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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多情人
抵達現代時，已經過了凌晨三點，以不吵醒兩位老人家的音量，輕聲地，在屋子裡移動。
淋完浴，正要回房睡覺，門外傳來鑰匙串的晃動聲，門打開後，匡哥滿身酒氣，混雜著濃
郁的香水味，腳步不穩地進屋。
開燈時，發現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像是亂翻東西，被主人活逮的貓，尷尬，緩緩地，將手
裡拎著的提袋舉高，憋著嗓子說：
「我買了妳最喜歡吃的那家草莓蛋糕。」
沒理由生氣，只是覺得匡哥太不自愛，三更半夜流連在外，讓趙媽媽和趙爸爸操心。
「這麼晚了，少爺到哪裡買的蛋糕？」
酸溜溜地說，希望他能顧慮一下家人的心情。
「早買好，請吧檯幫我放在冰箱裡。」
匡哥是夜店常客，隔三差五前去報到，趙媽媽不知唸了他幾回，挨罵後，會稍微收斂，一
段時間後又故態萌發。因為從沒出過什麼亂子，他又正值愛玩的年紀，在趙爸爸的力勸下
，決定暫時由著他去，靜靜地等他成熟收心。
說再也不管他是騙人的，媽還健康時，趙媽媽不止一次對媽說，希望小兒子專心找一個女
生交往，可見她心中有多焦慮。
從我的角度看，匡哥長相中上，勝在個子高，懂得打扮，知道如何討女孩子歡心，嘴巴又
甜，猶如一隻脫韁野馬似地，不受拘束的浪子形象，很容易受到女生青睞。
天生博愛的多情種，再多勸說都是徒勞無功，只有等著能馴服他的女人出現，問題才能解
決。
「謝謝少爺，老爺和夫人都睡了，請您注意音量。」
我接了過去，身霞有好口福，無論到哪，美食都自動往她嘴裡送。
「爸媽今天早上才搭飛機去上海，怎麼又跑回來了？」
匡哥擔心父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酒意全消，緊張地問。
才奇怪，平時知所節制的人，為何會玩到忘了時間？結果是自己搞不清楚狀況。
「睡到什麼事都忘了。」
我傻笑，想唬弄過去。
「都快天亮了，趕緊去洗個澡，早點睡。」
匡哥聞了下襯衫，知道氣味難聞，不好意思地走進浴室，先洗臉，抹掉臉上的油膩。
剛洗完熱水澡，體溫正熱，我待在客廳，邊看電視，邊等待溫度降下。匡哥走了出來，手
上拿著毛巾，頭髮濕潤，納悶地看著我。
「人哪裡不舒服嗎？還是我惹妳生氣了？」
「沒有，就是肚子有點疼而已，怎麼了？」
匡哥的眼神傳達一個訊息，我的舉止出現反常的情形。
「只是習慣妳幫我準備換洗衣服，突然等不到，有點不太適應。」
身霞提升了服侍的等級，而我還來不及詳讀這三個月的日記，以致於銜接上出了紕漏。
「我這就去拿。」
才要起身，便被匡哥攔下。
「那本來就不是妳該做的事，以後更不要等我的門，想睡就去睡。」
匡哥被動接受身霞的侍候，沒有因此把自己當成大少爺，趙媽媽的家教算成功了，這個兒
子只是貪玩，並不壞。
「餓不餓？上次材料還有剩，我再炒個義大利麵給妳吃，特大盤的。」
匡哥將毛巾披在肩上，雙手在空間橫拉出一段距離，藉此表現，他即將呈上的餐點份量。
「不了，我想睡了。」
身霞的食量，我自嘆不如，敬謝不敏。
趁事情還可以阻止之前，裝睏，走回房間。
「寶兒，妳不說想騎馬嗎？我有一個朋友，她從小學馬術，自己有馬，寄養在馬場，一有
空就會去騎個幾圈，她答應免費借妳騎。」
匡哥換了稱謂叫我，像是哥哥喚著妹妹般地親暱。
對於妹妹的任性要求，匡哥照單全收，使命必達。
「什麼時候？」
正好，我有學會騎馬的迫切需要。
「這個禮拜六，不行的話，我再跟她改時間。」
匡哥一切以我為主。
「可是我一點也不會。」
身霞訓練有素，我是完全的新手。
「還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身霞有本事，自然可以大放厥詞，我謙虛誠實為上。
「早猜到了，放心，我會請她從頭教起，到時候嘴巴記得甜一點，那位姐姐很吃這一套，
一高興，任何事都好說。」
匡哥沒把身霞的話當真，幫了我一個大忙。
這一天，我睡到下午才起床，梳洗完，就待在房裡看身霞的日記。
她鉅細靡遺記下趙媽媽一家，每個人的生活習性，喜歡的、討厭的，充分迎合，像是燕芝
、花翠那樣貼心的丫鬟。
為了住得心安理得，身霞勤勞地做家務，這點我們心意一致，延續她做的事並不困難。
暑假，我白天有足夠的空閒，匡哥去打工，會順道載我到醫院陪媽，打完工再來接我回家
，陪我吃完晚飯，擔任我的個人家教，一直到完成既定進度，才外出和朋友狂歡。
我能完全理解身霞在日記裡，對匡哥為人的諸多讚美，雖然毫無上進心、熱中拈花惹草是
男人兩大致命傷，但做為家人，他無可挑剔。
心想，既然身霞做得那麼周到，虧欠匡哥的地方又多，而我無事可做，乾脆幫他預備好內
衣褲，提前放在浴室，方便他洗澡時更換，再進房睡。
做了一次，以後便不能間斷，利用匡哥不在，仔細對他房間做個瞭解，將衣櫃的抽屜一個
個打開，熟悉衣服分類，擺放的位置。
整理出一套，折好，疊放在浴室架子上。
一早醒來，開門時，感覺到阻力，用力推開，一隻中型黑熊寶寶翻倒，面朝下躺在地上。
繼草莓蛋糕後，又是一隻玩偶，因為把我一人留在家，過意不去，累積的禮物逐漸往上增
加中。
像極了電視劇裡，天天在外頭花天酒地，良心不安，靠禮物來彌補妻子的丈夫。
看了看時鐘，接近十二點，啼笑皆非地抱著熊，敲門要匡哥起來吃午餐。
他睡眼惺忪，一頭亂髮地打開門。
「再晚回家，我就把門反鎖，讓你睡大馬路。」
想了想不對，這個萬人迷，多得是女人敞開大門，歡迎他住進去，改口說：
「算了，還是跟老爺、夫人告狀，說少爺忙著和女人鬼混，把我一個人丟在家。」
我才要裝哭嚇他，沒想到他先愧疚地，蹲下來向我道歉：
「昨晚是最後一次了，每隔幾分鐘就要檢查手機，看妳有沒有打電話來，怕妳在家出事。
媽打電話來，還得說謊，根本沒辦法好好玩，倒不如在家陪妳。」
「原諒哥一次，我要是再犯，從頭到腳全身爛光光。」
匡哥這一發誓，我反而無話可說了。
原以為他說說而已，畢竟他看起來就是空口說白話，油嘴滑舌的花心男。
想不到，他說話算話，在趙媽媽、趙爸爸回國之前，打完工就留在家裡，改用電話、網路
和朋友，眾多的紅粉知己聊天。
星期六，我們照計畫到淡水馬場騎馬，匡哥口中的大姐姐，一如他喜歡的類型，臉蛋冶艷
、身材姣好，卻有著過去他交往的女生中，少見的貴氣優雅。
她從容地駕馭一匹，體型毛色，不輸給曹寅愛駒的英國純種馬。
一見到我，矯健地下馬，脫下帽子，頂著一頭俏麗的短髮，走向我，不因為我年紀輕，禮
貌地自我介紹。
「身雲妳好，我是匡匡的研究所學姐，葉曉雨，黎明破曉的曉，下雨的雨。」
開朗笑容給人印象極好。
「姐姐妳好漂亮，氣質好好喔。」
在慈寧宮待久了，別的或許沒學到，恭維、稱讚他人話，早說得渾然天成，一點也聽不出
來是阿諛諂媚。
曉雨姐微笑，側過臉對匡哥說：
「你教她說的對不對？不要教小孩子這些有的沒的，我不會反悔的，不用再灌我迷湯。」
匡哥一臉無辜，面不改色地說謊。
「我這個妹妹說話最老實，學姐的美貌，見過的人都說讚。」
匡哥舉起大拇指繼續大誇特誇。
曉雨姐不理會匡哥，遮住我的耳朵，不讓我聽他的花言巧語，然後牽著我到她的馬面前。
「凱特溫馴又有靈性，喜歡和人親近，等牠認得妳的味道，妳人一到，牠就會自己跑過來
找妳。」
教我如何對待馬，等我們稍微熟悉後，再讓我上馬。
由她拉著馬，帶著我兜圈。
「我國中的時候，身材和妳差不多，如果妳不計較穿我的舊衣服，我送妳一、兩套騎馬服
。」
曉雨姐家境優渥，富有又大方。
「今天先讓妳和凱特認識，等裝備齊全，再正式上課。」
顧慮到我的人身安全，心地也好，在我眼中，她是名符其實天之驕女。
「曉雨姐，妳和匡哥在一起多久了？」
素昧平生，能得到這種待遇，不用腦袋想，也知道是出於愛屋及烏。
「一個多月。」
曉雨姐話裡洋溢著喜悅。
「妳喜歡他哪一點？」
因為匡哥性子不定，見一個愛一個，而曉雨姐人又這麼好，我不希望她最後慘遭拋棄。
「我知道妳的意思，妳哥惡名昭彰，整個系人盡皆知，很多人勸過，阻止我。」
曉雨姐清楚匡哥的底細。
「男人和馬一樣，要自己馴服才有樂趣。別小看我，可是有很多男人，因為我哭得死去活
來。」
曉雨姐也是情場老手，這次他們算是情逢敵手。
「談戀愛而已，又不是結婚，開心比較重要，他很懂得女人心，風流，但是不下流，重要
的是心地善良。」
走著走著，我們接近了匡哥。
曉雨姐嘴像是擦了蜂蜜，甜滋滋衝著匡哥笑，我調皮朝他揮了揮手。
「危險，手不要放開。」
匡哥慌張地要我小心，直到我重新抓好韁繩，他才恢復鎮定。
「看到沒，他簡直把妳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父性重的人壞不到哪去，不然怎麼會一知
道，妳把妳爸留下的玉鐲拿出來變賣，籌措醫藥費，他就作主幫妳收藏起來，想等妳媽醒
來，或是等妳十八歲，再還給妳。」
曉雨姐述說匡哥種種好處時，意外洩漏秘密。
我錯愕地說不出話，曉雨姐看我表情不對，立刻曉得自己說漏了嘴。
「糟糕，我以為他跟妳說了。」
曉雨姐懊惱地說。
「商量一下，我請妳吃飯看電影，再買衣服送妳，當作我什麼都沒說過好嗎？」
積極地想要掩飾失誤。
這是無心之過，我不會追究，之所以無語，純粹是這人情欠得太大，一時難以反應過來。
不想讓曉雨姐難做，我答應了當作沒聽見。
等親手餵過馬，替馬梳毛，拉近我和牠的距離，今天的馬術課便告一段落。
曉雨姐交代馬場，我隨時可以過來騎馬，費用全寄在她的帳上。
本來還在煩惱，學會後，會沒地方練習，技術過於生疏，回清朝被人看破手腳，這下全部
一口氣解決。
我們三個人到淡水老街遊玩、吃飯，乘坐渡輪到八里，逛到夕陽西下，等粼粼的金色波光
從水面消逝，轉成深藍，匡哥才開車送曉雨姐回家。
一和匡哥獨處，我耐不住心中的悸動，問他：
「玉鐲呢？」
發現我的臉色不對勁，猜到事跡敗露，匡哥搖頭說。
「鎖在我的抽屜裡。」
「為什麼要騙我？」
「那是妳爸留給妳的遺物不是嗎？我和家人商量過了，用打工的錢貼補一點，撐到妳上大
學再說。」
爸還活得好好地，但對現代人而言，四百年前的古人，根本是死透了。
「我爸託人鑑定過，鐲子是上等的冰種翡翠，好脫手，但急著賣，一定會被壓低價錢，就
算要賣，也要慢慢來，而且其他賣掉的湊一湊，也有不少錢。」
匡哥找其他理由，說服我接受這份好意。
「總要留個一件當做嫁妝。」
我越是不出聲，匡哥越是著急。
「這個人情再欠下去，賣了我也不夠還。」
已經沒有言語，能表達我內心的感激。
「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麼？」
匡哥把我當成親妹妹看待。
「除了以身相許，少爺要我幹什麼都行。」
最後底線之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匡哥再愛亂搞，成為女人公敵，我也不會背離他。
「用功唸書，乖乖長大就好。」
匡哥別無所求。
有那麼一瞬間，我把匡哥看成了諾敏大哥，一個同父異母，一個毫無血緣關係，都是無私
地對我好。
「少爺對我最好了。」
匡哥討厭哭哭啼啼的女生，我笑著說。
「這是一定要的。」
匡哥不改輕浮的調調。
回程的路，溫馨地像是去完一趟家族旅行。
一個星期後，趙媽媽、趙爸爸回來了，我急忙將從清朝帶回來的康熙親筆，讓趙爸爸觀看
。
趙爸爸研究了許久，覺得是，卻又有那麼一點不確定，經我同意，帶到店裡，請常來店裡
走動的師大教授幫忙鑑定。
最後得到亦真亦假的結論，因為運筆太過青澀，有點揮灑不開的感覺，模仿的味道又太重
，但勾勒轉筆的手法又有康熙影子在，名家也不敢一口咬定這是真跡。尤其紙張太新，不
符合年代，但紙薄、強韌，又柔潤，質地細緻潔白，的的確確是當時大內專用的開化紙。
趙爸爸轉述專家的話說，康熙在三十歲後，字跡進入成熟期，自信、豁然、大度，獨樹一
幟，辨別性最高，但藝術價值，收藏度最高，是他二十歲到二十五這個階段，字字充滿柔
情、悱惻，有別於君王的恢弘莊重，滿滿的浪漫情懷，流傳下來的墨寶屈指可數，每幅都
是天價。
我算了算日子，第一個時期座落在康熙二十二年，收復台灣後，那年康熙終於除去了內憂
外患，正式統一中國，君臨天下之日。
另外一個時期是康熙十二年到康熙十七年，正好是三藩之亂方興未艾時，也就是康熙差點
丟掉江山的時候，他哪來閒情逸致寫如此詩情畫意的字？
無論如何，想用康熙的字賺錢的法子是行不通了，我等於白做工，還是多累積點金子比較
實際。
三個月，眨眼即過，中午，預先請了生理假的我，在家裡等待月經到來。
趙媽媽在下餃子時，腹部悶漲程度攀到最高點，我正要擱下碗筷，回房間，準備再一次穿
越，身霞臉色蒼白地，先一步來到廚房，趁趙媽媽背對我們時，我拉著身霞往外跑，在跑
的過程中，我跳離了現代，重返啞齋。
「貝兒，我是蘇麻姑姑，性德大人奉皇上之命來看妳了。」
因為門被拴上，蘇麻姑姑站在門外呼喚我。
納蘭性德奉康熙的命令前來，他不是被免了侍讀差事，為何還能隨意進出皇宮？
不是疑問的時候。
「來了。」
我回應蘇麻姑姑，盡快地更換宮服，想到身霞難看的臉色，我裝得病奄奄，有氣無力地開
門見人。
「妳感染風寒，正是需要人照料，拴了門，眉秀她們哪有辦法進來送藥？」
蘇麻姑姑焦急地說。
「貝兒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含糊籠統地帶過。
「太醫診過脈，開了方子，好好養息，必然會好轉，請皇上寬心。」
蘇麻姑姑向納蘭性德報告身霞的病情。
「我有些話想和貝兒私下說，不知方便否？」
納蘭性德問蘇麻姑姑。
「性德大人既是奉旨前來，奴才哪有阻攔的道理。」
蘇麻姑姑讓出了道。
「貝兒病體違和，還請大人體諒，別讓她太過勞累。」
蘇麻姑姑委婉地要納蘭性德，盡可能簡明扼要說完好，放我休息。
「那是當然。」
納蘭性德一口允下，蘇麻姑姑這才折回大殿。
「勞煩大人專程跑一趟慈寧宮，請轉告皇上，貝兒這點小病不礙事，不勞皇上掛心。」
納蘭性德觀察力超乎常人，我壓低著頭，擠出沙啞聲音，乾咳了幾聲，希望能瞞過他。
以為他會說幾句慰問的話，他卻悶不吭聲，頭偏過來又偏過去，端詳了我好一陣子才開口
。
這個聰明鬼不言則已，一言驚人。
「大姐，身霞全跟我說了，妳們是孿生雙胞姐妹，無須再裝了。」
沒錯我本來是裝病，但經他這麼一嚇，我的臉色從紅轉綠，接著全身脫力，慘白一片。
想到欺君罔上的大罪臨頭，在剎那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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