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讀文化大學的關係，免不了就有些朋友問我究竟有沒有遇過鬼。
靠，問這種問題實在很沒禮貌；也很沒水準。誰會沒事說自己撞鬼過？
這樣要人說出來不就表示自己真的很衰撞過鬼。我又不太會說謊，每次一有
人問，我就說有、有遇過。然後呢，又如何？大部分人聽到我說遇過鬼，就
要我說出經歷，說完以後卻又一臉不相信。
怎樣，我說心酸的就是了？
所以這次乾脆一次搞定，寫出來公諸於世，要信不信就隨你。我以後也
樂得輕鬆，不必再跟大家爭得面紅耳赤。
首先，先說說我這個人吧。我相信自己沒有靈異體質，也絕對沒有什麼
陰陽眼之類的。小時候的我膽子非常大，在墓仔埔裡跳來跳去也毫無畏懼。
父母總是要我掃墓時要尊重死者，不然會被警察伯伯抓走。但我不瞭解的是
，很多很和善的叔叔、阿姨們，跟我一樣在墓地附近轉來轉去、跳來跳去，
也沒人管他們啊！那些叔叔、阿姨有的還坐在墓碑上頭在聽其他人聊天，一
付開心的模樣。但我不懂，墓碑實在又硬又難坐，就算我腳酸了也不會想坐
在上面，但他們堅持要坐在上面的話，我也不好干涉人家。
等我稍微大一點以後，社會文化、風氣很明顯的進步，人們的生活水準
也隨著提高。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我再也沒看過有人坐在墓碑上頭。我想，
大概是大家已經坐慣沙發了吧。
當然啦，假如真的要在我的童年生活中扯上與靈異有關的事，大概就是
我常會「睡眠癱瘓」（也就是俗稱的鬼壓床）。在我還小的時候常常被這種
情況嚇到，但等到長大一點以後知道這是一種根本一點也不罕見的生理症狀，
很多人都會有的，也就釋懷了。
總之，雖然我童年生活的時候並沒有遭遇什麼妖魔鬼怪。但俗話說得好
：「該來的躲不掉。」
因此在我念了這間常常會出很多弔詭死亡意外的學校以後，「該來的」
還是來了。
因為這些年遇了不少次鬼的關係（有時候還是一夥人一起遇到），讓我
相信遇鬼這種事跟你幾兩重還是有沒有靈異體質，根本毫無關係，完全就是
看時間、地點。所以不想遇鬼也很簡單，就是人家跟你說哪裡鬧鬼你就不要
犯賤的想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我說……你不會總是遇到善良的鬼魂的！
§
在文化大學念了四年書，遇到的鬼事也相對的很多，多到我最後都習以
為常了。可見這間學校除了一般的教學以外，也能訓練普通人遇鬼的承受力
。不愧是一間全方位學習的好學校。
比較一般的事……普羅大眾都會遇到的，像是曉園會跑出學校創辦人來
叫你要認真念書，或是百花池會出現有女鬼在裡面洗頭這些事。文化的學生
早就習以為常了，甚至有的人還不把他們當鬼看。我就曾經跟創辦人聊起學
校的現狀之類，但隔天祂就忘了我跟他聊過些什麼。
原來鬼很健忘啊。我是這麼認為的。
見過了幾次創辦人的鬼魂以後，我對鬼的承受力就越來越高了。想想第
一次也很好笑，創辦人從他的衣冠塚飄出來以後，跟我一起在曉園打牌的朋
友們全都嚇得一哄而散，只有我還留在原地。不是因為我膽子比較大，而是
我剛好背對著創辦人。等我回過頭看到創辦人以後，腿得都嚇軟了，怎麼可
能還跑得掉？這時候我瞭解了一件令人難過的事……
我的朋友們膽子都比我大，因為他們還能跑、還跑得掉。
「要認真念書啊，孩子。」創辦人說。
「好……好……我會好好念書。」我戰戰兢兢的說。
「要認真念書啊，孩子。」創辦人說。
「好，知道了……我一定會謹聽創辦人教誨。」我以為第一次我講得不
夠誠懇，所以畢恭畢敬的又說了一遍。
「要認真念書啊，孩子。」創辦人說……又說。
「好……」
咦？
這時候我才抬頭看見創辦人，祂混濁的雙眼根本就沒有在看我。空洞的
眼神穿過我，看向漆黑中的校園。
「要認真念書啊，孩子。」創辦人毫不倦怠的說。
這時候我注意到了祂那看似毫無精神的雙眼裡，透露出許多哀傷。
那個晚上，直到我雙腿恢復知覺、哈欠也已經連連了，祂還是在講同樣
一句話。
所以隔天晚上祂又從衣冠塚飄出來以後，我拿了一副象棋要祂邊玩邊聊。
創辦人的象棋玩得實在一流，不騙你。而且創辦人也不是只會說同樣那句話，
雖然祂大部分都是圍繞著學術的事情在講啦，不過我也因為這樣而受益良多。
我想，下次教授要出「採訪成功的人」這份作業的話，我要來訪問創辦人。
後來，晚上無聊我就會來找創辦人練練棋藝。
百花池的女鬼我就真的沒跟祂有什麼太大的交集了，只是有次跟創辦人
玩完象棋以後從百花池經過，看到祂在裡面洗頭，我就想說過去慰問一下她
在這種天氣洗頭會不會冷，而且我也很關心在池裡的鯉魚會不會被祂給毒死
。但祂實在很賤，我只是想關心祂一下，祂居然用祂那張陰間的臉孔嚇我。
還好我早就知道她是鬼了，所以我很不爽的對祂比了一個中指。祂一看到我
對祂比中指，居然想衝出來打我。我嚇得退後了幾步，摔倒在地。我以為這
下慘了，結果祂才飄到百花池的護欄旁邊就被彈了回去。
原來是這樣啊！
百花池就是祂僅能活動的範圍。看來這種在某個地域性死掉的鬼真的不
好當。往生也就算了，但往生後還要被關在一個地方裡被當做動物一樣觀看，
大概真的很不好受。也難怪祂要露出一張鬼臉來嚇人了……
想到這裡，我對祂產生了一點點的同情。但因為祂第一次就對我釋出敵
意，正所謂生人勿近邪花，所以我也就沒有拿食物來餵她的打算。
上面那些事，大部分文化的學生都知道，有的人也跟我一樣經歷過。所
以我講這些就好像在敷衍大家一樣，很沒誠意。所以今天我就加點料，跟大
家講講另外三個鬼故事。
§
首先我要說，大部分的鬼也曾經是人，所以保留著人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我不能理解的是……要是在找替死鬼的鬼，在祂還是人的時候就很膽小，
那祂究竟要怎麼抓交替？我是不知道要死多久以後才會達到「人性」泯滅的地
步啦，但很顯然的不是幾年內就能造成的。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想…
…就給這些鬼再多一點時間吧，不要強求祂們做抓交替這種祂們原本不敢做的
事。
總之，我就是要說這樣的一個故事、一個抓交替大嬸鬼的故事。嗯……大
概啦。
當時我已經大二下學期了，也跟創辦人的鬼魂混得頗熟，所以應該也算
是對鬼「略懂」。但我還是想得太天真了，我根本就對鬼一無所知，而且在
毫無防備之下我還是會被嚇到，根本就沒有克服對鬼的恐懼。所以當那天凌
晨三點多我騎車上山，機車原本空無一人的後座突然冒出一個穿著羽絨背心
的大嬸時，我還是嚇得讓車子晃了好幾個震盪。
但我馬上就恢復冷靜，試圖保持鎮定。因為不知道來者善還不善，說不
定是車禍死亡的鬼魂要來抓交替……一想到這，我就感到一陣冷慄竄上脊樑
。我決定直接無視祂，搞不好祂就不會對我動手腳。我再說一次……我真的
想得太天真了。
「少年耶，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我了。」祂說。
媽的，被發現那也就算了。祂講話的時候還會吐出一陣又一陣的寒氣，
令我頭皮發麻、冷汗直流、寒毛直慄、言不由衷……
總之，我就是被嚇壞了。
我當下的第一個反應是催緊油門，快速的逃離。但祂在我車上，我加速
是要逃離些什麼鬼？難不成祂還會因為我加速行駛而飄走不成？
但沒想到，祂居然開始在我背後「鬼吼鬼叫」……
「少年耶，慢一點，大嬸會驚。」
「少年耶，哩洗每細喔，騎卡慢勒。」
「少年耶，算大嬸求你，慢一點。」
「少年耶，大嬸用鬼格發誓，不會害你啦。」
鬼還有鬼格？這可奇了。雖然我不確定祂是不是真的不會害我，但祂好
像真的很害怕。欺負中年大嬸這件事，不管是對人還是對鬼都很沒公德心，
所以我終究是慢下來了。祂也真的遵守約定，沒對我怎樣……我是說，除了
「那件事」之外啦。
「謝謝你，少年耶。騎那麼快，大嬸我真的會驚啦。」祂說。
「不用客氣啦，有話好說嘛！」我說。
啊？這是什麼對話啦？
總之，我還是要回到山上的租屋，所以也就繼續騎。但大嬸鬼居然也沒
下車的打算，讓我覺得有點害怕，害怕祂不曉得想對我怎樣。另外，我還有
點不耐煩……
這樣下去不行……所以我開口了。
「大嬸，祢要在哪裡下車？」我問。
我也不曉得當初我怎會那麼白痴，要是祂回答了個墓仔的位置，我豈不
是羊入虎口？
幸好，大嬸鬼真的很守信用，根本沒想害我。
「啊，少年耶，大嬸我沒地方去啦，只是好久沒坐車，想說順你的車吹
吹風。」
喔，原來是這樣啊……殺小，怎麼不去搭自己的幽靈馬車兜風……
但祂是鬼，祂比較大，我也不好意思囉嗦什麼。祂現在什麼都好說話，
要是一惹祂生氣搞不好就不是這樣了。
老實說，半夜自己一個人騎車上山真的很毛，不論有沒有遇到鬼都一樣
。但如今後面真的坐了一個鬼，卻反而比較沒那麼可怕了。就好像有人把一
隻敖犬帶在身邊，就以為不用怕獅子了那樣。
念頭一及至此，膽子也大了一點起來。我興起一個實驗的心理，之前對
創辦人跟百花池女鬼都沒做過的實驗……
「南無阿彌陀佛。」我小小聲的念著。
「什麼？」祂說，「我聽到了。」
「啊，」我有點心虛。「只是想測試看看這樣祢會不會突然消失啦，別
介意。」
「少年耶，你腦袋不靈光吼，規則不是這樣的。」
靠，我哪知道規則是怎樣？
被鬼奚落當然很不爽啦，但還是那句話：祂是鬼，祂最大。
就這樣，一人、一鬼，共乘一台機車吹風。
騎了一小段路後，感覺有點無聊。明明後座有載人……載鬼，何不就跟
祂聊聊天呢？反正祂也沒打算下車！
「大嬸，祢是怎麼死的？」我毫不扭捏，直接切入正題。
「少年耶，你這樣很沒禮貌。」大嬸鬼臉上微怒，嚇得我心驚膽跳。「
問人家事情要加『請』啊。」祂說。
喔……原來是這樣。不管有沒有鬍子，當鬼也要有禮貌啊！
我又重問了一遍，這次有加上「請」字。
「就……」祂頓了頓，回憶著說起。「我半夜騎車吹風的時候，被路邊
睡覺的一隻狗嚇到，車子一個不穩倒下，我也跟著倒下……」
然後就摔死了。我自己在腦內補完大嬸的死法。
「……摔得我好痛，所以大嬸我就騎回去對著那隻嚇到我的狗大罵，沒
想到牠身邊居然有一堆同夥，一起對著我大吼。我就這樣被那些狗群嚇死了。」
靠，也太沒格……而且祢是被嚇死的，幹嗎沒事上人車！交替是這樣抓
的嗎？祢算心臟衰竭而死吧！
我突然有點怒，車速加快了一點。不過祂對這個速度不以為意。
騎過一段路以後，我突然覺得自己很蠢，跟鬼生什麼氣啊……我整理一
下自己的心緒，重新開啟話題。
「那大嬸祢是在抓交替嗎？」我鐵了心今天要了解大嬸鬼上人車要做什
麼。
「是啊。」
祂回答的一派輕鬆，好像這件事跟祂沒有半點關係而已。我有一種仍然
是掌上殂肉的感覺。
「可是……大嬸，祢不是車禍死的耶，交替可以這樣抓嗎？」
「呵呵，少年耶，規則不是這樣玩的。」祂笑笑，又哈了幾口寒氣到我
脖子上。
我打了一陣哆嗦，鬆開一隻手將外套的拉鍊拉到最高，蓋住脖子。
大嬸老是在說規則規則，究竟這些規則是誰教祂的啊？
心中有疑問就要問，這樣才不失一個好學生的榜樣。這是創辦人跟我說
的。
「大嬸，這些規則是誰告訴祢的啊？」
我從後照鏡裡看到祂歪著頭，那雙還像人類的眼睛裡透出不解的眼神。
「沒人告訴我啊，我自己想的！」祂說。
靠……祂自己想的！難道現在地府都沒法律了？可以讓鬼自己亂定規矩
就是了？我猜祂根本不知道自己抓交替要做什麼，也不知道祂抓交替是沒用
的。祂現在最需要的，絕對是走到地府去，投胎。
「大嬸，陰間沒有派官員來找你嗎？」我問。
「喔，有啊。有兩個少年耶，一個穿白西裝、一個穿黑西裝。他們在我
靈魂飛出來不久以後，就到我旁邊說要帶我去陰曹地府先暫時住著，等投胎
順位。但你知道啦，現在詐騙集團那麼多，尤其是那種西裝筆挺的更加不可
靠。大嬸我害怕被詐騙集團拐走，所以我就跟那兩個小伙子說我自己知道路
。他們就摸摸鼻子走了。怎樣，大嬸很精明吧？」祂露出驕傲的表情。
我整個啞口無言。大嬸無知也就算了……陰間的執法系統漏那麼大一個
洞是怎樣？
「大嬸，那祢現在不打算去地府等投胎嗎？」
「想啊，可是我又不知道怎麼去。」祂不好意思的說。「所以我只好在
路上看看有沒有看起來是好人的少年耶也會出車禍而死，要祂帶我一起去。
」
廢話，人家新死的鬼都是被黑白無常領去的，祢不曉得是在裝什麼老，
還知道路勒！而且……祢剛剛不是還在說自己在抓交替，怎麼變成在找人型
ＧＰＳ了。大嬸祢也太亂來了吧！
但我不是鬼，我也不敢說出什麼我幫你問路或是找路之類不吉利的話。
更懶得跟祂說祂當鬼的觀念很差，因為大嬸一定會說……
算了，各位都知道祂會說什麼了。
總之，後來也不曉得該再跟大嬸鬼聊什麼，所以也就隨便哈啦一些人生
觀、人死觀等不重要的哲學問題。等到了停車的地方，我隨便說個要祂保重
之類的話敷衍祂讓祂好快快離去，結果祂居然還不打算走……
「對了，大嬸，是不是要在祢死掉的那個時間點經過祢死掉的地方才會
遇到祢啊！」反正祂也沒打算走，所以我邊停車邊問。
祂還坐在車上，不過一點重量也沒有。
「喔喔，少年耶，你終於懂一點點規則了。」祂說。
是啦、是啦，祢的規則。
祂飄下車，然後穿到我身後……
捏了一下我的屁股……
「少年耶，屁股很翹喔。」
祂消失，聲音迴盪在空氣中。
幹，我被鬼吃豆腐……還是個大嬸。
後來有一次，我又在幾乎同樣的時間路過同樣的地點。我趕快緊急煞車
，免得大嬸鬼又對我性騷擾。（那不是一種很好的感覺，不信的話你可以找
你家樓下賣早餐的大嬸試試。對了，記得不可以強迫人家喔！）
一個騎著野狼的機車騎士在那瞬間衝了過去，我看到他過了一小段路以
後，車身晃了一下。
我想，大嬸應該上了他的車吧。
祝他好運。
※
接下來要講的這個故事，是要警告大家不要隨便亂開玩笑。雖然實際上
，這個鬼的死亡原因跟我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想起來還是不好受，因為我隨
便的玩笑居然一語成讖。
所謂開玩笑要有限度這句話一點也不假，我也曾經在國中時期親眼看過
有同學在拿餐具玩笑打鬧，結果一隻筷子戳進某個同學的鼻腔裡，送醫急救
，腦死。
所以，我希望大家以嚴肅的心態看待這種事。嗯，大概啦……
有一陣子，我想出了一個奇怪的玩笑，很整人、自己覺得很好玩，不過
被整的可能就不覺得那麼好玩了，但我當時還不太會為他人著想，只想著自
己開心就好。
那麼，故事是這樣的……
有天，我和釧一齊攜手上課。當然，按照慣例我們早就遲到很久了。所
以當我們到達教學大樓要準備搭電梯的時候，周遭都沒有人。但等到空無一
人的電梯到達我們的樓層對我們敞開以後，有個同學突然從後面竄了出來，
然後先一步衝了進去。
釧也要跟著進去，我很快的將她的手拉著，對她搖搖頭說：「裡面滿了
，等下一班吧。」
然後我憋住笑，眼神對上電梯裡那位同學，想看看他的表情。
當然，裡面其實空蕩得只有那個同學……我是說我看到的確實如此。
等電梯門闔上，我捧腹笑了好一陣子，接著和釧搭下一班電梯到課堂上
上課。
第一節課還沒上完，外頭就已經傳來陣陣騷動的聲音，過陣子救護車、
警車都來了。但我們還沒下課，所以也無從得知是怎麼回事。但很快的，警
察就找到了班上，找出我和釧。原來，剛剛先我們一步走進電梯的那個同學
，跳樓自殺了……
頭上頂著鴿子的伯伯從監視錄影機上看到我和釧是最後見到那個男同學
的人。
「你們最後怎麼沒跟祂一起搭電梯。」鴿子伯伯問。
「我覺得他神情有點怪，所以叫我女朋友不要跟祂一起搭電梯。」我有
點心虛的說。我根本沒留心祂當時是什麼神情。
幸好，我們根本沒有犯罪嫌疑，所以鴿子伯伯慣例問個幾句以後就走了
。
在那之後，我的心情就一直悶悶的，很不好受。雖然我還是照常吃飯、
正常睡覺。但是那陣子我總會想：會不會是我害死他的？
那天，我自己去上課。一進電梯的時候，已經有個同學在裡面了。
「幾樓？」他問。
「六樓。」我說。
我雙手環抱胸前，等著電梯抵達樓層。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
「唉～」我嘆了一口長氣。
大白天的就遇鬼，嘆氣大概是最適合的舉動了。
「請問有什麼事嗎？這位同學。」我首先開口跟祂說。
祂轉過頭來，說：「記得我嗎？」
我嚇得退後了兩步。他奶奶的，是那個在我開他玩笑以後跳樓自殺的同
學。
「祢……祢……」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難道祂是來索命的？
「啊！太好了，你還記得我。」祂一臉雀躍，看起來完全沒有惡意。
「是……是……記得、記得。」我恭敬的答話，深怕惹惱祂，雖然祂可
能早就怒火中燒了。
「對不起啊，耽誤你上課時間。」祂摸了摸祂的鬼腦袋，一臉不好意思
的說。「我在學校沒什麼朋友，父母也是不好託夢的類型，所以只好麻煩你
。」
麻煩我什麼？不是麻煩我交出我的小命吧？
「不麻煩，我也不愛上課。請問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呢？」我小心翼
翼的回答，深怕祂突然就發功讓我猝死。
「是這樣的。因為我是自殺死的，所以每天都要重新經歷一次自己自殺
的過程。每天八小時，就跟上班一樣。」祂側過頭來說。「這些事你知道吧
？」
「知道、知道。」知道個屁，原來重新經歷自殺是上班打卡的喔？
「但每天枯燥的跳樓實在很無聊，所以我就開始練習各種花式。後來竟
然漸漸的跳出心得了，就自己報名業餘花式跳樓大賽，拿了冠軍。」
靠……什麼花式跳樓大賽？地府不好好執法，竟搞些很奇怪的運動？
但我不敢真的嘲笑出來。
「哇！拿到冠軍，很不錯耶！」我拍馬屁的說。
「在那之後，一個十屆職業花式跳樓冠軍找上了我，祂說祂要專門訓練
我，打進職業比賽。我好高興，終於有人重視我了，想想我就是因為從小到
大都不被重視，所以才得憂鬱症，最後才決定自殺的。」祂說完這些，又露
出一臉可惜的模樣。「可惜地府採取土地私有制，沒有任何鬼願意無條件出
租大樓給我們練習跳樓。我跟教練又沒有錢，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幫我跑一趟
，去向我父母拜託多燒點紙錢給我。」祂說。
喔，原來只是這件事，小事一件嘛！
等等……
「祢是說那天祢進電梯之前早就打算要自殺了？」我問。
祂歪著頭，一臉疑惑。「對啊，你不是當時也看到了一堆遊魂要跟我一
起參加自殺儀式嘛？」
什麼自殺儀式？又是什麼一堆遊魂？我什麼都沒看到啦！
現在我才知道玩笑真的不能亂開，有時候玩笑矇對了更是可怕！
但我總不能點破當時我是在開玩笑，免得祂以為我有心作弄祂。
「是啊，我看祢死意已決，也不方便再阻止祢。」我信口胡謅。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有夠體貼的！」祂說。
對、對，我對女朋友都沒這麼「體貼」。
「告訴我吧，」我長吐了一口氣。「祢父母的聯絡方式。」
唉，都被說是好人了，就幫鬼幫到底吧。
「真是太感謝你了，」祂遞了一張祂父母的電話地址給我。「那麼就麻
煩你了。」
說完，祂就消失了。電梯也恢復正常……
我看著祂遞給我的那張紙。操……真的有必要用冥紙寫嗎？
當我打算步出電梯，迎面居然一群同學簇擁著進來。那瞬間我還嚇到，
以為是百鬼日行。
我舉起手看錶，跟跳樓鬼短短的談話，居然就耗掉了我一個多小時……
課也就因此沒上到。
當然，我也沒怨恨祂，畢竟心裡還是對他有一點點感到抱歉，因為在祂
死前我還戲弄祂……
後來，我找到了祂父母，跟他們說明了他們的兒子在下面過得很愉快，
只是需要點錢。他們居然不信，讓我又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東奔西跑找佐證、
找大師來說服他們。
當然，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
關於要不要講第三個故事，我猶豫了一些時日，原因是我不曉得究竟適
不適合說這個。雖然我國是個言論自由的國家，元首可以被貶的跟豬頭一樣
，但管理我國死亡人口的地獄政府可能就不一定了。鑑於之前見過地獄政府
執法的胡來（大嬸鬼）、詭異規定、運動（跳樓鬼）。我不太能肯定假如我
說出這件事的話會導致我自己有什麼後果。不過，反正有人說要罩我了，那
就管他的，說吧！
總之，事情是這樣的……
那一天我如往常一樣，晚上閒得慌，所以就拿了西洋棋打算去找創辦人
，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洋人的玩意兒」。但當我到了曉園以後，已經有
群人佔據在那裡了。
嘿，又有菜鳥想來見見創辦人的鬼魂了。我心想。
走近一瞧，才發現那一群根本不是人，是鬼。
１１隻鬼，圍著那張我與創辦人弈棋的桌子，吃吃喝喝……
我一點也不想過去看祂們是在吃些什麼，免得我晚餐的東西一股腦全吐
出來。總之，我閃身躲起來，以免祂們拿元寶蠟燭來餵我。
我原本以為祂們只是借個地方吃吃東西，吃飽喝足就會走了。所以我就
在那裡看鬼吃東西，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嘛！
所以，我會聽到地獄的權力爭鬥，也實屬巧合……
「風清老爺，您對這次的事情有什麼看法？」一個叼著蠟燭當雪茄在抽
的鬼說。
「哼，」一個老者，應該就是風清老爺了。祂臉色紅潤（對鬼來說），
神采奕奕，一身唐人裝，彷若隱世聖人的模樣。「騜那年輕小子太目中無人
，大家當初選祂當閻王是因為祂陰森恐怖、富有威嚴、領導形象完美。」老
者搖搖頭。「沒想到祂一上位，把地府弄得亂七八糟，輪迴秩序混亂，人間
燒來的冥紙還有大半部分被祂徵收去蓋第十九層地獄。冤孽，真是冤孽。」
「唉，想當初包拯在做閻王時……」一個有著地中海禿頭的鬼魂這樣說
著，話沒說完就抬起頭看著天空，像是在回憶往事。
「別說了，包拯他要輪迴，我們是怎樣都攔不住的。」風清老爺臉上露
出惋惜。
「最可惡的還是騜那小子頒佈矮個兒法。」一個帶著眼鏡，個兒不高的
鬼說。
矮個兒法？什麼玩意兒？
「說真的，這矮個兒法的施行標準是什麼，我還真的搞不懂。」那個在
抽蠟燭的鬼說。
「你那麼高，當然不懂！」帶眼鏡的矮個兒鬼說：「騜那小子居然為了
平衡俗世人口、畜生的數量，頒佈所有身高低於１７５公分的男魂、低於１
６５公分的女魂，未來５０年內只能投胎輪迴為畜生的法令。你說，這叫我
們在地府工作十數年只為了到輪迴期時能夠投胎個好人家的公務員情何以堪
？」矮個兒鬼越講越氣憤，整張臉漲得通紅。
「你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風清老爺對著一直背向著我的鬼魂說。
祂轉過身，面向那群鬼。嚇！原來是創辦人。
「我……唉，我只關心教育。」創辦人說。
「整個陰間都快保不住了，你還想保你的教育？」抽蠟燭的鬼大吼。
「這就是教育！」矮個兒也跟著大吼。「你說，以後我們要怎麼教育新
來的？難道要說：嘿，這就是地府，看開點，反正跟你們人間差不多？」
我嚇了一跳，人間什麼時候比地獄還不濟了？
「當然不行……這樣當然不行……」創辦人搖搖頭，喃喃細語。
祂們講的東西是有點艱深的政治議題，我不太懂。而我站在同一個地方
也有點久了，所以我挪動了下腳步梳活一下筋骨，沒想到竟去踩到散落的枝
葉。
很快的，一道……兩道寒氣就竄上了我的肩頸。
不用想也知道有兩隻就站在我身後……
「很抱歉，打擾各位大哥，我馬上走。」我戰戰兢兢，鞠躬九十度。
「抓過來。」風清老……混帳說。
我被架著，雙腳騰空著往前。
「要丟下去嗎？」其中一個抓著我的鬼問。
靠，這裡是半山腰耶，要玩這麼大？
「創辦人，救救我。」我慌張的求助。
「你認識這醜小子？」風清老混帳問。
創辦人端詳了一下我，從頭道腳把我掃視一番。我看到他的眼神裡露出
迷惘。靠！我忘了創辦人很健忘。
果不其然……
「不認識。」創辦人說。
我已經被架離了地面的範圍，懸在腳下沒有實地的半空中。只要祂們一
放手，我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幹，我做鬼也不會放過……」我話還沒說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祂們中間爆出了大笑。
「放嗎？」抓著我右手的鬼詢問風清老混帳的意見。
「等等……」祂說。「你剛剛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嗎？」
我看過很多電影，知道這時候應該要回答……
「沒有！」我大聲說。
「放吧。」
拉著我的鬼鬆手……
「有！有聽到，我有聽到！」我著急的大喊，尿差點就被嚇到滲出來。
「別放。」祂再度指示抓住我的鬼。
幸好拉著我左手的那個鬼反應比較慢，還沒鬆手。我一隻手被懸著，吊
在空中，晃啊晃、晃啊晃……
「那我們就來聊聊。」風清老爺一臉早就知道我什麼都聽到的樣子。「
在座的這幾個以及老頭子我，都是地府認真負責的善良公務員，資歷最淺的
也在地府工作了十多個年頭了。但自從新閻王上任以後，日子一日不如一日
，甚至公務員原本有的輪迴優待也慢慢的被剝奪。哪天說不定連老頭子我這
頂鐵帽子也會被祂用計摘掉……」祂越講越傷感。「但閻王一任就是５００
年，在任內祂權力最大，我們幾個小公務員根本沒辦法撼動祂的地位。而且
……」
祂講得落落長，我根本沒聽懂祂跟我說這些是要做什麼。說到後來，我
整個人開始陷入昏睡狀態……是說現在真的已經很晚了，早餐店我看都快出
來準備了。我這時才發現到，原來跟鬼在一起的時候，時間會過得特別快。
「……所以，請問以你身為人的角度來說，有沒有什麼意見可以提供。
說得好就放你走。」風老終於說完，停頓下來等待著我的回答。其他人……
鬼，也都注視著我。
雖然祂們只是在等待我開口說話，「看起來」也沒有惡意（以鬼的面容
來說應該算和善），但我還是忍不住寒毛直慄。這也不能怪我，同時被一些
鬼魂盯著看，我還能站直已經很了不起了。
「快說些什麼啊，不然把你丟下去。」脾氣暴躁的矮個兒鬼吼說。
「去你奶奶的，沒看到我正在想嗎？」我大聲吼回去，聽說這樣可以壯
膽……大概吧。
祂大概被我震攝住，所以也沒多廢話。
過了大約半刻鐘，我一面感受空氣逐漸凝結的寒冷，一面思考著究竟該
怎麼……脫困。我想，假如我挨到早上都不說話，祂們應該會消失才對……
但我又想到我也曾經在大白天遇鬼過，難保這幾個看起來道行很高的就連白
天也會站在這裡繼續等我的回答。但到時候學校就會開始有學生了，陽氣那
麼重，應該可以壓制過祂們才對。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風清老爺又變回風清老混帳了。祂開口說……
「呵呵，年輕人，假如破曉前你沒答話的話，我就讓祂們把你丟下去。
」
……枉費他自稱善良公務員，用的手段與惡棍流氓完全如出一輒，簡直
可惡！但還真別說，這威脅還挺有用，我很快的就專注的在想祂拋給我的問
題，不再胡思亂想。
我的腦袋飛速的旋轉，想找出一個他們會肯定的答案。就這樣又過了一
刻鐘……
「我不耐煩了，」矮個兒鬼說。「把他丟下去算了，叫他來地府再好好
想想。」
媽的，我很不平。明明是你們的事情，要我想辦法解決也就算了，還屢
屢威脅我，這算什麼？
「判官，」風清老混帳開口。「本子拿出來。」
本子？什麼本子？
那個蠟燭已經快燒到嘴角的鬼，從他的衣服內襯裡抽出一本本子。
薄薄的一本黑色冊子，隱隱透露出肅殺的氣息。我曾經在漫畫中看過相
似的東西……
難道那是……
死亡筆……不對！
是，生死簿？
我的猜想果然沒錯，風清老混帳很快的開口了……
「幫我在本子上這樣寫……」
亡者：柯歲崇
死因：晚間夢遊校園，不慎墜入山谷而死
祂亮了亮判官在本子上寫的橫霸字跡給我看，然後說：「日期還沒填上
，不想死的話就快想。」
媽的，祂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怎麼這一幕像是某本漫畫裡面會出
現的劇情？
我突然發現到，既然連判官都是祂們的人了，那我的小命哪還有可能保
住？社會賦予我的生存權利，根本敵不過強權的脅迫……
等等……生存權？
我想到了！
「請問你們地府關於輪迴是怎麼執行的，強制執行嗎？」我問。
「是的，除非你身任要職，不然每個人該在何時進入輪迴，都有一個行
政機關在負責處理、規劃。」風清老爺說。
「假如有人抗拒輪迴的話怎麼處理？」
「由牛組、馬組負責做強制押解。」
牛組、馬組……我想就是牛頭馬面吧？
「牛組、馬組有多少人？沒有其他能夠支援的警政系統、組織？」
風清老爺想了會兒，說：「大約是地獄總人口的千分之一。或許黑衣、
白衣的會支援，不過他們的人數比牛組、馬組更少，黑衣、白衣主要是處理
陽間通往陰間的各種繁雜事務。」
「那假如……你號召整個地府的鬼民，集體罷生的話，閻王會怎樣？」
「他會……」風清老爺突然眼睛一亮。「他會派出牛組、馬組，更甚者
會派出黑衣、白衣。但其中因為黑衣的徵選標準，他們裡頭沒有身高可以免
除矮個兒法的。而黑衣、白衣都是兩人一組，感情融洽，所以黑衣假如消極
處理、白衣也會跟著不做。因此就只剩下牛組、馬組了。以我的人脈、現在
地府的浮盪氣氛來講，牛組、馬組根本壓制不住。對，就這樣，就是這樣做
」祂越講越開心。
「我們要讓地府大動盪，把騜那小子從閻王的位置上拉下來。」
「但……」那個有著地中海禿頭的鬼終於又開口說話了。「假如失敗的
話，身為帶頭大哥的你一定會遭到重罪，即使你資格夠老，也一定會被摘掉
鐵帽子的。到時候你就會被廢千年道行，進入俗世輪迴。」
風清老爺浮上空中，一把流得老長的鬍子在微風中飛揚。
「我不入俗世，誰入俗世？」祂說。
我第一次知道……
原來這句成語還能這樣用。
「那我可以走了嗎？」我沒興趣知道他們接下來還想怎麼計畫。
「等等……」風清老爺開口。
靠，不是想要出爾反爾吧。
「幹得好，年輕人，我想感激你提供了這麼好的意見。」祂說。「但因
為人鬼疏途，你在陽世我沒什麼可幫你的。你死後，假如我還能留在地府的
話，來找我。風老爺子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我沈默不語，對於有鬼說要跟我交朋友這件事，感覺到非
常的不悅，像是觸眉頭似的……
「等你死後想來找我，就跟領你來的黑衣、白衣說，你要找孟婆。」
祂說著，聲音迴盪在四周的大氣當中，然後身影跟著其他的鬼魂一起消
失了。
等等……
為什麼孟婆是男的！！？？
§
那一年，陽間年，地獄集體罷生，輪迴秩序大亂。在爭鬥了十數個陰間
年以後，騜被拉下台，新任的閻王聽說英明神武，為地獄帶來一片欣欣向榮
的氣象（？）
那一年，陽間年，地獄集體罷生，人間奇蹟特多。也許是因為地府的行
政官員、機關沒法正常執行，所以人間就出現了諸如：癌症末期病患突然毫
無預兆的就痊癒了、昨天還奄奄一息的老者，隔天卻生龍活虎的在街上打出
一套羅漢伏虎功……
總之，後來我從那個下過一次地府又回來人世的朋友口中聽說了上面那
些事，也順便問他曉不曉得關於孟婆的事。他說，第一代的孟婆的確是姓孟
的老婦，因為實在做得太出色，所以後來祂自己決定進入輪迴以後，祂的名
字被留下來成為官職名稱，爾後的「還陽官」就全都叫孟婆。
關於我那個朋友，那就是另外一個故……
啊，真是抱歉，他要我不能說他的故事，以免地府又來找他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