藍與灰之間的顏
色,日光沉澱後的寧靜。
透過走道上的晚光,阿華一個個看了過去,大大小小的孩子都退到牆邊,縮著小小的赤裸
身子發抖,又一面伸張指爪發出嗚咽般的威脅,一面恐懼發抖卻又一面想要再度撲上。其
中最小的孩子更是恐怖的抱著柱子發抖,低低地發出難以辨識的童音。
缺少理性的瘋狂眼神,卻又宛如受傷很深的小獸,僅存的習性讓他們不敢撲上。
阿華不知道他們還存有多少理性,多少人類的部分,但看著他們時阿華彷彿碰觸到一部分
的自己,因為她也是從小便缺少許多人類該有的情感,她能看出他們裡面的傷遠比外面的
重。
應該要害怕的,但阿華卻忘卻了恐懼,反是他們臉上出現小狼般的警戒與恐懼。明明應該
是反過來的情形,阿華彷彿變成了恐怖的一方。
阿華數了數,除了蹲在門側的血童,其他的鬼童共有五個,看樣子約莫都只有兩三歲,大
大的頭小小的身子,一縮起來便更頭大身小,有些搖搖欲墜的可憐。蹲在門側的血童她更
是一照面便認出了,幾年前她曾經見過他,當時他看起來比自己小一點,過了幾年卻是看
不出歲月的痕跡,唯一改變的是他眼中的情緒。
他和其他鬼童是不同的存在,他的皮膚像是被活生生從身上剝除,他的血腥味也帶種剛將
腐肉從冰箱中取出的不新鮮腐臭,但阿華一看到他就覺得很痛。
而最令人擔憂的是他的眼神,埋得很深的是被打磨成熟的仇恨,低垂的臉上紅眼上挑地看
她,眼神中沒有其他小童擁有的恐懼,卻有空洞的怨恨。
怨恨怎會是空洞的?
阿華也說不上來,但她似乎隱約能懂一點。那種感覺,就好像被老師罰跑學校操場,明明
已經跑到沒有力氣卻仍是要跑下去的感覺一樣,已經跑不動卻背後仍有狼在追逐的感受。
那是種比麻木還要更加麻木的感受,痛到不痛了,最後只剩下空洞的怨恨。
他不像其他小童那樣冒失地撲上,踢到鐵板後才躲在一旁發抖恐懼,他只是蹲在那裏宛如
一尊雕像,彷彿正等著最佳時刻,又彷彿永遠都不會攻擊,像隻頗有耐心的小狼般躲在一
旁轉著眼睛看她,那種眼神讓她實在緊張。
隨著天色漸黑,大廳裡的光線落上長廊,黯淡的管燈將阿華的模糊影子拖的長長,阿華卻
只能呆立原地和他們對峙著,試著從空空的腦袋中挖出基本的結界之法。
然而晚飯的鐘一響,大廳的方向傳來鼎沸人聲,一眨眼間原本包圍著她的童鬼便不見了。
長廊恢復原本的溫度,宛如適才一切只是阿華的幻覺。
阿華鬆了一口長氣,這才垂下肩膀有些脫力地靠在門上。
她推門後很快將書包拋在床上,這才逃跑般地跑進食堂,讓食物溫暖因緊張而疼痛的胃。
喧鬧的人聲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煮沸夏季的夜,有了人氣的加持,阿華這才覺得舒服多
了。
阿華捧著湯碗,手心的溫度讓僵冷的身體放鬆許多,她滿足地嘆了口氣。
能夠這樣活著,吃溫暖的食物,被人群的喧囂所包圍,這種活生生的感覺,其實也挺不錯
的,不是嗎。
■ ■
月考過後沒兩天,各科的考卷紛紛發下。
頂著一雙熊貓眼,阿華無精打采地接過考卷,上面的分數和之前的月考相較進步許多,她
總算抓住點基本的訣竅,考卷上填進老師們想看的答案就對了。
只有生活課的考卷她仍是無法正常答題,她就是無法昧著良心去寫下老師的正確答案。
說是倔強也好,說是賭氣也好,阿華就是沒辦法乖巧的答題,寫下她不認同的答案。
世界這麼廣大,充滿了沒有答案的謎題,她不要冒冒然寫下不是答案的答案,那會讓她覺
得自己背棄了這個世界最真實的一面,背棄了欲找出謎底的決心。
氣極的自然老師將她的考卷在老師間傳閱,那份滿是紅字的卷紙讓各科老師都捧腹大笑,
現在的小學生真是天才,他們這麼笑到噴淚,連最簡單的題目也會答錯,還附上十分好笑
的註解。
這張考卷成了教師們放假前的消遣,小學裡充滿了有趣的笑話,從此之後,阿華的考卷成
了老師們從考前便開始期待的調劑品。
對於這些,阿華不在意也不在乎,她有更心煩的事情佔據著小小的腦袋。
和這事相比,考卷上的紅字和王立強那無聊缺少創意的把戲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她的煩惱
隨著熊貓眼日漸加深。
噩夢,醒來便記不得的噩夢成了她最大的煩惱。
自從那天之後,阿華夜夜做噩夢,醒來便再也睡不著。噩夢中有許多血腥的畫面,或許是
因為這個原因,她一直都進不去那個屬於荒原的夢境,只能在無盡的血海中奔逃。
當她看進血童的眼睛那剎那,她宛如打開了一扇禁忌的門窗,她被困在血童永遠醒不來的
夢境裡。
她做了很多夢,夢中都有一雙雙紅色眼睛,眼中滿溢著空洞的憤恨。那些夢境是那麼的複
雜可怕,她失去了向來對於夢境的清明,一醒來就記不得夢境的內容。
每回從惡夢醒來,在這樣悶熱的夏夜裡她仍是出了一身冷汗,像鳥翅般撲動的心臟提醒她
剛做了噩夢的事實。
但醒來之後,她仍是能記得那一雙雙紅色眼睛,裡面滿是空洞的恨意,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對阿華來說,他們的情緒不複雜,幾乎和他們的存在一樣,充滿了赤裸裸的悲哀。阿華從
沒接觸過這麼悲哀的存在,生命似乎沒有存在的意義,不是所有生命都該有為自己存在的
意義嗎?
就是常在角落閒晃的蟑螂也能無懼地從她手中取過食物,常在廚房裡偷偷摸摸的老鼠也會
因為飽足而快樂的追逐。所有生物都會因為滿足而愉快,會因美好的事物而微笑,會哀傷
哭泣的生命是那樣的真實,對於小學生來說,活著本就不是太過複雜的事情。
雖然生命是那樣的脆弱,卻因脆弱而珍貴。不論再渺小的生命都是那樣的脆弱易傷,如果
不珍惜就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那是阿華從小麻煩身上學到的重要一刻。
但這些生命,當阿華看著他們的時候,她卻看不到值得珍惜的地方,就連他們眼中也充滿
了對自己存在的厭惡,對生命的厭惡,傷口醜陋地露在皮膚外,裡面傷口卻更加醜陋裝滿
排不出的惡膿。
他們從有記憶起便是生長在黑暗裡的存在,連生命都沒有,被操控的黑暗死靈,除了痛苦
便是更多的痛苦,身上越來越多的血痕是懲罰,雖然他們的智力沒有能夠了解懲罰的原因

阿華也知道,若有機會,他們會像餓瘋的蚱蜢般一躍而上,細細的啃她的骨喝她的血,唯
有血肉才能滿足他們虛假的食慾,他們對世界只有無止盡的怨恨。
為什麼會有這麼灰暗的存在?
印象中這些夢中似乎有很多不甘願的殺戮,阿華按著微痛的額角,她似乎不願想起那些夢
境。
最糟糕的是,有時候她躺在床上看書,房間溫度突然降下,她知道不速之客正躲在牆角窺
探著她。
和沒有耐心的院童相比,他們善於埋伏善於等待,他們之間的血童更有著蜘蛛般的耐力,
他甚至敢大喇喇地蹲在牆角和她對看,宛如紅色的雕像般動也不動,向上挑的眼白讓阿華
的夢境更可怕了。
不想知道,她不要知道那些夢境的內容,噩夢的一切和她無關。
但夜裡她仍是會被噩夢驚起一身冷汗,甚至會莫名其妙地摸到一臉的淚水,每次醒來都有
種從地獄歸來的感受。看著窗外的清風明月,她總會感謝這平靜安詳的夜晚,還好那樣的
恐怖只存在於夢境當中,能夠回到現實真好。
但隱隱約約地,阿華知道那不只是虛假的夢境,對於血童和其他鬼童那是再真實不過的現
實。
這種現實沉重的讓她幾乎無法承受,她需要點輕鬆的調劑。於是,趁著放假前學校圖書館
還開放,阿華去借了幾本故事書作為睡前讀物。
首先是安徒生童話集。
晚上在桌上開了一盞小燈,阿華靠在床架上安靜閱讀,血童則是如常地蹲在對角用種狼般
的眼神看她,一瞬不瞬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眼皮的他也無須眨眼。
大概是他的目光讓她很難專心,阿華開始大聲念出書上的內容,她念的是醜小鴨的故事。
「好不容易,最大的蛋終於破了。『嘰!嘰!』小鴨這麼叫,一面從蛋中擠出,他是那麼
大又那麼醜!母鴨看著他說:『多麼可怕又大隻的小鴨?其他的孩子都不像他……』」
「『他絕對不是火雞,』母鴨說:『看,他多麼懂得使用他的腳來游泳?他的身體在水中
多直!他一定是我的骨肉,我知道。仔細看看他,他其實也沒有那麼糟嘛!』……」
「但附近的鴨子都看著他們大聲的批評:『真是的!難道這裡的鴨子還嫌不夠多,我們一
定要和這群傢伙擠成一堆嗎?而且……啊!那隻小鴨是多麼醜的生物呀!我們才不要忍受
他呢!』」
讀到一個段落,阿華有些口渴,她打算將書本放在桌上出去拿杯水喝。
書一放下,進入眼簾的是幾雙蒼白到發青的小手攀在床邊,幾顆大頭探出床緣和她對看,
桌邊也有個頭大身小的小傢伙用細細的手臂掛在桌腳上,另有兩個較大的孩子坐在牆邊不
遠處盯著她看,血童仍是坐在牆角如如不動,紅色的眼睛卻是狼般執拗地和她相對。
那霎那,六雙有著紅色眼白的貓眼睛和她直直相對,眼中空洞的看不出情緒。
怎麼突然便全都出現了?阿華倒吸一口氣,她驚得手都發軟,書本軟弱地從指間滑落,軟
趴趴地攤在床沿。
書本滑落那一瞬間,所有鬼童都激動地對著她張開滿是銳利小牙的嘴,從血紅的嘴隙間發
出嘶嘶如蛇鳴的威脅聲。
阿華驚得退到床角,兩個小童攀著床沿像是要向她撲來般,小手忿忿地在床單上抓出帶著
血印的抓痕。
阿華一把褪下脖子上的護符,對著他們一指。
「退後,都退後!」
鬼童見到了相剋之物,紛紛尖叫著逃開,像一群畏寒的小羊般聚在一起躲在牆角發抖。
但最小的一個鬼童卻沒逃。
那孩子看起來很小很小,大頭和胖嘟嘟的臉上卻滿是幾可見骨的割痕,彷彿一出生便被人
用割草機割過一樣,全身沒有塊完好的皮膚。這孩子缺氧的青白皮膚淌著幾乎快凝固的血
,挺直的小鼻子被從中切斷,慘烈的臉上卻有雙漂亮的雙眼皮和杏仁形狀的大眼睛。
在所有鬼童裡他樣子可算是最討喜的了,尤其是那雙泛著粉色的大眼睛,讓他有種可怕中
卻仍會令人憐惜的可憐。
他攀著床沿,半張臉被床遮住只看的到一雙盈盈大眼,對著阿華露出不解的神色。
「姐姐,陪我們玩,陪我們玩。」
他發出嬌嫩的童音,聽不出是男是女,童音軟軟地敲打著人類女性的母性。
阿華卻將護身符握得更緊了,血色從臉上退去。柔軟童音喚起了她一個遺失的夢境,這個
夢境又釣起了更多遺忘的夢之碎片,突然出現的混亂片段讓她幾乎無法喘息。
作者: catdevil520 (抹茶茶)   2014-01-20 07:21:00
退
作者: catdevil520 (抹茶茶)   2014-01-20 07:22:00
是推@_@!
作者: Nexqachy (清風拂山崗)   2014-01-20 17:51:00
推~
作者: Evam06 (蝦米)   2014-01-20 22:36:00
謝兩位 :)
作者: iforlove (阿姨)   2014-02-06 12:01: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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