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街道上幾乎看不到行人來車。
微弱的路燈燈光下，一名從外表年紀來看，應該正在父母懷裡熟睡的小小女孩單獨走
在夜路上，身邊跟著一顆輕盈飄在空中但腰圍異常圓滾的南瓜氣球。
幾個小時前她接到白家四哥的通知，抱怨今晚他主辦的小型宴會出了點差錯，手下的
工讀生把六十人份的餐點誤訂成一百六十份，問她要不要帶傑克來幫忙清場。
「你想吃嗎？」小小主人的詢問，換來大南瓜一陣快樂的滾動與討好地磨蹭。
宴會結束以後，白家老四原本要派人送鏡花回去，但看她的表情不太樂意，也就隨她
自己走回去了。
「對了鏡花，幫我把這個轉交給日行好嗎？先前那條他送人了，我幫他挑了條新的。
」臨走前，白家老四彎腰在鏡花頸上套進一條掛有兩枚銀指環的男款項鍊，順手摸摸她的
頭。「順便知會他一聲，那個行李箱我已經安置好了。」
鏡花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碰觸，點點頭。
男人落空的手順勢拍往旁邊的大南瓜，雖不至於尷尬，但也無話可說。
「路上小心。」
鏡花禮貌性朝他微微一鞠躬算是感謝對方招待，牽著傑克轉身離開。
「對了──」
走沒幾步，背後傳來白家老四有些遲疑的聲音。
「……算了，沒什麼。」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鏡花知道對方想問什麼。
那雙紅水晶雕就的眼睛凝望虛空片刻後，她對白家老四搖了搖頭。
「你，想要找的東西，近期，不被找到。」
無視對方霍然拉下的陰沉臉色、以及緊握成拳到微微顫抖的雙手，鏡花再次禮貌性鞠
了個躬，踩著心愛的小紅木屐施施然離去。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路燈的微弱光芒從四面八方落下，映得鏡花像有五六個影子。
走著走著，鏡花和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玩了起來，蹦蹦跳跳地去踩離自己最遠的影子髮
稍，嘴裡下意識哼起玩跳房子時會唱的兒歌，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及輕快的步調往學校方向
前進。
傑克的鮮紅緞帶被她握在手上，隨著雀躍的步伐在空中顛簸前行，南瓜臉上露出頗有
些消化不良的表情。
不久，小小女孩的影子與歌聲，在一條暗巷巷口停歇下來。
背光的暗紅色眼瞳，映出巷中女子的身影。
女子倒臥在血泊裡，噴濺了半牆的血跡還是新鮮的顏色。
年輕美貌的臉孔上帶著迷離沉醉的表情，像是直到死前一刻都還保持著心情愉快，與
她古怪的死狀形成奇異的對比。
女子的頸側被撕開一道猙獰的裂口，大概放一段時間了，只剩小股小股的血涓涓往下
滴進血泊，不知道是姿勢的關係還是真的脖子也斷了，她折成奇怪的角度，右邊頭顱貼著
右邊肩膀，臉上卻依然笑得那麼開心。
她讓鏡花想起便利商店的吸管，掰彎九十度以後的樣子。
血都還沒凝固呢，可是兇手已經不在這裡了，動作真快。緩緩張望四周，鏡花想著。
想起這位置就在哥哥的學校附近，鏡花眼底盪過一絲微乎其微的波動。
她抬起頭，看向身邊的大南瓜。
「已經死掉了的。」她開口。
「……咕嚕。」傑克很難集中精神聽主人講話，他所有注意力都被不遠處的淋漓血肉
深深吸引著，難以抗拒。
剛才吃到肚子都撐了，但現在看見地上的「東西」，他還是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饑餓
從腹中升起，叫囂著很餓很餓很餓。
那種久違的口感，很久沒嚐過了。
好餓啊。
「……咕嚕。」
但是，白日行不准他吃了，他也答應過的。傑克在心底拚命告誡自己，卻還是忍不住
緊盯著目標，用力吞一口口水。
「哥哥，不會知道的。」
「……咕？」
小小女孩精緻的小臉微微一歪，毫無雜質的暗紅眼瞳對上了大南瓜錯愕怔忡的臉孔。
「想不想吃？」
■ □ ■ □ ■
「哇靠！」
一早，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開電腦的羅槿盯著螢幕發出驚呼，立刻回頭詢問身邊清
醒程度不一的室友：「你們看到今天的新聞了嗎？我們學校附近出事了！」
「……啥？」張以軒原本像大狗一樣撲在梁陌帆桌上，忙著掏早餐袋找自己託他代買
的早餐，不過現在梁陌帆出去洗臉、白日行瞪著空氣還在慣性起床呆……沒人理會之下，
眼看羅性小宅男頭頂就要飛過一片寂寞的落葉，張以軒勉強從早餐堆中抬起頭，搭理一句
：「學校安怎？」
「你看！這張是不是市立圖書館再去過一點那邊？」
羅槿轉過來的電腦螢幕上，聳動的標題裡赫然打出「N大女大學生慘死校園附近」的
字樣，旁邊附的幾張照片裡其中一張是拉上封鎖線的命案現場，照片中央打了一片馬賽克
。
「喔啊是那邊！」張以軒咬著燒餅湊過來，一邊滾動滑鼠一邊噴燒餅屑：「握靠！我
昨天晚上才剛坐公車經過那邊回來欸！這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初步研判死亡時間為凌
晨一點至三點』──喔，那我經過的時候還早。」
「該說握靠的是陌凡學長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神的白日行跟著湊過來，沒精打采地把整篇用詞聳動的報導看完，
打了個呵欠。
「他昨天問要不要幫忙買今天早餐回來的時候，你們還指定要吃這條巷子斜對面那家
。」
而且梁陌凡還真的大無畏地經過那條巷子，去把早餐買回來了。
張以軒和羅槿對看一眼，雙雙面色如土。
「──學長對不起！」
「學長你要不要去收驚？」
「──學長對不起！」
「我可以騎車載你！」
「──學長對不起！」
「紅包我們出！」
於是，去公共浴室洗把臉回來的梁陌凡，一開門就被兩個室友的跳針懺悔輪番掃射，
唬了好一下才搞清楚他們在鬧哪齣。
「原來那是兇殺案啊。」梁陌凡看完報導，有點驚訝。「我經過的時候遺體已經移走
了，只看到封鎖線和辦案人員在那邊活動，不過一大灘血是真的……我剛看到的時候還以
為是有人在那裡跳樓。」
像是想起什麼，張以軒啊了一聲，慢慢轉過頭，用詭異的眼神直直盯著羅槿看。「那
個女生死得那麼慘，你說她會不會……還待在那邊？」
「──張以軒死白目你不要亂講話！」羅槿露出想哭的表情，「我下禮拜還要走那邊
去上服務課！你嚇不倒我的！」
成功嚇壞膽小室友，張以軒樂顛顛地回頭去啃他的燒餅，留下趴在電腦桌前哀哀慘叫
的羅槿，和大笑過後努力試圖安撫他的梁陌凡。
鬧歸鬧，張以軒這句玩笑話倒是提醒了正在早餐袋裡面覓食的白日行。
啵地一聲把吸管戳進紅茶裡，白日行堅定告訴自己，最近絕對不往這家早餐店的方向
走近。
剛在心底以紅茶吸管立誓，擺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幾下，閃爍出一則未讀訊息
。
寄件人是三姊，這讓白日行帶著不好的預感點開簡訊。
【看到新聞了嗎？你們學校附近出了點小問題……
……騙你的，那是大事情！發公函來要求處理。剛好你離最近，現在就去看！ 老三】
瞪著最後一行，白日行嗆了一下，第一次覺得紅茶喝起來有股陰謀的味道。
他有種被老天爺逼去看恐怖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