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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IMIX (天不從人願) 看板: story
標題: [短篇] 鰭翼 三
時間: Thu Dec 20 16:54:35 2012
他徒步行走在崎嶇不平的荒野小徑上，雖然失去雙翼，卻依然保留了戰翼族傑出的體力。
魔女的岩窟在人跡難至的深山之中，飛過去不用多久，但要用雙腿離開可就曠日廢時。
才剛踏出第一步，他就後悔自己太過衝動，沒有先離開岩窟再飲用魔藥，
卻又隨即想起自己已經失去風羽無法飛行，就算還保有翅膀也沒有意義，
照樣得要一步一腳印連滾帶爬邁向平地。
好不容易脫離山區，他不吃不喝一意趕路，只想早一天到達賽斯藩王的領地，
替自己的父親與眷族報仇，就算必須以生命為代價也不可惜。
邊走邊想，邊想邊後悔。
自己實在是太過急躁想救回子民，才會害最強韌又忠心的部屬因此枉送性命。
當初自己臨危受命，在父親傷重斷氣前倉促繼承了戰翼族的領導權，
指揮殘存的零落部眾重整隊形，從賽斯藩王的包圍中狼狽突圍，殺出生路，
甚至還找到了傳說中的魔女，取得密藥紆尊降貴化為人型，
集體潛伏在賽斯藩王的領地中伺機報仇，復興眷族，
讓藩王派出四界搜索遠征的狩獵隊屢屢撲空。
等待了好幾年才打穩基礎與人脈，他不停告訴自己和部屬不能操之過急，
一定要反過來利用藩王的資源壯大己方，假借替藩王搜尋翼族蹤跡探聽情報，
以公然獵捕之名行私下招募之實。
靠著三不五時「發現」的戰翼族棄巢和「搜刮」回來的戰翼族寶物，
他甚至還意圖打入貴族社交圈，找尋機會爭取實權，
將某個最靠近藩王的重臣攏絡為友或取而代之，
更進一步瞭解和影響藩王對戰翼族的追緝佈局。
雖然他對人類的政治和鬥爭幾乎一無所知。
努力用層層堅強來武裝自己，他是臣民們智勇兼備能屈能伸的唯一希望，
長年緊咬牙根的強忍恥辱，卻因為一時笑話般的情緒失控而白費斷送。
就算所有護主犧牲的部屬都是心甘情願，他也實在無法原諒自己的魯莽愚蠢。
幸好魔女的每劑藥水都是獨一無二，每瓶能化成的人形外貌特徵各有不同，
他不用擔心被辨認出來曝露身分，只要扮成流民或乞丐就能輕易混入城中。
人類的排他性極強，但對於不起眼的同類卻是疏於防範。
所以他才能打聽到賽斯藩王獲得人魚的重要訊息。
以刺殺酷愛飼養亞人的賽斯藩王來說，這可是個不容錯過的大好良機。
軸盤攪動，鐵鍊捲縮，癱軟無力的她被緩緩吊起，佈滿傷痕的雙臂投降似高高直舉，
銬在手腕上的枷鎖在拉動下越扯越緊。
直到她整個上半身被拉離水中，凌遲似的咖啦作響才嘎然而止。
玻璃箱中的海水缺乏生命，不過是一汪虛有其表的鬱悶死水，
根本無法滋養活絡人魚優雅美麗的生命。
她不僅身體越來越乾瘦虛弱，就連外貌也連帶變得枯槁憔悴。
發現收藏變醜失去活力的藩王怒不可遏，卻於失去耐心的同時在她身上動起了別的腦筋。
藩王終究沒有放棄對她的興趣。
人魚的血，永生不死的長生泉源。
佐以佳釀，每日晚膳前，藩王都要在月色的映照下將她吊起，割破脈門放血飲用，
以人魚之血做為最奢侈珍貴的餐前開胃美酒。
反正只要做成標本修補一番，自己最珍愛的寶貝人魚就能恢復美貌，直到永遠。
但是今日，藩王卻在午後就將人魚提早吊起。
這點變化，對半昏迷的她已是毫無意義。
「吾王。來者已到門外，恭候殿下傳喚。」
隔著蒐藏室的厚實門板，賽斯藩王的親信小廝大聲呼喊。
自從獲得人魚之後，除了命人進入操縱設備下刀取血之外，
賽斯藩王就不准任何人打擾自己與人魚的親密獨處。
即將被允許進入蒐藏室的男人，便是今日關鍵的另一項例外。
「讓他進來。」聲若洪鐘，賽斯藩王威嚴下令。
人魚的血確實讓他氣色紅潤，精神飽滿，就連因年紀而略駝的身型也重新挺拔，
甚至一度稀疏的髮絲都再度濃密起來，兩鬢的風霜斑白更是漆黑如昔。
大門微微敞開，一個落魄的人影擠了進來。
「聽說，你會養人魚。」賽斯藩王沒有轉身，高傲的背對著來者鏗鏘詢問。
「是的，陛下。」男人回答，卻沒有下跪。
賽斯藩王轉身挑眉打量對方，對於男人的無禮有些介懷，
卻又隨即想到對方只是粗鄙之人，不懂禮節也是理所當然。
只要對方能讓自己的寶貝繼續吊命存活，就算人魚不能恢復美貌與活力也沒有關係。
藩王要的只是源源不絕的新鮮血液。
「過來，看看她。我要她活下去。」以命令的姿態與語氣，賽斯藩王伸手一指。
人魚低垂的頭顱動也不動，滿頭長髮披散胸前，蓋住肩膀，
男人卻在髮絲間看見了熟悉的澄黃燦亮。
陡然之間，人魚胸前的黃金綴飾大放異彩，蒐藏室內滿室生輝，光華四射，
刺得賽斯藩王睜不開眼。
燦爛耀目的光芒卻照醒了人魚疲倦的雙眼。
人魚緩緩抬頭，在看見男人的同時淚水潰堤。
「翼！」
人魚大喊，破涕為笑，驚喜交加的憔悴面容終於又綻放生氣，
深邃純真的瞳眸因充滿希望而再度澄澈。
雖然外貌不同又沒有翅膀，但從內心的直覺悸動與綴飾反應，
人魚完全確定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對方，就是自己內心朝思暮想的那個身影。
「鬿？」男人錯愕，但沒有忘記自己誓死前來的目的。
面見藩王的時候不准攜帶武器，但戰翼族本身就是最善於殺戮的致命銳利。
藩王的堡壘高聳如山，反正已經無法奪窗而出飛行逃生，抱著同歸於盡的必死心態，
男人原本便沒有多費心思安排退路。
但既然能握有額外的一劑藥水，靠藥水改頭換面的所需時間也不過幾次眨眼，
就可以在手刃死敵報仇雪恨之後再次化人，先用翼族的外表聲東擊西吸引注意，
接著以不同於來時的人類面貌混入人群趁亂逃脫。
雖然計劃中並不包含與鬿重逢，但男人勢必會把握藩王駕崩後的短暫紊亂，
再次找機會潛入堡中救出人魚，只要能解決人魚無法離水的運輸問題，
要把一項無人聞問的收藏品運出去應該不會太難。
所以，男人放任自己熊熊燃燒起對藩王的憤恨與仇視。
人類外表的膚淺皮肉迅速消融，露出了底下戰翼族千錘百鍊的強健軀體，
一對純白羽翼舒張橫展，在諾大的收藏室中翩然振翅。
「翼！」
親眼見到自己的猜想成為真實，人魚欣喜激動到無法自己，
胸中有股難以言喻的情感正在洶湧翻騰，如浪滔天。
海的女兒不會說話，但身旁的海水全因她的情緒而沸騰般劇烈攪動。
人魚頸間的黃金綴飾光芒更勝，卻僅僅刺傷了人類脆弱淺薄的視線。
賽斯藩王舉臂遮目，無法睜眼，正想高聲呼叫，就感到喉間一涼。
藩王手臂落下，張口結舌，重重跪倒，頸脖處汩汩流出濃稠的鮮紅血液。
翼人振翅，甩落死敵沾染在如刃翼端的卑賤血珠。
走到人魚面前，翼人摸了摸她的臉，因大仇得報而激動的顫抖指間刻意溫柔。
「等我。我會回來救妳，一定！」
「翼……」人魚含著幸福的淚珠微笑點頭，與翼人四目相對的眷戀表情卻轉為驚恐。
朱唇急切張闔，卻無法出言警告，這是人魚第一次懊悔自己不會說話。
藩王的長劍從後偷襲，刺入翼人的後背穿胸而出，
精準貫穿了翼人灼熱的心臟，也擊破了橫在翼人與人魚間的那片玻璃。
水族箱應聲而碎，大量的海水伴隨泥沙珊瑚與玻璃碎片傾洩而出，
濕漉漉的精美厚地毯上，四處都是掙扎求水的鮮豔活魚。
門外的僕從與守衛聽見騷動，不停拍打門板大聲呼喊，詢問藩王是否需要幫助。
按照皇族規定，如果藩王在最急促的三次呼吸間沒有出聲回應，
為了維護皇室安全與堡內治安，僕從與守衛就可以逕行破門而入查看狀況，
就算因此打擾到皇族的隱私也無須問罪。
「不准進來！」
藩王大吼，面目猙獰的撫摸著自己的頸脖，喉嚨上的傷口已然止血癒合。
萎靡跪地的翼族疑惑瞪眼，無法理解局面為何會演變至此。
自己剛剛漂亮完美的閃電突襲明明無懈可擊，不論下手的位置或深度都無法挑剔，
絕對已經同時割斷了藩王的氣管和動脈。
刻意使用一氣呵成的流暢殺招，造成拖泥帶水的痛苦死法，
就是翼人對藩王的最後深切報復。
「吾王無恙？」
為求謹慎，門外的小廝再次簡短詢問，畢竟細心就是他得以晉升貼身侍從的最大原因。
也只有受藩王另眼相待的親信小廝，才能在無視藩王指令的多此一舉後不會惹禍上身。
「靜候門外。」藩王高聲下令，門後眾人再無聲息。
「怎麼……可能……」翼人倔強的站起身子，搖搖晃晃，卻拒絕跪倒在死敵的腳前。
抽出長劍，扔到地上，任憑大量鮮血奪腔而出，
翼人的尊嚴不容許他讓敵人偷襲得逞的武器留在身上。
無論是否破損，只要還在胸中，縱使無法跳動，
戰翼族的心臟依然能支持主人做最後一搏。
即使這樣轉瞬即逝的生命已是強弩之末。
「人魚的血，果然是永生至寶啊！」
藩王的眼珠罩上一層矇矓霧膜，保護視覺不再遭受強光侵害。
或許是發覺光線已經無用，擁有靈性的翼王綴飾恢復黯淡，彷彿進入沉眠。
眨眨眼睛，藩王眼中的薄膜瞬間退去。
「原來，這就是擁有力量的感覺啊！怪物的生命還真是強大呢！
就算被刺穿心臟都不會死，難怪割破喉嚨也不算什麼。」
藩王向前兩步，撿起長劍，雖然軀體和心靈都已經扭曲變異，
但藩王的戰鬥方式依然依循著人類的習慣。
輕輕撫摸自己臉頰上冒出的細緻鱗片，藩王的皮膚隱隱散發出金屬光澤。
翼人沒有反應，只是任憑藩王恣意動作，
因為翼人需要剩餘的每一分氣力扭轉劣勢，徒手殲敵。
「我一直很羨慕你們這些怪物的力與美，想不到有一天我自己也能成為怪物。
鬿族的鮮血實在是效果顯著。」
藩王笑笑，伸舌舔嘴，手中長劍向前一指：
「說到鬿族，她好像很痛苦呢！不知道離水的鬿族可以存活多久？
海產做成料理還是要新鮮一點才好呢！如果全部吃下去的話，
我應該可以更厲害吧！聽說肝臟才是精華所在，對嗎？」
聞言大驚，翼人踉蹌，連忙以眼角餘光觀察人魚，
這才發現被吊掛在半空的人魚正在艱困喘息。
失去玻璃箱中的海水包圍，不能呼吸的人魚正在漸漸窒息。
「不用擔心她，你自己也沒有多少時間了，戰翼族的孤王。
我終於想起來了，我認得你，也認得那條金飾的光芒。你是我圍捕戰翼族的漏網之魚！」
賽斯藩王猙獰咧嘴，口中的牙齒閃耀陰森。
「上一代的戰翼王是你的父親吧？古老的王族體系總是代代世襲，
這一點和人類倒是沒有不同。傳說中戰翼王的金印會呼應勇氣成為太陽，
確實，每次與我戰鬥的時候，你高高在上的父親，胸前總是綻放出燦爛奪目的金光，
就算用深色的玻璃也無法阻絕，害所有無法瞄準他的箭矢通通偏離落空。
沒能親手射下他，一直都是我的遺憾。
原來不容人類逼視的金印是這個樣子啊！你竟然讓如此貴重的東西淪落到外族身上。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留著也沒用吧！金印在你身上有發光過嗎？應該一次也沒有吧？
因為你只是個懦弱又不成材的敗家子，只會帶領你的子民走向毀滅。
身為王族，竟然要隻身犯險，親手進行暗殺這種下賤的工作，
可見你的臣民已經都死光了吧！你這個可悲的亡國君！」
「戰翼族……不會滅亡。」翼人咬牙，強逼越來越模糊的雙眼保持焦距。
正如藩王所言，翼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但只要把握機會，翼人所需要的不過一瞬。
可是藩王卻顯然在蓄意拖延時間。
「來殺我啊！懦夫！」
翼人握拳挑釁，逐漸明顯的寒冷正在侵蝕他的軀體和意志。
「何必呢？你已經不行了吧！按照這種失血速度，我只要耐心的等，
很快就能再多上一具值得紀念的收藏品。一個洞就夠糟糕了，
我可不想再破壞你的完整性減損價值。」
藩王雙手一攤，甚至乾脆把長劍收回鞘中。
隨著心情上的輕鬆愉快，藩王身上的異徵不知不覺消失無蹤。
「卑鄙……小人……無恥的……東西。」
翼人的咒罵破碎而顫抖，無力垂墜的巨大雙翅歪斜拖地。
「說真的，沒能找到你父親的屍體一直讓我耿耿於懷。
終於啊！我還是得到了戰翼王的標本，甚至連戰翼王的金印也納入收藏。
不用擔心，我會記得把金印掛回你僵硬的脖子上，收藏一定要整組成套才算完整。」
藩王轉身，在推開門板時停下腳步，吝嗇到不肯施捨翼人光榮戰死的機會。
只要門口有部屬守著，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從蒐藏室中偷偷跑走，就算是亞人也不例外。
「不要太快斷氣啊！我要先換套乾淨的衣服，然後招來大廚與標本師，
就在蒐藏室裡一面享用生體鮮肝，一面觀賞活生生的標本製作。
這應該會是個永生難忘的美好回憶。永生，你懂我的意思吧？永生！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