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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rkar (極雙) 看板: story
標題: [短篇] 那朵花
時間: Sat Mar 31 14:20:52 2012
【那朵花】
他還來不及歌唱，便死去了。
在死前的那一秒，他心裡滿滿的只有那朵花。
＊
用歌聲可以豢養一個精靈，那卷羊皮紙上是這樣寫的。
嗤之以鼻，自他見到這個方法的十五歲起。
不過是個瘋顛糟老頭留下來的胡說八道，他想著，把滿屋子玲瓏作響的
風鈴粗暴地丟入皮箱中，然後跟老頭子，他的爺爺，一起火化。
＊
精靈。
他早就不相信爺爺說的童話故事了。
他沒有忘記自己滿眼晶燦地纏著爺爺聽他說那些關於精靈國的冒險故事，
同時也記得被同學圍著訕笑，師長眼中包容卻嘲諷的神情。
爸媽就是太相信爺爺，才會死在雪山上，為了一顆不知名的礦石。
而他竟然還騙他說，爸媽只是去了另一個精靈世界。
見鬼的精靈世界。
他還想騙他嗎？
死了就是死了。
即使找不到遺體，想也知道在雪山上是死了。
但爺爺只是摸著他最心愛的那串風鈴，連一點悲傷的神情都沒有。
這一切都瘋了。
所以他離開，考上了需要住宿的學校，離開那個滿嘴謊言的老人。
＊
他和一般人一樣成長，考試，進修，工作。
爺爺在他２５歲那年失蹤了，等鄰居告訴他後，回到老家打開門他只
看見滿地的水晶和風鈴，在朝陽下閃閃熠熠。
他沒有動它們任何一丁點。只是漠然地又轉身關上門。
等他３０歲的時候，警察找上門，告訴他他們找到了一具遺體，大概
是他爺爺。
發現的地點很奇怪，就在他們家的衣櫥裡。
爺爺衣著乾淨但奇異，臉上帶著笑。若不是鄰居的貓跑了進去，誰也
不會發現。
警察用著看怪物的眼神跟他說，你爺爺已經死了很久了，可是屍體沒
有腐壞。
他愣了愣。
而站在警察身後的神父則拿著十字架不停比畫。
＊
他見了爺爺的遺體，突然覺得好像某些事情被遺忘了。
他們的老家很大很大，小的時候他常常和家人朋友玩著捉迷藏。只是
他已經記不得那些朋友的長相。
爺爺竟然還留了遺書給他，警察交給他的時候，滿臉疑惑。因為他們
只看的懂他的名字，其他的內容用著一種特別的文字寫成的。
「是中文嗎？」員警好奇地問他。只因他有一點華人血裔。
「恩。」不是。但他不想多解釋。
反正解釋了也沒有什麼用，只會讓這些警察眼裡的恐懼更深。
那是爺爺說的精靈文。
也是他在學母語前，最先學會的一種文字。
爺爺的遺書很簡單，大意是，把風鈴跟他一起火葬。
『還有，孩子。不要忘記歌唱。』
他瞪著這句話良久，然後一言不發地將信塞回信封裡。
＊
他不唱歌。反正他的同事們也不好唱歌。
但他連哼歌都不曾，也不喜歡聽歌，有人聲的那種。
他只聽純音樂，對流行樂抱持著一種蔑視的態度。唯一的例外大概是
歌劇。他會聽，然後在心裡偷偷描繪那些歌詞。只是從不唱出口。
＊
自從爺爺死後他就不曾再回老家。
十幾年了，直到接到老鄰居漢斯伯伯的來信。說他們家屋子老舊，日
前被落雷劈中，屋頂穿了好大一個洞。
說是日前，但他看看信末日期，已經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漢斯伯伯寫好了，但還來不及寄便去世了。直到最近他的孩子
們才把這封信寄給他。附上便條道歉說他們疏忽了。
沒有辦法，他請了假，還是回了老家看看。
＊
大門已經腐朽了，整棟木造的房子有著滿滿的藤蔓攀附。在一片樹林的
包圍下，遠遠看還以為是精靈的住處。
嘖，精靈。
他搖搖頭。嫌惡地將這個想法驅散。
原本以為門鎖會卡死，但卻意外地好開。像是迎接他回家似的。他循著
樓梯往上爬，也爬回了腦中的記憶。
頂樓是爺爺的書房，那裏應該被落雷劈了一個大洞。
他想，在這個多雨的國度，爺爺那些書大概都已經遭殃了吧。
掌心滿滿的都是灰塵，他一時間忘了他已經太久沒有回家，樓梯扶手上
都是塵埃。地毯也是，塵埃厚到能讓小小的植物生長，應該是從窗戶隙縫中
伸進來、偷偷掉落的小小種子。這國家濕氣重，也難怪他們能長的出來。只
是看起柔弱不堪，瑟縮在陰暗的角落，好像在看著他。
很奇怪的他並沒有任何一絲恐懼的感覺。明明是這麼一個陰暗的大屋子，
被附近孩童戲稱成鬼屋的地方。他進來之後，只有滿滿的熟悉感。差點讓他
掉下眼淚。
應該是塵埃搞的鬼，讓他眼睛發痛。
＊
爺爺的書房是他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
四面牆壁都是原木書架，只有天花板是玻璃造的，為了透光。其中有三
面的書架放的是各個國家的精靈傳說，最後一面則是爺爺的手稿，積了滿滿
的羊皮紙卷。
他很喜歡很喜歡那些爺爺的畫。爺爺總是能用鋼筆或羽毛筆畫出細膩的
植物和建築。
精靈住在蘑菇裡阿？他記得他問過這句話。
而爺爺抽著煙斗大笑著，煙圈一圈圈地往上飄，從天窗裡飄了出去。
他們會生氣的會生氣的哈哈哈。
蘑菇，我早就說過了他們還拿綠寶石丟我哈哈哈哈。
＊
他站在書房的門口，黃銅的門把有著精緻的雕飾，只有爺爺的書房有。
他說這是人家送他的圖案，所以一定要雕起來。
他躊躇著，莫名地有些怯生生。
都五十幾歲了為什麼還怯生生？
他早就不是那個五歲的男孩了。
只是他這十幾年來從未如此想念過爺爺，一時間哽咽的無法自已。
他深呼吸著，意外地聞到了一股清新的味道。而不是滿屋子嗆鼻的塵
埃味。他推開門，然後驚訝地楞在當場。
＊
他見到了那朵花。
＊
落雷劈穿了天窗，綿綿的雨有了進屋子的道路。經年累月下，爺爺的藏
書都堆積在地上成了厚厚的泥壤。
從爺爺的書架上長出了無數的藤蔓，他仔細一看，藤蔓是從書裡長出來
的，有著翡翠的顏色。那些藤蔓此時正沐浴在天窗漏下的陽光下，邊緣泛著
金光。
腳邊的木頭地板已經遍佈初生的細細的嫩芽，彷彿熟睡似地安穩。
應該是從破洞飛進來的草籽吧。
藤蔓們生長有著一定的規則，在爺爺的書桌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搖籃。
搖籃裡有著一朵花苞，純白的，尚未開放。而且約有一個嬰孩大。
＊
他摸摸臉頰，發現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在臉上蜿蜒了。爺爺蒼老沙啞的歌
聲突然被他想起，爺爺撫摸著他心愛的風鈴的時候總會唱著歌。他在豢養他
的精靈，他心愛的精靈。
如同他的父母對著年幼的他以及那顆不知名的礦物歌唱一樣。他們都會
對命中注定的東西產生無與倫比的愛情。
爺爺也是，父母也是，而他，也是。
他想起了那些尖耳朵，有著漂亮頭髮的朋友。
他一直都在精靈的身邊打轉，只是被嘲笑後假裝看不見他們。
他想接近那朵花，他想向它唱出他在心裡吟誦已久的歌聲。
他想豢養它，愛護它照顧它。
如此他便能找到爺爺，找到父母，找到通往精靈國度的道路。
他向前一步，張開嘴巴。
＊
只是他忘了這座房子早已腐朽，於是他從頂樓跌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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