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紫衣天女一走，宛如死城的崑崙獨剩娙馡一人，她在金瑤天宮內漫步，雕樑畫棟、宮燈巨
燭依舊在，人事卻全非，心中倍感淒涼。
正當觸景傷情時，瞧見璧上掛有一把寶劍，信手取下繫在腰間，又走回正殿上。
親手打開全新的一罈蟠桃紅，陶醉地聞著酒香，在眾天女用過的空杯中滿上一輪酒。
遮袖飲了一杯，呼出一口又痛又爽快的氣息，抽出銀劍輕舞，吟唱聲聲慢，曲入將進酒。
紅顏懷劍溫柔刺，誰能一攖美人尖。
華容玉膚羽蜂腰，天下英雄慢腳步。
淑女芳名暗送香，君應下馬抱禮問。
莫含羞，又卻步，最是歡樂兒女愛。
對飲一杯紅塵醉，此酒御前不曾見。
交杯再喝鴛鴦釀，從今忘卻公侯路。
狂歌三千曲，朗朗相思詞。
杯不該空，請進酒。
觴復一觴，到酩酊。
月入朦朧終見美，笑臨癡傻方至真。
良宵勿談傷心事，我願為君接斷腸，換得幾錠買酒錢。
一句喝一杯，一杯接一杯，一輪再一輪，喝到罈底見空，所有蟠桃紅全入娙馡腹中，元神
來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壯大中，一如明月，外表盈潔，實際上卻是千瘡百孔。
娙馡收劍入鞘，兩頰紅暈勝桃花，雙眼迷濛、搖搖擺擺來到崑崙山邊，憨笑地開羽張翼，
順著如瀑布般的墜勢，縱身跳下，凝神聚氣，周身光華湧現，龐大，遠超越玉帝的仙氣集
結於她的雙掌間。
一得知蟠桃紅，確定了功效，娙馡便做好犧牲小我的準備，掌勢如風雷，全數貫入崑崙之
中，要以一已之力移動大山。
「蚍蜉撼樹，不自量力，枉費我佛對妳的一番苦心。」
崑崙動也不動，文殊菩薩法相浮現在娙馡眼前岩璧，厲聲喝斥，要她迷途知返，接受佛祖
好意與安排。
「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挖的坑，我自己填。」
娙馡並不氣餒，再提真元，這回挖空氣力，抽手回胸前再推一掌，甫掌接，露水不沾的纖
纖玉指，指骨立斷，血花如霧從毛細孔噴灑而出。
「再喝上十罈蟠桃紅，妳依然辦不到。」
娙馡所作所為全逃不過佛眼。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種愚蠢的浪漫，女人嘛，總是抗拒不了感性的事物，我也不例外
。」
冷言冷語全不放在心上，娙馡頂著斷骨之痛發力，全身骨節格格作響，彷彿下一秒便會盡
數碎裂。
「不痛嗎？」
文殊菩薩望著娙馡賣力汗如雨下狼狽模樣問。
「差不多就像是臨盆時受的痛楚吧？」
開口便會脫力，娙馡勉強地回答。
「有過孩子？」
「老鴇自我有月信後，讓我喝了十年無果湯，從此再不能開枝散葉。」
早在生前，娙馡便沒了生育能力。
「既不曾親身體驗，何以比擬？」
「菩薩應知何謂感同身受。」
「當然，所以說妳類比有誤，骨骼、經絡錯位，血液逆流，元神潰散，妳眼下經歷的苦痛
，遠超過婦人懷胎十月、產子之感。」
文殊菩薩知道，娙馡正忍著不能忍之苦，肉體、靈識嚐盡不能承受之折磨。
「再痛，痛不過被父母親手推入火坑，再苦，苦不過眼睜睜看著幼失所養、老無所終，善
良遭欺，惡魔當道。」
娙馡早有定見。
「妳！」
文殊菩薩無言之對。
「我，沒辦法再鬥嘴了。」
氣到盡頭，娙馡咬牙切齒無法言語。
忽聞一聲山動聲，崑崙竟緩緩向前挪移。
「動了。」
昏昏欲倒的娙馡聞聲精神大振，重展笑靨。
「區區一公分罷了。」
文殊菩薩潑了娙馡一頭冷水。
「影響可是十里遠。」
崑崙剛突破九重天，以目前的速度，撞擊地面還需要一個月左右，此時角度一改變，最終
落地位置便會有所不同。
「還有十萬七千九百九十里路。」
文殊菩薩告知距離仍遙不可及。
「是只剩下十萬七千九百九十里路。」
娙馡往好處想。
「屆時妳早已形毀神銷流散十方。」
稍動又止的崑崙，情況危如累卵的娙馡，便是文殊菩薩的依據。
「我還有計。」
娙馡嘴硬。
「叫黑寶找了千千萬萬的兔子兔孫聚在崑崙落地之處，排成快逃兩字，藉以警告眾生，就
是妳口中的計？」
文殊菩薩一揮手，被雲霧遮蔽的視線頓時淨空如鏡，地面好似近在眼前，娙馡腳下有萬兔
鑽動。
黑寶化做兔身，群兔在他指揮下，整齊劃一排成一字逃，黑寶高舉著一個寫有快的大木牌
，額頭冒汗望著天空深處，神情雖然緊張，但腳步猶如釘在地上，堅決地動也不動，預備
以兔身抵擋崑崙。
「佛祖為救一隻白鴿，曾割肉餵鷹，怎忍心見萬兔白白送死，人心崩壞，死不足惜，但億
萬動物做錯了什麼？」
娙馡改弦易轍，不為人求，改為生靈請命。
「死到臨頭，妳還妄想算計我佛，真真死性不改。」
文殊菩薩痛恨她一心想著耍手段。
「佛祖啊，為了蒼生您就不能吃點虧，讓娙馡佔點便宜嗎？」
娙馡回頭遠望佛居說，俏臉上汗與血水交雜，蒼白憔悴風采不再。
「用霹靂手段，方能顯菩薩心腸。」
文殊菩薩瞬身又來到娙馡眼前。
「那是菩薩不是佛，佛祖啊，佛祖啊，娙馡還在等如來一掌。」
耳中眼裡再無文殊菩薩，回頭再拍一掌，於內染血的白羽一根接一根散離，在長空中忽黑
忽白最多是紅的翻飛。
殘翼漸漸承不住娙馡的身重，娙馡改抓住崑崙山壁不放，因為用力過度指甲脫落，十指血
肉模糊，她卻仍不鬆手，以棉絮般的身體推向山。
「我還有力。」
嘴上硬撐，實則再也擠不出一絲力氣，僅是癱倒依附在崑崙上。
「夏蟬不可語冰，如此冥頑不靈，便由得妳自生自滅。」
文殊菩薩淡然地凝望娙馡，菩薩心八風不動。
「我聽見了，這話引自莊子秋水篇，佛家竟用道家言，菩薩不怕佛祖責怪你琵琶別抱，打
你屁股。」
只剩一息尚存，娙馡不改本色，打諢發科地，在這個時候，大膽消遣起文殊菩薩。
「從哪來的姑娘，這般地精靈古怪。」
向來嚴肅不苟言笑的文殊菩薩，頭一回露出笑意。
「從眾生來，不敢有一日忘本，縱身處在眾生之上，仍惦記著眷顧眾生。」
娙馡說完，就此斷了意識。
文殊菩薩伸手去扶，打算帶她回佛居，她卻黏在壁中難動分毫，臉上苦樂參半，叫人有說
不出的憐惜，不曉得該拿她如何是好。
「這是她挑的路，執著是條魔道，她一心要入魔，我倆終究挽不回。」
佛祖之音從天外來，文殊菩薩聽命，又看了娙馡一眼才動身折返佛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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