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具臉部被鈍器敲至血肉模糊，陰莖遭切除，身體浮腫腐爛，屍臭四溢的男屍躺在驗屍臺
上，一個小時前，他還在基隆河上飄流。當時在夜騎的單車客發現後報警，如今交由輪值
的吳松庚法醫官善後。
針對臉與性器官下手，吳松庚直覺想到是情殺，多半是女方不甘男方移情別戀，親自動手
或是花錢買兇報復，不然就是不知死活，碰了大哥的女人。
人命說來昂貴，有時卻也廉價的可以，一不小心便會被人輕易踐踏。
一旦跨越生命無價的道德觀之後，手段無論如何兇殘、變態，只會成為一種處理某種物品
的方式，像是把豬肉絞成粉碎，灌進膜衣做成香腸，肋骨分割成條狀，放進中藥材裡燉煮
熬成藥燉排骨。
人的概念不存在腦裡，要取走他人性命相當容易，所謂冷血，喪心病狂的殺手，不過是看
透了這一點，某種程度他們成功跨越人們基於私心，為了保護自己族群數量，所建立起一
種無形束縛。
法律禁止殺人，簡單地說法就是禁止同類相殘。
這具遭到虐殺的男屍，顯然沒有受到這項規則保護。
死亡後，衣服被剝光丟入河中，死亡時間推估超過五天，沒有身份證件，採不到可用的指
紋，法醫唯一能做僅是收集DNA檢體，看日後有沒有家屬前來認屍，即便機率微乎其微。
拍完照後建檔，完成一天工作，吳松庚將零碎瑣事交給徒弟曾煥泰，下班回到空蕩蕩的家
。
明年吳松庚滿六十歲，他想著也該退下來讓年輕人接手，但老婆小孩不在國內，退休後出
國和家人團圓，享受天倫之樂是件美事，但他還能幹什麼來打發漫長的閒暇時光？對一個
閒不下的工作狂，無所事事和受酷刑折磨沒兩樣。
抽完一根煙，吳松庚洗澡，在床上小睡了一會兒，十點多接到劉正其找他喝酒的電話，他
在半夢半醒間拒絕了，之後想睡卻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快一個小時，終於放棄。
他早年留學日本習醫，日文流利，到書房戴上老花眼鏡，閱讀由山崎豐子所寫的華麗一族
原文小說，才看了六十頁，眼睛就酸澀難當，孤伶伶到附近公園散步，抽完一包煙，趕在
淒涼感出現，眼眶泛淚之前，回電話給劉正其。
得知劉正其還在ICE ROCK，吳松庚把失眠責任全推給劉正其，要他無論如何得掏錢請客，
喝到自己有睡意才能走。
ICE ROCK平日營業時間到凌晨兩點，而女服務生上班到一點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酒客，
幾乎都選在這時候準時結帳，有本事就能約到女服務生出去宵夜，繼續美好的夜晚。
G九從不過問發生在店外的特殊交易，只要是你情我願，他樂觀其成。有時會有不識相的
客人，直接詢問女服務生在外過夜的價碼，G九秉持顧客至上，盡量用不得罪對方的方法
，介紹他們到別家營業項目，包含色情交易的店裡。
吳松庚在一點半左右進到店裡，G九和調酒師差不多把環境整理打掃好了，椅子整齊地堆
疊在桌面，剩下連接吧台的座位，劉正其與G九並肩坐著抽菸，Vicky親暱在劉正其耳邊說
著悄悄話，劉正其像是哄小孩似地撫摸她的頭髮，做出要她先走的手勢，不難看出她提出
的誘人提議被劉正其婉拒。
吳松庚與臭著一張臉的Vicky擦身而過。
「寶刀未老啊，你……」
吳松庚揶揄劉正其。
「她不過是個小孩子，身為人民的保姆，不可以殘害國家幼苗。」
劉正其恭敬地遞上菸，用店裡提供的火柴替吳松庚點菸，在吳松庚吞雲吐霧時，G九讓出
座位，調酒師熟練擦拭好桌面，送上一個空杯，G九夾了三個冰塊在杯子裡，倒上一份陳
年威士忌。吳松庚才來過ICE ROCK三次，G九便記住他喝烈酒加冰不摻水的習慣。
G九讓調酒師提早下班，親自款待兩位長官。他將燈光調暗，音樂換上輕柔的Bossa Nova
，低頭擦拭杯子，除非有人叫喚，絕不會將視線往上移，讓劉正其、吳松庚毫無顧忌地談
天。
「聽說你最近超嗆的，到處去踩一些角頭的場子，大家都在說從前的火爆浪子又回來了，
你這麼幹，上頭不會感冒嗎？」
小啜了一口之後，吳松庚說出最近收到關於劉正其的風聲。
「總不能讓兄弟白死。」
劉正其直言不諱。
「不是說黑象逃到對邊去了？」
吳松庚轉述自己得到的小道消息。
「他還在這裡，所以我才去找和他有關係的人問問。」
劉正其掌握住可靠線報。
「問？是砸吧！狀都告到地檢署來了，富都酒店的董座遞狀告你恐嚇、毀損。外頭傳得很
難聽，說你三天兩頭往則夫家跑，正所謂瓜田李下，真有心想回市刑大，行為稍微節制一
點，別仗著你以前立下的汗馬功勞就為所欲為。」
吳松庚杯中的酒剛喝完，劉正其立刻將它滿上，已經喝了一整晚的酒，他清醒地，像是僅
僅小酌一兩杯清酒。
「前輩的教訓，小弟謹記在心，日後我必定會謹言慎行。」
劉正其十分尊敬吳松庚，虛心受教。
都是明白人，點到為止即可，兩個人酒杯互碰，一口喝乾杯裡的烈酒。
「這幾天忙嗎？」
劉正其試圖將話題從自己身上移開。
「還不是老樣子，成天和死人打交道，從三個月前左康一案子結案後，就沒有什麼特別的
物件送來。」
吳松庚說起近況。
「左康一、蕭俐靜不是自殺嗎？」
「案子沒有那麼單純，事實上複雜到你無法想像的程度。」
「說說看，我對這個案子倒是有點興趣。」
劉正其有興趣不在死者，而在於那對遺孤。
「驗屍的時候發現很多疑點，毛髮檢驗結果證明，兩個人是不折不扣毒蟲沒錯，但打針技
術純熟的人，會打到血管破裂，造成瘀青不常見吧？這些癮君子如果到醫院服務，打針技
術都不會輸給護士。」
吳松庚故作神秘地說。
「毒癮犯了，急著解癮，亂扎一通也有可能。」
依照過去經驗，劉正其認為仍有可能。
「有計畫尋死的人就不會。」
吳松庚斷然否定。
「你懷疑他們是被人強行注射毒品謀殺？指紋鑑定的結果呢？」
劉正其被說服了。
「兩個針筒上的指紋被人擦拭掉了。」
「要是這樣，身上應該留有被人制約住行動的痕跡。」
「這就是第二個疑點，除了針孔之外，他們身上沒有其他外傷，所以我做了更進一步的藥
物檢驗，你猜怎麼著？」
「之前就被人迷昏了？」
「答對了，左康一、蕭俐靜體內留有高濃度酒精，還有我在頭髮中沒驗出來的
Flunitrazepam殘留物。」
吳松庚所指是最近市面上流行的約會強暴藥品FM2，無色無味，混在酒水裡根本不會被察
覺。
「聽起來像是他殺，但動機呢？」
劉正其本能地找起謀殺的源頭。
「那不是法醫的領域，我按規定往上呈報，我們那位嫉惡如仇的薛檢座，卻只是輕描淡寫
地說聲知道了，就將案子完結。」
吳松庚語帶諷刺地說。
以薛成景一個小小地檢署檢察官，在檢察一體制度下，能在地檢署呼風喚雨，一半依靠他
與媒體間的關係，另一半便是他最為長官喜愛的彈性，同一案子可以小事化大，也可以依
照需要將大事化小，甚至由小變為從來不曾存在過，這項本事在司法警察圈內，人盡皆知
。
「命案發生第二天一大早，他罕見地親自率隊進行第二次搜索，像是有人半夜托夢給他，
跳過案發第一現場，帶著管理員直擣左康一住處樓上公寓，這間公寓是左康一用司機名義
租的，他們從牆壁夾層搜出一大包大麻及吸食器。」
吳松庚用耐人尋味的口吻說：
「詭異的地方來了，據說薛檢座獨自在其中一間房間，待了將近十分鐘，等調查人員進入
搜索，只看見一個被打開過，空無一物的保險箱。」
「你的意思是說，他私吞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劉正其點出關鍵。
「不然還有什麼可以解釋，他對這個案子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到後來索性擱著不管
，停止追查毒品來源，迅速結案，不想讓人繼續往深處挖。」
吳松庚帶著怒氣說。
「除非有確切的證據舉發他瀆職，否則案子在他手上，你也拿他沒輒。」
「檢察長都由著他胡搞，我一個小小法醫憑什麼說三道四？而且這件案子這麼了了也好，
我有個直覺真相臭不可聞。」
吳松庚貼近劉正其耳邊說。
「真相和襪子脫掉後的腳底一樣，只有很臭、臭、不太臭，從來就不會是香的。」
劉正其戲謔地說。
「人渣敗類死了最好，他們這次徹底把左康一的老巢翻掉查找毒品，一路順著天花板的纜
線摸去，發現這個變態居然在自己女兒的套房、浴室、床上、電視、牆壁，裡裡外外裝滿
監視鏡頭，要按咱們薛檢座正常表現，可憐的小女孩不被賣了當封面題材才怪。」
吳松庚道出令人髮指的事實，佐證左康一戀童傳聞，語氣裡摻雜憤怒與驚訝，無法置信父
親竟會對女兒下毒手。
「我記得她叫做左裳怡。」
劉正其回憶說。
「是這個名字沒錯，當天晚上你人在士林分局對吧！應該有和這對兄妹碰到面。」
吳松庚記得那時劉正其已調任到該分局。
「那晚我只看見他們的背影。」
「長得很漂亮，落落大方，有種說不出來的靈氣，與生俱來的優雅讓我想到葛麗絲凱莉，
一想到她每天在那間噁心的房間裡生活，就讓人覺得心疼。那個老變態還找人，把房間漆
成滿天星星的藍色夜空。」
吳松庚對左康一厭惡到了極點，在他心中，左康一是罪有應得，沒必要找出真兇。
「後來呢？有帶左裳怡去驗傷嗎？」
這是必經程序。
「社會局自然會做，這種事他們比我們有經驗的多。不說這個了，說了就有氣，來，喝酒
。」
看吳松庚今天似乎特別疲勞，沒喝多少已經滿臉通紅，他年紀老邁、血壓又高，偏偏生性
貪杯，擔心他的健康，劉正其建議喝完最後一杯就走。
G九幫他們叫了車，劉正其親送吳松庚到家門口，看著他平安進門，才要計程車出發到下
一個地點。
「青田街，謝謝。」
計程車司機並不曉得劉正其的家，在完全不同方向的大直，忠實遵照指示在淩晨三點的臺
北市奔馳。
車子停在青田街一棟，在深夜還亮著燈的公寓一樓前，劉正其付給司塊五百元大鈔，不用
找零，基於感謝之心，怕他有個閃失跌倒，司機特意搖下車窗目送這位慷慨、渾身酒氣，
腳步蹣跚的客人。
劉正其按了門鈴，一個穿著網紗緞面細肩帶上衣、短褲，兩截式粉色睡衣的美麗女人出來
應門，一見到她，他立刻將她摟在懷裡親吻。
女人對司機笑了笑，小心攙扶劉正其進門，那是司機生平所見過最嬌媚的笑容，胴體充滿
成熟女人的韻味，因為這樣特別留意了一下門牌，林宅。
「他姓林喔，有錢，老婆年輕長得又美，真好。」
司機一陣喃喃自語後，認份地將車開到和平東路上尋找下一個夜歸的乘客。
...........................
我決定自費出版了，而且不打算找出版社合作，從排版到封面設計、送刷全都一手包辦。
書名叫做『昨夜的星星』是一本和羊來了相同的社會派的推理小說，已完稿，目前正在做
二校和排版中，大約35萬字上下，因為印刷成本的考量，打算拆成上下兩集出版，一本
400元，兩本合購800元，不收運費。
我知道不便宜，除了成本真的很高外，我更相信這次作品有這個價值，我不求賺錢，只求
打平，預計印個五百套。
我會開始將故事貼上，讓大家試讀，
願意支持創作的朋友，請寄信到 facetoleft@gmail.com 表明意願，預約一下，等到了五
百人，我再以信件通知大家匯款到郵局劃撥帳號裡，我會開始送刷，將書送到大家手上。
我應該不會賴帳捲款潛逃才是。
看在因為我存款還不足三萬的份上，有所不便之處，請多多見諒。
每天我會更新目前預約數量，希望很快地能達到目標。
祝我好運囉
目前預約人數 45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