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罐頭》
每個罐頭提供口味不一的恐懼。
保存腦中，沒有期限。
# 3《禿頭》
（本篇純屬惡趣味，無意作任何人身攻擊，不喜歡相關話題者請勿閱讀，如閱讀後有所冒
犯尚請見諒。）
地球表面71％是海洋，而剩下的陸地，現在71％以上都陷入了動亂火海。
烽火連天，鎮日的兵燹讓白天黑夜喪失了區分意義，這是場沒有一時一刻、一國一民能夠
倖免於難的世界大戰。
每個國家都被飛彈炸得亂七八糟，漫無邊盡的森林大火從開戰時起就沒有止歇過，如果從
外太空看向地球，原本美麗的藍色行星被戰爭殘害地滿目瘡痍，歐亞大陸、非洲大陸、北
美洲、南美洲……遠遠地看著那些廣袤毀敗的光禿陸地，竟然像極了一顆顆的地中海式禿
頭。
原來人類就是這樣滅亡的啊。──如果將來還有生存者的話，他心裡想必會這麼想的吧。
※ ※ ※ ※
我是小陳，靠著亮麗的學經歷以及突出的外語能力，成為34歲的白領上班族，在信義區擁
有7坪大的個人辦公室，出門代步的是歐洲進口車，交往不到1年的女友是兼職平面模特兒
的大學生，一言以蔽之，我勉勉強強算得上是所謂的人生勝利組。
──除了頭上那頂德國手工製作的假髮以外。
大學畢業後，我面對工作與證照考試的雙重壓力，好勝心同時成了我最大的優勢與弱點，
我每天晚睡早起，拚工作績效更拚命地準備考試，過著常人所無法想像的苦行生活，皇天
不負苦心人，幾年後我終於達成自己所預設的目標，但卻也同時失去了那些黑色的茂密。
起初的掉髮我不以為意，認為那是承受壓力的正常副作用，而當我發現事情不對勁時，光
禿的頭頂已經在鏡子裡對著我笑，笑得我心底發寒。
「髮根都被破壞了，無法再生了！」門診醫生揮了揮手表示沒救了。
「醫生，你確定嗎？我還這麼年輕耶！」我不死心地追問。
「我也還很年輕啊！」年紀和我相仿的醫生聳聳肩，一把抓下他頭上的假髮，露出了圓亮
的地中海。
我錯愕地愣住，被醫生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不過還真的完全看不出來他有戴假髮。
「來！不用害羞，摸摸看！德國百年工藝，自然美觀、透氣舒適，現在買還有打折喔。」
醫生熱情地展示他的假髮，順便塞了一張假髮店家的名片給我。
「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醫生給了我一個友善的建議。
我想醫生講得有道理，強如LeBron James年收幾千萬美金，到頭來還是得虎目含淚，落髮
剃光頭一了百了，我區區一個上班族還在執念什麼呢？
於是「瑤瑤」入手了，我以初戀女友的暱稱為那頂價值不斐的假髮命名，期許它永遠都跟
她一樣，那麼的純潔美好而令人懷念。
「瑤瑤」跟我沒有所謂磨合期的問題，我們像是天生絕配的情侶一拍即合，戴上它之後，
我又恢復了昔日的自信，改頭但沒有換面的我換了家公司、換了FB大頭照、甚至換了個女
朋友，一切重新開始的我，人生漸漸變得多采多姿。
但人總是有獨處的時候，而那時候的我會格外地脆弱。
每個禮拜我總會保留2個獨處的夜晚，沒有應酬、沒有加班、沒有女友，只有剛下班的我
回到公寓，在長身鏡前一件一件地脫去領帶襯衫，最後，將「瑤瑤」小心翼翼地取下。
這時鏡中赤裸的我，才是最真實的自我。
有了「瑤瑤」之後，我就隱藏住真實的自己，沒有人知道我那的秘密地中海，就連和我最
親密的女友也不例外。
這是一種病，我得了無法坦白的病。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永遠隱藏住這個哀傷秘密。
那天早晨的天氣很好，我決定散散步，於是搭了捷運去上班。
出了捷運站，我走在帶有薄薄綠蔭的人行道上，路邊一個拿著傳單的中年男子招手向我搭
訕。
「哈囉！帥哥哈囉！」
「抱歉，我沒有愛心，所以不需要愛心筆。」我沒有停下腳步，冷酷的回應證明自己的確
沒有愛心。
「你不只沒有愛心，你還沒有頭髮。」他在我後頭冷笑。
戴著整理一個晚上、狀態堪稱完美的「瑤瑤」的我虎軀一震。
「禿頭的痛苦我懂，誰想每天戴著這個刺刺癢癢的玩意？」他邊說邊豪邁地取下假髮，是
一顆清爽的U型禿。
「你怎麼會知道我…我那個…」吞吞吐吐的我還是很在意「瑤瑤」的祕密身分為什麼會被
識破。
「那個不重要啦！」他得意洋洋地咧嘴笑著，「重點是，禿頭的人馬上就要得救了！」
他塞了張傳單給我，上頭斗大的彩色印刷標題：「終結禿頭」。
「今天晚上7點半，記得要來喔！」發放傳單成功的他也懶得再搭理我，忙碌地又繼續在
街頭搭訕其他路人。
我將傳單摺好，收進到公事包。
我一整天上班都心神不寧。
放在辦公桌上的那張傳單上是這麼寫的：「你有多受不了自己的禿頭？對於禿頭你有多絕
望？給自己一個機會，勇敢地向禿頭告別。非營利、非詐騙、全程免費，現場備有精緻點
心，難得福音分享，名額有限，不要等到你朋友脫離禿頭之後才懊悔！我們要幫助的人，
就是你！」
我看著上頭說明會的地址，距離公司不過兩個捷運站。
──哼！這直銷手法也太粗糙了吧，好歹也派個辣妹來發傳單啊，隨便找個大叔也想騙我
上當，嘿嘿。
我聳肩，將傳單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
晚上7點半，「終結禿頭」說明會會場。
提早半小時到場的我手裡拿著皺巴巴的傳單，坐在第二排的好位子探頭探腦，偌大的禮堂
大概坐滿了4、5百人，其中像我這樣還堅持戴假髮的算少數，大部分人都心照不宣地坦誠
相見，也為會場平添了不少亮度。
沒多久，說明會的主持人上台了。
穿著西裝筆挺的他大概40來歲年紀，卻只剩下耳朵後側的灰捲頭髮，臃腫的身材遠遠看與
柯南中的阿笠博士倒有幾分相像。
「啊！是X大的劉教授！」阿笠博士還沒開口說話，坐在我左前方的一位歐吉桑就先驚呼
。
我皺眉，聽歐吉桑這麼一說，我似乎在政論節目上有看過這位X大學的劉教授，似乎是法
律領域的專家，他竟然會來當這次說明會的主持人，我不禁對傳單上文宣內容大大地增強
了信心。
「大家好，我是X大法律系的劉教授，我也和大家一樣，長久以來對於自己的頭髮問題耿
耿於懷。」在這樣的場合，劉教授倒是沒有隱瞞自己身分的意思，「今天很高興各位能夠
前來與會，和我們共同被選定為世界上最幸運的一群──讓我們以熱烈掌聲歡迎今晚蒞臨
現場的貴賓！」
隨著一位位西裝筆挺、穿著正式的來賓從後台走出，底下的觀眾連同我在內，都無法克制
地鼓譟騷動起來，台上排排站著的有政界明星、黨團大老、立法委員、金融鉅子、外科名
醫、知名律師……每一位都曾經多次登上媒體版面，享有社會高知名度的菁英份子，而今
天，他們為了同樣的困擾，同樣的信念，全部都站了出來。
幾十位在社會上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來賓，他們和台下的我們一樣，在會場充足的燈光之
下，頭頂都發著亮光，彼此互相輝映。
觀眾的騷動漸漸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寧靜的感動，無法自已的感動。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並非遺世而獨立。
觀眾的情緒隨著來賓的現身說法不斷地高漲而興奮，而整場說明會的最高潮，壓軸的特別
來賓，演藝圈重量級大哥的登場，全場觀眾卻突然像被潑了桶冷水一樣鴉雀無聲，因為綜
藝大哥的頭髮是那麼茂密，與現場的所有人是那麼地格格不入。
「抱歉，還是有點不習慣。」綜藝大哥歉然地笑笑，伸手拿下了他的假髮。
觀眾在螢光幕前看了十幾年說笑逗唱的他，從來沒有見過他現在禿頭的模樣。
全場沸騰。
「誰說人生而平等？當我們努力了大半輩子，以為自己什麼都得到了之後，卻失去了自己
最重要的頭髮！」一名上市公司的董事長說得聲淚俱下。
「我不喜歡被人嘲笑頭髮！非常地厭惡！」一名退役上將聲色俱厲地說。
「當兒子埋怨說是因為遺傳到我所以才會掉頭髮時，我的心裡真的很難過。」一名黨團大
老神色黯然。
聽著他們的人生，原來在平常光鮮亮麗的背後，每位都有自己不為人知的辛酸故事。
我聽著聽著，不自覺地紅了眼眶，偶然瞥見我右後方的聽眾也在感動地拭淚，赫然發現他
就是推薦我買假髮的醫生，他友善地對我點點頭，我們交換了泛淚微笑的溫暖心意。
「時間過得很快，我們的說明會已經到了尾聲。」主持人劉教授站在舞台中央，「現在要
跟各位說明，今天邀請大家前來的最重要目的。」
全場安靜地沒有一點聲音，屏氣凝神的大家都想知道，這樣冠蓋雲集的非凡場合，到底要
傳達什麼驚人訊息給我們。
「大概在近5個月內，我們這次共同舉辦說明會的37位夥伴，都感應到『祂』的訊息。而
不只台灣，就我們所掌握的資訊，世界各國都有為數不少的人跟我們一樣，在最近有了神
奇的感應。」劉教授說著，一副嚮往崇敬的神色，「有人透過夢，有人透過神秘的書信，
有人則是心底突然響起了聲音，『祂』用各式各樣神奇的方式，要我們將福音再傳播出去
，宣揚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祂』到底說了什麼啊？」坐在第一排的歐吉桑忍不住站起來大聲問道，旁邊的觀眾也
隨之騷動。
「『祂』說，今年的9月9日之後，世界上將再也沒有禿頭！」拿著麥克風的劉教授也大聲
地回應他，全場嗡嗡地迴響著這句氣勢磅礡的預言。
「距離9月9日的神聖日子還有2個多月，請各位依照『祂』的指示，每天找一個能夠看到
天空的地方，向天空至少祈求1小時以上，祈求『祂』的降臨。另外，也請各位每天都要
保養清潔自己的禿頭部分，那可是未來神蹟展現的所在！」劉教授高舉手臂，像位慷慨激
昂的佈道者。
「9月9日，晚上8點整，身為台灣區的上選之民，請各位務必要到101大樓頂樓，讓我們一
起見證神蹟，見證改變歷史的時刻！」綜藝大哥也跳了出來，同樣高舉著手臂。
「終結禿頭！終結禿頭！」第一排的歐吉桑熱血澎湃地振臂高喊。
「終結禿頭！」「終結禿頭！」「終結禿頭！」「終結禿頭！」
「終結禿頭！」「終結禿頭！」「終結禿頭！」「終結禿頭！」
「終結禿頭！」「終結禿頭！」……
會場數百人的吶喊，數百人的信念成了強大無匹的音浪，無邊無際地席捲成一股狂熱的信
仰，就此延燒。
那晚說明會之後，在台灣的不同地方都有像我一樣的夥伴，我們不再戴著假髮掩飾自己的
軟弱，大方地展現那塊涼爽光亮的肌膚，我們每天清潔呵護，時時抹油保養，從不在意他
人詫異的眼光，因為我們同情他的無知，他們這樣的凡夫俗子，如何能理解我們成為上選
之民的驕傲？
而我每天晚上都在公寓的頂樓，對著台北市充滿光害的天空祈願，祈願與『祂』的聯繫，
神奇的是我似乎能感受到，我頭頂的那塊過去最陰暗最軟弱的部分，就是我和『祂』取得
聯繫的橋梁，我能夠感受到『祂』所賜予的溫暖，每一次都在在浸沐了我的光禿，讓我體
會到聖潔的溫暖。
我流下了真誠的眼淚，見證不可思議神蹟的我，這是第一次，我深深地以擁有禿頭為榮。
9月9日之後，人類終於將真正地生而平等，從此不再有髮量之分，但我會永遠記得，自己
曾經有過那段禿頭的歲月。
終於，神聖之日到來了。
當天是星期一，但我根本無心上班，索性請假在家進行頭頂的最後保養，出門前還用手機
拍照打卡：「禿頭，永別了。」
我已經提早1個多小時到101大樓頂樓，但爆滿的人群已經將現場擠得水洩不通，一顆顆的
光亮反映著星光月光燈光，將會場照得明亮異常。
頂樓中央搭了個簡便舞台，主持人劉教授站在上頭帶領著群眾，今天他的頭頂抹油抹得特
別光亮。
各界的名人也車輪戰上台鼓舞群眾，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家雀躍期待的心幾乎就要無
法壓抑。
「各位，最後3分鐘，神聖的時刻就要到了。」劉教授高舉的右手握緊拳頭，全場頓時安
靜了下來。
「請各位跟著我，讓我們潛下心，準備迎接『祂』的到來。」劉教授興奮地說著，「請將
你的頭頂朝向天空，朝向『祂』的位置，高舉你的雙手，集中你的精神，用你的全神全意
去感受『祂』，去歡迎『祂』，去擁抱『祂』！」
全場數百人都舉起了雙手，大家看著月光無垠的天空，無窮無盡的深邃天空，「祂」似乎
就在遙遠的那頭對著我們頷首微笑。
「倒數10秒，10…9…8…7…6…」劉教授倒數著，他的心跳疾速加快，全場數百人也一同
加入了倒數，聲音宏亮地彷彿響徹整座台北市。
「…3…2…1。」
時間到。
大家緊盯著天空，一眨也不敢眨，深怕錯過任何歷史的瞬間。
天空突然奇異地一閃，像太陽高升一樣的光亮。
然後數百道的光線從空中射下，一道道都射在頂樓眾人光禿的頭頂上。
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大家的禿頭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降落在頭頂的小飛碟。
畫面就停留在這個瞬間，眼前一黑，我失去了意識。
小飛碟的機械腳架毫不客氣地插進眾人的頭皮裡，運送一個個拳頭大小的白色外星人進入
到眾人的腦袋後，飛碟紛紛拔頭升空，化作一道道的亮光飛去。
當小飛碟結束作業遠離之後，數百人像斷了線的木偶砰然倒下。
幾分鐘後，或快或慢，眾人像還不習慣自己的身體一樣，有如活屍一般歪歪斜斜地重新站
起。
「走吧！去征服這個愚蠢星球！」
劉教授扭轉著脖頸，面容詭異地笑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