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的氣色現在變的很好，臉色也不再蒼鬱，房裡有些簡單的木工活，看來是已經開
始正常工作了。
他像個說書人般，慢慢的把那些已經零碎的回憶拼湊，仔細道來，我從不知道老陳是
一個很會說故事的人，在他的口中，那些已過去了數十年的光景彷彿在眼前重新上演了一
遍。
六十多年前，陳伯還只是個毛頭小子，他和爺爺年齡相仿時常玩在一起，兩個人因為
家境問題，白天會一起去市場擺攤子，晚上則到當時最有名的朱玉樓門外賣花生米，或者
替裡頭的酒客跑腿。朱玉樓是間妓院，起先也不是叫這個名字，但後來因為出現了一個歌
妓，歌聲據說勝過黃鶯出谷，客人來朱玉樓再也不為了充滿了脂粉香的肉體，反倒變成聽
歌居多。
大珠小珠落玉盤，從此，妓院換了名，改為「珠玉樓」，而那個歌妓，正是畫中的年
輕女孩，綠綺。
「等等，陳伯你剛說到家境不好，那現在我這間客棧哪裡來的？」忽然間，我冒出了
疑問。
要開客棧可不是些小錢就能成的，更再說，以綠綺的講法，我爺爺是個道士，道士怎
麼有錢開客棧，或者說，道士為什麼要開客棧，怎麼想都有些違逆的怪異之處。
陳伯答道：「我不知道，這是你爺爺的私事，我沒有過問，雖然他十六歲那年忽然有
錢開客棧，我們也覺得好奇，而且更神奇的是…他還生了個孩子，也就是你爸，其實關於
你爺爺詳細的事情，就連我也不夠清楚，他太多秘密了。」
當年的綠綺是珠玉樓的當家紅牌，不過跟一般的青樓女子不同，陳伯說，他跑遍了這
麼多酒樓，也沒見過任何一個跟她一樣善良的女子，每日歇業前，她都會到門口看看有哪
些孩子討不夠錢，大方的塞銀子給他們，對那些窮人家的孩子而言，綠綺根本就是仙女下
凡，在他們心中，綠綺的美是從心裡到外表都找不到任何瑕疵的。
「那個時候你爺爺總說等他有一天長大了，賺了錢，一定要把綠綺娶回家。」陳伯回
憶往事，眼中滿是光采。「不過我聽到了總是笑他痴人說夢話，太多人上門想談親事了，
珠玉門口車水馬龍，達官貴人比比皆是，你爺爺就算是在山裡挖到黃金恐怕人家都不會看
上他。」
「然後呢？」
「有時候我覺得，好人不一定有好報。」陳伯嘆了口氣，「又過了幾年，很多事改變
了，綠綺的名聲越來越大，那時我已經不蹲在門口跑腿，你爺爺莫名其妙的當了道士，我
到了附近人家做粗活，但還是會找機會到珠玉樓附近繞，看有沒有運氣能見到綠綺。好長
一段時間，我都沒再見到她，一開始以為她只是身體不適，畢竟酒樓這地方，再怎樣也總
是日夜顛倒的，身體會弄糟也實在正常，直到某天，我實在好奇，想辦法攔住一個剛好出
來買胭脂的姑娘，從她口中我才聽到綠綺被一個書生捲光了財產，慘死在城門邊。」
嗯，綠綺說的話是真的，而爺爺願意進入鏡子中陪伴綠綺的原因，聽了陳伯的描述，
心裡大概也有幾分底子，可惜謎團隨著往事變得越來越多，例如為什麼我爺爺開了客棧，
例如為什麼爺爺跑去當了個道士。
不過這和此行的主要目的暫時沒有太多關連，也就不用急著追問。
「你說，好人不是應該有好報嗎？綠綺這麼好的姑娘居然這樣死了，而且死後屍骨還
因珠玉樓的老闆娘不滿她企圖私奔，不准任何人替她安葬，那場面說有多恐怖就多恐怖，
連惡夢裡都想像不到的場景，她的屍體被曝曬在陽光底下數日，最後是城裡幾個曾是綠綺
大客的老爺們看不過去，到了珠玉樓說情了一番，老闆娘才勉強答應讓他們原地埋葬。」
「所以她的屍骨還埋在靠近城外的地方？」我突然靈光一閃。
「這些年來城裡沒有起過什麼大災，應該是還在那兒沒有錯。」陳伯一手托著頭，眼
珠子溜溜的轉。「那地方其實也不難找，如果你真要去，我可以簡單的畫張地圖給你。」
「真的嗎？太好了。」
陳伯溜溜的眼珠子轉到我身上，表情忽然嚴肅的像換了一個人。「不過…你現在來問
這些到底做什麼？」
「我…」
有太多無法告訴陳伯的事實，可我真的需要那份地圖，因為我相信綠綺再有怎樣的怨
氣，成妖也不會是沒有原因的，極有可能和她被埋的地方有關，葬儀風水以前我並不信，
可屏風那一家三口子當初就是因為丈夫的屍骨被丟到極陽之地，所以無法離開，那麼綠綺
會不會是被埋到了不該埋的地方呢？如果我能夠找到綠綺的屍骨，說不定會有更多的線索
。
還在想要如何用合適的理由應答時，陳伯毫無預警的抓住我的手，問道：「是不是阿
靜出事了？」
「陳伯你怎麼…」除了訝異外，還是訝異。
「我有聽說阿靜受傷的消息，不過依那女孩的個性，她就算摔破腦子也一定會留在這
裡找大夫，不可能隨便就被你送出城…再者，綠綺過世之後也有傳出過一些不太好的流言
，你在這個時間拿著綠綺的畫像出現，我就算之前酒喝的再多也不致於傻到這種程度。」
不太好的事情應該是指綠綺成妖的事件，我默默的想。
「等我一下。」陳伯說。
他快速的跑出家門，到了對街一間當舖借了紙筆，臉上一紅：「我這人沒念過書，家
裡沒東西可以畫圖。」
「不打緊的，陳伯，謝謝你。」
陳伯先畫了幾個簡單的標記處，我認出那是靠近城門邊的建築，然後他又畫了幾棵長
得很像樹的圖型，並在樹後方打了個大叉。
「記得，你會先看到三棵大樹，應該是在最後那棵的左下角。」
收起地圖，我謝過陳伯，把畫卷收好，準備離開。
「喂！掌櫃的。」離開前，陳伯喚住我。
我以為他還有事忘了交代。
「怎麼了？」
「你一定要把阿靜那個女孩給我找回來！你要讓我相信這世界上好人會有好報。」
「我答應你。」
＊
挖墳需要工具。
一路跑回客棧，進了門後，顧不得周圍還有客人，就急著喊謝天要他把鏟子拿出來，
越大把越好。
謝天正在記帳，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問：「掌櫃，你要鏟子做什麼？要挖什麼東西，
等一下我幫你多找幾個人阿。」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
「那個…」
見謝天還沒打算立即動作，或許可能還會要再說些什麼長篇大論，自己便往後院裡放
工具的地方衝，然而在後院等著我的不只是工具，還有那群我請上山的壯丁們。
「你們要領工資到前面找謝天吧！」我急呼呼的說，埋頭就往鏟子堆找。
領頭的男人擋住我，他的身材精壯無比，幾乎一拳就可以把我揍進牆裡，聲音粗啞啞
的，他說：「工資剛才領了，今天我跟弟兄們討論過，每天領你這工資又找不到你要的東
西，拿這錢實在不心安，所以我們就做到今天為止，然後…」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極為面熟的東西，是一個小小的圓球，裡頭有隻看似睡去的麻雀
，麻雀被包裹在球裡，看起來極為安穩。
「這東西是我們今早在一個洞穴裡發現的，雖然不是什麼好寶貝，不過還是帶回來讓
你瞧瞧，畢竟這些天什麼都沒找到，大家心裡都不暢快阿！」
「錢沒有關係，你們繼續幫我吧！」
「等你有更確定的目標再說吧！有良心的傻子，這種錢賺的很難快活阿。」
把麻雀交給我後，他們一哄而散，我顧不得阻止，不想浪費這種時間，把麻雀塞進懷
裡，拿起一把尚算順手的鏟子，就往陳伯所說的地點出發。
一個多月的勞累幾乎把體力用盡，鏟子拿在手上，越來越沉，我努力保持著神智，到
城門的路不算短，雖想加快腳步，卻越走越慢，漸漸地，連鏟子都快握不住了，但我仍繼
續拖著步子走著，直到看見陳伯所說的大樹出現在眼前。
「第三棵…」我拿出地圖比對著，陳伯的圖儘管簡陋，卻很清楚，確定了沒弄錯樹木
的位置後，就開始拿著鏟子挖，一鏟又一鏟的土揚起漫天塵埃，一鏟又一鏟，一鏟又一鏟
…
正當我覺得自己已經要倒下時，背後突然一陣冷風襲來，我打了個冷顫，卻立刻疲勞
盡消。
「把我的寶貝還給我。」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而且我認得。
鏟子從手中滑落，一切好像是個又長又疲累的夢，我的動作停頓了很久，好不容易才
轉過身。
站在眼前的竟是王真，我不斷在找的女人。
附註：老實說我還在想到底其澧要跟誰湊一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