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故事】 作者：艾迪生
米格山不同於其他的山，它的故事很多，景色也很幽美，著名的景點包括山頂
的神木、飄渺不定的許願池……等，而這次想說的是關於埋在山腳的人犬塚的故事
。
那是一座狗的墳墓，它的主人便葬在它旁邊，沒和他老婆葬在一起，人稱人犬
塚，前方還有個碑文。
會有這故事，起因是這樣的，自從這主人死後，他的孩子替他整理遺物發現了
一本日記，裡面寫了狗主人一段很深遠、離奇的過去，為了紀念這往事，他的孩子
將來龍去脈刻成碑文杵在墳前，不少登米格山的人都看過了，一則平凡的劇情、簡
單的故事……
‧
‧
‧
我在求學時代時常做一個夢，夢到我是鄉村的一位農夫，我的父母早亡，留下
一塊田和一頭牛給我，以及一棟不太牢靠的房屋，它的牆壁是泥土和糞便搭疊蓋成
，屋頂則是木頭和繩子綁牢的稻草堆。
我赤腳走出家門，路上沒有柏油，天還有點陰沉，我看著周遭，一望無際的農
田和草屋，石子路上連電線杆的沒有，更別說是路燈了。
我準備好耕田的傢伙，走在田埂，屋前的地都是我的，家父的老牛待在水田哞
了一聲，夢裡的我自然地走下田工作，趕在雞啼之前。
而這夢重覆好幾次，直到我去上學的路上遇見了它……
一隻白色的小小狗，看它的模樣頂多剛出生一、二個月。
雖然身為高中生的我只是湊巧路過的學生們之一，但它趴在地板兩眼不停地注
視著我，還不會走路的它看見我的離去，竟顫抖的爬行跟隨，圍觀的女同學發現了
，於是叫住我。
我回頭，感到匪夷所思，急著想回家打電腦，蹲下身一把抓起了它，我們四目
相交，不管我如何逗它，它的眼神都十分哀傷，我看久了莫名地有種熟悉的感覺，
周圍的同學們慫恿我帶回家飼養，以免楚楚可憐的它餓死街頭，我考慮了一會兒，
它舔著我的手掌，我心一軟便帶它回家了。
對於養寵物，父母非常的反對，我用了成績做擔保才得到他們的同意，我非常
開心能收留它，抱著它回房間寫日記記錄下此刻的心情。
同時將它取名為奈奈，原因是它的叫聲，也做了窩，安置在我房間的角落，不
過它依然喜歡黏著我，即使躺在窩裡，也要目不轉睛的瞧著我。
它的雙眼看我時很溫柔，一副若有所思的樣貌，好像我們相處很久了，它很了
解我的表情。
結果養了它之後，我的夢開始有進展。
田野下，老牛耕田，我汗流浹背，太陽緩緩露出曙光，這時雞鳴了，原本聽到
雞啼聲我應該就要醒來，可是夢中的我意識到一些事情。
那不遠處的雞舍，在太陽升起後，有個女孩會餵好她家的雞群，接著放出另一
邊關著的鴨群，驅趕它們到圍好的河岸，這路途經過我家門口。
我放下手裡的工具，看著那女孩不畏早晨的涼意，穿著短褲、短衣，張開手逗
趣地追趕著鴨群，我很快地回到馬路上，為她導引幾隻漏網之魚，我走近她，她笑
容滿面的向我問早，夢中的我客氣的揮手，和她一起行走、聊天，那女孩沒有迷人
的臉蛋、也沒有姣好的身材和細嫩的肌膚，有著的就是單純與笑臉。
我們走到河邊，我碰觸到冰冷的河水便醒了，是奈奈舔著我的腳丫，我倒忘記
昨晚看書看到睡著沒把它放回窩去，我看著時鐘才四點多，睡不著的我無聊寫著日
記，記下夢的情節，床上的奈奈眼睛變得水汪汪，我提醒她不要尿在床鋪，年紀尚
小的它聽不懂面無反應。
沒想到往後的日子做得夢漸漸連續，我都在清晨自動醒來，奈奈也是。
高中畢業，上了大學離開家，我的夢陷入了熱戀期，我愛上了那女孩，每晚都
進入夢中和她相會，我們坐在河岸，討論真實生活中我不會關注的事，稻子的收成
啊，幾隻鴨子被捉去賣她內心的捨不得之類的。
中午她會拿出兩人份的便當，家裡養雞鴨的她是吃素的，我們邊聊邊吃，有說
有笑，生活很愉快，吃完飯，有棵大樹是我們休憩的良好地點，倚靠著它，涼爽的
風，吹動如波浪般搖擺的稻草，讓人心曠神怡，而我們間相隔的樹根，也伴隨時間
的過去，悄悄鑽入地底，使她依偎在我身邊。
我看著她的眼睛，午休時光她永遠不會睡著，她默默地凝視我，直到我醒來…
…真正的醒來為止，我都忘不掉她的眼神。
數年來，奈奈長大了，我也莫名奇妙的改吃素，白毛的它個性很乖巧，是一隻
充滿靈性的狗。
大學生活我只有六日才能回家看它，父母說我不在的時候，奈奈一整天都會無
精打采，它時常望著我的床和相片發呆，晚上作夢發出”奈奈”的叫聲，早上就孤
單的待在窩裡流眼淚，母親還得幫它擦眼睛。
猶記得我帶女朋友回去，它也會看著我倆看到流淚，當時我不以為意，後來很
是後悔。
日後，我和夢裡的女孩互許終生，她嫁給了我，兩人擠在小房屋過著舒適的日
子，比較於現實，鄉村的步調簡單，煩惱少了許多，只是過了幾年，她一直沒為我
生個孩子，這是她的觀念裡不允許的事情。
有一晚我們躺在床上，燭光下，我抱著她，她說：「我對不起你……」
「孩子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我聽著夢中的我開口，吻她額頭，我輕聲說
：「妳知道有種動物叫鱷魚嗎？」
那女孩點頭。
「嗯，我告訴妳個故事……」我侃侃說道。
好久好久以前，有一片大荒原，裡頭有個村莊，它們的土地乾燥、很貧瘠，天
氣又熱，充沛的河水都被有錢人壟斷了，百姓活得很困苦，必須不斷地生產勞力來
換取金錢和糧食。
其中有一對夫婦，全村的人都排擠他們兩人，所以他們相知相惜，很快地就在
一起，然而為什麼要排擠他們呢？因為他們身上有某部位很特別。
首先是丈夫，由於他們所處的氣候太熱了，男生幾乎不穿衣服，那丈夫也是…
…
突然我輕咳，停頓，偷看著她。
「怎了？接著說。」那女孩睜大眼好奇問道。
「喔。」我伸出手比著大小，笑道：「沒穿衣服嘛，村裡的人都看到他的”那
個”很短，笑他不是男人。」
「哦……」那女孩表情靦腆，問道：「那老婆呢？」
「她啊，她的舌頭長得太長，長到連嘴巴都合不攏，聽說能舔到頭頂呢！」我
摸著她的頭說。
只見她吐著舌頭，緊緊摟住我。
他們夫妻離開了村莊，自己搭建房子自力更生，但要在大荒原存活，人力是固
然重要，無論是挖井取水，開墾種植，憑他們夫妻倆相當困難。
於是在外生活幾年，他們又想回到村莊，他們苦盡心思想了方法，如果要村民
看得起他們，他們必須用勞力彌補村民的偏見，而那勞力就是生許多孩子，在將來
貢獻給村子。
可惜的是，他們和我們一樣，生不出孩子來。
「那怎辦？」女孩心急問道。
「求神囉，妳不也是這樣想。」我回答，她淡淡地笑了。
在他們荒原的各個村莊、部落，羚羊是最高貴的動物，堪比神的存在，假如你
走路遇見羚羊群，甚至要跪下來膜拜，獲得它們祝福。
以至於他們去尋找至高無上的羚羊神，那廟宇位在懸崖底，從崖上或多或少能
瞄到廟宇的影子，夫妻倆花費九牛二虎之力，齊心協力總算抵達崖底。
他們的腳下是涓涓溪水，兩人興奮地飲著，原來崖底聚集了各方地脈的水源，
一個世外桃源，村莊河川的源頭，很多動物都棲息在此。
此刻，他們發現羚羊神是一尊擁有羚羊外貌的石像，廟宇也只不過是鎮守兩側
的巨大石柱，他們雙手合十，誠心地祈子。
忽然間，羚羊神被他們感動而有了動作，整座崖谷撼動著，它的聲音迴盪四周
，說道：「我可以賜給你們兩個孩子，它們會幫你們生更多的小孩，平時你們因為
自己身體的缺憾遭人歧視，我允許你們對小孩的外貌有奢望的期許，說吧，你們希
望小孩長怎樣？」
夫妻倆被嚇得戰戰兢兢，卻又驚喜不已，丈夫急忙說道：「羚羊神，我、我不
敢要求太多，我希望男孩的下、下體不要像我那麼短，最好有腳的一半長……然後
他們能保護自己，有強壯的皮膚不讓陽光、利刃傷害他們，啊啊，能活在水裡就不
錯了。」
「對、對。」妻子附和道：「我們好缺水，還有我的舌頭不要遺傳到了，露在
外頭講話含糊不清，至少嘴巴要包住舌頭啊！」
「嗯，我明白了。」羚羊神話說完，兩根石鹿角發著光亮投射到河流裡，夫妻
倆趕緊跑去看，結果河中多出兩隻沒見過的生物，羚羊神說道：「它們是你的孩子
，要好好對待它們。」
語畢，羚羊神陷入石壁，整座廟宇消失殆盡。
「哇，他們真的有孩子了？」女孩不可思議地說。
「是啊，羚羊神把孩子的嘴巴拉長，讓它能不吐露長舌，賜與堅硬的皮膚和縮
短它的腳來達成丈夫的願望。」我說。
「這孩子好奇怪的外型呢。」女孩抬頭天真的遐想著。
「傻傻的妳，是鱷魚呀。」我笑著解釋。
「哦！對耶，活在水裡呢。」她恍然大悟，說道：「他們養了鱷魚，好可怕。
」
我續說：「此後，那兩隻鱷魚載著夫妻兩人順著河道回村莊，礙於鱷魚的利牙
，沒有人敢欺負他們，他們也以德抱怨，靠鱷魚趕走了霸佔河流的富人們，受村民
愛戴，過著幸福的日子……」
「那……我們的孩子怎麼辦？要去求羚羊神？」女孩苦笑。
「哈……」我輕撫她臉頰，說道：「那求來的孩子不就吃光我們的鴨了？」
「哦……我沒想過，我好笨。」她神情苦惱。
「別這樣。」我安慰她，疼惜她的單純。
「我覺得我最聰明的事就是決定跟你在一起。」女孩瞇著眼說：「那你呢……
」
「嗯。」我思考道：「我一直都很聰明啊。」
「臭美。」她笑著說。
往後的日子，夢中的我罹患不明的疾病，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這使我作夢的
機會變得很少，通常都是一覺醒來居多，要不然就是見著那女孩，聽她說幾句中聽
的話，我會非常滿足的闔上眼，像是她說今生相愛的太短暫，下輩子還要陪伴在我
身旁……等。
因此夢變少，導致我人生更偏重在現實的女朋友身上，那時我想本該如此吧。
而到大學畢業，夢裡的我死去了……看她泣不成聲的樣子，連作夢的我都哭了
，這哀傷的情緒迫使我暫停書寫日記，我不想讓自己沉溺在悲傷的夢境，我鎖上了
日記。
過了好幾年，我的事業有成，買了棟好房子，與迎接新的生活……結婚。
那天婚宴辦得很盛大，我和老婆在結束婚宴是直接回新家，家中的擺設都是全
新的，至於一些老家的舊物品，我的衣物、鞋子……等是拜託父母整理好我再帶來
新家，等渡完密月再做整理。
結束了甜密的假期，我和老婆終於回到新家，家裡堆了三箱我的東西和一個父
母要給我的驚喜。
奈奈，他們知道我的回國時間，故意提早放它在我家。
「奈奈。」我好久沒摸它，它已經算是老犬了，依舊默默看著我。
一旁的老婆拆開箱子要幫我分類，她把物品一塊區域、一塊區域的分開，我在
書類看見了那本久違的日記。
晚上，我翻來閱讀，回想到那女孩模糊的面孔，我心情傷痛不知不覺便入眠了
。
夢裡，地點是我的新家，我起身坐在床尾，身邊的老婆熟睡，門口站了一個人
。
我知道是她，那女孩，但我不想親眼確認，感覺很複雜。
她輕聲細語的說：「恭喜你結婚了。」
我仍是低頭，其實正常人都聯想得到，只是真實發生的話……太不可置信。
「我要走了，我允諾你的，這輩子我做到了。」那女孩越說越哽咽，夾雜著奈
奈的低鳴，她說：「答應我，你要和她生很多很多的小孩子。」
我的身子發顫，我好想讓自己不哭，我慢慢地抬頭，她已經走到我旁邊……
那女孩趴在我的背部，說：「我好喜歡看著聰明的你……可惜我真的要走了。
」
「妳、妳要去哪裡？」我握住她的手，卻留不住她的人，她走向門口，而我房
間外的視野是一片稻田、啃草的老牛、冬暖夏涼的小屋子，和一群雞鴨。
「你說呢？」她回頭看我，接著朝後一躍，我迅速地跑到門旁看著她。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哭著大喊：「我覺得我最笨最笨的事，就是太晚決定和
妳在一起。」
那女孩輕盈地走在田埂上，張開手漫步的她回到曾經屬於我們的屋子，她的神
情自在，那時她說的話至今言猶在耳：「命運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少你當初
沒丟下我，我就很滿足了。」
「我……對不起。」我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轉眼間，門外的景色回到了熟悉的畫面，她又繼續趕著鴨群，但我已不是那農
夫了，她身體卻變成了奈奈，那些鴨子可跑得飛快了……
翌日，我睡醒，眼睛有點難睜開，我認為是淚乾的原因，不過，我一會兒後又
再濕了眼眶。
奈奈在它的窩往生了。
我花費了大量財力找了一個和夢裡鄉村近似的地方買下地埋葬它，是在米格山
的山腳。也請畫家畫出我記憶中那女孩的面貌，作為奈奈碑上的照片。
我的親人一度以為我病了，花大錢蓋了個人犬塚，但我沒說出事情真相，因為
小說常出現的劇情發生在現實是不可能的事，沒人會相信的，除了她以外……
所以我寫下那女孩的故事在日記本，她相信羚羊神的鱷魚孩子，好比我相信投
胎奈奈的那女孩。
畢竟命運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道里就這麼簡單。
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