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身為長白山的守山者，從尚在母腹中便開始修煉，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銀鹿妖仙，
照理來說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該保持修仙者應有的淡定、冷靜才是。
但眼前這情形實在是太……詭異，連仙人都會嚇一跳啊！
看著剛剛從天空掉落而下的女子，現在正載浮載沉的在天池裡游泳（？）……
口中還叫著救命，到底該不該去救她呢？
「喂！喂！你……救救我啊！還……在那兒發什麼呆？我……」
如果她是人的話，怎會在天上飛呢？如果她是天仙，又豈會在騰雲駕霧之時從天界
滾下凡間？這等迷糊事兒可從沒聽說過啊！
妖仙雙手抱胸，認真思考著，卻沒發現自己原先該是在水上點水而行，這會竟然法
力失效，與那女子一同泡在冰冷的天池水中。他銀色的長髮隨著水波飄搖，在金色
陽光的照耀下，煞是美麗。
「我……不會……咳……游泳……啊！」女子掙扎著，咕嚕咕嚕地喝了好幾口水，
見他絲毫不動，她又急又氣的大叫：「FUCK！老娘要是……上岸了……咳咳……一
定把你給……大、大卸八塊……」
假如她也是修行中的仙精妖怪，那還有可能因為道行不夠而這麼不濟事，不過在這
長白山上修行的妖物們，他可是每個都認識啊！但從沒見過這麼奇怪、暴戾之氣又
重的小女妖啊！
「王八……蛋……咕……」
妖仙雖然和她同樣在水中，但他有法力保護不至於全身沉到水裡，胸口以上都還是
乾的。看著小女妖（他已經認定她是女妖了）從原先的大呼小叫，到沒有再浮出水
面，只剩下一個個小小的氣泡從水下湧出時，他總算做好決定了。
他游到小女妖下沉的地方，緩緩往下沒入水裡，在冷冽清澈的天池水中定睛一看，
剛才還罵他罵得很有活力的小女妖已經緊閉雙眼，似乎失去意識了！
「糟！」他心中突然一陣緊張，方才因為受到這未曾有過的「驚嚇」，以致思緒變
慢反應不及，假若她因此而殞命，那豈不是他的罪過了？
這下得折多少年的修為才抵得過啊？
妖仙立刻定神閉氣，潛下水將她救起。他抱著這身穿異族服裝的小女妖步上岸，
將她放在離水不遠的草地上，然後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幸好還有氣。」他鬆了口氣，不過小女妖還是昏迷的。想了想，妖仙決定得把她
給喚醒。
他伏下身子，朝著她的口鼻吹了一口真氣，不一會兒，小女妖原本有些泛青的臉色
起了紅潤。
妖仙低頭觀察她，不料她咳了二聲後，竟突如其來噴了一大口水，妖仙連躲都來不
及，就被噴得滿臉都是。
「咳咳……」小女妖吐出了這口水，立時清醒了過來。
早知她喉中積了這麼多水，就離她遠點了……
妖仙淡定地用袖子擦了擦清秀俊美的臉龐，然後開口：「妳沒事了吧？」
見她悠悠轉醒，眼神從有些恍忽不清的樣子，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了生氣精神，
妖仙心中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你！」小女妖立時坐了起來，對妖仙瞪大了眼，口氣兇狠的說：「剛才為什麼不
救我？」
妖仙被她凌人的氣勢給震懾住，一時回不出話。
「為什麼不快點救我啊？害我喝了那麼多水，差點淹死耶！」她兩手一伸，一把拉
住妖仙的衣襟，繼續破口大罵：「我不是一直叫救命嗎？你是聾子還是呆子？為什
麼不快點過來？是不是沒被人扁過不怕痛啊？」
「那個……妳的衣裳……是不是該……」妖仙的目光往旁邊撇，不敢正視她，但舉
起手指了指她的胸口。
「呃？」小女妖鬆開手，低頭看向自己。
「啊──────」
真是驚人的肺力啊！妖仙讚嘆。
黑色的運動外套拉鍊不知何時鬆開了，露出裡面的淡水藍色短禮服，本來該是平口
小露胸線的禮服，大概是因為連續經歷從天上墜落、又從深水浮出這二段不尋常的
歷程而扭曲變形，現在露出了大半個白皙的胸部在外。
她慌慌張張地起身轉而背對他，想把拉鍊拉上，沒想到竟然壞了！整個拉鍊都變形
，根本拉不起來。
「你……看到了嗎？」她雖然滿臉緋紅，朝他大吼的聲音卻一樣驚人。
「亦有亦無。」淡定的聲音從她身後徐徐傳出。
「什麼意思啊？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如果沒看到怎麼會知道我……我的衣服
變這樣？」她氣急敗壞地吼著。
「我看到妳的衣裳壞了，但沒看到其他的……肉瘤。」
「肉瘤？」她的嘴角抽蓄了一下，「你說這是肉瘤？」這什麼鬼？活了二十三年，
可從沒聽過有人形容女性的胸部是肉瘤的！再怎麼說它也該是……脂肪瘤才對啊！
妖仙決定不回嘴，依他的直覺，回這小女妖的話只會沒完沒了。
見他沒反應，小女妖快速地把變形的領口拉了拉，雖然無法完好如初，但至少不會
再春光外洩。
她深吸了幾口氣，緩緩激動的情緒，這才發現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根本就是仙境啊！」
她瞠目結舌地環視四週，剛才差點讓自己溺死的湖水，在晴朗的午后，如同明鏡般
映出藍天白雲的倒影；湖水近看清澈幾可見底，稍遠點卻彷彿從湖底深處透出不可
思議的藍。灑在湖面的陽光就像從天上倒了金粉下來似的，染得整片璀璨晶瑩。
湖畔碧草如茵，山坡綴著黃色、白色、桃粉色的小花；遠處包圍住湖的蒼翠群山峰
峰相連，山頂還有點點白雪，美得如詩如畫，讓人感覺天堂大概不過就是如此吧？
「這究竟是哪裡？我……我到底在哪兒？該不會是死了吧？難道這裡是天堂嗎？」
她發愣似地看向這美麗卻陌生的地方，口中喃喃自語。
不過她的喃喃自語全傳入了一旁妖仙的耳中，他好心的回答：「這是天池，不是天
堂。」
小女妖轉過身來瞪著他好一會兒，突然朝他快步走近，嚇得妖仙向後連退好幾步。
「妳妳妳……想做什麼？」他看到她身上彷彿冒出了絲絲白煙，這氣勢實在很不尋
常啊！莫非是傳說中的「鬥氣」？
「你知道這是哪？那你又是誰？」她在他面前一步的距離倏地停了下來，口氣突然
變溫和了些。
「我……我乃是此山之守……守山者。」妖仙很想保持一貫的淡定，可是他做不到，
說話不自覺的結巴了起來。
「守山者？是什麼？森林管理員嗎？」小女妖皺起眉頭，又問：「你說這是天池，
是哪裡的天池啊？」
「長白山。」只回答三個字，總算能不結巴了。
「長白山？」她又大叫了起來，讓妖仙忍不住摀起耳朵。
「我怎麼會在長白山？我……我剛才不是還在金主的私人飛機上嗎？不是還有一堆
人在開PARTY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唸唸有詞說了一些妖仙完全聽不懂的話，令他感到很疑惑。
「什麼是飛雞？雞應該不太會飛才對啊！而且，開趴踢又是什麼？」他默默地開口
了。
但小女妖完全沒理會他的提問，繼續自言自語：「我記得那死變態還想對我伸出鹹
豬手，要不是看在他是金主兒子的份上，我早給他死了！」
「什麼是賢豬守？是豬的種類嗎？還是豬舍？」淡定之聲再度發問，小女妖依然沒
理會他。
她低頭沉思，但口中仍然沒停止自問自答：「然後……我們遇到亂流，飛機抖得就
像是要散了似的！那死變態在這種時刻竟然還敢對老娘不敬？我記得貓了他二拳之
後……亂流越來越強，窗外的雲都變成了深灰色，好可怕……」
「什麼是屎便太？」她說的話都好奇怪呀！
「我那時腦中只想著：可不可以快點離開這鬼地方？啊！難道……」她抬頭望向前
方，突然大喊：「我該不會……進入時空亂流了吧？」
她又再度伸手抓住比她整整高了一個頭的妖仙的衣襟，對他大吼：「現在是什麼時
代？這裡是長白山……你又是什麼人？」
看他一身白袍的古裝打扮，雖認不出是哪朝哪代，但無論是什麼時代一定都不會是
現代啊！
「妳……妳別這麼大聲，我、我耳朵沒聾……」妖仙心底無奈地想：今日是怎麼了
？三百年來都未曾遇過這等事兒，這撒潑小女妖究竟是從何處來？早知……剛才別
救她就沒事了……
他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後仰，小女妖卻兇狠地把他拉了回來，靠近他面前說：「你究
竟是誰？」
「我方才不是說了？我乃此山之守山者……」
「不對！」她仔細端看了他的臉孔，疑惑地說：「你……不是人！不可能是森林管
理員！」
「我、我當然不是人啊！我跟妳一樣是妖不是人啊！」她說的話好奇怪，山妖精怪
怎麼會認不出同類呢？
「誰是妖啊？」他這話讓小女妖氣得暴跳如雷：「我是人！是人你懂不懂？我頭上
沒有角！你有！所以你才是妖怪！」
「妳是人？」這下換妖仙疑惑了。
小女妖……不，是女子，她翻了個白眼問道：「我、哪、一、點、看、起、來、像、
妖、怪？」這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妖仙眨了眨眼，沒說話，目光從她的臉往下掃到腳，再掃上來，然後睜著清澈無辜
的明眸說：「妳……的髮色和衣裳樣式很特別，想必是從外地來的吧？」
他把話題給岔開了。
「頭髮是染的！淺亞麻色你懂不懂啊？」女子努力忍住想扁他一頓的衝動，深呼吸
了幾口氣後，慢慢把抓著他衣襟的手放掉說：「算了，我們先坐下來好好談談。」
妖仙見她這樣說，應該暫時沒有威脅自己性命之虞，便點頭坐下。
「我從頭開始問好了，你說你是妖，那……守山者又是什麼？」
「守山者就是要守護長白山的一切。」
「所以你是山神囉？」
「非也。」
「不是山神？難道是魔神仔？」女子倒吸了一口氣，隨及又搖頭想：不可能，魔神
仔沒這麼弱！
「模行啊是什麼意思？」妖仙歪著頭又眨了眨眼問道。
「這個你不必知道啦！」其實是她懶得解釋。
「哦……」她好兇！
見她皺著眉不語，妖仙訥訥地問道：「妳是人，卻看得見我頭上的角，這表示……
妳有靈通之力？」
「靈通之力是什麼？我只是有陰陽眼，看得到常人看不見的東西罷了。」她還是兇，
但口氣比剛才稍為緩和了些。
「那妳方才為何會從天而降？」妖仙見她沒有之前那股殺氣了，便提起勇氣問他最
好奇的這個問題。
「你問我？我要去問誰啊？」她又兇巴巴地吼了起來，害妖仙驚到身子抖了好大一
下。
她想起自己回過神來時，發現竟然不在飛機裡，而是身處雲霧之中，還正以高速往
下翻滾、墜落！她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會尖叫……然後就在以為自己要摔成一
團爛肉泥時，看到底下如同明鏡般的天池。
對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來說，掉到水裡也是死路一條，只是不會變成爛肉泥……但這
樣也沒有比較好啊！
人生的跑馬燈現在才開始在眼前閃起，就在即將落入水中之際，她突然感覺自己的
身子頓了一下停在水面上，可是當她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之前，就落水了。
「這位姑……姑娘……妳還好嗎？」妖仙見她發呆不語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在她面
前揮了揮手喚她。
「我剛剛差點就要死了耶！」她喃喃說道，現在才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若是精怪、修仙者也就罷了，可妳是凡人，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死也難了。」
妖仙點頭同意。
「那我為什麼沒死？」女子忽然抬頭問他，「我剛才落水之前，竟然停在水面上幾
秒，是你讓我停下來的嗎？」
「是。」妖仙很老實的回答了。
「為什麼？」
「因為我想看清楚是什麼東西……」
「那為什麼之後我又落水了？」
「這個……」他吞吞吐吐不肯說。
「為、什、麼？」她又面露殺氣。
「因……因為妳……看起來很……很可怕……」他越說越小聲，說到很可怕這三個
字時，甚至緊閉雙眼，縮起身子，減少待會被她毆打的面積。
「……」
沒有出現預期的疼痛，妖仙慢慢睜開一隻眼睛偷瞄她，卻發現那人類女子坐在原地
，露出難過的神色。
看她這表情令他心揪了一下，也許是他太大驚小怪了，畢竟是個姑娘家，說這種話
一定令她傷心了。
「姑娘……是我失言了。」他作揖道歉。
「……」
見她還是不說話，妖仙居然有些急了，雖說在這深山修行已久，但凡間之人情世故
他還是略懂的。
鹿的天性屬溫柔怯懦，喜好和平，通常遇到危險都是先逃再說，這銀鹿妖仙此時竟
然鼓起勇氣把身子挪向女子面前，對她說話。
「姑娘，對不起，我不該這般口無遮攔……」
女子抬頭看著他，眼眶中含淚，這更令妖仙感到慌張。
「妳……別哭啊！都是我不好，不該這樣……明知妳才剛經歷了這般危難，心裡一
定很害怕……」
「手機……泡水了……」她的聲音小到幾乎快要聽不見。
「呃？」
「才剛買的新手機……花了我二萬多塊耶！竟然就這樣……嗚……又是在這種不知
道是什麼年代的鬼地方……連修都不能修啊！我怎麼會這麼衰……？」
見她扁著嘴就要快哭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個從沒看過的白色方形小物，雖然聽不懂
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不過看樣子應該是她的寶貝之物。
「這東西壞了嗎？」他好奇地盯著她的手機問道。
「泡到水裡當然壞了啊！」她沒好氣地說。
「那麼，假如讓它變乾的話，是否就不壞了？」
「怎麼變乾啊？這又沒吹風機、電扇什麼的！」她瞅了他一眼。
妖仙歪頭，一臉聽不懂她說什麼的表情，但他怯怯地開口：「我可以讓它變乾，姑
娘可願一試？」
「真的嗎？」
妖仙點點頭，然後盤腿坐好，定神唸咒。
就在女子心裡還在納悶他要幹嘛時，「波」地一聲，從妖仙周身發出了一道霧銀色
的光，這光以妖仙為圓心向外快速地擴散出去，如同輕風拂過，然後瞬間消失。
神奇的事發生了……
「我的手機！」她大叫。
手機、頭髮、還有身上的衣服全都變得乾乾爽爽！就好像根本沒掉進水裡一樣。
她欣喜地把手機的背蓋打開檢查，裡面也完全沒有水，於是她抱著一線希望重新開
機。
就在聽到開機音樂響起的時候，她幾乎是喜極而泣地對妖仙嚷道：「手機沒壞！它
好了！」
妖仙淡淡一笑：「如此甚好，姑娘這下可放心了吧？」
「你！」她倏然對著妖仙叫了聲。
「是！」他身子立刻坐直挺。
「你家在哪裡？」
「啊？」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妖仙頓了頓，不知該不該告訴她。
「我肚子餓了！你既然是這山的守山者，總該有住的地方吧？」她不像方才那般兇
暴，口氣溫和了許多。
「是有住的地方，不過……」
「不過什麼？在這裡只有你一個……妖（本來想說人的，卻想到他不是人），幸好
你剛才用了法術讓我沒有直接掉入水中，不然我可能會因為衝擊力道過強而死！雖
然遲了些，但之後還是把我救上岸……你都救了我一命，既然如此乾脆好妖做到底，
帶我回你家吃飯啦！」
「這……這……」他面露難色，這人類女子如此奇怪，擺脫都來不及了竟然還要帶
她回家？豈不是自找麻煩嗎？照她話中的意思，莫非是想賴著他了？
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她的淚水立刻潸然而落。
「嗚嗚……我好可憐……來到這種陌生的可怕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就算了！唯一能
依靠的又不願意幫我忙……反正我一個弱女子在這裡也活不下去，剛才怎麼不讓我
死了算了……」她邊哭邊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眼見她竟然真的哭了出來，顆顆如同珍珠般的淚水不斷泉湧而落，楚楚可憐的模樣
讓妖仙好生不忍。雖然她抓著自己衣襟的手勁兒有點大，勒得他很不舒服，可是……
「上天有好生之德，妳我今日相遇也算有緣……我帶妳回去吃飯就是了。」
「真的……嗎？」她怯弱溫婉的啜泣著。
妖仙點點頭，給了她一個淡定的微笑。
「君子一言既出，可不能反悔哦！」她輕皺秀眉，含淚的美目有些嬌羞地看著他，
一頭微捲的長髮披在肩上，沒了那暴戾之氣竟然顯得如此惹人憐愛。
「嗯！君子一言，姑娘妳放心吧！」果然還是個姑娘家啊……妖仙見她這柔弱的樣
子，心都軟了。
聽他這麼保証了，她鬆開抓住他衣襟的手，「好了！那我們快走吧！要是敢反悔就
有你好看的！」
她收起了淚，說話的語調像是完全沒事一樣，還帶點恐嚇意味……楚楚可憐的表情
沒了，連怯弱溫婉的啜泣聲也沒了！這讓妖仙愣了愣。
「我是不是……被她給騙了？」
「快點啦！我好餓哦！從起床後就沒吃什麼東西，待會一定要多吃些！」她想到就
快有得吃了，高興地對著妖仙燦然一笑。
「哦……好……」她這表情又讓他迷惑了。
兩人……不，是一人一妖起身，那妖仙一邊搔頭苦思，一邊領著精神奕奕的女子往
自己的居所前進，不過他總感覺自己純真的心靈被這奸巧兇惡、表情多變的人類女
子給欺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