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子不語
時間：清代
作者：袁枚
來源：開放文學
第十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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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 關神下乩 ║║13-08 江南客寓 ║║13-16 宋荔裳 ║
║13-02 遇太歲煞神 ║║13-09 荊波宛在 ║║ 受惡土地之累 ║
║ 禍福各異 ║║13-10 馮侍御 ║║13-17 陸夫人 ║
║13-03 歸安魚怪 ║║13-11 藥師父 ║║13-18 牛頭大王 ║
║13-04 張憶娘 ║║13-12 莊秀才 ║║13-19 水定庵牡丹 ║
║13-05 飛星入南斗 ║║13-13 藹藹幽人 ║║13-20 烏台 ║
║13-06 楊妃見夢 ║║13-14 僵屍求食 ║║13-21 見娘堡 ║
║13-07 曹能始記前生 ║║13-15 僵屍貪財受累 ║║13-22 鬼糊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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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3 鬼勢利 ║║13-31 童其瀾 ║
║13-24 鬼相思 ║║13-32 鏡山寺僧 ║
║13-25 關神世法 ║║13-33 江秀才寄話 ║
║13-26 鄉試彌封 ║║ ║
║13-27 兩汪土鋐 ║║ ║
║13-28 雷擊土地 ║║ ║
║13-29 張光熊 ║║ ║
║13-30 趙氏再婚成怨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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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 關神下乩 akoumedi
明朝末年，有個讀書人到宮廟問事，關帝神降乩到神壇批下：「官只當到巡撫，壽命
只到六十歲。」
*都堂: 明代稱都察院長官都御史、副都御史、僉都御史。
又派遣到外省的總督、巡撫都帶有都察院御史銜，亦稱都堂。
後來，他科舉考試上榜，之後果然當到巡撫。
*中丞: 明清時用作對巡撫的稱呼。
清朝定鼎中原後，他請求投降，但官位沒有再加遷，這時他八十歲了。
有一天，他偶然來到當初那個問事的宮廟，剛好又是關帝神降乩。
他以為自己一定是有陰德，所以才會延壽，他跪在神壇前問神明說：「弟子的官爵驗
證了，但如今弟子活超過六十歲，難道說修壽在人，就算貴為神明也會不知道？」
這時，關帝神的乩盤上「咻!咻!咻!」地寫下幾個大字：「我生平以忠孝待人，甲申
之變，你自己不跟著殉朝死一死，與我何關呢？」
*甲申之變: 1644年，明朝滅亡，「關神下乩」這位先生剛好在這年滿60歲。
屈指一算，明朝崇禎皇帝被迫自殺時，當時他剛好六十歲。
13-01 關神下乩
明季，關神下乩壇批某士人終身云：「官至都堂，壽止六十。」後士人登第，官果至
中丞。國朝定鼎後，其人乞降，官不加遷，而壽已八十矣。偶至壇所，適關帝復降。其人
自以為必有陰德，故能延壽，跽而請曰：「弟子官爵驗矣，今壽乃過之，豈修壽在人，雖
神明亦有所不知耶？」關帝大書曰：「某平生以忠孝待人，甲申之變，汝自不死，與我何
與？」屈指計之，崇禎殉難時，正此公年六十時也。
13-02 遇太歲煞神禍福各異 akoumedi
1.
侍講徐壇長還沒有當官前，到京城參加會試時，上廁所看到一個大肉塊，全身長滿眼
睛，他心裡明白這是太歲。
*侍講: 元明清將侍講列為翰林院額定之官。
徐壇長想起某本書上有記載「鞭打太歲的人，可以脫禍」，因此他就和家丁拿著大棍
一起擊打太歲。
每擊打一下，太歲身上的眼睛就愈加地閃爍。
這一年，徐壇長就考上進士了。
2.
蔣文肅先生的家裡開鑿井水時，挖到一塊肉，像桌面般地方正，拿刀刺不進，用火燒
不焦，在地上蠕動了一會兒，慢慢地化為一攤水。
這一年，蔣文肅先生就過世了。
3.
禮部尚書任香谷還沒當官時，有一天走在田埂上，遇到一個怪人，嘴裡含著一把刀，
雙手拿雙刀，披頭散髮，臉色赤紅，彎著腰經過他身邊。
*宗伯: 禮部尚書。
任香谷繼續往前走不到半里，就看到那個怪人走進喪家，他忽然明白是遇到煞神。
不久，任香谷參加科舉考試就上榜了。
4.
蘇州有個唐某，在蓋孝子坊時，忽然在身上找到一張白紙，上頭寫著一個胡桃般大的
「煞」字。
*孝子坊: 官方為孝子的節孝義行建立牌坊來表彰。
這一年，唐某家裡死了七個人。
13-02 遇太歲煞神禍福各異
徐壇長侍講未遇時，赴都會試，如廁，見大肉塊，遍身有眼，知為太歲。侍講記某書
云「鞭太歲者脫禍」，因取大棍與家丁次第笞擊。每擊一處，則遍身之眼愈加閃爍。是年
成進士。蔣文肅公家中開井，得肉一塊，方如桌面，刀刺不入，火灼不焦，蜿蜒而動，徐
化為水。是年，文肅公卒。任香谷宗伯未遇時，走田埂上，遇一人口含一刀，兩手持兩刀
，披髮赤面，傴身而過。宗伯行未半里，見赤面人入喪者之家，知是煞神。宗伯後登第。
蘇州唐姓者，立孝子坊，忽於衣帽中得白紙帖書一「煞」字，如胡桃大。是年，其家死者
七人。
13-03 歸安魚怪 akoumedi
民間傳說：張天師不經過歸安縣。
說是因為明朝時期，某個歸安縣的知縣到任半年時，有天晚上和妻子一起睡覺，半夜
聽到撞門聲，知縣起來察看。
不久，就又回床上，對妻子說：「風吹門而已，沒有什麼異狀。」說完就繼續睡覺。
妻子以為是自己丈夫，所以也就繼續睡覺，但不時會聞到丈夫身體傳來陣陣的腥氣，
妻子內心雖然有些疑惑，但始終沒問出口。
從此，在這個知縣的治理下，歸安縣治安良好、經濟繁榮。
牢獄訴訟的事，這個知縣也彷彿神明般看透真相的審判得非常完美。
幾年後，張天師經過歸安縣，知縣不敢去迎接。
天師說：「這個縣有妖氣。」
天師派人找來知縣的妻子，問她說：「妳還記得某年月日晚上有撞門聲的事嗎？」
知縣的妻子說：「有的。」
天師說：「妳現在這個丈夫，不是妳真正的丈夫，是一個黑魚精。妳真正的丈夫已經
在黑魚精撞門時，被黑魚精吃掉了。」
妻子聽了非常震驚，馬上請求天師幫忙報仇。
天師登壇作法，抓到一條長好幾丈的大黑魚，趴在法壇下。
天師說：「你的罪理當問斬，但看你當知縣做不少善政的份上，特免你一死。」
接著，天師拿來一個大甕，將大黑魚精放入，用符咒封印住甕口，埋在縣府的大堂上
，然後再用土築的公案鎮壓住。
*公案: 官府處理公事時用的几案。
大黑魚精苦苦地哀求天師，天師說：「等我下次經過這裡，再放了你。」
自此，天師不再經過歸安縣。
13-03 歸安魚怪
俗傳：張天師不過歸安縣。云前朝歸安知縣某，到任半年，與妻同宿，夜半聞撞門聲
，知縣起視之。少頃，登牀謂妻曰：「風掃門耳，無他異也。」其妻認為己夫，仍與同臥
，而時覺其體有腥氣，疑而未言。然自此歸安大治，獄訟之事，判若神明。
數年後，張天師過歸安，知縣不敢迎謁。天師曰：「此縣有妖氣。」令人召知縣妻，
問曰：「爾記某年月日夜有撞門之事乎？」曰：「有之。」曰：「現在之夫，非爾夫也，
乃黑魚精也。爾之前夫已於撞門時為所食矣。」妻大駭，即求天師報仇。
天師登壇作法，得大黑魚，長數丈，俯伏壇下。天師曰：「爾罪當斬，姑念作令時頗
有善政，特免汝死。」乃取大甕囚魚，符封其口，埋之大堂，以土築公案鎮之。魚乞哀，
天師曰：「待我再過此則釋汝。」天師自此不復過歸安云。
13-04 張憶娘 akoumedi
蘇州名妓張憶娘，美貌、才藝兼具，甚至可說是當代第一。
*冠時: 蓋過時人，為當代第一。
憶娘一直和蔣某有著密切的來往。
蔣某很有錢，花朝月夕總是和憶娘一起到觀音山、靈岩山等地遊玩，兩馬並行地賞看
風景。
*花朝月夕: 二月十五為花朝，八月十五為月夕，引伸指良辰美景。
憶娘向來聰明慧智，她想嫁給蔣某，但蔣某的姬妾無數，她很不喜歡，因此她就嫁給
徽州陳通判。
陳通判將憶娘娶過門後，蔣某因為無法再和憶娘交往，所以心生怨恨，千方百計地離
間陳通判和憶娘，甚至還誣控陳通判奸拐憶娘。
憶娘不得已下，出家當了尼姑，靠著過去賺的錢來應付日常起居的生活。
但蔣某還是不放過憶娘，居然派人去將憶娘的錢搶光，憶娘貧困窘迫至極，結果就上
吊自殺了。
憶娘自殺的事發生沒多久，有一天蔣某早起喝粥，忽然頭暈昏厥，昏迷期間，他來到
一個官衙，二個弓丁要來抓他時，旁邊有個人喊說：「蔣某，你的事六年後才審訊，怎麼
這麼快就來這裡了？」
*氣絕: 昏厥；呼吸停止；死亡。
蔣某看向聲音的源頭，發現是他門下幫忙奔走的人，他曾派這人去離間憶娘，但這人
不是已經死去三年了! 蔣某驚醒過來!
從此，蔣某精神恍惚，食慾不振。
有個精通法術的玄妙觀道士張某，為蔣某設法壇，念誦咒語，作法解除災禍。
做了三天法事後，道士說：「冤魄已到，但我不知道祂叫什麼名字，你們可以拿個大
鏡子潑些明水，應當會有一個女子現形。」
*不審: 不知道；不清楚。
*明水: 古代祭祀所用的淨水。
蔣家人照做一看，鏡子裡出現的正是憶娘。
道士說：「我可以制服妖孽狐狸這一類。但這種男女冤孽的，我沒辦法驅除。」說完
，竟揮揮衣袖走了。
之後，蔣某請人為憶娘作七天七夜的法事，也還是超度不了祂。
最後，蔣某重金請來蘇州名醫葉天士來治療身體。
但藥還沒入口，就會出現一隻纖細白手將藥按覆住，或者藥會無緣無故地潑灑在地。
蔣某病得愈來愈重，六年後就死了。
蔣某的從孫蔣漪園，還收藏著憶娘的肖像：頭戴烏紗髻，穿著天青色的羅裙，眉目秀
媚，微笑地用左手簪花，是當時的名畫家楊子鶴所畫的。
*從孫: 兄弟的孫子。
13-04 張憶娘
蘇州名妓張憶娘，色藝冠時，與蔣姓者素交好。蔣故巨室，花朝月夕，與憶娘游觀音
、靈岩等山，輒並轡而行。憶娘素明慧，欲托身於蔣，而蔣姬媵絕多，不甚屬意，因與徽
州陳通判者有終身之托。陳娶過門，蔣不得再通，大恚，百計離間之，誣控以奸拐。憶娘
不得已，度為比丘，衣食猶資於陳。蔣更使人要而絕之，憶娘貧窘，自縊而亡。
居亡何，蔣早起進粥，忽頭暈氣絕，至一官衙，二弓丁掖之前，旁有人呼曰：「蔣某
，汝事須六年後始訊，何遽至此？」呼者之面貌，乃蔣平日門下奔走士也，曾遣以間憶娘
者，死三年矣。蔣驚醒，自此精氣恍惚，飲食少進。
有玄妙觀道士張某，精法律，為築壇持咒作禳解法。三日後，道士曰：「冤魄已到，
我不審其姓氏，試取大鏡潑以明水，當有一女子現形。」召家人視之，宛然憶娘也。道士
曰：「吾所能力制者，妖孽狐狸之類。今男女冤譴，非吾所能驅除。」竟拂衣去。蔣為憶
娘作七晝夜道場，意欲超度之，卒不能遣。延蘇州名醫葉天士，贈以千金。藥未至口，便
見纖纖白手按覆之，或無故自潑於地。蔣病益增，六年而歿。
蔣氏從孫漪園，猶藏憶娘小照：戴烏紗髻，著天青羅裙，眉目秀媚，以左手簪花而笑
，為當時楊子鶴筆也。
13-05 飛星入南斗 akoumedi
蘇松道的韓青岩，通曉天文學，他曾經跟我說：
*蘇松道: 為清朝江蘇省下屬的道級行政區劃之一。
▍「
▍ 管理寶山縣時，六月我到田野抓蝗蟲。
▍
▍ 四更，我起床坐在小椅子上監督書役，看到流星飛入南斗，我想起占卜書
▍ 上記載：『看到這個災星的人，一個月內會暴斃。解法是剪下一寸多的頭髮，
▍ 用禹步向東、西兩邊走三圈，便可以將災禍移轉給他人。』
▍ *胡牀: 古時一種可以折疊的輕便坐具。
▍ *書役: 管辦文書的屬吏。亦泛指掌管文書翰墨的人。
▍ *南斗: 星名。即斗宿，有星六顆。在北斗星以南，形似斗，故稱。
▍
▍ 那時候，我馬上叫走書役，然後照著占卜書上記載的方法去做。
▍
▍ 不久，官署中掌管書記的李某無緣無故拿小刀剖腹自殺，而我竟然沒事。
▍ *書記: 從事公文、書信工作的人員
▍
▍ 李某是我薦卷的門生，年輕有才情，沒想到災禍居然移轉到他那裡，我的
▍ 心情因此懊惱沮喪。
▍」
我開玩笑地對韓青岩說：「先生說的占卜之術固然神奇，但像我們這種完全不知道天
文學的人，往往晚上閒坐就可以看到很多流星。如果看到流星飛入南斗，而完全不知道厭
勝法的人，要怎麼辦呢？」
*厭勝: 古代一種巫術，謂能以詛咒制勝，壓服人或物。
韓青岩說：「你們這些不明白天文學的人，就算看到流星飛入南斗也沒什麼關係。」
我說：「那麼先生為什麼要多此一事地學習天文，導致害到自己和別人呢？」
韓青岩大笑，沒有辦法回答。
13-05 飛星入南斗
蘇松道韓青岩，通天文，嘗為予言：「宰寶山時，六月捕蝗，至野田中。四鼓起，坐
胡牀，督率書役，見客星飛入南斗，私記占驗書：『見此災者，一月之內當暴亡。法宜剪
髮寸許，東西禹步三匝，便可移禍他人。』爾時我即麾去書役，依法行之。居亡何，署中
司書記者李某無故以小刀剖腹而死，我竟無恙。李乃我薦卷門生，年少能文，不料為我替
災，心為悵然。」余戲謂韓曰：「公言占驗之術固神矣，然如我輩全不知天文，往往夜坐
見飛星來往甚多。倘有入南斗者，竟不知厭勝法，為之奈何？」曰：「君輩不知天文者，
雖見飛星入南斗，亦無害。」余曰：「然則公又何苦知天文，多此一事，而自禍禍人耶？
」韓大笑，不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