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子不語
時間：清代
作者：袁枚
來源：開放文學
第十一卷
………………………………………………………………………………………………………
╔═══════════╗╔═══════════╗╔═══════════╗
║11-01 通判妾 ║║11-09 醫妒 ║║11-17 龍陣風 ║
║11-02 劉貴孫鳳 ║║11-10 風水客 ║║11-18 彭楊記異 ║
║11-03 狐詩 ║║11-11 呂兆鬣 ║║11-19 冤鬼戲台告狀 ║
║11-04 大小綠人 ║║11-12 張又華 ║║11-20 奇鬼眼生背上 ║
║11-05 紅衣娘 ║║11-13 官癖 ║║ ║
║11-06 秀民冊 ║║11-14 鑄文局 ║║ ║
║11-07 妓仙 ║║11-15 染坊椎 ║║ ║
║11-08 李百年 ║║11-16 血見愁 ║║ ║
╚═══════════╝╚═══════════╝╚═══════════╝
………………………………………………………………………………………………………
11-06 秀民冊 akoumedi
丹陽有個荊某，去參加童子試。
*童子試: 科舉中錄取秀才的考試。科舉制度中的低級考試。
*丹陽: 位於江蘇省。
晚上夢到自己來到一座廟，上面坐著一位帝王，台階前站著很多外表端正、身材魁梧
的官員，手上都捧一本冊子。
荊某指著冊子，問某位官員說：「這是什麼？」
官員回答：「科甲冊。」
荊某很高興地說：「可以幫我查一查嗎? 」
官員說：「可以。」
荊某原本就對自己懷有極大信心，認為自己去考科舉，隨便考也前三名，所以他想都
沒想就說要查《鼎甲冊》，可是，翻遍了《鼎甲冊》都沒找到荊某的名字；官員再幫荊某
查詢《進士孝廉冊》，結果還是沒有。
*鼎元: 殿試中狀元、榜眼、探花之總稱。
童子試->秀才(生員)->鄉試->舉人(孝廉)->會試->貢生->殿試->進士
明經秀才冊 進 士 孝 廉 冊 前三名: 鼎甲冊
荊某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這時，一個官員說：「或許會在《明經秀才冊》！」但還是沒有荊某的名字。
荊某大笑，說：「這一定是亂寫的。以我的文學造詣，可說是天下第一，怎麼可能連
個秀才都沒考上！」
荊某衝上前要撕碎冊子，官員說：「請不要生氣，還有一本《秀民冊》可以查。秀民
，指有文才而無禄位的人。人間以鼎甲為第一，天上以秀民為第一。這本冊子是宣明王所
掌管，先生可以請宣明王幫忙查詢。」
宣明王: 帝堯(陶唐氏)時負責觀測大火星的天文官—閼伯。
傳說閼伯是帝嚳的兒子，商朝的始祖，火神。
於是，荊某就拜託宣明王，宣明王從桌上找出一本黃金絲線裝訂的白玉冊子，打開
第一頁，第一名正是「丹陽荊某」。
荊某聽了大哭，宣明王笑說：「你怎麼那麼傻！你要不要試著數數從古至今幾個叫得
出名字的狀元、主試？韓愈的孫子韓袞考中狀元，但世人只知道有韓愈，不知道有韓袞；
羅隱一輩子落榜，到現在大家還是知道有羅隱這個人。你只要回去後，實實在在的做學問
不就好啦。」
荊某問：「那些上榜的人都沒有真材實料的學問嗎？」
宣明王說：「有文才，又有文福，一個朝代也才幾個人而已，像韓愈、白居易、歐陽
修、蘇軾這些。他們的姓名，另外寫在紫瓊宮上，和你沒什麼差別。」
*紫瓊宮: 天宮。天帝、神仙居住的宮殿。
《玄都十號》云：“太靈虛皇天尊也。”即元始之本號也。
道君欲明七言之所，始乎紫霞之宮故也，亦名“紫瓊宮”亦“白紫宸宮”也。
荊某還沒回答，宣明王衣服一揮，起身高吟：「一第區區何足羨，貴人傳者古無多。
」
接著，荊某就驚醒過來，然後一輩子落榜，鬱卒到死。
11-06 秀民冊
丹陽荊某，應童子試。夢至一廟，上坐王者，階前諸吏捧冊立，儀狀甚偉。荊指冊詢
吏：「何物？」答曰：「科甲冊。」荊欣然曰：「為我一查。」吏曰：「可。」荊生平以
鼎元自負，首請《鼎甲冊》，遍閱無名；復查《進士孝廉冊》，皆無名。不覺變色。一吏
曰：「或在《明經秀才冊》乎！」遍查亦無。荊大笑曰：「此妄耳。以某文學，可魁天下
，何患不得一秀才！」欲碎其冊，吏曰：「勿怒，尚有《秀民冊》可查。秀民者，皆有文
而無祿者也。人間以鼎甲為第一，天上以秀民為第一。此冊為宣明王所掌，君可向王請之
。」
如其言，王於案上出一冊，黃金絲穿白玉牒，啟第一頁，第一名即「丹陽荊某」。荊
大哭，王笑曰：「汝何癡也！汝試數從古有幾個名狀元、名主試乎？韓文公孫袞中狀元，
人但知韓文公，不知有袞；羅隱終身不第，至今人知有羅隱。汝當歸而求之實學可耳。」
荊問：「科第中皆無實學乎？」王曰：「即有文才，又有文福，一代不過數人，如韓、白
、歐、蘇是也。此其姓名，別在紫瓊宮上，與汝尤無分也。」荊未對，王拂衣起，高吟曰
：「一第區區何足羨，貴人傳者古無多。」荊驚醒怏怏，卒不第以終。
11-07 妓仙 akoumedi
蘇州西磧山後有一座險峻的雲隘峰，相傳上面有很多神仙，若活著登頂就可以成仙。
有一個王書生，參加了很多次科舉考試都一直落榜，他索性向家人道別，包袱款款打
算登上雲隘峰成仙去。
爬上雲隘峰後，王書生看到一片上百畝的寬廣平原。
在雲霧間的茂密樹林中，王書生隱約看到有一個普通打扮的女人，在懸崖邊的樹下徘
徊。
王書生覺得奇怪，怎麼會有個女人在懸崖邊，於是就上前查看，而那個女人也走出樹
林和王書生對看。
雙方走近了一些後，王書生發現那個女人是他六、七年前嫖過的蘇州名妓謝瓊娘。
看到認識的人，那個女人也很高興，於是就帶著書生來到一個草屋。
草屋沒有門，地上鋪著好幾尺厚的松樹葉子，踏上去鬆軟又舒適。
女人說：
▍「
▍ 自從和公子分開後，我被汪太守逮捕，脫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受杖刑，打得
▍ 屁股肉都爛掉。
▍
▍ 我原本有著美好的身材和容貌，結果被打得毀容又殘廢，我有什麼臉再活
▍ 在人間？
▍
▍ 因此我下定決心自殺，我用進香當藉口，辭別了鴇母，然後來到懸崖邊奮
▍ 身一跳，結果被蘿蔓糾纏，沒有死成。
▍
▍ 有一位白髮老婆婆救了我，並拿松花給我吃，教我呼吸吐納法，從此我不
▍ 再感到飢餓與寒冷。
▍
▍ 剛開始，我還會因為風吹日曬而感到辛苦，一年後，不管是落霜結露、颳
▍ 風下雨，我都不怕了。
▍
▍ 老婆婆就住在前面那座山上，她常常過來看我，而我也常去前面那座山上
▍ 探望她。
▍
▍ 昨天老婆婆過來說：『今天妳會遇到妳朋友。』
▍
▍ 因此我才會到樹林外散步，沒想到就這樣遇見了公子。
▍」
女人問：「汪太守死了嗎？」
王書生說：「我不知道。妳已經是仙人了，還會想報仇嗎？」
女人說：「若沒有經過汪太守這一打，我怎麼可能變成仙人！我感激都來不及了，怎
麼可能去報仇。但老婆婆對我說：『我偶然在天庭逛逛時，看到打妳的汪太守被神明鞭打
背部，並被神明一一地列舉出罪狀。』因此我才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死掉了。」
王書生說：「妓女不能被處以杖刑嗎？」
女人說：「善待女性而不動心的，是聖人；善待女性而會動心的，是普通人；一點也
不善待女性的，是禽獸。人心不良最會被老天爺處罰，汪太守當年知道巡撫徐士林崇尚義
理之學，所以故意打擊風俗業來逢迎，汪太守這種心態正是老天爺最厭惡的。而且汪太守
犯了很多罪，不是只有杖打妾身這件事。」
王書生說：「我聽說仙人們都是很清白潔淨，妳當了這麼久的妓女，能成道嗎？」
女人說：「淫戲放蕩雖然不合禮，但男女相愛，原本就是天地生物的本性。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所以不會比人間其它的罪過難懺悔。」
接著，王書生便說出他也想要成為仙人，並且拜託女人讓他在草屋中過夜。
女人說：「公子過夜當然可以，不過公子想要成為仙人應該不大可能。」
然後女人就幫王書生脫衣服，然後到床上，像從前一樣地親密靠著，隨意地聊聊。
王書生柔情地看著女人，並在她白膩如初的臀部上撫摸著，女人一點也沒有拒絕。
但王書生只要稍微動了點色心，那麼女人的姿色就會變得更加莊嚴。
門外傳來猿猴的啼叫聲和老虎的吼叫聲，有的探頭在牆壁的洞孔上，有的將爪子伸進
門內，好像在偷窺一樣。
慢慢地，王書生不正當的思想漸漸消失，最後只是正直地抱著女人躺著而已。
半夜，王書生聽到外面有斥罵的聲音，還有很多車馬、隨從的聲音，好像外頭有往來
不絕的達官顯貴。
王書生覺得很奇怪，女人說：「這裡是各山神靈交際應酬的地方，每天晚上常常都有
，要小心千萬不要觸犯祂們。」
等到天亮，女人對王書生說：「公子的親友都在山下尋找著，公子最好快點回去。」
王書生不肯走，女人說：「若有仙緣，公子再來也不遲。」
然後女人就送王書生到懸崖，將王書生推落下去。
王書生回望懸崖，看女人站在雲霧之中，離情依依，隨著王書生的墜落，女人的身影
愈來愈小，愈來愈小，漸漸地消失在山上的雲霧之中。
王書生跌跌撞撞地跑下山，看到哥哥和家人在山下拿著紙錢正在哭弔祭拜，以為王書
生已經過世二十七天而來這裡祭拜。
之後，王書生去打聽汪太守的消息，汪太守果然已經中風死掉了。
11-07 妓仙
蘇州西磧山後有雲隘峰，相傳其上多仙跡，能捨身而上，不死即得仙。有王生者，屢
試不第，乃抗志與家人別，裹糧登焉。更上，得平原，廣百畝許，雲樹蓊鬱中，隱隱見懸
崖上有一女子，衣裝如世人，徘徊樹下。心異之，趨而前，女亦出林相望。迫視，乃六七
年前所狎蘇州名妓謝瓊娘也。彼此素相識，女亦喜甚，攜生至茅庵。
庵無門，地鋪松針，厚數尺，履之綿軟可愛。女云：「自與君別後，為太守汪公訪拿
，褫衣受杖，臀肉盡脫。自念花玉之姿，一朝至此，何顏再生人間？因決計捨身，辭別鴇
母，以進香為詞，至懸崖奮身擲下，為蘿蔓糾纏，得不死。有白髮老嫗食我以松花，教我
以服氣，遂不知饑寒。初猶苦風日，一歲後，霜露風雨，都覺無怖。老母居前山，時相過
從。昨老母來云：『今日汝當與故人相會。』以故出林閒步，不意獲見君子。」因問：「
汪太守死否？」生曰：「我不知。卿仙家，亦報怨乎？」女曰：「我非汪公一激，何能至
此！當感不當報。但老母向我云：『偶游天庭，見杖汝之汪太守被神笞背，數其罪。』故
疑其死。」生曰：「妓不當杖乎？」女曰：「惜玉憐香而心不動者，聖也；惜玉憐香而心
動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獸也。且天最誅人之心，汪公當日為撫軍徐士林有理學
名，故意殺風景以逢迎之，此意為天所惡。且他罪多，不止杖妾一事。」生曰：「我聞仙
流清潔，卿落平康久矣，能成道乎？」女曰：「淫媟雖非禮，然男女相愛，不過天地生物
之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比人間他罪難懺悔也。」
生具道來尋仙本意，且求宿庵中。女曰：「君宿何妨，但恐仙未能成也。」因為生解
衣置枕，情愛如昔，而語不及私。生摸視其臀，白膩如初，女亦不拒。然心稍動，則女色
益莊，門外猿啼虎嘯，或探首於竇，或進爪於門，若相窺者。生不覺息邪心，抱女端臥而
已。夜半，聞門外呵咤聲，輿馬騶從，貴官顯者往來不絕。生怪之，女曰：「此各山神靈
酬酢，每夕多有，慎勿觸犯。」
及天明，女謂生曰：「君諸親友已在山下訪尋，宜速返。」生不肯行，女曰：「仙緣
有待，君再來未晚。」送至崖，一推而墮。生回望，見女立雲霧中，情殊依依，逾時影才
滅。生踉蹌奔歸，見其兄與家人持楮鏹哭奠於山下，謂生已死二十七日矣，故來祭奠。訪
汪太守，果以中風亡。
11-08 李百年 akoumedi
無錫張塘橋附近有個叫華協權的人，和幾個朋友在家裡設乩盤。
他們請來的乩仙說自己叫王問，號仲山。
仲山，是明朝進士，無錫的名人。
乩仙每次請每次到，但大家和乩仙吟詩作對時，發現乩仙用語既不順暢，詩也不大押
韻。
當時華家有一個樓房剛蓋好，華協權就請乩仙題寫匾額。
乩仙說：「無錫秦園有個匾額寫『聊逍遙兮容與』，用這句怎麼樣？」
此語一出，大家議論紛紛地說這明明就是出自屈原的詩句，而乩仙居然這麼篤定地說
是秦園的詩句，這種沒知識的話不像是王仲山會說的。
有一天，大家問乩仙問題，問得正起興時，乩仙忽然寫：「我要離開了。」
大家問：「要去哪裡？」
乩仙說：「錢汝霖他家要請我吃飯。」然後乩盤就靜止不動了。
錢汝霖，也是同鄉里的人，他家離張塘橋不過二、三里而已，大家因為好奇而去錢家
探查，原來是錢家人生病，所以在祭拜神明祈求病情好轉。
隔天，華協權又請出乩仙，華協權問：「昨晚在錢家喝酒嗎？」
乩仙說：「對。」
「菜色豐盛嗎？」
乩仙說：「還不錯。」
大家嘲諷乩仙說：「錢家是在禱神，又不是在請仙，錢家要拜的是城隍、土地之類的
神明，高人王仲山怎麼會去赴席呢？」
乩仙被嗆得語塞，只好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我不是王仲山，我是山東李百年。」
問：「李百年是誰？」
乩仙說：「康熙年間，我在這裡賣棉花，過世後沒辦法回去故鄉，魂魄就附在張塘橋
的小廟。小廟裡的無主魂，加我總共十三個人，在世都沒有犯什麼罪孽，所以死後靈魂沒
有受到什麼羈束。鄉里中祭拜神明，都是我們去享用香火。」
華協權說：「錢家祭拜時，很清楚地寫上要拜城隍諸神，並沒有寫你們的名字，你們
怎麼能參與其間呢？」
乩仙說：「城隍諸神怎麼可能隨便到人間吃飯？你們所祝禱、祭拜的都是虛設的。所
以我們才能享用到。」
華協權說：「冒用神明的名號吃飯，被天帝知道的話，應該會罪加一等吧？」
乩仙說：「天上哪裡知道有祝禱、祭拜，這都是愚民習俗的作為。就算被鬼作祟討吃
喝，但終究跟生死之事無關，鬼沒辦法把人怎樣的。何況又不是我去討吃的，是錢家自己
設酒席讓我去享用，這有哪裡不對? 有哪裡會得罪天帝？還有你家的茶、酒，這也都不是
我跟你討的，是你自己主動拿出來的。」
華協權說：「既然如此，你幹嘛要冒用王仲山的名字？」
乩仙說：「你家簷頭神執符來請我的，他不敢向上請來真正的神仙，他所請的都是我
們這些鬼。我們十三個人當中，只有我多認識幾個字，所以我才來跟你聊天。如果當初我
直接寫下我姓名『李百年』，你們會這麼尊敬地供奉我嗎？我看你們這一帶住戶的扁額上
大多是仲山王問寫的，因此得知這個人在你們這裡應該很有名，所以我才會冒用他的名字
出現。」
華協權問：「『聊逍遙兮容與』六字是出自哪裡？」
乩仙說：「我只有在秦家園見過，我不知道真正的出處在哪裡。就道聽塗說來的，讓
你們看笑話了。」
華協權說：「你既然沒有羈束，怎麼不回去山東？」
乩仙說：「關口、渡口、橋樑，到處都有神明駐守，沒有給錢是過不了的。」
*關津: 水陸交通必經的要道,關口和渡口,泛指設在關口或渡口的關卡。
*橋樑: 供鐵路、道路、渠道、管線等跨越河流、山谷或其他交通線使用的建築物。
華協權說：「那我給你一百紙錢讓你可以回去山東，怎麼樣？」
*一陌: 舊時一百紙錢之稱。亦泛指一串紙錢。
乩仙說：「當然好啊，謝謝。既然你都已經要幫我了，希望你可以多給一百紙錢打點
張塘橋神，不然，我還是收不到你的好意。」
這時，華協權的姪子在旁邊說：「我早晚都會經過張塘橋，你不要對我作祟喔！」
乩仙說：「就像我剛剛說過的，鬼是能作祟到哪裡去？鬼沒辦法把人怎樣的。」
於是華協權依約焚燒紙錢送給鬼，之後將請乩用具全部毀掉，不再玩乩仙了。
11-08 李百年
無錫張塘橋華協權者，與好事數人設乩盤于家。其降鸞者曰仲山王問。仲山，故明進
士，錫之聞人也。眾因與酬答，出語蹇澀，詩亦不甚韻，每召輒至。時華方構一樓，請仙
題其扁。仙曰：「無錫秦園有扁曰『聊逍遙兮容與』，此可用乎？」眾疑此語出屈子，而
必曰秦園，不似仲山語也。
一日者，與眾答問方歡，忽書：「吾欲去矣。」問：「何之？」曰：「錢汝霖家見招
赴席。」乩遂寂然。錢汝霖者，亦里中人，所居去張塘橋不二三里，眾因怪而偵之，則是
日以病故禱神也。
明日，仙復至，華因問：「昨夜飲錢家乎？」曰：「然。」「盛饌乎？」曰：「頗佳
。」眾嘲之曰：「錢乃禱神，非請仙也，所請者城隍土地之屬，豈有高人王仲山而往赴席
乎？」仙語塞，乃曰：「吾非王仲山，乃山東李百年耳。」問：「百年何人？」曰：「吾
於康熙年間在此販棉花，死不得歸，魂附張塘橋庵。庵有無主魂，與我共十三人，皆無罪
孽，無羈束。里中之禱者，皆吾輩享之。」華曰：「所禱城隍諸神，俱有主名，若既無名
，何得參與其間？」曰：「城隍諸神豈輕向人家飲食？所禱者都是虛設。故吾輩得而享焉
。」華曰：「無名冒食，天帝知之，恐加罪，奈何？」曰：「天上豈知有禱乎，是皆愚民
習俗之所為。即鬼祟索食，間或有之，究無關於生死也。況我非索之，而彼自設之，而我
享之，何忤於天帝？即君家茶酒，亦非我索之也。」曰：「既如此，子何必托名於王仲山
耶？」曰：「君家簷頭神執符來請，彼不敢上請真仙，所請者皆我輩也。十三人中，惟我
稍識幾字，故聊以應命。使直書姓名曰『李百年』，君等肯尊奉我乎？我見此處人家扁額
多仲山王問書，知為名人，故托其名來耳。」問：「『聊逍遙兮容與』六字何出？」曰：
「吾但於秦家園見之，不知所出。道聽塗說，見笑大方矣。」華曰：「子既無羈束，何不
歸山東？」曰：「關津橋樑，是處有神，非錢不得輒過。」華曰：「吾今以一陌紙錢送汝
歸，何如？」曰：「唯唯，謝謝。既見惠，須更以一陌酬於橋神，不然，仍不獲拜賜也。
」
時華之姪某在旁曰：「吾早暮過橋上，汝得無祟我乎！」曰：「頃吾言之矣，鬼安能
為祟？」於是焚楮錠送之，而毀其乩焉。
11-09 醫妒 akoumedi
有個姓軒轅的舉人，常州人，三十歲了都還沒有孩子，他的妻子張氏非常會嫉妒，所
以他也不敢娶妾來傳宗接代。
*孝廉: 明清兩代對舉人的稱呼。
老師馬學士很同情他的處境，就送他一個妾。
*座主: 明清，舉人、進士亦稱其本科主考官或總裁官為座主。或稱師座。
張氏很生氣，認為馬學士憑什麼管到她家，她也要設計設計，讓馬家不得安寧。
那時，剛好馬學士的老婆去世，張氏聽說某個村女她家世代都以悍婦聞名，於是張氏
就去賄賂媒婆說服馬學士娶那個村女當妻子。
馬學士其實知道張氏的陰謀，但他還是高高興興地去向村女提親。
結婚當天，村女帶來的嫁妝赫見一條五色棒，上面還寫著「三世傳家搗稿砧」。
*稿砧: 斬草時承鈇的砧板。因鈇與“夫”同音，故隱語稿砧為“夫(丈夫)”。
舉行完結婚儀式，馬學士的小妾都來拜見夫人。
*合巹: 舊時結婚男女同杯飲酒之禮，後泛指結婚。
夫人問：「她們是誰？」
馬學士說：「我的妾。」
夫人大罵：「堂堂學士家怎麼可以有小妾？」隨即抄起家傳的五色棒痛打小妾們。
馬學士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叫小妾們將棒子搶走然後圍毆夫人。
夫人一個人打不贏多位小妾，只好逃進房間，又罵又哭的，希望可以引起馬學士的注
意，進來房間安慰她。
但房間外，小妾們敲鑼打鼓地將夫人的聲音蓋過去，讓夫人的聲音傳不到馬學士的耳
裡。
夫人不得已，放話說要自殺，結果僕人已經準備好刀子、繩子，說：「老爺很久以前
就知道夫人會有這個舉動，讓我準備好這些東西送妳。」
同時，外面傳來敲木魚的雜亂聲響，原來小妾們紛紛敲起木魚，誦唸往生咒，希望夫
人早升仙界。
夫人要自殺的消息，依舊沒人關心。
夫人是個聰明人，心想這樣虛疑恫喝，所有方法都沒用，於是轉怒為喜，請馬學士進
來房間，然後嚴肅地說：「老公真是個正港的男子漢，我服你了。我所使用的各種方法，
都是我祖母傳下要嚇嚇世間妄庸的男子，對老公一點用都沒有。以後我會用心侍奉老公，
而老公也應該要尊重我。」
馬學士說：「妳能做到的話，當然好！」
於是，馬學士和夫人重新舉行交拜之禮，並命令小妾們向夫人叩頭謝罪，然後取來田
房帳簿，和家裡所有的金幣珠翠，都交給夫人管理。
一個月內，夫人把馬家打理得非常好，內外都沒有傳出閒話。
張氏在馬學士成親那天，就派僕人過去打聽消息，僕人向張氏回報有看到馬學士的小
妾們。
張氏說：「夫人怎麼沒拿五色棒打她們？」
僕人說：「有阿，但夫人鬥敗了。」
張氏說：「那她怎麼不又罵又哭？」
僕人說：「鑼鼓聲吵得根本聽不見。」
張氏說：「那她怎麼不吵著要自殺？」
僕人說：「馬家早就準備好刀子、繩子，而且還誦唸往生咒幫忙送行。」
張氏說：「最後夫人怎麼樣？」
僕人說：「已經投降了。」
張氏很生氣地大罵：「天底下有這麼不中用的婦人嗎？壞了老娘的事！」
當初馬學士送軒轅生小妾時，馬學士的門生們都帶了羊酒去祝賀軒轅生，還有一個平
常愛酗酒的人也有參加。
大家喝得正痛快時，張氏從屏風後走出來罵人。
客人們大多選擇隱忍，而那位酗酒者直向前一把抓住張氏的頭髮，打張氏耳光說：「
妳尊敬軒轅兄，就是我嫂子；妳不尊敬軒轅兄，就是我仇人。學生膝下無子，老師贈送小
妾，是為妳家祖宗三代設想！我今天就為妳家祖宗三代來治理妳，敢再多說一句，就準備
死在我拳下！」
客人們都上前勸解、拉開雙方，張氏才得以脫身，不過身上的衣裙都被撕裂得差不多
，幾乎要露出私密處。
張氏平常被叫做母夜叉，而現在她既沒面子又一身狼狽，她心中更加怨恨馬學士，她
打算要虐待馬學士送來的小妾，紓解她那憤恨的心情。
因為馬學士有事先指示過小妾一些事，所以小妾進門後非常地遵守、順從，從來沒有
和軒轅生說過半句話，因此張氏雖然對小妾又打又罵，但始終沒有狠下心腸致小妾於死地
。
不久，馬學士帶來上百金送給軒轅生說：「明年春天將會舉辦會試，你最好拿著這些
錢提早進入都城準備。」
*會試: 報考資格須為舉人。
軒轅生認為老師說得很有道理，所以就回家向張氏辭別。
張氏擔心軒轅生住在家裡會狎玩小妾，所以聽到軒轅生要出遠門，張氏一下子就答應
了。
軒轅生剛登上舟船，馬學士就派人將軒轅生迎到馬家的扃後園中讀書，另一方面則派
媒婆去遊說張氏：「趁著軒轅生外出，乾脆賣掉小妾吧？」
張氏說：「正合我心意。不過一定要把小妾賣得夠遠，才能沒有後患。」
媒婆說：「簡單，簡單。」
不久，有個陝西賣布商人長得醜又滿臉鬍鬚，背著三百兩銀子來找張氏，張氏隨即叫
出小妾，高興地完成這筆交易。
不過，張氏對於小妾還是存有一些怨恨，在要將小妾交給賣布商人時，張氏剝去小妾
全身的衣服和鞋子，並拆下頭髮上所有的髮簪飾品，讓小妾光溜溜地被帶走。
小妾搭著竹轎要過北橋時，大叫：「我不要被賣到遠方。」
然後小妾縱身跳入河中，而馬學士早就準備好小船在那等著了，將小妾迎到馬家後園
和軒轅生團圓。
張氏剛聽說小妾跳河自殺，正驚疑間，賣布商人便破門而入，說：「我是買人不是買
鬼。妳沒有老實跟我說明這女人是妳家的小妾，妳怎麼可以賣掉妳家小妾，逼迫她來給我
當婢女，妳是故意要欺負我這外地人嗎？快將我的銀子還來！」賣布商人氣得不停大罵。
張氏被罵得答不出話來，乖乖退回原本的三百兩銀子給賣布商人。
隔天，有兩個白髮蒼蒼、衣著破爛的老夫妻來找張氏，大聲號哭著說：「馬學士將我
女兒送來妳家當妾，如今我女兒在哪？她活著要還我人，她死了也要還我屍體！」
張氏沒有辦法交代小妾的下落，老夫妻對著張氏撞頭拚命，並砸毀張氏家裡的鍋碗瓢
盆，張氏一屋子都被老夫妻砸得沒半件完好的。
張氏只好去拜託鄰居，借點錢回來賠償老夫妻，和老夫妻和解。
再隔天，武進縣四、五位捕役，兇惡地拿著朱字牌來找張氏，說：「事關人命，請犯
婦張氏作速上堂。」
然後捕役「磅！」地將鐵鏈甩到桌上。
張氏問捕役為什麼要來抓她，一開始捕役還不願意跟她說明，張氏拿銀兩賄賂之後，
捕役才說出：「妳家小妾的父母告上縣府，說她女兒死得不明不白。」
張氏好害怕，心想：如果我老公還在家的話，這一切的事就有老公來擔當、處理。老
公還在家的話，再怎樣也不會讓我一個婦人家出這種醜，要到公堂上受訊吧？張氏深深地
後悔從前沒有好好對待老公，後悔粗暴地管理小妾，後悔做出這種錯事，並感到身為女子
的無用。
張氏自怨自恨時，忽然有個戴白帽的人，踉蹌進來大喊：「軒轅相公到蘆溝橋，突然
暴斃身亡！我是軒轅相公的騾夫，所以特地來向夫人報信。」
張氏有如晴天霹靂，悲傷地不能自己，說不出話來。
捕役們看張氏這失魂落魄的神情，商量說：「她家有喪事，我們先回去吧。」
張氏換上喪服，辦理喪葬的各項事情。
過沒幾天，捕役又來找張氏。
張氏只好去找律師處理，讓她可以緩刑，張氏典當了所有嫁妝、賣掉房屋，賄賂官府
書記藏卷，耽擱她的案子。
訴訟的事稍微告一個段落，但張氏的家已經都空蕩蕩的，張氏每天吃飯都有問題了。
之前的媒婆又來找張氏說：「夫人怎麼會過得這麼辛苦，反正夫人又沒小孩，要不要
考慮改嫁？」
張氏心動了，拿自己的生辰八字去給瞎姑算命。
瞎姑說：「命犯重夫，穿金戴珠。」
↑ "重"複的"重"，意思是不會只有一個老公。
張氏對媒婆說：「改嫁，是我的命，我怎能違抗命運！但我要自己決定婚姻，要先讓
我看過對方，合意我就嫁。」
媒婆安排一個裝扮華麗的美少年與張氏見面，說：「這是某某公子，候選員外郎。」
張氏非常高興，馬上換下喪服，前夫死後未滿七七，就改嫁給那個美少年。
*七七: 舊時人死後每七天祭奠一次,最後一次是第四十九天,叫“七七”。
剛舉行完結婚儀式，忽然房內走出一個醜婦人，手上拿著一根大棒子，罵說：「我是
正妻大奶奶。妳哪裡來的賤婢，敢來我家當妾？我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說完，便直前痛
毆張氏。
張氏後悔自己怎麼這麼笨，被媒婆給騙了，同時心裡又想「今天這個情形不正是我當
初對待小妾的光景，怎麼會一下子換我自己遭受到這種待遇，唉! 報復得這麼剛好，難道
是天意嗎？」想著想著，便泣不能聲。
參加婚禮的賓客好友上前勸醜婦人說：「今天先讓郎君成親，有話明天再說。」
於是，少年們點著花燭帶領張氏進入臥室。
剛揭開房間的簾子，就看到軒轅生高坐在床上，張氏大驚，以為前夫顯靈了，嚇得腿
軟在地，哭訴著說：「我不是故意要辜負你的，我實在是不得已的。」
軒轅生笑著搖搖手，說：「不用怕，不用怕，妳二次婚姻還是算一次的。」
軒轅生將張氏抱上床，告訴張氏所有的經過，說自始至終都中了馬老師的計謀。
張氏剛開始還不相信被騙，之後愈聽愈明白，最後雖然感到不甘心，但也感到非常地
慚愧。
從此張氏一改過去的壞德行，和馬學士後來娶的村女一起成為了當地有名的賢妻。
11-09 醫妒
軒轅孝廉，常州人，年三十無子，妻張氏奇妒，孝廉畏如虎，不敢置妾。其座主馬學
士某憐之，贈以一姬。張氏怒，以為干我家事，我亦設計擾其家。會學士喪偶，張訪得某
村女世以悍聞，乃賄媒嫗說馬娶為夫人。馬知其意，欣然往聘。
婚之日，妝奩中有五色棒一條，上書「三世傳家搗稿砧」者也。合巹畢，群姬拜見。
夫人問：「若輩何人？」曰：「妾也。」夫人叱曰：「安有堂堂學士家而有禮當置妾者乎
？」即棒群姬。馬命群姬奪其棒，齊毆之。夫人力不勝，逃入房，罵且哭。群姬各擊鑼鼓
亂其聲，如無聞焉者。夫人不得已，揚言將自盡，則侍者備一刀一繩，曰：「老爺久知夫
人將有此舉，故備此不堪之物奉贈。」已而群姬各敲木魚誦往生咒，願夫人早升仙界，聲
嘈嘈然。夫人尋死之說，又如無聞焉者。夫人故女豪，自分虛疑恫喝，計已盡施，無益，
乃轉嗔作喜，請學士入，正色曰：「君真丈夫也，我服矣。我所行諸策，亦祖奶奶家傳，
嚇世間妄庸男子，非所以待君。嗣後請改事君，君亦宜待我以禮。」學士曰：「能如是乎
，夫復何言！」即重行交拜禮，命群姬謝罪叩頭，並取田房帳簿，一切金幣珠翠，盡交夫
人主裁。一月之間，馬氏家政肅雍，內外無閒言。
張氏於學士成親日，即使人往探，召而問之，聞見群妾矣。曰：「何不棒之？」曰：
「鬥敗矣。」曰：「何不罵且哭？」曰：「鑼鼓聲喧無所聞。」曰：「何不尋死？」曰：
「早備刀繩，且誦往生咒送行矣。」「然則夫人如何？」曰：「已服禮投降。」張大怒，
罵曰：「天下有如此不中用婦人乎？殊誤乃娘事！」
初，學士贈姬時，群門生具羊酒往賀軒轅生，有平素酗酒者與焉。飲方酣，張氏自屏
後罵客。客皆隱忍，酗酒者直前握張氏髮，批其頰曰：「汝敬軒轅兄，是我嫂也；汝不敬
軒轅兄，是我仇也。門生無子，老師贈妾，為汝家祖宗三代計耳！我今為汝家祖宗三代治
汝，敢多一言者，死我拳下！」群客爭前攘勸，始得脫，然裙裂衣損，幾露其私焉。張素
號牝夜叉，一旦凶威大損，愈恨馬學士，計惟毒苦其所贈姬以抒憤。而姬陰受學士教，一
味順從，雖進門，不與軒轅生交一言，以故張雖笞詈屢加，未忍致之於死。
居亡何，學士手百金贈軒轅生曰：「明春將會試，生宜持此盤費早入都。」生以為然
，歸辭張氏。張氏慮其居家狎妾，喜而許之。生甫登舟，馬遣人迎至家，扃後園中讀書，
而陰遣媒嫗說張氏：「趁軒轅生外出，盍賣其妾？」張曰：「此吾心也。然賣必遠方，方
無後患。」嫗曰：「易，易。」俄而，有陝西賣布客醜且鬍，背負三百金來，呼姬出見，
喝采不已，即成交易。張氏餘怒未消，褫其衫履，一簪不得著身。姬乘竹轎過北橋，大呼
：「我不遠出。」跳身河中，學士早備小舟，迎至園，與軒轅生同室矣。張氏聞姬投河死
，方驚疑，而陝客已蹋門入曰：「我買人非買鬼。汝家賣妾，未曾說明，何得逼良為賤，
欺我異方人？速還我銀！」怒且罵。張氏無以答，畀原銀三百兩去。
越一日，有白髮藍縷男婦兩老人號哭來曰：「馬學士將我女贈汝家為妾，女今安在？
生還我人，死還我屍！」張氏無以答，則撞頭拚命，打碗擲盤，滿屋無完物矣。張苦求鄰
佑，贈以財帛，勸解去。又一日，武進縣捕役四五人，獰獰然持朱字牌來，曰：「事關人
命，請犯婦張氏作速上堂。」投鐵鏈几上，鏗然有聲。張問故，初猶不言，以銀賄之，方
言：「某姬之父母在縣告身死不明事也。」張愈恐，私念：我丈夫在家，則一切事讓他抵
當，何至累我一婦人出乖露醜，堂上受訊耶？方深悔從前待夫之薄，御妾之暴，行事之誤
，女身之無用。自怨自恨間，忽有戴白帽踉蹌奔呼而至者曰：「軒轅相公到蘆溝橋，暴病
死矣！我騾夫也，故來報信。」張氏大慟，不能言。諸捕役曰：「他家有喪事，我輩且去
。」張氏成服治喪。未數日，捕役又至。張氏乃招訟師謀緩其獄，典妝奩、賣屋，賄書差
捺擱此案。訟事小停，家已蕩然，日食不周矣。
前媒嫗又來曰：「夫人一苦至此，又無公子可守，奈何？」張心動，取生年月日命瞎
姑算之。瞎姑曰：「命犯重夫，穿金戴珠。」張氏語媒嫗曰：「改嫁，命也，我敢違命乎
！但我自行主婚，必須我先一見所嫁者而後可。」嫗引一美少年盛飾與觀，曰：「此某公
子也，候選員外郎。」張大喜，摒擋衣飾，未滿七七，即嫁少年。
方合巹，忽房內一醜婦持大棒出，罵曰：「我正妻大奶奶也。汝何處賤婢，敢來我家
為妾？我斷不容！」直前痛毆之。張悔被媒紿，又私念「此是我當日待妾光景，何乃一旦
身受此慘，報復之巧，殆天意耶？」飲泣不能聲。諸賓朋上前勸醜婦去曰：「且讓郎君今
日成親，有話明日再說。」於是諸少年秉花燭引張氏入臥室。
甫揭簾，見軒轅生高坐牀上，大驚，以為前夫顯魂，暈絕於地，哭訴曰：「非我負君
，實不得已也。」軒轅生笑搖手曰：「勿怕，勿怕，兩嫁還是一嫁。」抱上牀，告以自始
至終中馬老師之計。張初猶不信，繼而大悟，且恨且慚。於是修德改行，卒與某村婦同為
賢妻。
11-10 風水客 akoumedi
袁文榮先生的父親袁清崖先生，是一個很窮的讀書人。
以前，袁清崖先生的父親和祖父遲遲沒有下葬，家族裡的叔伯兄弟們都沒有人要處理
這件事。
高祖父→曾祖父→祖 父→父 →子
袁清崖 袁文榮 袁陛升
只有袁清崖先生努力地教書存錢，買地幫父親、祖父下葬，但家族裡的叔伯兄弟不幫
忙出力就算了，還一直提出有的沒的意見，一下子說買的土地不好，一下子說下葬日選得
不好，會不利某房子孫，嫌東嫌西的讓下葬的事又耽擱了。
袁清崖先生很生氣，召集家族一百多人到家廟祭拜，拜完，袁清崖先生在眾人面前，
拿香對著老天爺說：「埋葬父親、祖父若會不利子孫，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跟其它各房
都沒有關係。」
之後，眾人才沒有再嫌東嫌西，讓父親、祖父順利下葬。
下葬三年後，袁清崖先生的妻子生下袁文榮先生。
袁文榮先生臉很黑，但脖子以下卻白得像雪，相傳是黑龍轉世，官途順遂，一路升到
宰相。
袁文榮先生過世後，兒子袁陛升在處理喪事時，被風水之說迷惑，所以沒有馬上將父
親下葬。
常州有一個黃某，是個很有名的風水師，當時的公卿大夫都奉他有如神明。
黃某個性迂迴古怪，會故意狂傲，哄抬自己的身價，袁陛升拿出千兩黃金才請得動他
到相府。
到了相府，黃某擲碗碎盤，好像不屑吃的樣子；拆屋扯帳，好像不屑住的樣子。
袁陛升因為有求於黃某的風水神術，不得已，忍下怒氣，努力討好黃某。
浙江慈溪某個侍郎，墳墓在西山的南邊，子孫衰弱，黃某慫恿袁陛升買下那塊地來給
袁文榮先生下葬。
袁陛升買完那塊地，和黃某勘度完墓地，從西山回到家，已經二更了。
↑ 21:00~23:00
袁陛升和黃某一踏入相府，看到堂上燭光明亮，袁文榮先生就坐在上座，頭戴黑帽、
身穿火紅色的袍子，旁邊站著二個僮僕，和在世時一模一樣，袁陛升和黃某嚇壞了，馬上
趴跪在地上。
袁文榮先生罵袁陛升說：「那個侍郎，是我翰林院的前輩。你居然隨便聽從黃奴的指
使，要強取那塊地。當初你祖父葬你高祖父、曾祖父，是什麼樣心理！你今天葬我，是什
麼樣的居心？你自己好好想想。」袁陛升被訓得不敢說話。
高祖父→曾祖父→祖 父→父 →子
袁清崖 袁文榮 袁陛升
袁文榮先生轉頭怒瞪黃某，大罵：「賊奴！用富貴利達之說來騙人錢財，壞人心術，
比妓女逢迎取悅人來賺取錢財還下流。」
袁文榮先生命令左、右僮僕對著黃某的臉吐口水。
堂下袁陛升和黃某二人都怕得不敢出聲。
這時候袁文榮先生站起身，滿堂燈燭全都熄滅，一片黑漆漆，什麼也看不見。
隔天，袁陛升面色如土，將土地契約燒掉，將那塊地還給侍郎家。
*面色如土: 臉色如泥土一樣。形容極端恐懼。
而黃某這邊，被吐口水的地方，全都長滿白蟻，爬滿了黃某的衣領，齧咬著衣襟，拂
拭不掉，日子久了，白蟻全都長為蝨子。
從此，黃某坐臥過的地方都會有成把成把的蝨子。
11-10 風水客
袁文榮公父清崖先生，貧士也。家有高、曾未葬，諸叔伯兄弟無任其事者。先生積館
穀金買地營葬，叔伯兄弟又以地不佳，時日不合，將不利某房為辭，咸捉搦之。先生發憤
，集房族百餘人祭家廟，畢，持香禱於天曰：「苟葬高、曾有不利於子孫者，惟我一人是
承，與諸房無礙。」眾乃不敢言，聽其葬。葬三年，而生文榮公。公面純黑，頸以下白如
雪，相傳烏龍轉世，官至大學士。
文榮公薨，子陛升將葬公，惑於風水之說。常州有黃某者，陰陽名家也，一時公卿大
夫奉之如神。黃性迂怪，又故意狂傲，自高其價，非千金不肯至相府。既至，則擲碗碎盤
，以為不屑食也；折屋裂帳，以為不屑居也。陛升貪其術之神，不得已，曲意事之。
慈溪某侍郎，墳在西山之陽，子孫衰弱，黃說袁買其明堂為葬地。立券勘度畢，從西
山歸，已二鼓矣。入相府，見堂上燭光大明，上坐文榮公，烏帽絳袍，旁有二僮侍，如平
生時，陛升等大駭，皆俯伏。文榮公罵曰：「某侍郎，我翰林前輩。汝聽黃奴指使，欲奪
其地。昔汝祖葬高、曾，是何等存心！汝今葬我，是何等存心？」某不敢答。公又怒睨黃
，叱曰：「賊奴！以富貴利達之說誘人財，壞人心術，比娼優媚人取財更為下流。」令左
右唾其面，二人皆惕息不能聲。文榮公立身起，滿堂燈燭盡滅，了無所見。
次日，陛升面色如土，焚所立券，還地於某侍郎家。黃受唾處，滿身白蟻，緣領齧襟
，拂之不去，久乃悉變為蝨。終黃之世，坐臥處蝨皆成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