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地點就位在邊境區的一條巷子裡，那是間被其他房子包圍而看似頗為隱密的
雙層式建築。聽我的房東說，在我之前的住戶是位雪女，因為患有最近非常流行的「魔物
恐懼症」所以幾乎是整天待在家中。記得我剛住進來時，還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幫大
部分的家俱跟某個不知被凍住多久的小偷退冰。
緊鄰房子右邊的，是間叫做「霜吻」的典型吸血鬼酒吧……雖然門口沒有貼出任何不
歡迎人類或者其他魔物的告示，但是我猜，除了那些會把「暮光之城」或「南方吸血鬼」
放在祭壇上膜拜的人，否則不會有誰願意冒險進去才對。
相比之下，左邊的「沙漠旅人」則是我的最愛。
那是間由俗稱為蛇女族的拉彌婭族人所開設的蛋類料理專賣店。
每到了中午或者晚餐時間，總是可以看到這間店裡坐滿了男人與各類雄性魔物，而讓
他們引頸期盼的，除了食物之外，當然還有美麗的老板娘跟她那三個擔任服務生的女兒邊
性感地搖曳著婀娜的人身蛇體，邊送上餐點的那一幕幕光景。
為此，我曾經是個差點每個禮拜報到八天的常客。
直到我那位有著白面、金毛，但尾巴卻只長了七點五根的妖狐族女醫生，舉著已經上
膛的鎗警告我不准再攝取膽固醇為止。
在那兩家人氣鼎沸的店面之間，有一條勉強能讓兩個人或者是兩個中等身材的魔物們
擦肩而過的狹長樓梯。
那就是通往我事務所大門的唯一通路。
其實不久前我這兒還有個後門可以通行，但不知什麼時候起，那道門所通往的地方就
被一支因為勢力較弱而被趕出了大型迷宮的牛頭人米諾陶諾斯家族所佔據……自從知道這
件事情之後，我就決定用路邊攤買來的便宜咒符來封印住後門，避免自己哪天不小心會跑
進他們拿紙箱跟保麗龍板蓋出來的迷宮裡頭。
當我來到了邊境區的馬路上時，大約是在黑帽子離去之後的十五分鐘左右。
邊境區上的景象還是一如往常。
兩個連角都還沒長出來的紅皮膚惡魔小孩追逐著一隻跛了腳的幼雙頭犬跑，邊跑還邊
唸著某句我不確定是髒話還是試著把路西法召喚出來的地獄方言。
把貨車改成了小攤子的商人正販售著原料不明確的烤肉串，一旁的自製小招牌上宣示
著是用「純正火龍的吐息」烤出來的－－幾乎現在每家烤肉店都是流行如此號稱，講得活
像是火龍跟蟑螂一樣好找似的。
時間逼近傍晚。絕大多數的商店都已經開張了，一些等不及太陽完全下山的吸血鬼，
已經在酒吧裡喝成了一團……如果你在清晨的街道上看到一大灘鮮血，別懷疑，那不是單
純的凶殺案就準是他們喝到吐出來的。
此外，這裡當然有一些跟人類世界共通的商店。
像是家事精靈開的洗衣店，無頭騎士開的衣帽店。走著中低價位的連鎖服飾店裡，兩
名分別長著豹耳與狗尾巴的獸人女性正對著鏡子檢視試穿的服裝。
麥當勞－－沒錯，這個紅頭髮的變態小丑連魔物的錢都在賺－－裡頭更是魔滿為患…
…我猜大概是因為他們最近新推出了「真的會張嘴說話的無嘴貓」當隨餐贈品之故。
即使是在接近晚餐的時間，星巴克（我想應該不讓人意外對吧？）裡也還是坐著不少
魔物。當我經過半開放式的座位旁，某隻有著八隻手、我叫不出種族名的魔物，正邊灌咖
啡邊同時操作著三台文字處理機……我猜他的職業應該是正在同時撰寫三本連續劇劇本的
編劇，這也難怪那些節目內容都差不多了。
對於一個過去二十多年生活在台灣的我而言，這兒跟人類世界的最大不同，大概就是
這裡的店家幾乎不會用各種方式佔據人行道。
在這的小吃店不會用桌椅拓展自己的店面空間。服飾店不會把掛滿了商品的架子擱到
路上。麵包店也不會把爐具擺出來、直接在大馬路上販售著沾滿了風沙與汽車廢氣的現烤
麵包條。除了是擔心遭小偷之外，我想最簡單的原因就是：你不確定自己這類的行為會不
會因此得罪到什麼你根本得罪不起的魔物。
不知是幸或不幸的，當一個世界上缺乏法律時，彼此尊重反而變得更加重要。
當然，這並不是代表這兒的犯罪率很低，事實上恐怕是遠比人類世界來得高。只是那
些多半都在這個世界的另外一面。如果有誰試著打破這一端的平衡，那他可能就得先做好
接下來的生命旅程中都與詛咒、輪椅、還有會跟你對話的人面瘡為伍的心理準備。
最近的地鐵站就在邊境區的主街交會處的圓環附近，跟我的事務所大約相距十分鐘左
右的路程……如果空間沒又被哪個無聊的傢伙給扭曲的話。
我曾考慮買台車，也知道有幾家二手車店－－像是「厄爾諾二手車量販店」或「劫後
餘生中古車中心」－－那裡很有可能會販售那種我用分期付款應該就可以買下來的車子。
但是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除了考慮那些可能會接踵而來的額外開銷以及地鐵站距離在容許範圍外，最主要的問
題還是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前一個車主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賣掉這台車。
這麼說吧，在這兒，小說之王史蒂芬金的「克麗絲汀」不是歸在「驚悚」類。
而根本就是「寫實」類。
地鐵站的路線規劃簡直比那種本身沒有內容、卻為了增加遊戲時間而設計出來的電玩
迷宮還要來得的複雜。
每次看到售票口前那張至少收錄了十種不同顏色標誌的路線圖，我都不禁強烈懷疑，
當初設計這座車站的人中，一定有米諾陶諾斯族的參與。
我在關上門的前一秒擠上了車。然後忍受了推擠、搖晃跟混雜了各類魔族體味的悶熱
空氣大約十分鐘。
當我跟那群焦急的魔物們一塊下車之際，時間也悄悄來到了晚上七點。
而這正是此新月之灣區最繁榮的時刻。
除了那些偶爾會在深夜濃霧出現的幽靈船外，已經不再會有船隻停靠的岸邊，光是視
線所及的百來公尺裡，至少可以看到三家夜店跟兩家酒吧，還外加一家脫衣舞廳。而在這
些店家樓上的，清一色都是供人休息住宿的小旅館。
特種行業在異端之城當然不違法，畢竟這兒本來就沒有法律。這個區域的夜店或酒吧
十之八九都有妓女常駐。有的比較像是某種玩票性質的援交，只跟看對眼的人進行交易，
甚至有可能因為不滿意對方的技巧太差而在完事之後順道洗劫。但也有的則是所屬於店家
經營者的管制之下，除了方便抽成與保護外，穿著火辣的雌性總是吸引那些雄性客人的好
招牌。
雖然多半為明文規定，但這些夜店多半都對自己的客群有所限制；如果你是個矮人族
，想進入黑妖精聚集的酒吧喝上一杯荊棘酒或者是森林之眼調酒什麼的或許沒有問題，但
是若你想跟靠在吧檯上那個皮膚黝黑、尖耳、豐乳、大腿的藤蔓圖案刺青正在發出青綠色
光芒的女妖精來上一個激情的夜晚……那你最好要有被樹靈保鏢們給轟出門的心理準備。
若是真的期待著跟各種種族進行「深層互動」的，多半不會來到這裡。而是到另外一
個被人戲稱為「狗窩」的區域，在那裡，只要有足夠的錢，或者是某些具有價值的事物，
像是秘銀或者賢者之石……就算是火蜥蜴族的想要在雪女身上嚐嚐身體某個熾熱的器官－
－我指的是他們那著了火的尾巴－－放進冰窖的滋味也不成問題。
但也不是所有的夜店都排斥異族的客人，事實上，還有某些特定種族所開設的店，是
格外歡迎不同種族的顧客上門。
像是現在矗立在我眼前的「液態沉淪」，就是其中一間。
就像這裡其他幾家最熱門的店一樣，「液態沉淪」外頭排了一長串想進門狂歡的客人
。各種種族、各種性別，但卻同樣焦急期盼，就彷彿今天是他們生命裡最後一個可以狂歡
的夜晚似的。
我站在門口旁，思考著是要想辦法找個後門進去還是稍晚再來。但卻注意到，負責維
持排隊秩序的守衛似乎用著不同於其他客人的眼光打量著我。
於是，我走上前，同時祈禱著他那麼做並非是出自於他個人的特殊性癖好。
「你是個人類。」他說。
如果不是因為我注意到他額頭上那個幾乎被頭髮蓋住的反基督印記，否則我也要以為
他也是個人類而非墮天使了。
「謝謝你的提醒。」我說，「今天早上起床我還差點忘了這件事情呢。」
對方沒有笑，但似乎也沒有生氣－－這點倒是有點讓我意外。只是繼續用著一種彷彿
極為遙遠的視線觀察著我，讓我差點誤以為自己其實是隻被關在某個實驗用箱子裡頭、同
時處在生跟死狀態中的貓。
「會來這裡的人類並不多。」墮天使說，「告訴我你的名字，如果你是我們老闆提到
的人，我就會放你進去。」
於是我報上了自己的全名，同時還補充了自己的職業。
「很好。」他轉過頭，向手下們比了個手勢，「現在你可以進去。但是別在裡頭幹任
何蠢事……我想就算是人類應該也知道什麼叫做『蠢』對吧？」
我沒答話，只是聳聳肩，雙手一攤。卻見他已經轉過身去，並用眼神阻止了幾個原本
想趁機偷溜進去的客人。
當我走入了那扇被紫黑色絨布所裝飾的雙開大門時，只聽後方隱約傳來了有某個人說
「也讓進去嘛，我是吸血鬼，好歹可以算半個人類吧？」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