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的火藥味濃厚，只差那一丁點的火花，衝突就會在小小的空間裡炸開。那瞬間，
王家的人，包括地基主，真以為他們兩個要動手。他們不但對將起的衝突束手無策，更被
姜羽暉的殺意刺到剩下判斷危險的本能——就連地基主也被姜羽暉的殺氣釘在原地，動彈
不得。
姜羽暉的雙眼微瞇。
他們這廂還在對峙，那廂的嬰靈忽然暴起，趁勢撲向背對他的姜天佑。姜羽暉一擺手，幾
張符咒憑空刺入黑霧周身，將嬰靈釘在地上。嬰靈掙扎著，越掙扎，符咒傷得越深，也釘
得越死。
「可惜了。」滿室滿屋的殺意瞬間消弭乾淨，姜羽暉最後輕聲說，「將軍大人，您知道的
，真要動手我是真能把您弄回去。」
「我從不懷疑這點。」姜天佑嘴角抽了抽。這人居然光明正大的威脅他——即便他得承認
，姜羽暉說的話是事實，「回頭不用供奉我了。和你講話令我感到胃疼。」
姜羽暉瞟他一眼，「……你覺得胃痛也是我爸的胃在痛。」神哪會胃痛。
她話一說完，隨即邁步走向地上兀自和符咒搏鬥的嬰靈，但是遠方傳來一道又一道的金屬
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金屬聲隨著來人的步伐節奏，拖一次響一聲，哐噹、哐噹，聲音厚重且徐徐前行。姜天
佑白了姜羽暉一眼，轉過身，側耳聽著由遠而近的聲音。姜羽暉低頭看著嬰靈，雙耳同樣
聽著屋外的聲音，直到金屬聲在門前嘎然而止，她才抬起頭來，看往聲音的方向。
兩個分別頂著牛頭和馬臉的人無視地基主的結界，穿越牆壁進到屋裡。鎖鏈的一端在他們
手裡握著，餘下的部份長長的拖曳在地，曲折蜿蜒直至屋外，不見盡頭。
是牛頭馬面。
牛頭鼻間噴口氣，地上的嬰靈見到來者尖叫幾聲，然後又專心在姜羽暉下的符上頭。姜羽
暉意外地看到熟人，不由得脫口叫道：
「阿濤？」
頂著馬臉的人對姜羽暉點下頭，轉過去對姜天說道，「下官受城隍之命，前來大人這裡拘
提冤魂回閻羅殿。」
「有勞。」姜天佑說。
姜羽暉撤去嬰靈身上的符咒方便他們作業。牛頭多打量了她幾眼——姜羽暉的視線專注在
地上的鎖鏈，並未留意到他的探究。然後，姜羽暉抬頭，看向姜天佑。
「你都已經做好決定要讓牛頭馬面把那個孩子帶下去，為什麼下來的時候不乾脆自己順手
收拾那個孩子，等人把他帶下去，偏偏要在旁邊看我收拾他？」
姜天佑『喔』一聲，萬般有理得說道，「還不是怕你亂來，當然先通知地府派人過來收拾
。」
姜羽暉翻個白眼，安靜在一旁看牛頭馬面收拾嬰靈，準備將那孩子押回地府。嬰靈被他們
提在手中，所有的憤怒委屈不甘再次集結起來。他頗為憋屈得癟癟嘴，在牛頭馬面的手裡
嚎啕大哭。
「還哭！」姜羽暉低喝，「死小孩，你鬧不夠是不是！都什麼時候了，還哭？」
在後方的王家人見到場面受到控制，紛紛接受姜天佑的攙扶站起身。他們驚魂未定，畢竟
在今天之前，他們不曾想過真正的遇上鬼。王家兩老更對姜天佑感激涕零，當下成了太子
爺的信徒，姜天佑忙著對二老佈道，顧不上另一頭的王先生和王太太。
王先生和王太太很快消化嬰靈不再是威脅的認知，並且從恐懼的狀態回過神：眼前兩男（
牛頭馬面）一女搞不定哭鬧不休的嬰靈讓他們覺得恍若隔世。王太太在王先生的懷裡蓄點
氣力，便離開王先生的扶持，跌跌撞撞地朝三人走去。姜羽暉聽聞後方聲響，回頭見到王
太太腿腳使不上力，趕緊伸手支撐行動不佳的王太太。
「就算他是嬰靈，他還是個孩子吧？」王太太靠在姜羽暉身上，聲音還有些不穩。她看起
來身心俱疲，但是她的語調溫柔，姜羽暉甚至能感受到一絲憐惜。
「嗄？」姜羽暉眨眨眼。
「這一陣子的事，都是那個孩子造成的？」
「啊、啊，是他沒錯。」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呢？」
姜羽暉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因為他很喜歡你，想要你作為他的母親。」
王太太看了看那孩子，復又問道，「我……我可以抱抱他，和他說說話嗎？」
「可以，」姜羽暉回答道，「但是等我一下。」
她招來王先生攙扶王太太，詢問他們臥室在幾樓、交代王太太幾句以後，姜羽暉匆匆上樓
找出早上交給王先生的鎮邪符。那張符咒美其名是鎮邪符，實際功用卻是遮掩當事人的氣
息，令鬼怪難以找到他們要找尋的人——她要取走符咒，嬰靈才能見到王太太，也只有王
太太的安撫能令嬰靈乖巧下來。
姜羽暉走出房門的時候，王太太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她杵在樓梯邊，聽著王太太對嬰靈說
說話。那語調就像一個媽媽拍著自己孩子的背，一下一下，嘴巴上『好乖好乖』那樣的哄
著孩子。
「乖喔乖喔，不哭不哭。你馬麻不要你了，可是啊，你也不可以去危害別人啊。你應該乖
乖的，下去等投胎，等下一個更好的馬麻才對。阿姨並不討厭你喔，可是阿姨不是你馬麻
，不能跟你在一起。說不定下一個馬麻會對你很好很好，很喜歡你，比阿姨還要好喔。」
姜羽暉側耳聽了一會，最後慢慢踅下樓，看著客廳中央的溫馨畫面。嬰靈抽抽搭搭哭噎幾
聲，情緒很快被安撫下來，不再哭了。王太太將嬰靈抱給牛頭馬面，並請他們不要嚇到小
孩子。
姜羽暉嘆口氣，「……真是。」
「沒什麼好感嘆的。」姜天佑摸到姜羽暉的身側，「那孩子只是比較好運而已。」
「……你還沒回去啊。」
「……」姜天佑看了看姜羽暉，嘴角抽了抽，表達了『為何他必須回去？』。
「我在等你回去。」姜羽暉解釋，「我要和他們，」她指了指牛頭馬面，「一起下去一趟
，要跟我爸交代一下。」
「你要下去幹麻？」
「我怎麼不知道你要跟我們下去？」馬面聽了這話，和太子爺同聲開口。
「我要去查生死簿。」姜羽暉說，「地府那邊肯定有這孩子的紀錄，不管是他的生母生父
居住地死亡地點，都會有紀錄。」
「也是。」姜天佑頷首，驀然間，屋內不再有威壓的氣魄。牛頭轉頭看了看他們父女。那
女孩……他頭一次見到能和他們如此對話的人。他不是沒見過能和他們交談的人，人間他
也有認識的道士，只是那女孩對於天庭下來的人能用那種方式對話就很不一般。
對方退駕得很快，說退就退，牛頭僅能判斷對方在天庭位階不低，但是關於他們的事可能
要和他身側的資深前輩八卦一下才有答案。馬面得知姜羽暉的意思就不說話了，他當下一
點也不關心姜家那頭的動靜：他對小孩子沒轍，自然是擔心手中的孩子會繼續鬧騰。
「老爸我下去了。不用替我等門，我也不知道我幾點會回來。我有帶鑰匙不要擔心我會被
鎖在外面。」
「下去？」他們現在身處平地，需要用『下去』兩字的地方，也只有那一個。姜天佑深呼
吸，重新讓自己回神，他剛掌握回自己的身體，人還有些恍惚，「你要下去地府？」
「對。」姜羽暉指了指牛頭馬面，「我要和他們一起下去，查查有關那孩子的事。」
姜天佑原本想叫姜羽暉改天再去——現在都凌晨一兩點了，姜羽暉明天還要上課，地府一
來一往都不之到會拖到幾點回家。但是看到她身後的牛頭馬面，最後還是作罷。現成的領
路人可不好找，姜天佑想，「該注意的自己注意，盡量不要太晚回來。」
「我盡量。爸，這裡麻煩你善後了。」
姜羽暉話一說完，便和鬼差一齊從其他人面前消失了。王太太倒抽一口氣——今天晚上是
見到鬼了，就是沒看過活人突然從眼前消失。姜天佑則是看著空無一人的方向一會，這才
明白他們已經踏上黃泉路。
黃泉路上一個勁的黑，藉著來來往往的鬼魂身上的熒光，姜羽暉才能看清這條漆黑無比的
通道。她瞇著眼睛，許久才適應這裡的幽暗。
他們四人站在大路中央，吸引不少鬼魂側目，包括領著鬼魂的鬼差。但是鬼差們的好奇沒
鬼魂重，該幹麻的就幹麻，朝他們撇一眼就夠了，在他們四人身上耗去一丁點時間並不會
提早下崗。
「好點了？」馬面突然開口。
「可以了，能看見東西。」姜羽暉看了看四周，經過她身邊的鬼魂難掩好奇心，幾乎各各
都把頭轉向她。她摸了摸臉，能體諒他們在黃泉路上見到一個大活人摻雜在眾多鬼魂與鬼
差間的獵奇心理。
「那走吧。」馬面哼哧一聲，和牛頭帶著孩子走在前方。
牛頭馬面帶著嬰靈走在黃泉路上不稀奇，稀奇的是姜羽暉這個活人。一路上他們成了鬼魂
之間的焦點，匯聚多少目光多少好奇，甚至還有鬼魂攀上引領他們的鬼差打聽八卦，但是
鬼差也不知道。從鬼差那裡套不出話，有的鬼魂還嘗試向姜羽暉搭訕，有些問題無腦到姜
羽暉都想翻白眼。
「是活人耶！你知不知道黃泉路是死人走的？」她知道。
「小妹妹，是前面那兩位鬼差把你抓走的嗎？」當然不是，鬼差只抓死人。
「妹妹，一次看到那麼多鬼怕不怕？」她看起來有害怕嗎？她只是安靜的在走路而已啊！
「……」
騷動持續到鬼門關前方平息下來。鬼門關前，人人自危，每隻鬼魂將面臨的會是人生在世
所有事情的清算，大家都開始擔憂起自己的將來，沒空再去理會姜羽暉這個突兀的活人。
姜羽暉停下腳步，抬起頭，看向鬼門上頭閻王親手題字的匾額。偌大的鬼門關三字肅穆非
常，剛正十足，落款處寫著五殿閻王包拯。她「唉呀！」一聲，想到以前好像也沒怎麼注
意一些有的沒的小細節。
馬面見姜羽暉掉了隊，拉住牛頭要他止步。他回過身來，見到姜羽暉臉上的神情有著恍然
。那一瞬間，他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姜羽暉還不是姜羽暉、而是一位青年的時候，他
拘提他的靈魂來到鬼門關前。那時候，青年沒有抬頭仰望匾額，而是杵在門前——來來往
往的鬼魂與他形成對比——感嘆地說出一句，「啊、這裡就是鬼門關啊！」
「炤清？」
「啊、」姜羽暉回過神，看著鬼門裡的馬面，「江濤。」她叫了馬面的名字。
「是？」
「在下姜羽暉，孟姜女的姜，羽毛的羽，日軍暉。別再用那個字稱呼我了。」
一時之間，馬面錯愕了，一張馬臉呆滯在那邊反應不來。須臾，他們成了人來人往（或是
說，鬼來鬼往）的鬼門關前的大型路障，幾個鬼差出手撥開他們，對他們喊著：「讓讓，
別擋路。」
馬面隨即回神，拉過姜羽暉的手，「姜羽暉，裡面走。」
「來，全班跟著我一起把課文唸過一遍。」英文老師在台上說，隨即用英文帶著全班念起
課文。靠後邊的座位上，姜羽暉光明正大得趴在桌上睡覺，桌面上連本課本都沒有。她連
掩飾都不想掩飾，不像她左邊的前面的同學還會用手撐住額頭裝作認真的在看課本，加減
做個樣子給老師看。
幸虧台上老師早就習以為常了，無視台下各做各的學生技能早就點滿，外加姜羽暉也是上
課睡覺的常客，每位老師叫幾次以後，也就把她當作教室佈景。直到中午鈴響解放全班四
十多位同學（外加老師），鄭千遙去蒸飯箱替姜羽暉拿了便當，回來的時候姜羽暉已經醒
了，但還是賴在桌子上不想移動。
鄭千遙上前推了推姜羽暉，「羽暉你昨天很晚睡嗎？你已經連睡四節課了耶。」
「算是沒睡吧。」姜羽暉耙耙頭髮。她身體覺得很累，但是這四節課其實沒真的入眠，精
神狀況好得很，用亢奮二字形容也不為過，這讓她感到痛苦，「昨天晚上……或者說，今
天早上，我五點才回家，躺上床眼睛剛閉上在床上滾兩圈就被我媽叫起來上學。我現在累
得要死，想睡又睡不著，精神好到跟鬼打架也沒問題。」
「……你晚上去做什麼了？伯父肯讓你三更半夜出門？」
「哪有可能。我要半夜出門也要大學以後才有可能出去。」姜羽暉擺擺手，從鄭千遙的外
套之中接過自己的便當，「謝啦。是說我上禮拜有跟你說過一位太太出車禍好像被髒東西
跟上的事情？昨天晚上那位太太家裡出事了，我和我爸去了他們家一趟，最後我還下一趟
地府。」
「咦？」鄭千遙坐到姜羽暉的對面，一邊打開便當盒，「羽暉你下去地府幹麻？」
姜羽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說了，順便說了她的地府行。那不是什麼值得提起的一件事——
地府行政效率太差了，她只是調閱一本生死簿，調了老半天連生死簿的影子都沒看見。大
大大小的鬼卒端著茶要她候著，再三保證他們很快就會把嬰靈的生死簿調出來。他們的很
快實際上是很慢，姜羽暉手裡的茶從熱的放到冷了、茶壺從滿的喝到空的，生死簿仍是沒
有結果。
「公務員唄，你還能要求他們什麼。」凌晨晃回姜羽暉房間被杳無人跡的床給震驚了、又
因為姜羽暉睡了一個上午結果閒閒沒事只好飄去閒晃的男鬼忽然從她們兩人之間的桌子冒
出頭來，被姜羽暉一巴掌拍回桌子底下。
「姜大人！我要午餐——！」男鬼在姜羽暉的手中扭動。
「沒門。」
「姜大人，您不要因為公務員行政效率遲緩就這樣找我出氣。」男鬼委屈的抗議了。姜羽
暉拍了拍他的頭，算是安撫，男鬼上浮冒出兩只眼睛骨碌碌地看向姜羽暉。
「那麼，生死簿的結果怎樣？」鄭千遙把對話拉回正題，並且把便當分給男鬼享用。男鬼
樂滋滋的享用供品，耳朵仍然聽著姜羽暉他們的對話。
「知道嬰靈確切的死亡時間跟地點，剩下的還要跟那位太太核對才行。」姜羽暉拿起外套
打開熱呼呼的飯盒，剛從蒸飯箱拿出的便當非常燙，「總之，事情算是結束了。」
「是啊。」鄭千遙笑著說，「事情結束就好了。」
姜羽暉回到家的時候終於感受到亢奮的精神有鬆弛下來的跡象，這讓她鬆一口氣。男鬼在
她身邊飄啊飄的，絮絮叨叨講了幾句話就被姜羽暉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安靜——她現在的
精神狀況不太能忍受太多的噪音。
只是姜羽暉一上樓，迎接她的換做王家人。他們大聲招呼姜羽暉，尤其是王阿伯和王老太
太，熱絡得好像他們的再生父母。姜羽暉揉了揉她的太陽穴，拉著男鬼坐到旁邊，等待他
們客套話都說了一輪，豐厚的紅包終於交至姜天佑手中。
看起來沉甸甸的紅包讓姜羽暉不由得猜想裡面到底有多少錢，沒注意到那廂人紛紛把目光
轉往她身上，等她為整件事情做一個終結。男鬼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喚回她的注意，她這
才抬頭，迎向所有人的視線。
「那個孩子是在晴光婦產科診所被拿掉的。」姜羽暉開口。
「我們也是在那間診所進行產檢。」王先生搭著王太太的肩膀，接下姜羽暉的話荏，「該
不會是那間診所不乾淨，所以我太太才沾染上那種東西？」
「可能是某種機緣還是啥吧。」姜羽暉講得含糊，「總之，在種種因緣巧合之下，那個孩
子搭上王太太，希望王太太作為他的母親。」
「那個孩子將會怎麼樣呢？」問話的是王太太。經歷昨晚的事，她很可憐那個孩子，自然
關心孩子將何去何從。
「他將會接受閻王的判刑，端看閻王如何發落。人鬼殊途，後面會如何我們都不知道了。
」
沉默席捲了在場的所有人，最後王家兩老率先起身，和姜家父子做了告別。姜羽暉窩在後
方，可憐了男鬼成為她碎碎唸的唯一聽眾。
「通常來說，」姜羽暉拿過桌上的水果一邊吃，食指在桌上筆劃，「三個月的胎兒魂魄未
到，能和媽媽有交流的互動基本上不太可能。這是其一。還有，王太太一定做了什麼事讓
被墮胎的嬰孩受到吸引，這是其二。不過他們看起來對事情沒有很明顯的認知，加上再遇
到一次嬰靈的機率很低，所以，我也想不到有什麼事情好提醒的。再遇到另一個嬰靈真的
是他們衰了，誰都不跟偏偏想跟王太太也挺了不起的。」
「我有問題。」男鬼舉手。
「請說。」
男鬼往下飄了一點，和姜羽暉齊高以後低聲問，「你怎麼知道三個月的嬰孩不會和母親有
交集？不是很多神話或者穿鑿附會的故事都說，母親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什麼祥瑞之事
隔天發現自己懷孕。這不是孩子和母親有所感應嗎？」
「當然不是。」姜羽暉回答，「那些多半都是後人添加的鄉野傳奇。而且，我會這麼說是
因為我還有一點印象，雖然十多年了我還記得當初我被我媽生下來時的感覺，但是更早之
前的就什麼印象都沒有了。」
「那是什麼感覺？」
「他媽的燈好亮。」
「……」這是抱怨不是感覺吧？
「更何況，」姜羽暉咬了手中的蘋果最後一口，餘下的蘋果核在她手裡轉啊轉，「被墮胎
的孩子多半都會在醫院裡徘徊，等著鬼差過來收人才能回到地府，或是哪個路過的人好心
幫忙收下去。你想想看，你在地府裡排了多久的隊等投胎，好不容易終於輪到你了，你很
開心地出地府來到人間，孟婆湯都喝了，結果發現你已經死了，能不嘔嗎？能不茫然嗎？
」
這不論怎麼聽都比他身染疫病然後身亡要來得哀傷啊！好歹他在人間也活了數十載，那些
被母親因為種種原因放棄的孩子卻連降生的機會都沒有。男鬼沈寂了一會，旋即被姜羽暉
拍了拍頭。
「感傷什麼呢？」她淡淡笑著說，「只是又一次進入輪迴而已，沒什麼好感傷的。人生本
來就是這樣，生老病死，不斷地再循環，只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男鬼愣愣地看向姜羽暉，輪迴兩個字刺得他有點不舒服。他做鬼做了數十年，踏入輪迴重
回人世這一類的事從沒想過——他做鬼做得好好的，何必去和眾多的鬼下去地府摻和？如
果他入輪迴的話，他不由得想，如果他勢必要離開他所熟稔的一切，離開姜羽暉和學校附
近眾多交情不錯的鬼魂，那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景？
在他想像地府到底是什麼模樣的時候，姜羽暉起身去丟蘋果核。王太太挪到姜羽暉身邊，
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察覺到王太太的行為，姜羽暉回過頭，釋出善意地詢問，「怎麼了
嗎？」
「那個……」王太太囁嚅了好一會，最後終於說道，「一個多月前我一個人到晴光診所去
看婦產科，剛懷孕有很多事情不解想問醫師，結果看到一位很年輕的小姐墮完胎出來。那
時候我很感慨，怎麼有人可以這樣對待孩子呢？我就拉著我老公說，『如果是我們家小孩
就好了。』會不會是那時候……」
大概是那句話被茫然的嬰靈給聽到了，於是便找上王太太這個便宜媽媽。所以話不能隨便
亂講，不過姜羽暉還是把這句話吞掉，「應該是那個時候開始，那個孩子跟上你了。」
王太太抿了抿唇，最後說，「小妹妹，謝謝你。」
「如果，」她不小了，再過一年就要十八，不過糾結年齡這點沒什麼意義。姜羽暉撓了撓
臉，「我是說，如果啦，有什麼醫院檢查不出來的問題可以過來加減給我爸看一下。基本
上胎兒被那孩子那樣影響有可能會早產，不過目前是沒什麼大礙。詳細情形我也不清處，
畢竟我不是醫生，但是多加注意也好。」
幾天過後，陳先生帶著陳媽媽來到天佑中醫診所。由於對方是白天來到診所看診，當然和
姜羽暉錯過了。事後姜羽暉聽姜天佑提起這回事，外加一包紅包答謝的時候，她從椅子上
跳了起來。
「啊、對！」姜羽暉想起什麼似的說，「那天我從陳先生家出來，他沒給我紅包！」
「你都忘記了還敢說。」男鬼在旁邊訕訕地說。當然，他也不知道要收紅包這回事。
「因為以前沒直接收過紅包啊！」姜羽暉攤手，「紅包都是爸或爺爺在收，輪到我當然就
忘了。」
話題從紅包轉往其他沒營養的內容，姜羽暉和男鬼拉拉雜雜的胡扯一堆，最後被忍無可忍
的姜天佑趕去唸書。
「對了。」關上房門，姜羽暉雙眼微瞇地看向男鬼，「上次我回房間，你一看到我就慌慌
張張的逃走，那是怎麼回事？」
「沒啊。」男鬼心虛地乾笑，下意識地想離姜羽暉遠些，「我一直都很正常，您記錯了。
」
姜羽暉「喔？」一聲，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明擺著不信男鬼的說詞。男鬼以為姜羽暉還想
深入，就見她走到書桌前，打開書包，開始應付明天要繳交的作業。他在後面上下飄動看
了一會，見到姜羽暉已經投入眼前他看不懂的習題，人便飄遠了些，默默得在姜羽暉身後
嘆口氣。
至於他出格的幻想……就當作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