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為了要達成什麼,而犧牲了什麼,那得先衡量犧牲的部份和達成的部份有沒有價值?
你用時間花在工作上,得到了金錢與地位,失去了家庭人生或者健康,每個人都會說不值
得。
換個角度,如果你犧牲的東西是具體的,但達成的東西是抽象的,那你還要不要作?簡單
說,沒有一個能夠量化的東西,冥冥之中要你去執行,但你不知道作這件事情的答案是什
麼?比方說你每天在做一成不變的工作,瑣碎又無法量化,久了漸漸失去對工作的活力。
那如果你必須花費生活中一半以上的時間去修煉自己,禁慾、禁食、鍛鍊體力、研究古法
,換來不知名的任務叫你去超度、撒淨?結束之後什麼都沒有,你願意嗎?
不願意,但這就是我正在作的事情。
七月初,我離開了容忍許久的日本國,飛了25個小時轉機,到了地球的另外一端;啟程的
時候向著日本的太陽說再見,卻沒想到直到了捷克,晚上八點鐘的天空依舊白晝如徐。我
驚嘆太陽的體力,也嘆息著自己的渺小。
布宜諾的街上跑著掛著廣告的公車,空氣中有一股雨後的清爽;我偷閒走在這個連英文都
不能用的國度,彷彿自己是個瞎子、聾子還有啞巴。天邊的虹彩代表陽光的威力,我沒有
太多時間去看什麼景點,直接下意識地,我走在埋有白骨的城堡下。
飯店後頭是一間教堂,我打開門的時候裡頭只有若干幾人,眼中泛著淚光、喃喃自語。我
挑了一個位子,坐下,感受著聖靈的光芒。我閉上眼睛,意識飄離了整個身體,一道光壟
罩著教堂,我口中似乎含著鉛塊,無法啟齒。但我心裡,譜出了一段辯論。
有個聲音告訴我:「你不用開口,我都知道。你是來尋找答案的,可惜,這裡沒有所謂的
『答案』。」應該是天父的聲音,我浸淫在巫法道家許久,很久沒有體會這種靈光滿身的
感覺。
不知道是問誰?也許是問我自己:「你們都叫我要去作什麼、練什麼,可是這些東西對我
人生什麼幫助都沒有?我做得很累、很不甘願;我所想要的,是一個可以指導我的老師,
是可以告訴我答案的人!」我吶喊著,對人生的不願我已經到達了一個極致。
「去看看城堡裡的白骨,祂們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邊,你可以感受、可以體會,但是不代表
你有權力、或者有必要去改變什麼?再看看那些在路邊或者困在某處的靈魂,祂們渴求幫
助,而你剛好有那個能力,這就造成了供需,你可以維持那個平衡點,你的價值就在那裡
。」我聽見,我的聲音,彷彿是另一個我似的。
「可是,這還是沒有我要的答案。為什麼必須是我?為什麼不是別人?為什麼我得作這些
事情?作這些事情我能得到什麼?」
「花草樹木為什麼要生長?為什麼麥田裡的小麥要甘心被收割?為什麼牧場裡的牛羊要甘
心被宰殺?人類沒有比較偉大,偉大的是要怎麼讓你有身為『人』的價值。」
「所以我必須、不得不、一定要去作這些我不情願的事情嗎?」
「你小的時候,曾經也對這世界感到排斥;你不懂為什麼你得要學那些學校裡永遠不會編
寫在教科書上的東西。但你已經長大了,你知道那些東西都是為了成就現在的你。所以如
果你願意,你可以想到現在你作的事情,是為了成就未來的你。」
「那之後呢?到我死之前我可以找到答案嗎?」
「如果你的問題一直堅持到你死亡的時候,這個問題是可以有答案的,而且是屬於你自己
的答案。而這也是你為什麼得要繼續走下去的原因,因為你想知道解答。」聲音結束了,
我眼睛睜了開來。
我踏上城堡的地窖前,一位看守的老修士看了我。不發一語地打開了鐵柵欄,我穿過了點
滿掛燈的小道,蜿蜒地走到了地窖的最底層。
擺在眼前的,是一堆一堆的白骨,晶瑩剔透,我想應該有專人處理過了。伸手放在白骨上
,一段又一段的片段像跑馬燈地閃過我的腦海,這些人曾經愛過、恨過,最後死的時候有
的甘願、有的不甘願。縱使靈魂已經不在了,但這些記憶都存在這些骨頭裡,感受很逼真
,很寫實,但唯一不同的,是我依舊活生生地站在這當下,而枯骨已經朽去。
我一直不願意放過自己,去真正承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而也大概因為如此,這些故
事才會持續發生著。不願意的事情很多,當兵頂多一兩年,生小孩頂多十個月懷胎,工作
大概佔去你人生一半,死亡只有一瞬間。
走出地窖,老修士又關上了他的鐵門。繼續看著要晴不雨的天空,我點了一根菸,往天空
吐了一口氣,我還活著,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去作;不管我願意與否,那些事情就在那邊。
我摘了兩片白梗,沾了露水、借了天父的靈光;撒向偌大的捷克國,白日間許許的靈魂冉
冉上升。我無所謂我的存在,在我尚未找到答案之前,我能依存的只有不愧對自己。
前往奧地利的路上,車子停在一片銅鏡般的湖前,我伸腳踏入水裡;一片向日葵的葉子落
在水上,一朵朵漣漪泛了起來。若是向日葵的花落下,約莫有些人會嘆息,但湖上的葉子
也是一個逝去的生命,它大概,也需要人嘆息。森林裡充滿了鳥兒,也許唱著極動聽的歌
聲,但一輩子生於森林、死於森林,沒有人聽過,這樣還算是存在過嗎?
如果鳥兒死於寂寞,那就太可悲了;因此,我要避免死於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