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屍落之城(12)

作者: honeyjoker (姜華)   2013-11-11 21:14:09
太陽冒出了頭,不足微道的細雨在空中飄著,天際中掛出一道美麗的虹橋。
這場橫掃了近五天的大雨總算離去了,天際間一片安和美好,昨夜伴隨著暴
雨的活死人暴動彷彿只是一場惡夢,並不是真的。
「哈啾!」我曝晒在陽光底下,卻輕聲打了個噴涕。
不會是感冒了吧?喉嚨有些刺癢,身體提不起勁,我本來以為那是早晨方醒
的疲倦徵兆,現在看來不是這麼回事。也許是昨晚那場雨,待會有時間的話
,或許該去找醫生。
我在廚房準備著早飯,徐媽說我臉色很差,問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逞強
著說沒事,卻暗惱著鍋鏟比以往還要來得沈重許多。
男人們整個早上都在忙碌,他們在圍牆外拿著鐵耙子鉤開那些活死人,將怪
物一個個拖離圍牆邊,再扔到車上載往遠處焚燒。據換班回來吃早飯的人說
,有些活死人並沒有完全死透,還咿咿呀呀的混在屍群中嚎叫,那些殘存的
怪物似乎沒了吃食人類的慾望,蠕動著,像是貧死的動物在哀號。
他們證實了我昨晚沒有聽錯,活死人真的發出那些類似哀號的聲音。
大夥兒忙碌了整個早上才將西面鐵網附近清理乾淨,這段期間內我幾乎什麼
也沒做,身體覺得極端疲倦,不舒服的暈眩在腦袋裡轉啊轉。在接近中午的
時候我終於去找了醫生,他在說我沒什麼大礙的同時還順便將我臭罵了一頓
:「我看你們個個都是殺活屍的好手,只是通通都會因為生病而死!」
我虛弱的笑了笑,敷衍一些以後會多注意之類的話。
吞了醫生給的藥後,腦袋更加昏沉,沈媽要我多多休息,於是我走回了牢舍
窩進杰中房間躺了下去。其實他的房間在整棟牢舍的最尾端,我卻讓自己的
腳走到了這裡才停下,連自己都覺得很奇怪。不曉得為什麼,這兩天只有在
這裡才能找到安心、才能睡得安穩,或許是因為這裡還殘餘著他的氣味?
「要不要他來抱著妳,搞不好妳會睡得更好?」小君酸溜溜的說。
這時我已幾近睡去,分不清那究竟是夢到的,還是腦袋瓜產生的幻覺……其
實兩者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都是腦子在作祟,根本不用去分別的。
無夢,也許是因為累到沒有力氣作夢,醒轉時已是日落西山,我在廣場上見
到遠方一道蛇煙聳入紅雲,在美麗的風景上畫上一條醜陋的痕跡。我曉得,
那是他們在遠方焚化活死人屍體所冒出來的煙。那些曾經是人類的傢伙被當
作得了瘟疫的動物一樣火化,聽上去有些哀涼,他們畢竟曾經是人類。
有些人已經開始在修復西面的鐵網,他們說地底下的根基已經鬆脫,只能從
地面上去嘗試著穩固。我有時候在想,為何不乾脆沿著這些網子築起一道圍
牆,那不是更加的安全嗎?在好久以前似乎有人提起過,是因為什麼原因否
決了?
我閒晃了好一陣子才看到徐媽,她正在曬衣場上收拾衣服,本來我想幫忙,
她卻從口袋中拿出一張折小到跟手掌一樣大的單子讓我去找丁老大報告剩餘
的食物庫存。腦袋依然昏昏沉沉的,徐媽應該是不想我太過勞累。
典獄長室的門是關上的,也許丁老大不在這兒。或許找個人問問?正當我打
算離開時,裡頭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嘗試性的敲了敲門,裡頭傳來了
丁老大的聲音:「誰?」
「婷可。」我應道。
「什麼事?」丁老大敞開了門,我的視線探了進去,見到小夢在裡頭,雙腿
交叉擺出既端莊卻又有一點點誘惑的姿勢坐在沙發上。她在這裡做什麼?
我沒有聯想得太多,很快拿出徐媽交給我的單子,遞給了丁老大:「徐媽要
來報告剩餘的食物存量。」
他點點頭,道:「進來,坐。」又向小夢說道:「妳說的事我全都明白了,
我會想辦法處理,妳先下去吧。」
小夢對著丁老大笑了笑,在我看起來那個笑很討厭,不過對男人來說那大概
是個非常受用的笑容。她從我身旁走過,趁著丁老大回身之際對我擺出了不
屑的表情,我回瞪了一眼。
真是討厭的人。
在聽完我簡短的報告之後,丁老大的眉頭糾結在了一塊。
存糧的狀況非常吃緊,也許他開始在考慮這一兩天又要派人去尋找新的搜刮
地點,又或是在審酌減少食物的分配。無論他想要怎麼做,大家應該都沒什
麼意見,不是因為反對無效,而是這半年多來他一直是個很好的決策者。
「小可,」丁老大沉默了一陣以後,從辦公桌後頭走了出來,在側邊的沙發
上坐下。「妳想不想回到外邊去做事?」這句話讓我感到訝異。
訝異的點不在於我的假期結束了,而是丁老大竟是在詢問我的意思,用得不
是那種不容拒絕的語氣。雖然我對別人說出來的語句並沒有那麼敏感,卻仍
舊意識到其中的差別。嗯……我當然願意重新去外頭出任務,縱使那伴隨著
極大的危險,卻總是能讓我獲得一些喘息。不得不說,總是待在監獄裡頭真
的很悶,也讓我感覺自己像個需要給人照顧的廢人。
我沒有因為丁老大一反常態的語氣而猶豫太久,很快應道:「好!」
「假如妳不願意,還是可以繼續休息,不用勉強。」我搞不清他這句話是在
試探我的真實意願,還是單純是一種大男人的體貼。
「不,我真的願意去外頭出任務,也許我得出去透透氣!」我急忙道。
「那就這樣決定了。」他點點頭。那是滿意我的答案?抑或只是代表這件事
就這麼說定了?「不過還是得等妳身體好了些,妳似乎生病了?」他輕輕的
補上了這麼一句話。
「是啊,有一點感冒……」我低下頭,彷彿這是什麼很羞愧的事。
也許我該道別了,這時候我就該找個藉口起身離去,或是有事要做,或是身
體需要休息,什麼藉口都好。只是……通常丁老大通常會用手勢,或是一種
幾近命令的語氣請人離去,他還沒這麼做,表示他還有話要說。
他果然說了,用的是很溫柔的口吻:「那麼,妳現在還好嗎?喔……很抱歉
,我是說妳的情緒。」
「恩?」我一時間沒有會意過來,也許是因為丁老大突然的關心讓我不知所
措。而且,那不太像是他平常會用的語氣。
「別覺得我說話直接,之前……叫小君對吧?在百貨公司那次災難妳失去了
最好的朋友,前陣子更因為我的督導不周而受到傷害。如今,在這裡最親近
的人依然下落不明,發生那麼多的事……」他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為接下
來要說的話做準備。「我擔心妳現在一個人心裡難受。」
擔心我難受?
喔,不,這個人真的是丁老大嗎?他平常不是會說這些話的人,這樣的話好
像一個一直以來就對妳關懷備至的大哥哥說的,又或是……或是……或是那
個什麼?
「我……還好……」我顯得有點侷促,不曉得該怎麼面對這份突如其來的關
心。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就是難過時被一個認識許久卻毫不熟悉的人給看破
,你沒有意思跟他說心裡話,覺得說什麼都很怪,卻又默默在心裡頭感激。
說謝謝。也許這是唯一一句話。
「別害怕,我不是這麼可怕的人,如果妳有什麼心事,可以來找我說說。」
我為他說出的這句話感覺到彆扭。他又坐近了我一些,心裡頭有某個部分在
告訴我他親切得不正常。他怎麼突然關心起我來了?不會大夥兒說的都是真
的吧?
「好……」我想了想方才小夢的樣子,依樣露出了笑容。「謝謝,我會的。

「不用客氣。」他釋出了一個我搞不清楚意思的微笑,是不是他認為我們彼
此間約定好了些什麼事?「妳知不知道丁老大想得到妳?」阿洛的這句話,
讓我頭一次感覺到真實。阿洛......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這肯定是我跟丁老大談話的最長記錄,而他總是有意無
意的釋出關心,像是個把我當成了知心好友那樣,但我們不是,於是這一切
讓我覺得渾身不對勁。好不容易我才將話題給重新拉回了食糧,他說會再想
想,想好之後再做決定。
趁著糧食話題告一段落,我立刻用從容不迫的姿態告辭,倉皇的逃離了典獄
長室。喔,我的天,那種感覺真的是太奇怪了,所有人一直以來都在跟我說
這件事,而直到今天我才感受到真有這麼一回事。老大只是單純關心一下妳
,是妳自己被那些言論影響了。我逼著自己相信這個念頭,然而努力了整個
晚上還是宣告失敗。就順其自然吧,說不定沒有這回事,而且妳又不是沒被
男人追過。話雖這麼說,一想到丁老大可能打算追求我,還是讓我感覺十分
的……古怪?
入夜之後,幾天不見的營火夜回來了,大家照常在夜晚瘋狂玩樂,那些人是
這麼樂在其中,彷彿死去了的那四個人從來也不存在……
也許,他們是不存在,就當他們從不存在吧!
人類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原本就慢慢變得彼此疏離,而現在我們只是更加封閉
自己對於他人的情感罷了。
下落不明。我獨自在天台上,想起了丁老大的這個用語。他是很謹慎的選擇
用語呢?還是真的樂觀認為他們不過是遇上了一點意外,過陣子就會回來了
?莫非丁老大是個樂觀主義者?不,這絕無可能!只是他好像不難過?杰中
他們也就算了,浩誠哥豈不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怎會一點難過的樣子也
沒有?鄭婷可妳是白痴啊!他就算難過也不會在妳面前表現出來好嘛!
那我自己呢?我就算難過又能在誰面前表現出來?一浮起這個念頭,整個夜
晚便無止無盡的在這個念頭上上打轉,其餘雜七雜八的垃圾事全讓我給拋諸
在了腦後。如今,又是孤苦伶仃一個人了……
星空與我的寂寞互相輝映。
眼淚,終究不由自主的落下。

陽光明媚,層層棉絮在藍天底下悠遊,出外郊遊的好日子。只可惜這不過是
個夢,夢裡頭的情節是遙遠的記憶。我經常做這個夢,經常到我只要一進到
這個場景便能知道自己在做夢。有人說過如果你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就能夠
隨時醒過來,這句話顯然不適合應用在我身上。
總之,這是個夢,不算太好的夢,我正在做這個夢。
我不太記得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在那個年代都在做些什麼事,但每個週末只要
爸爸媽媽有空,我都會跟著他們一起出遊。那天就是個出遊的好日子。
夢中的那個女孩是十三歲的我,國中讀了一年以後才總算開始接受長髮被剪
的難受,開始覺得短髮也很適合自己,在學校總是跟男孩比較要好,而女孩
會莫名其妙的排擠我,也許這也就是我比較喜歡跟爸爸媽媽一起出門的原因

夢的一開始是我找到了在廚房弄早餐的媽媽,然後跑到他們房間把還在呼呼
大睡的父親給拍醒,蹦蹦跳跳拉著他一起去看窗外的好天氣。之後全家人一
起吃著吐司夾蛋,爸爸藉口思考該去哪裡玩的名義,拖到把晨間新聞看完了
才依依不捨放下遙控器。他開著那台銀白色的裕隆轎車,載我們去到了海岸
邊,我至今仍想不起那是哪一個海岸,只知道那時候海洋的顏色並不漂亮,
但我還是玩得很開心。
爸爸陪著我在沙灘上撿著貝殼以及奇形怪狀的石頭,又用他那媲美藝術家的
手藝在沙灘上堆出一座漂亮的沙堡,夢裡頭每一次他都會在接受我的讚嘆以
後劈哩啪啦講一大堆臭屁的話,最後總是說他可以用沙子蓋出一座空中花園

「以後,爸爸帶你住進空中花園好不好?」夢中的爸爸,看起來很模糊,但
他總是笑著這麼說。
「不要,我只要跟爸爸媽媽住在家裡就好。」這究竟是記憶中的回答,抑或
是夢裡頭的我編造出來的語句,我早已搞不清了。
在我進孤兒院以後,每天都在做這個夢,直到最後我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真實
發生的事,而哪些又是夢境裡頭的編排。
一開始,這個夢會不斷跳躍,直到我被送進孤兒院為止,在逐步努力下,我
漸漸讓這個夢縮短成只到玩樂結束後,爸爸媽媽在討論該去哪裡用餐為止。
討論完後,爸爸會走過來拍拍我的腦袋,溫柔的對我笑著。
到這裡就該結束了,是時候該醒過來了,接下來的事情我不想回憶,也不想
在夢中見到。那至今依然是我心中最深的痛苦。只是,今天無論怎麼做,我
都醒不過來,不顧我的哭喊叫鬧,夢裡頭的十三歲女孩乖乖的跟上了車。
然後,再次經歷慘劇的發生……
銀白色的裕隆轎車撞上了在彎道中突然翻覆的卡車,車頭被擠壓變形,凹凸
變形的玻璃碎成好幾片,噴進了前座。昏天暗地,媽媽已經沒了聲音,只剩
下爸爸在呻吟,我手足無措的在後座哀號大哭,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拍打著車窗,有人敲破了車窗,爸爸用微弱不堪的嘶啞聲音對著那個人
說道:「救……救我女兒。」然後我被抱出了車外。
在我的吵鬧聲中,救護人員趕到,將爸爸媽媽從車裡救出,媽媽當下就被宣
布死亡,爸爸顯然也回天乏術。如果那時候我的年紀更小一些,或許還會不
知道「死亡」是個怎樣的詞彙,但不論是那時候的我又或是現在寄宿在夢中
的我,都完完全全瞭解這是什麼情況。於是,十三歲女孩跪在父親面前嚎啕
大哭。
奄奄一息的爸爸倒在血泊當中,周遭議論紛紛的人們同時閉上了嘴,然後爸
爸開始說話,有氣無力。
「花園……沒辦法。」。
我搖搖頭,握緊了爸爸的手。
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婷……勇敢,知道?」爸爸的表情痛苦,但仍然擠出了一點笑容,「能…
…做妳爸爸……很幸福。」
「不、不、不要!!!」
我感覺到自己在尖叫,無論是夢中還是現實。
照道理,我該醒了,我能聽到自己的尖叫,這時候自己應該已經醒了,但沒
有。我躺在床上,病床上。場景在醫院,病床上躺著的還是十三歲的我,而
意識中的我以一種近乎鬼魂的方式看著床上的女孩。這依然我的記憶沒錯,
但我很少夢到過這裡,也許是因為在出了那場車禍以後,沒有任何爸爸或媽
媽的親戚來探視過我。其實到後來我也搞不清楚爸爸是不是還有個哥哥,或
是外婆還有沒有活在世上。
不過,這是夢,雖然有著我的一部分記憶,但這還是夢。
夢裡頭,意外的有人來探視,小君出現在病床旁邊,與杰中一起,小君依約
帶他來見我了。我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我,小君的臉色很難看,杰中的表
情卻帶著溫柔,他們一語不發,只是就這麼瞧著我,我試圖說些什麼,但無
論我想說些什麼,夢裡頭的十三歲女孩始終未曾開口。
然後,毫無邏輯的,小君突然消失在夢境裡頭,只剩下杰中在場,他依然默
默看著我,看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他總算開口突破了這長久的沉默:「
醒醒啊,女孩,妳躺在這裡做什麼?」
蛤?夢中的我以及意識中的我,都覺得這句話怪異的突兀。
病床在搖晃,然後杰中又開口說話:「醒醒,妳睡在我床上幹嗎?」
我睜開雙眼,見到杰中蹲在床邊,輕輕搖著我的手臂。這是夢?還是現實?
床邊蹲著的杰中好狼狽,跟前一刻的整齊扮像大相逕庭。我又夢到哪齣去了
?下一刻,是不是杰中會變成活死人張大了嘴朝我啃下去?我又閉上了眼,
想讓這無聊的夢境快點過去。
「鄭大小姐,乖乖回妳房間去睡好嗎?不然我去睡妳那喔!」
我猛然彈起身,這個語調太真實、太像杰中,不像是夢,我楞著看眼前的這
個人好一會兒,抖著聲音道:「你……你是真的?」
他擺出了那付他專有的哭笑不得表情,道:「妳還在作夢嗎?」
我伸出手,撫著他的臉頰,然後用力捏了下去,他大叫出聲:「妳幹嗎啦!

「你……你是真的!你沒死欸!」我發現自己掩不住語氣的雀躍。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頰,沒好氣道:「怎麼有人那麼奇怪,捏別人臉頰來測試
自己是不是在作夢?」他摀著嘴咳了幾聲,又道:「還咒別人死了,超沒公
德心。」
喔,我的天!這果然不是夢,夢裡頭的杰中才不會說這種話,他是真的!
原來一切不過是我的庸人自擾,他們根本沒事,只是因為這場該死的風雨被
困在外頭回不來。對啊,不過是一場颱風,為什麼大家會認為他們已經死了
呢?為什麼我也會認為他們遭遇了不測呢?杰中可是在外頭獨自生活了個把
月,還有湯教官這麼可靠的人保護著,怎麼可能會出事呢?我居然像個白痴
一樣窮擔心了這麼多天,真是笑死人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夢、小君的話,全
都是我的不安所造成的,只不過是不安的情緒在作祟,我簡直就是個沒有安
全感的小女孩,真是沒救了!眼前的杰中雖然不斷咳嗽,神情有些疲倦,但
他就在眼前,是真實的,他回來了!
「你感冒了?」我掩住雀躍的心情再度開口,然後注意到他頭上纏著亂七八
糟的紗布:「你的頭怎麼了?」我試圖帶開話題,免得他又開始問我怎麼睡
在這兒,我不想解釋,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嘿,這幾天外頭可是很瘋狂的。」他搖了搖頭,似乎沒有多說的意思。
「不想說就算了。」我「哼」了一聲,有什麼好不能說的?
「我累了啦,醒來再跟妳聊好嗎?」他柔聲安撫,還帶著疲倦的苦笑。大清
早的,累個什麼勁?我在心裡頭低咕。對喔,他感冒了。我躲在棉被裡頭套
上了T-shirt才慢慢離開了他的床鋪。
外頭的陽光很猛烈,顯然已經日出好一段時間了。徐媽沒有來叫醒我去廚房
幫忙,也許是想讓我再多休息一些。我也感冒了。
「那你好好休息……咳咳。」
「你也生病了?」杰中窩進了自己的被單,只露出了兩隻眼睛在外頭骨溜溜
的瞧著我看,正當我打算回些什麼話的時候,他又開口呼道:「哇,床變得
好香喔!」於是乎我白了他一眼,這一切果然是真的,明杰中貨真價實的白
目也隨著回來了。我不懂,他怎麼總是能搞砸一場對話?
我一語不吭,他瞪大著眼睛看著我,不曉得是在期待我會說些什麼,還是在
用眼神詢問我怎麼還不離開。我是打算離開了,繼續待在這裡感覺很怪,好
像自己想纏住他似的。纏住他做什麼?說我這幾天都一直在擔心他?別鬧了
,擔心這個白目?不過在離去前我還是問了句:「阿洛也回來了吧?」
我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這樣問,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他們一同出去,也該是一起回來的……吧?然後杰中閉著眼,回答的那一句
話讓我好不容易轉好的心情又沉了下去:「我跟他們第一天就走散了,是自
己回來的。」
「什麼?」我驚訝的吼道。
但杰中說完這句話後便整個人都躲進了被窩裡頭,彷彿是要逃避與我繼續對
話。我怒瞪著那團腫起的被窩,想說些什麼,又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也許我
該過去粗暴的掀開他的被單,好好問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但我沒有,只是沉著一顆心靜靜的離開。靜靜的。

杰中回來了,只不過多數人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開心,當然,他們原本就與杰
中不熟悉,也無所謂開心不開心的。杰中不過是個過客,就好像那種突然在
學期中間轉學進來的學生,他明明已經成為了團體中的一員,但大多數人都
沒有太多想與他結識深交的念頭……好吧,爛比喻。
不過,倒是有人對於他的歸來是感到不悅的。
丁老大的手下們滿腔怒意,不明白為什麼獨獨只有杰中從這場風暴中平安歸
來而其他人卻仍然下落不明,我甚至聽到他們在議論杰中是不是犧牲了其他
人才得以平安,我不曉得他們怎麼會產生這種想法。杰中才不是這麼卑劣的
人!我在心裡頭為他辯護,卻突然想起他避談事情的態度,自己也不禁小小
懷疑了起來。
「我跟他們第一天就走散了。」杰中這麼說。
這是真的嗎?走散是什麼意思?他們明明是一同行動的,為什麼會走散?
他只是累了,不是避談事情,醒來之後就會回答所有問題的。雖然我這麼告
訴自己,心裡頭仍是焦急得想立刻知道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杰中既然平
安歸來了,我的腦袋裡便只想著阿洛,阿洛畢竟是我在這裡最親密的朋友,
他是我的好哥哥,總是花時間在關心我、照顧我,我很擔憂他現在到底身在
何方,是不是也像杰中一樣幸運的活了下來,只是因為一點點的阻礙暫時無
法回來。
不得不說,杰中的平安歸來,讓我對一切又開始燃起希望。
只是那希望裡頭還帶有許多、許多的害怕……
丁老大那夥手下越嚷越大聲,吵得餐廳裡頭全是他們的聲音,待我注意到的
時候,情況已經變得無法收拾,幾個人從餐桌上跳了起來,口中直喊著著要
去尋杰中的麻煩。其餘在餐廳裡頭的人全都低下頭一付事不關己,沒有人肯
起身去制止即將要爆發的衝突。他們也沒有任何立場去制止,這裡可是丁老
大的地盤,所有人都是庇蔭在丁老大這個團隊之下,為什麼要為了一個近乎
陌生的人出頭呢?
我的天,我想得太天真了,杰中的狀況依然值得擔憂,他只是平安的從外頭
回來了,但他能平安的走出這裡嗎?他對我有恩,而且忽略他那很難忽略的
白目性格以後,他還算是個不錯的人,我想我必須為他做些什麼。有人已經
怒氣沖沖的準備去找他麻煩了,我該去攔下他們。只是我要說些什麼?我又
有什麼能力阻止他們?叫他們樂觀點、給點耐心,既然杰中沒事,皓誠哥他
們應該也很快就回來了?這套說詞不單沒有一點說服力,還只是緩兵之計。
「都沒事幹了是不是?吃飽了就快點出去幫忙做事。」正當我還在躊躇著,
丁老大的聲音出現,暫時壓下了他那群手下的鼓譟。他們三三兩兩散去,臉
上雖然有不情願,但那可是他們的老大。一時之間,杰中應該還不會有什麼
麻煩。然而我明白這不過是暫時的,而且時效性很短、很短。
我擔心的事情還是沒錯,他繼續待在這裡,遲早會與那些人爆發衝突。他們
那群人原本就為了瘋狗的事而仇視杰中,只不過礙於杰中是自己老大所留下
的人而不方便對他做出什麼。我一直擔心若是杰中與小夢走得太近,會讓這
條導火線給引燃,然而那只不過是我的胡思亂想。現在甚至不必發生那種根
本是連續劇才會出現的劇情,如果皓誠哥一天不回來、兩天不回來、一輩子
再也不會回來,他們肯定就會爆發,把氣全出在杰中身上。到時候他們會對
杰中怎麼樣?我不曉得到時候丁老大還管不管得動那群手下的怒火。得提醒
杰中,要他趕快離開這兒。
在我暗自決定這些的時候,丁老大朝著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整個早上我都在想著阿洛,一下想著他會平安,一下又擔心他並不像杰中如
此幸運,接著還要為杰中的處境感到擔憂,心裡頭亂糟糟,壓根兒忘了丁老
大前一天對我的態度轉變。此刻他走了過來,已經來不及躲了,我選擇假裝
鎮定,低頭繼續吃著盤子裡頭的早餐。
「小可,」他在我對頭拉開了椅子坐下。「感冒好些了沒有?」
「謝謝,好多了。」我抬起頭,微微笑。其實,腦袋還是有點昏昏沉沉,不
過確實好多了,我想我應該有力氣做一些事。我希望自己有些事情做,讓腦
子因忙碌而不去胡思亂想。
他十指交叉弓在桌上,沒開口,不曉得在等待什麼,我猜是在等我把食物吃
完。當我與食物的奮戰告一段落,他果然就開口了:「冒昧問一下,妳與杰
中私底下不錯,對吧?」
私底下不錯?好像也還好,只是若跟這裡其他人比起來,的確算是與他非常
不錯了。雖然我不曉得丁老大問這個做什麼,但我還是禮貌的回答道:「算
是還可以,怎麼了嗎?」
「他今天回來的時候,有沒有哪裡不一樣?」丁老大用他獨有的話聲說出了
這句話。我心頭一驚,抬起頭注視著他,發現他是很嚴肅在問這件事。
出了什麼事嗎?杰中有哪裡不一樣?除了受傷、生病以外,他並沒有什麼異
常的言行舉止,而且,還是一樣白目。其實我們也只聊了短短幾分鐘。我仔
細想了想那幾分鐘,一點兒也不覺得杰中有哪裡不一樣,於是我搖搖頭告訴
丁老大:「他也沒跟我多說些什麼,只是讓我知道他回來了,然後說他很累
,便回房去休息了。」我刻意隱瞞自己其實睡在他房間的事。
「恩……」他沉吟一陣,右手拇指敲打著左手虎口。
「出了什麼問題嗎?」我問得很隨意,盡量不讓自己顯露出著急。
丁老大沒回話,只是繼續做著原本的動作,看起來在思酌些什麼,過了一會
兒才開口道:「他是個好人,而且救了你的命,我沒有難為他的意思,但這
裡並不適合他,妳最好提醒他趕快離開這兒。」
他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反而是要我提醒杰中離開。究竟怎麼了?我一邊疑竇
著,一邊卻點點頭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他推開了椅子起身,我舒了一口氣,還好他今天沒有說出什
麼讓人感覺到窘迫。我暗自鬆了一口氣。
只是離去前他卻又定下身,問了句奇怪的話:「妳會跟他一起走嗎?」
我很快的反問道:「為什麼我會?」
他笑了笑,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餐廳。
很奇怪,他問這個做什麼呢?我在這裡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離開?該不會
……喔,我的天,他不會覺得我跟杰中之間有些什麼?拜託,現在連杰中也
可以開始跟我傳緋聞了是嗎?要不要每個跟我說上話的男人都算上一筆?
有股火在我心中燃燒。
廣場上到處都忙得不可開支,圍牆的修補作業、地上落葉的掃除、農作物的
採收,昨天大家都在忙著處理那些死掉的活屍,直到今天才有空來恢復原本
的生活機能。農作物的損失情況其實沒有想像中來得嚴重,只是被迫得提前
採收,茂春伯雖然一臉惋惜的樣子,不過當他說出大部分東西都還是可以吃
的時候,大夥兒都鬆了一口氣。約莫十點的時候,丁老大派了輛車子出去,
或許是去搜索阿洛他們的下落。奇怪,火焰呢?在廣場周邊,四處都見不著
杰中那台火紅色重型機車的蹤跡,卻多了一台醜得要命的黑色馬自達。
我想找點事情做,只是到了哪都碰壁,每個人都用很和善的語氣婉拒掉我的
協助,這可真怪。我合理懷疑丁老大下了什麼禁令,使其他人不敢將事情丟
給我做。這原本只是我的猜測,直到我偷偷聽見大頭與旁人在談論丁老大對
我的照顧……我沒有仔細去聽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訕訕離開。
媽的,就讓他們說去吧。
獨自窩在涼蔭底下,為了那些空穴來風的事惱火了一陣子,其實我很不喜歡
這樣讓人在背地裡給談論,像是我真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我的天
,都什麼世道了,人們口中所談論著的居然還是誰誰誰的八卦,有完沒完…
…唉,算了,理那些人做什麼?再度走進廣場,依然是到了哪裡都被善意回
絕,試了幾次以後我終於放棄,懶懶地走向了牢舍打算乾脆再睡一覺。
腦袋昏昏的,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好多了,但顯然沒有。我拖著沉沉的腳步
橫過長廊,只覺得從門口走回房間這條路好像變得比以前還要長。有個身影
在我打算進房時,從眼角餘光中出現,很快消失在長廊盡頭的某處,是跑進
了誰的房間嗎?那裡只有杰中的房間,是誰會在這時候去找杰中?我擔心有
人跑來找他的麻煩。
不過仔細想想,丁老大的手下不是在廣場上就是跟著車子出去了,其他人跟
杰中沒什麼過節,就算真有人跑來找他,也該不是來找碴的。那是誰來找杰
中?找杰中做什麼?床鋪離我只有三步,而他的房間卻還得走到長廊的盡頭
,掙扎了幾秒鐘,好奇心很快便成了懶惰之下的犧牲品。
一躺上床,便立刻昏沈沈睡去,或許我可以睡上一整個下午或是一整天,甚
至是一整個星期,用身體虛弱當藉口,把所有醒著時會產生的煩惱通通用睡
夢來帶過。我很想,真的,不過我還是在傍晚時醒了過來。
醒來以後,我怔坐床邊。
想了老半天還是弄不清楚,小夢從我房前一晃而過這件事,究竟是在夢裡頭
所見到的,還是真的?

或許是真的吧。
畢竟,他們兩個正卿卿我我的膩在一塊。而我,躲在天台水塔旁的另一側,
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有些人會交上厄運並非沒有道理的,雖然厄運有時候也會自己找上門來,但
我只能說,杰中交上這條厄運根本是自找的,他根本就是個白痴!
很奇怪,我總以為杰中不是這麼遲鈍的人,他難道不曉得去沾染林曉夢是多
麼危險的一件事?難道他以為躲到天台上來,就沒人知道他跟小夢單獨私會
?下面可是正在燃著營火,難道會完全沒人注意到每天都會出現的林曉夢小
姐今天消失了嗎?我的天,這是個很小又很八卦的團體,過不了多久,就會
有形形色色的流言傳出。
我甚至能想到,那些人會說些什麼。
很多人總把八卦這件事跟女人掛勾,好像八卦就是女人的天性,只有女人才
會八卦似的。但我清楚明白,八卦這件事,男人女人都是一個樣。
八卦從來不需要任何真實性,人類很奇怪,多數人其實不喜歡探究真相,而
是揣測真相,事情的真相從來不是他們所在乎的,揣測出來具有爆炸性效果
的真相才是他們所喜歡的。
就算,我是說就算。
就算杰中跟小夢現在只不過是在那邊聊聊今天天氣真好、東面鐵網後頭有隻
活屍長得好像蕭淑慎,事情的「真相」也會變成這個樣子:杰中,動了浩誠
哥的女人。
至於怎麼「動」、如何「動」、「動」到了什麼程度,哼哼,大家反正不需
要看見,只要揣測就好。明杰中,你這個白痴,你把自己推入了死亡深淵。
我躲在他們看不見的另一側轉角暗自發怒。
對了,我必須澄清一點,會撞見杰中與小夢上來天台完全是個意外,至於變
成現在這種竊人隱私的場面,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我本來就待在天台上,聽
見有人爬上鐵梯時,便猜想到有可能是杰中,本來打算藉這個機會跟他好好
聊聊,卻聽見了小夢的聲音隨後傳出。
我慌忙躲了起來,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這麼做,或許是怕尷尬還是什麼的。
總之,一開始我根本沒打算當個竊聽者,我也沒有真的偷聽些什麼,至少不
是豎大了耳朵仔細去聽,只是偶爾會有幾句斷斷續續的句子藉著風聲傳遞過
來,就這樣。光是這樣就夠火大了,尤其是我還聽到了疑似接吻的聲音,媽
的。
我不曉得自己還得在這裡待多久,或許我現在就該衝出去,看看他們一臉驚
嚇與尷尬的表情。好幾次我想這麼做,都忍了下來,或許內心中有某處覺得
,弄得尷尬的可能是我自己。
其實想單純些,小夢搞不好真的愛上了杰中,這麼想更合理,否則我實在想
不透小夢為什麼要這麼做。搞上杰中,這怎麼想都損人不利己,在害死杰中
的同時,也會害到自己,沒道理啊!莫非她有自信能夠全身而退?很有可能
,畢竟雖然我懷疑她瞞著浩誠哥私下與其他的男人勾勾搭搭,卻也從沒聽過
任何談論的風聲。既然如此,那杰中應該也會沒事才對吧?
沒事個屁,假如我是小夢,我被逮到背著浩誠哥與人勾勾搭搭,我至少就能
想出三種把過錯推得一乾二淨的辦法,而且,大家肯定相信我。女人吶……
可是有很多法子挺管用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很冷,颱風的尾巴或許還逗留在這座島國,身體感到疲軟,渾身的力氣正一
點一點消失,事實上我不該吹那麼久的風的,這時候我該燒杯熱開水,甚至
問看看醫生那邊有沒有對感冒有效的熱飲,然後躲進房間窩在棉被裡頭讀著
《暮光之城》或是其他什麼能殺時間的讀物,直到睡意再度找上我。身為一
個病人,這才是我現在該做的事。而不是困在這天台上飽受煎熬,為了一對
狗男女嘔氣。
多久,到底要多久他們才離開!很冷,真的很冷!
我的天,有這麼多話可以說?杰中明明就不是能說這麼多話的人,幹。
別親了,要不要開始脫衣服做愛?在那些疑似親吻的聲音中,我胡思亂想。
就在我不斷抱怨、氣惱,再抱怨、再氣惱的過程中,突然不曉得怎麼浮起了
一個念頭,要是杰中離開了以後順手把鐵蓋給鎖上,那該怎麼辦?
對於有可能被困住這件事,一開始我感到害怕,接著卻越來越生氣。憑什麼
我要被困在這兒?憑什麼他們在那裡卿卿我我,而我得在這裡饑寒受凍?越
想越沒道理,一股狠勁衝了上來,使我再顧不得尷尬還是什麼的,我打算衝
出去,對著他們罵一頓然後離開。我衝了出去。
楞住。
他們根本就不在原本的位置上,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我太專注於在惱怒與發
火,渾沒注意到他們什麼是時候離去的。怔了半會兒,不遠處傳來「磅」的
一聲讓我嚇了一大跳,那是接通天台與牢舍的鐵蓋被重重蓋上的聲音。
我的天,不會吧!別鎖,千萬別鎖啊!我慌張的朝著出口跑去。
再次楞住。
有個身影還逗留在天台上沒有離開,我吃驚地想立刻找地方躲起來,那個人
卻已經看見了我。他對我招招手,說:「來,我們找個比較沒風的地方坐吧
。」
媽的,是杰中。
而他的這個語氣,擺明早就知道我在這兒。
我氣呼呼走過去,卻不曉得該開口說些什麼,他早就知道我在這兒了,卻仍
大方的跟小夢膩在一塊,是不會害臊,還是其實他們聊些什麼、做些什麼,
都不怕我聽到?
「哼,我要走了!」當我走到他面前時,對他甩下了這句話。
「咦,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
「誰知道你要說什麼,神經病。」我也搞不懂自己是真的生氣,還是在用生
氣掩藏自己的窘迫。「反正,走開,我要走了,我不想看到你。」
「我要走了,婷可。」他這句話,說得很淡、很淡。
「蛤?」我硬生生停下了鑽下天井的動作,凝望他的眼睛。
「明天我就會離開,繼續我的旅程。」他說。
「怎麼……怎會……」一時語塞。
本來我就要提醒他快點離開,可以說是祈求他能越快遠離這裡的危險越好。
只是如今他自己先提出了,反而讓我不知所措。我發現,自己產生的第一個
念頭竟不是慶幸他沒有被小夢迷昏頭,而是想說些什麼來挽留他。我怎麼會
這麼想?
我總算妥協,跟著他躲到了一個沒什麼風的地方坐下。
他要離開了,不該對要道別的人太過苛責,是吧?
「真抱歉,讓妳吹了那麼久的風。」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覆在我身上,見
鬼了他怎麼突然這麼體貼?而且他感冒好像全好了,完全沒有虛弱的樣子。
「我想說妳不喜歡小夢,所以沒喊妳出來。」他說。
「哼,」我將手縮進外套袖口,好暖和。「你是怕小夢那女人生氣吧!」
「哎呀,也有啦。」他笑了笑。笑屁。
「你喜歡小夢?」我承認自己有些猶豫,但還是衝口而出了。心在砰砰跳。
「嗯……」
「我搞不清楚她到底有什麼好?你們甚至一點也不熟悉!」我發覺,自己有
點怒意。在怒什麼?不關我的事啊!
「我也不清楚。」不清楚?說這什麼鬼話?
「哼哼,也是啦。」我冷冷的道,「你們男人哪一個不是見到漂亮女人貼上
來就被迷得連魂都飛了。」
「好像很有道理,」他搔了搔頭,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過你想想,我
們第一次見面,你的打扮那麼誘惑,又主動貼靠在我背後,可是我的魂也沒
有被你勾走啊!」
「你……」我氣到一時說不出話來,「明杰中你真的有夠白目,幹!」
「好啦,別生氣,開開玩笑。」他拉著我的手,像是很怕我會跑走……其實
我有這個念頭,卻沒有真的打算。
他很快又接著說了下去:「我喜歡妳,也喜歡她。喜歡她的感覺也許多了點
怦然心跳,不過我從來搞不清楚那是什麼緣故。」喜歡我?聽到這句話時,
我嚇了一跳。
「嘻,你以為他說什麼?他是說朋友之間那種喜歡,傻子!」小君突如其來
的訕笑令我臉頰發燙。
「搞不清楚?」我急急把小君的笑聲從腦海中甩掉,「不就是愛上了嗎?」
「嘿,你剛剛自己也說過我跟她不熟悉,談愛上不是很荒謬嗎?」
「天啊,明杰中,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你腦子還算清楚。」
他呵呵笑了一下,像個白痴一樣。
「我腦子一直很清楚好嗎?好啦,只是這幾天釐清了一下自己的感覺,突然
發現這很不真實。」他歪著嘴笑了笑,彷彿是在自嘲。「而且,我要離開了
。」
很不真實?是因為脫離了幾天所以發現自己並沒有這麼迷戀嗎?我琢磨著這
句話。還是因為他要離開了,才覺得一切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你剛剛是在跟她道別?」我邊想邊說。
「不然還說些什麼?」他疑惑著道:「妳不是在旁邊聽嗎?」
「我才沒那麼沒品!」所以你們沒有在接吻?這句話太白痴,我沒問出口。
而且,怎麼會問這種問題?「那麼……怎麼這麼突然就要走了?」
我不覺得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在這裡有危險。
他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告訴妳,妳會跟別人說嗎?」
「有秘密?」我突然想起丁老大懷疑杰中哪裡怪怪的,他是不是懷疑杰中隱
瞞了些什麼?「我們這種人,最會隱藏秘密了!」我說。
「哪種人?」
「孤兒。」
「喔……」他把話音拖得很長,「不過我聽說女人總是守不住秘密。」
「是啊,我們女人總是會把秘密說給最好的姊妹聽。關於這一點……我想你
很幸運,在這裡我沒有任何的好姐妹。」
「聽起來很悲哀。」
「我認為這是件好事……你到底要不要說啊?」
他猶豫了好一陣,才緩緩開口道:「其實,這幾天我遇到了一票人,我這次
是要跟著他們一起離開。」
「認識的?」哪裡來的一票人?
「不是,是一群大學生,原本不認識。」他指了指自己的頭,「這就是他們
的傑作。」
「他們打傷你?」
「沒,那天風雨交接,他們車子打滑撞上我。」他笑了笑,「還好大家都沒
什麼事。」
「喔……」我也把尾音拖得很長。
其實我不關心哪來的一票人,只是為了杰中居然是因為另一票人而離開感到
有點情緒低落。他為什麼要跟著別人離開,莫非在那裡他結了個新歡?白痴
,鄭婷可妳在亂想些什麼?
「很抱歉,這麼突然就要走了,只是他們很快就會離開,我必須要去阻止他
們幹蠢事。」杰中給了一個我完全意想不到的理由。
「什麼蠢事?」
「之前在外頭,我遇過一些危險的事,也到過一些很危險的地方,那不是些
很好的經歷。但如今他們很快就要離開,去一個我所知道很危險的地方。」
「既然危險,他們為什麼還要去?」
「我告訴他們了啊,但他們不聽,他們被胡亂從電台聽來的消息誤導了,還
以為那裡是天堂。」杰中的臉色變得很暗、很暗。「這世界上沒有天堂,只
有偽裝成天堂的地獄。」
地獄?我想起了杰中的筆記兼日記,想起了他的小說,想起了在苗栗那個地
方有著一群會把人跟活屍關到一起決鬥的壞傢伙。
難道那群人要去那裡?
他們為什麼要去那裡?
誤導?
一連串好幾個問題,但我沒有問出口,一來也許是因為我猜到了,二來是害
怕自己問了會不小心透露出自己偷看了他的東西。其實那不算偷看的,那時
候我以為他死了,只是在緬懷他……
「既然這樣,你跟去了會有什麼幫助?」我偏著頭問,「他們不是都聽不進
你的話了?」
「這一開始也許是我的錯,」他搔了搔頭。「他們有些人不太信任我。」
「怎麼回事?」
他苦笑著,和我說了丁老大知道那票人存在的事。
那些人只不過是很單純的大學生,黑道對他們來說是個很遠很危險的詞兒,
他們不信任杰中,認為杰中也是屬於丁老大這一夥人,害怕、疑惑著這會是
什麼詭計。畢竟,這是個誰也很難相信誰的世界,他們有著大量的存糧,而
這是個與世界爭糧的世界。
「所以你不想讓丁老大知道他們的位置?」原來這就是杰中讓丁老大覺得哪
裡怪怪的原因。「我想……我是說,丁老大並不會怎樣的,你應該知道。」
「我……也許我知道吧,但不是那麼肯定,何況我答應人家不會說了。」
「你還是告訴我了啊。」
「我說不會告訴丁老大那票人,我想你不是。」他狡佶的笑了一下。「而且
我信任妳。」
「好吧,為了這句話我只能永遠守住這個秘密了。不過……」我提出了心裡
的疑惑,「他們不相信任何人,卻相信收音機裡頭所接收到的訊息?」
「這是個很操蛋的世界,人往往會相信包裝得很完美的壞人,卻不願相信說
真話的老實人。」杰中搖搖頭,嘆了口氣,彷彿看透人間世事一般感嘆著。
他似乎真的認為這是一件很糟的事,我卻不合時宜的笑了出來。「你哪裡像
個老實人?」
「嘿,我跟那些大孩子說,雖然監獄這裡的人是黑社會,手頭上又有強大火
力,不過沒那麼可怕。丁老大做事很有原則,只要好好談,絕不會幹謀財害
命的事。」他說:「這些可是老實話。」
我沉默,沉默了好大段時間來仔細看著他的眼睛,直到我確認……他是認真
的,他真的向那些人說了這些話。「你根本老實過了頭,簡直就是白目了!

「怎麼,哪裡說錯了嗎?」
「哪有人這樣說話的,誰聽到黑社會、火力、可怕、謀財害命這些詞還會覺
得很安全的?」我突然也很想學學他那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不是要他們感到安全啊,只是告訴他們實話。」
「說實話也要有點技巧吧!」我翻了翻白眼,決定從此以後無視他的說話技
巧,白目得如此根深蒂固,他是我見過的第一人。
「他們願意等你?」我換了個話題。
「什麼意思?」
「如果我是他們那些人,我不信任你,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他側頭想了想,過陣子聳聳肩道:「妳會怎麼做?」
天啊,他真的沒想過。「白痴,你一踏出學校,我馬上後腳就跟著離開了!

「真的假的!」他一臉驚嚇。我無言以對。
「唉,都過一整天了。」我懶懶地說,「你就祈禱他們沒走吧。」
「我會追上他們,假如他們走了的話……」他一臉喪氣,口氣卻是不如何焦
急,我搞不清楚他到底覺得這件事重不重要。「我只是想,必須回來跟妳道
別。」
好吧,這一點值得嘉獎。
我枕在他肩上,讓累累的身體有個依靠,他沒有躲開,緩緩伸出手,揉捏著
我的太陽穴。他有時候也會意外的很貼心,我搞不清楚怎麼回事。
「那之後呢?這件事情搞定以後,你會回來嗎?」
「會吧,不過那要等我繞完台灣一圈,想通一些事,而且我還活著的話。」
他說,說得很輕鬆。
我沒有問他究竟要想通什麼事,事實上我知道他也不清楚自己要想通什麼。
這時候我可以提醒他千萬別再回來了,回來搞不好會有危險,但我沒說。
也許我希望他會回來,而不會有所顧忌。
我希望他回來。
後來,我們在天台上又待了好一會兒,他告訴我阿洛會沒事,一定沒事的,
然後他說了颱風把活死人全吹得亂七八糟跑的爆笑事情……我笑了一下,卻
沒有真的對阿洛的安危感到放心,反而更加擔憂。最後他跟我道別,我卻沒
說,也許我害怕說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的可能。
既然會再見,那就不需要道別吧?
「我說,你有沒有考慮稍微改一下自己的說話風格?」離開天台前,我總算
想起了要好好跟他講這件事。
他擺了一個很欠揍的笑容,真的很欠揍的說道:「如果我改了,那世上就會
少掉一個如此迷人的混帳啊。」
這使我發現,如果跟這個人太認真,反而會引出他更白目的一面。
我們在他房外互道了晚安,我只願意跟他說出晚安,而不是什麼離別時會開
口的傷愁語句。
晚安。
杰中,晚安。

隔天,天才方亮,我就離開了床鋪,外頭霧濛濛一片,有一種迷離的氛圍。
我靠在杰中開回來的那台馬自達旁,等著再見他一面,也許我又後悔了,打
算跟他說一些道別的話。其實我整晚沒睡好,總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再說些什
麼。
很睏,後來我不知不覺縮在引擎蓋旁瞇上了眼。
而讓我睜開眼的,不是杰中,也不是外頭喜悅的叫嚷。
當歷劫歸來的阿洛與浩誠哥正在將車子駛進監獄時,廣場上的人卻全部被另
外一件事所吸引,不約而同的止住了呼吸,抬頭望著天空。
一架噴射而過的飛行機具,從我們上空飛快掠過……
很快,就不過是一瞬間,曇花一現。
在那之後,天空下起了暴雨,直到入夜後才停下。杰中,自然因為這場雨而
沒能離開。我見到他時,他苦笑著對我聳聳肩,一付「真他媽倒楣」的表情

接下來一整天,監獄裡頭所有人都窩在室內討論著那架噴射機。
似乎沒人在意,湯教官永遠的離開我們了。
作者: chiaomaster (豬木伊)   2012-01-11 21:26:00
作者: zara1048 (快樂是容易的)   2012-01-11 21:34:00
婷可處境好危險喔
作者: HIHINO (Ricky)   2012-01-11 21:45:00
推一個
作者: nattybaby (晨娜媞)   2012-01-11 22:08:00
推推,這次好多,ya♥
作者: cicq (cicq)   2012-01-11 22:25:00
作者: fishercat (漁夫貓)   2012-01-11 22:49:00
不會像陰屍路那樣吧?那噴射機……((((;゚Д゚)))))))
作者: hmhuang   2012-01-11 23:10:00
作者: newdreams (大頭)   2012-01-11 23:23:00
作者: Veus (鍵盤評論家)   2012-01-12 00:00:00
作者: jessicy (我也會)   2012-01-12 00:42:00
棒棒!
作者: guan6213 (Guan)   2012-01-12 01:08:00
等好久
作者: johnson02020 (宅到很火大)   2012-01-12 02:32:00
湯教官怎麼會死ˊˋ
作者: sunshine1222 (sunshine1222)   2012-01-12 06:59:00
湯教官領便當了?!不是吧!!!!!
作者: secret7710 (好麻煩)   2012-01-12 13:10:00
阿湯哥去哪了????還是噴射機開走了?騎士出任務?
作者: yingalaxy (在黑暗中尋找光芒)   2012-01-12 14:51:00
湯教官超強的呀~又冷靜!有他在會讓大家覺得值得依靠~作者怎麼這麼快就收了這個角色了呢??><
作者: yingalaxy (在黑暗中尋找光芒)   2012-01-12 14:52:00
應該是杰中砍傷了教官讓他變成活屍的關係吧(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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