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棟不起眼的舊公寓，位於新北市某區還算熱鬧的街道上。
那棟公寓產權是家族所有，四層樓都出租，
一樓租給賣水晶的店，老闆夫婦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念軍校，
小兒子是遲緩兒，整棟公寓屬他家住的最久，住了快十多年。
很奇怪，從二樓到四樓，租戶來來去去，很少住超過一年。
我是做房仲的，每次接到這棟公寓出租的委託案，都嘆一口氣。
因為它實在是一個很難做的案件。
連我們店長都懷疑這棟公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還偷偷問過一個他的住過這公寓的朋友，對方搖搖頭，淡淡說沒什麼。
最近，公寓三樓又空了，我在網路上、店面櫥窗、
連機車後座上都放了招租廣告，三房一廳一衛只租7000元，
你看便宜不便宜？
廣告放了一星期，一天下午，好不容易來了通電話，說想租這層公寓，
我很高興，連忙要帶客人看屋，電話那頭卻說，
先約我到我們店附近的麥當勞吃個午餐。
我覺得很奇怪，但還是準時出現在麥當勞前，
畢竟能把房子租出去，景氣這麼差，任何機會都不能放過。
來的人是一個讀研究所的男生，高瘦蒼白，大熱天戴了棒球帽，
他堅持請我一餐，我也乾脆讓他請，就算他不租，
我也是賺到一頓。
我大口吃薯條、喝可樂，吃了一陣，
就開始跟研究生講那棟公寓的優點，
無非是交通便利、環境清幽，鄰居都愛乾淨…等，
口沫橫飛說了一堆話術，
那研究生才吞吞吐吐說：「那個…你可不可以先聽我講一件事…」
他講話很慢，發音很含糊，我忍不住微微皺眉，
心想糟了，遇到怪咖了。
研究生抬眼看了我，確定我願意聽後，才緩緩說：
「我上個月做了一個怪夢…我不是神經病，拜託你聽完。」
他繼續：「我睡著了…然後，突然發現我不在原本房間裡，
我待在一個很冷、很白的地方，有點像在冰箱的冷凍庫，
四周是那種冰箱裡的霜…還有…一種…」
他停一下，臉上有很嫌惡的表情說：
「一種淡淡的漂白水味道…我開始亂走，
那地方構造有點像醫院，又不像，
長長的走廊旁有很多房間，我每間開門進去看，
都是空的…很冷很白。
我走越久，越慌，我用手指劃開霜在地上做記號，
發現我完全陷在一個迷宮裡，
我甚至查看每個房間，有些房間有窗戶，於是我開窗探頭出去…
我看到…外面是巨大的黑色空間，
這時，有一種很銳利的聲音在我上方響起，
我抬頭一看，發現『醫院』外側牆壁爬了一個…鬼，
眼睛發亮…」
我聽都聽呆了，漢堡吃了一半懸在空中。
他說：「那個鬼很恐怖，有血紅色大嘴巴，很瘦，長手長腳，
皮膚是那種外星人的灰白色…
『牠』和我四目相接，我可以感受到『牠』內心狂喜，
『牠』有一種『抓到你了！』的感覺…我竟然知道牠的感覺！
『牠』迅速從牆壁俯衝下來，我急忙抽身，關起氣密窗，
然後，『牠』在窗外一直用指甲抓玻璃，好尖銳好刺耳的聲音！」
那個研究生全身發抖，吸了一口氣，再說：
「我逃出房間，開始大叫，逃跑，我覺得快瘋了，
我念佛，念觀音菩薩，念五字真言，念六字大明咒…
根本沒屁用！
我只好不斷逃，走進每個房間，把窗戶關好…
那個夢…很長，我覺得我被困在裡面快幾年…
不，幾十年！一直到我衣服都凍到片片剝落，
我…光著身體在裡面一直走，像行屍走肉…
想著爸媽、朋友、學校、我的人生…
我甚至懷疑我應該是死掉了，或掉進什麼異次元，
直到，我在地上發現我很久以前做的記號，
我受不了了，我開窗，想跟『外面的東西』決一死戰，
那個鬼，立刻鑽進房間裡，我和牠扭打成一團…
沒想到，『牠』還滿弱的，四肢像是冷凍過的雞腳一樣，
我用力一折就斷了…」
研究生扯一下嘴角，好像很痛苦地說：
「那隻惡鬼…被我折斷手腳，壓在地上
淒厲笑了兩聲，張開大口，彎起上身
竟然…竟然和我親嘴！
我一陣劇痛，夢就醒了！」
我目瞪口呆看著研究生，說：「很…很特別的夢，
不過，好像跟租房子，沒什麼關係吧。」
研究生不勝苦惱地說：
「不，不完全是夢…
我醒了以後，整個床被我流的冷汗浸濕了，
我實在太害怕了，不敢再睡覺，
從那天起，我每天抽菸、拼命喝咖啡、濃茶、提神飲料…
連我的指導教授都發現我不對勁，
我的教授是…很奇妙的人，他有一點點的能力，
教授跟我說，只要遇到一個房仲，戴黑框眼鏡，
眼睛不停眨，左腳不良於行的，
可以跟他講這個夢…一切會有答案。」
我明白了，研究生的教授口中能給『答案』的房仲，
就是我吧？
我的確戴著不潮的黑框眼鏡，眼睛因為過敏整天眨呀眨的，
和因為小時候車禍的跛腿。
我把剩下的漢堡吃完，說：「你不是來租三樓公寓的吧？」
研究生歉疚地說：「…不是，我其實住在…那棟公寓的四樓，
那天三樓的人搬走，你上來查看屋況的時候…我在樓上看到你…
我一眼就認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搖頭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想你搞錯了。」
研究生沉默了一會，緊緊握拳說：「不…那棟公寓有問題！
我後來有問附近的鄰居，都說公寓住不久！
但卻沒傳出說是凶宅或…鬧鬼，沒人肯說明原因，
你們房仲一定知道些什麼，拜託，告訴我，
不然我快瘋了，兩個星期沒睡，我快自殺了！」
我跟他對望快五分鐘，我無奈說：
「我跟你講原因。
那公寓蓋在『鏡地』上面…鏡子的鏡，土地的地。」
研究生緊張到微顫說：「快說、快說，我不會不信。」
「『鏡地』是很稀有的風水，住在上面的人會…
事先經歷到自己死後的境界。
所以，善良的人會…夢到去天堂，或者夢想的世界，
壞人會…夢到掉進自己的地獄，或說是魔障裡。」
研究生看著我，好像受到什麼打擊，片刻才說：
「我、我不是什麼壞人呀。」
我一時沒有回話，後來才說：
「所以，只要你搬離那棟公寓，就不會再做怪夢了。」
我心想，這下好了，三樓沒人租，四樓又要空了。
研究生喃喃自語說：
「原來是這樣，我是懂了，可是，為什麼我死了以後，
要去那種鬼地方…為何我會，下地獄？」
我說：「也許那裡是天堂。」
「…不，是地獄。」他慘淡一笑：「怪不得住過的人沒人肯說原因…
…那你，怎麼知道這種事？」
「………」我靜默以對。
研究生蒼白的臉上有些落寞，他鄭重其事謝謝我，
並且，準備搬家。
最後，臨走前，他總算喝了一口綠茶，跟我講：
「那個…並不只是夢…
那隻惡鬼，跟我接吻時…舌頭伸進我的嘴中，
牠的舌頭，是…很利的手術刀，
一共有六片…割得我好痛好痛。
我夢醒後，過幾天，經過樓下，
一樓水晶專賣店的小兒子…
居然轉頭跟他爸爸說：
『怎麼有刀子從大哥哥臉頰穿出來…』」
研究生先離開，留下我在座位上發楞，
我才注意到，
剛剛研究生喝的飲料的吸管上，
沾了些許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