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拉的家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旅館的房間－－我這麼說並不是種讚美，事實上，這個
家看起來根本就是太過旅館了。
沙發、電視、桌、椅、茶几……所有家具都在它該在的位置上，簡直就像是遵照著某
種範本來擺設，但卻讓人有種太過制式化的單調感。若不是玻璃茶几底下擺了幾本厚厚的
精裝版小說－－史蒂芬金的「末日逼近」跟「牠」，其中一本裡頭還夾著一張像是撲克牌
的東西來當作書籤－－否則我大概會誤以為自己走入了某個樣品屋裡頭。
除此之外，所有的傢俱上頭都是一塵不染，就連電視的黑色液晶螢幕上頭，也幾乎看
不到幾粒白色的塵埃。
「似乎太乾淨了點。」我說，「尤其對於一個主人失蹤了的房間而言。」
「我們每天都會有人來打掃。」只能站在玄關前的愛德華說，因為在沒人邀請的情況
下，吸血鬼進不了別人的家門，「固定一天兩次……除非屋主有特別交代過不想被人打擾
，亦或者是需要增加打掃的次數。」
「打掃的人沒察覺到什麼異樣嗎？」我邊說邊打開了電視櫃，裡頭沒什麼特別－－就
只是幾部老電影的ＤＶＤ，「比方說她太久沒回來過，又或者是神情跟平時不大一樣之類
的。」
「您是在開玩笑吧？」吸血鬼說，「這裡是異端之城……不，應該說是異端之城中最
高檔的生活區域。在這裡，我們只能問他們要什麼，而不是管他們閒事。」
「你真的要繼續這樣說話嗎？」我說，「拜託，老實點吧，就算是父母也會在孩子們
背後討論起哪個比較不可愛的。」
「我們不會。」
「……」我看著他，試著用眼神告訴他：「如果不講實話，我就一直盯著你，直到你
感覺不舒服到把昨天晚餐喝的血吐出來為止。」
「……塞爾拉……塞爾拉小姐是個很特別的人。」他的語氣異常謹慎，就彷彿這些字
會割傷自己的舌頭似的，「即使是在巴比倫大樓裡，我得說……她是個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的女性－－假設你曾跟她進行接觸，那麼妳一定會驚訝於她所帶給你的奇異感受。」
「聽起來怎麼像是你喜歡她似的？」我說。
「我不否認自己對她有著好感。」愛德華說，「事實上，我相信只要是有機會跟她多
些時間相處的，無論男女，都很容易為她而著迷。」
「吸血鬼對水妖？」我說，「你應該……不是把她當成某種飲料吧？」
「我把自己的感情定位為……尊敬。」他說，「我在這兒工作三年，從最基層的打掃
工作開始往上爬到現在的職位，這裡的住戶我幾乎都曾服務過，甚至包括那些連上個廁所
都對不準的狼人們……我只能說，這的屋主們並不是每個……都非常符合這裡的……格調
。」
「請繼續。」我說，「聽別人抱怨自己的工作是我的興趣之一。」
「雖然這麼說似乎並不妥當，但在我看來，塞爾拉小姐是這邊最稱職的住戶。巴比倫
是她的家，除了這裡我無法想像還有什麼地方更能配得上她的氣質。」
如果不是因為愛德華說這些話時的表情真誠到像是看到了德古拉在半空中顯靈，否則
我一定會以為塞爾拉就站在他身後，手裡可能還拿著木樁跟鎚子。
「你對她的了解有多少？」我說，「我是說，聽起來你是這麼注意著她。」
「我得說，那是我的工作之一。」他說，「人類，邀請我進去，或許我可以替你找到
一些線索……」他用眼神瞄了瞄天花板，示意著竊聽監視器的存在。
「雖然我真的並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我嘆了口氣，雙手一攤，「好吧，我邀請
你進來。」
我的話一說完，愛德華就走入玄關，先脫下皮鞋放好，這才踏上了勢力範圍涵蓋整個
房間的乳白色地毯。
走到了房間正中央，他先緩緩地轉了一圈，然後才說道：「我得說，跟我想像中的感
覺有些雷同。」
「我可不認為這是種讚美喔。」我說，「你不覺得感覺太過制式化了嗎？」
「當然，」他說，但是還是繼續用眼神膜拜這個房間，「當然了……這是這個房間最
原本的狀態，所有的傢俱跟裝潢都是買下來時就有的……塞爾拉小姐幾乎沒有做過任何更
動……這就是她的風格，她珍惜原本就有的東西。」
「別告訴我你還會在自己睡覺的棺材板上頭貼滿她的海報。」
他像是沒聽到我說的話似的（這讓我有點擔心自己說中了），腳步輕柔地走到了半開
放式的廚房前，「她偶爾會要我送些礦泉水上來－－她從來都沒有指定任何一個品牌，通
常都是她工作到深夜才回來時。我從沒有在來的時候看到其他人……無論男女，坦白說，
這讓我非常難以理解……她是個如此美麗而優雅的女性，我相信她甚至不用做任何動作，
就會有人前來陪伴她渡過任何一個夜晚。」
「你對她私下的生活或者工作了解多少？」我說，「像是知道她跟哪些朋友往來，又
或者跟這兒的其他住戶如何互動之類的。」
「非常有限。」他說，「就像是我剛剛說過的，這裡的工作人員一般都盡力避免知道
住戶的任何私事－－就算是這私事裝在禮物盒裡擺在床前，上頭還貼上了寫著『我很想讓
人看看』的黃色便籤，我們也還是得視而不見。」
「員工守則？」
「不。」他說，「這是讓自己存活下來的方法……你一定無法相信這裡發生過多少起
清潔人員被住戶滅口的事件，就只因為他們不小心翻動了某張夾在電話下頭的紙條，或者
是寫著電話與住址的面紙。」
「所以你想說這兒沒有人會知道－－或者願意承認自己知道－－跟她失蹤有關的事情
？」我說，「包括你，塞爾拉粉絲俱樂部的一號會員？」
「……」愛德華沉默了好半晌，剛開始我以為他是在思考怎麼趁我不注意偷幾條賽爾
拉的內衣褲回去打手槍，但隨即，我發現他似乎正用那我以為不存在的吸血鬼大腦考慮著
某件事……這令我不禁想起某個跟律師有關的笑話。
終於，他在嘆了不知第幾口氣後，決定開口：「我無法相信你，人類。」
「你想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件事情？」我說，「你知道嗎……我好像曾經人說過多曬
太陽有益腦子的思考力－－」
「我不信任你。」他繼續說，「可是我信任法爾維娜女士的判斷，如果有必要，我也
會試著信任她所派來的人－－哪怕那個人是個人類。」
我本來想告訴他派我來的人其實是黑帽子。不過由於他這段感人肺腑的發言實在太令
我感動了，所以我決定要等他把接下來的話說完後再考慮是否說出。
畢竟每個人都應該好好把握可能會把吸血鬼氣死的機會。
「事情就發生在大約一個月前，也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那天，」他開始說，「對
，沒錯，幾乎就剛好是整整一個月前，我會這麼確定是因為那天剛好是滿月－－托十四樓
的狼人們的福，那天總是我們最忙的晚上……當我遵照著塞爾拉小姐的要求把水送上來時
，時間差不多是午夜，當他要我把水放在門邊，並且第二度堅持要我收下小費時……我無
意間看到了她茶几－－就是現在你的髒手正碰著的那個－－上頭有張紙條。」
「從門口看到的？」我說。
「你對吸血鬼的視力遠勝過人類有什麼不滿嗎？」他說，「即使不特別練習或者集中
注意力，我們也不難從門口看到茶几紙條上寫的每個字。」
「你沒把這件事情告訴法爾維娜之前派來的人？」
「你說那些墮天使？」愛德華說，「首先，他們根本沒有打算詢問我或者是任何人，
我懷疑看起來並不笨的他們其實一次只能接受一個命令……所以，不，我當然不打算告訴
他們，就算已經墮落，但天使本質上就是一群死心眼的傢伙。就算我真告訴他們我看到了
什麼，他們頂多也就只是衝過去並把一切摧毀罷了。」
「那麼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一個住址。」他說，「很遺憾我並沒有把它完整記下，基於對塞爾拉小姐的禮貌，
我一看到那紙條就立即叫自己別去注意了。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把部分內容記了下來，而
且越想忘掉卻只會越深刻……對我來說，從那樣的塞爾拉小姐桌上看到那樣地方的住址，
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就像是看到你走進來這棟大樓一樣地令我訝異。」
「如果你再不把話說清楚點。」我說，「我保證你會在明天醒來時發現更令你訝異的
東西……比方說你跟棺材一起被運到教堂裡之類的。」
「我會告訴你我還記得的東西。」他說，「但我得跟你說，天主教在私底下早就不把
我們當成敵人了，畢竟我們每年都……這麼說吧，你以為他們怎麼會有錢請得起好律師、
幫那些性侵了小孩的神父來打官司呢？」
「很高興聽到你們大和解了。」我說，同時告訴自己要記得，若是改天有機會找到那
個落跑的上帝時，應該先找黑帽子借隻藍白拖來敲敲祂的腦袋。
「我並不記得完整的地址。」他說，「但是我記得那是在哪個區域……另外還有一個
名字，我猜應該是某間店的名字，而且顯然還是個非常不優雅的名字。」
當我正考慮著他再繼續賣關子下去時就要找罐被受洗過的蒜蓉醬把他臉弄得從此也跟
優雅二字無緣之時，他終於說出了最關鍵的情報－－
「『火熱的洞』－－天知道這是從哪個愚蠢傢伙腦子裡冒出的鬼名字。」他說，「至
於地點……我得說很希望是我看錯了，但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是在……」他突然給了
我一個戲劇性的暫停，然後才道：「是在『六道區』。」
─────────聽說我是分隔線─────────
我趕上了午夜以前的電車回到了位在事務所二樓的家。當然，其實異端之城的大眾運
輸系統並沒有末班車的問題，只不過一旦過了十二點，會進站的，就不見得全都是真正的
電車、或者會自動把你送到某個即使死了也寧可不去的地方。
我用兩盒微波食品打發了被自己給延期的晚餐，然後無視健康的問題，配著可樂吞下
了兩條歡樂派對牌的花生奶油巧克力棒來犒賞辛苦了一天的自己。
當我試著把巧克力的包裝紙丟進已經比滿出來還滿的垃圾筒時，我發現自己的電話機
竟然顯示著四條留言。
第一條是那個每星期總是會打來一次、詢問我是否打算要出租或者是販售自己靈魂的
靈魂仲介業者－－通常不是永慶靈仲，就是５９１租巫網……這跟人類世界無關，純粹只
是有些魔物覺得這樣很有創意。下一則也是常常打來的詐騙電話：說什麼我在網上用半年
的壽命訂閱的「妖精幼女雜誌一年期」不小心被他們弄成了分期付款，如果想取消就得先
把全部的命都轉給他們之類……我不禁懷疑他們真的把人都當傻子嗎？
我記得自己訂的明明就是「妖狐、魅魔、拉彌婭月刊」才對（一次訂購一整年還會有
機會跟雜誌裡的模特兒共進晚餐甚至進一步的接觸……但聽說抽中的人多半都得住上好一
陣子的醫院以調回過於虛弱的體質就是了）。
第三則留言也是詐騙電話，雖然內容不同，但我怎麼聽都覺得跟上一通留言的根本是
同一個人……但考慮到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猜或許是不同人用同一個身體同時接了兩份工
作也說不定。
真正有價值的是最後一則留言－－某個女性用了大約一分鐘左右的時間，要求我在近
日內聯絡她。留言中沒有提及任何有關委託的細節，但她的語氣聽起來並不是那麼著急，
於是我只是抄下了她留下的聯絡方式，或許目前黑帽子的委託告一個段落或者是有空的時
候我會跟她聯絡。
當該做的與不該做的都做好之後，我試著整理一下目前手邊的線索：
在塞爾拉的家裡搜索的結果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獲－－現在我知道她愛看小說，尤其
是史蒂芬˙金跟尼爾蓋曼的作品……我得說她確實很有品味；收藏的電影則以那種會讓人
反思的類型為主，像是「神采公路」、「在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我一直以為這是
恐怖片）、「旅行者與魔術師」之類的片。有聽點搖滾樂，但收藏的ＣＤ多數都不是現在
最流行的那類。她的冰箱裡放了許多罐兩公升的礦泉水，而「知識之泉」則似乎是她最喜
歡的牌子。
我還知道她把哪些電視台設定為常用頻道，對她喜歡的衣著樣式也有基本上的理解。
我甚至連她罩杯等級跟偏好的內衣顏色也都曉得了……而且非常奇怪的，當我翻她的內衣
櫃時，愛德華並沒有像是先前我翻冰箱時那樣皺起眉頭來問我說：「這有必要嗎？」
然而，除了上述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之外，其餘卻一點線索都沒有。
托清潔人員的福，書桌旁的字紙簍裡沒有任何一張碎紙條，電話旁的便條紙本上頭沒
有任何字跡，就連那種可以用鉛筆畫出來的印痕也沒有。黏在冰箱的白板，上面只有幾支
日常生活會用到的電話，像是維修工、清潔人員跟愛德華的電話……不過他的號碼被我給
擦掉了－－讓吸血鬼有機會驕傲並不是件好事。
接著，我跑去問那些清潔人員，結果我連「你知道」幾個字都還沒說完，那些傢伙簡
直就像遇上了美國政府的綠色外星人似的，拼了命的否認任何他們有做或者沒做的事情。
然後我試著去問幾個有可能跟賽爾拉往來的住戶，先撇去那些連門都不打算開的，我
最後得到的只是無數道冷漠的視線，幾次的「不知道」與「跟我無關」，還有三次對我壽
命的惡意提醒，當然，在這全程之中，跟在我後頭的愛德華幾乎始終保持著那種「看吧，
我告訴過你了」的欠揍表情。
好吧，我承認我似乎別無選擇了。
雖然或許我還可以在明天早上去巴比倫大樓再調查一次，並且告訴自己或許有些住戶
白天的口風較鬆。也可以去一趟所羅門學院找塞爾拉的教授談談。我甚至可以跑去她常喝
的「知識之泉」牌礦泉水的通路商聊聊……
但我終究還是得面對現實－－
面對現實：接受愛德華的說法，親自跑一趟六道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