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 番外 水言（上）
月夜之下，一只帶著水色的妖靜靜地佇立在山崖邊，抬首觀望夜空中的那輪明月。
她知道，今夜就是她的消亡之時，所以她選擇了在自己最喜愛的風景下迎接萬物最後的終
點。
『今晚嗎……』身後，一個聲音傳來，有人影自暗處走出，『沒想到這麼快……』
「是墨殤啊，」水色的妖者噙著飄忽的微笑轉過頭去，「妳是知道了，所以才特意來陪我
的麼？」
『嗯……』墨殤點頭，雙袖在空中散飛，宛如點墨於水中，『畢竟曾為持燈者，對這樣的
事情還是有點感應的。』
「來接我的，應該是妳的下一代吧，」水色微笑道，柔嫩的臉蛋在月光照耀下隱約浮現出
些許細鱗，「聽說妳讓她過來這了？」
『是的，因為我覺得這裡對她的成長比較有幫助。』
有幫助？「在這樣的小島？」
『島是小了些，但此處的人子與妖者都相當密集，對於一名青燈而言，是有幫助的，』墨
殤垂下眼瞼，翩然飄至水色身旁，『再說，原來的地方太過廣闊，要摸清全域得費上不少
時間，一下就要她接下那兒的引渡之職也太過為難她了。』
「也是，燈者們真的是勞於奔波呢，只是沒想到連退休之後亦如是……」水色靠在一旁的
大石上，凝視著擁有一雙煙袖的友人，眼底透出一絲眸光，「說吧，妳的後輩出了什麼事
。」
『妳多心了。』
「對將死之人有啥好隱瞞的，」水色的雙眸有著異於往常的明媚，「放心，如果是秘密的
話，這秘密也只會被我帶到彼岸埋葬而已。」
『……妳還是一樣，敏銳的讓人討厭。』
「過獎，這是我眾多優點當中最自傲的一項。」
這沒什麼好自傲的吧……墨殤無奈的嘆了一嘆，『那孩子……最近的舉止有些怪異。』
「妳跟蹤她呀？」
並不是跟蹤，『我只是在盡身為先代的督導之責，』墨殤沒好氣的說，『導一年，觀十年
，遠望百年而後淡之，這向來是吾輩燈者的慣例，請妳別在這種事情上說嘴。』
「只是開個小玩笑嘛，妳知道的，將死之人的壓力都很大，」水色假意的賠笑著，柔軟的
身軀趴伏在石頭上，「那麼，是哪裡怪異了？」
『……牧花者。』
「！？」聽到這三個字，原先還有些慵懶的水色妖者立刻豎起了警戒，臉上的鱗片有一瞬
間變的銳利，連手爪也忍不住露了出來，她皺緊眉頭，聲音不自覺拔尖，「跟『那位大人
』有關？」
『說不上是有關，但那孩子這半年多來幾乎都待在…嗯……待在〝那裡〞……』
聽到這話，水色那精緻的臉蛋有些懼怕的扭曲。
待在那個關了無數罪花，除卻牧花者外就只有黑夜、哀鳴與怨咒低語的空間？
「……她瘋了嗎？」
『燈者無所謂瘋癲，妳明白的。』
青燈無淚，無喜無悲無怨無嗔，自然也就不可能出現瘋癲的情緒。
「也是，可依妳之言……」水色的眉頭繼續糾結，她閉上雙眼開始思考，心緒如電光流轉
，「『那位大人』誓渡盡罪妖方歇，自古而今從未動搖初衷，如此人物，不可能對燈者提
出什麼要求的……所以……」
嘆，『那孩子是自願前去的。』
「墨殤，妳的燈杖怎麼老是選到一些奇怪的燈者，簡直莫名其妙。」水色揉著自己皺得有
些發痠的眉頭，喃喃怨道。
『妳是在拐彎說我是怪人嗎？』
「啊啦？妳發現啦？」
『……將死之人特別欠揍果然是真的，』墨殤冷著臉揚起煙袖，『也許我該趁現在發洩一
下，否則之後就沒機會了。』
「別啊別，我還指望著妳來替我收埋呢，要是打散了可要糟哪～」水色嬌笑著閉開煙袖，
而後，她的表情突然一正，斂起了那沒正經的笑容，直直的朝墨殤看去，「來自燈處的友
人啊，現下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妳可願聽我獻上水之言？」
『水之言？』墨殤愣了愣，那是水色妖者的天賦，一生之中可以做出三次預言，但，『妳
不是早已用罄了……』
聞言，水色露出了神祕的笑，食指輕點唇邊，「噓，可別說出去，我偷留了一個下來，所
以之前做的三個預現之中有一個是假的唷～」語畢，水色俏皮地眨了眨眼，只差沒奉上啾
咪兩個字。
『妳真是……叫那些捧著代價前來找妳的人情何以堪啊？』
「這可怪不得我呀，打從遇見妳的那瞬間我就知道，這最後一個預言肯定是要留給妳的了
，其他的就只好靠邊站囉～」
聽著水色輕鬆的口吻，墨殤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一頭將水色巴下去，但她想，自己應該是
前者居多。
『沁──』
「──噓……」手指抵上墨殤的唇，水色輕柔地點去那要被喚出她的名，「將死之人不留
名，墨殤，捨了吧，如同妳過去持燈引渡般，回首，而後忘卻。」
『哪能同妳說的那麼簡單……』墨殤扯出了無奈的笑。
「墨殤已經憶起太多傷懷了，不好再添我這一筆，」水色道，山崖邊有水氣開始凝聚，他
的下半身化成蛇形，將她跟墨殤圈了起來，只見她伸出手爪輕輕朝自己的腕際劃下，鮮紅
的血順著她的手蜿流而下，滑過了她的身子，然後順著蛇身繞行成圈，「吾等一生得三言
，一言於生之際，一言於靈之初，一言於死之刻，三言盡則此生足矣。」
水色的眼呈現墨藍之色，她將染滿鮮紅的手平舉至胸前，低喃出她此生最後一個預言。
「 死之刻，吾於此言之。
生者非生，離者若離，
情者引領，青者相隨，
且吉且凶，福禍與共……」
念到這裡，水色愣了一下，有些猶豫的看向在一旁的墨殤，帶了點掙扎地，緩緩吐出預言
的最後一句：
「……如言有終，燈熄之末。」
墨殤的臉白了一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