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生生【涼藥】

作者: keitalover (飛天豬 )   2009-08-20 20:36:25
#涼藥
方生笑吟吟,『有幾項小姐剛指點的新鮮菜式……對了……』
方生溫溫笑了,笑容饒是嬌媚蝕骨,『唐老先生後面跟著什麼了?』
『喔呀……』狐狸叫了聲,搓了搓鼻頭,轉頭看那病殃子,『你說這人呀?也不知道怎樣
……路上給沾來的……』
方生笑著,立地成佛。『唐老先生眼見力兒差了些,這個……』方生暖笑著,溫溫伸出手
,『不是人。』
方生踩著步子,徐緩說道,『凡人魂魄,聚而成形,散而為氣,生前聚之,死則散焉。』
那病殃子見方生走近,一把死死?住狐狸尾巴,撕開嗓子吼道,『娘子救我。』
見狐狸不搭理,病殃子立馬就淚眼潸潸,『春花春花……春花……』
方生頓了頓,『他成人形,是因為有念未了,如今心願已了……』
『合該……』方生遲疑半晌,『照理說合該……』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狐狸嘖嘖出聲,『方生你慢慢琢磨,老子餓壞啦!』
狐狸腆著大腹,搖搖擺擺就要去後頭尋吃的。病殃子也跟著在狐狸腳後跟,提著衣擺,嘴
裡不住喳呼,『春花春花……等等我噯。春花……』
方生見那兩鬼影雙雙,溫柔可親地笑了。
『嬤嬤……』小丫瞪大眼睛,『客人……』
嬤嬤算盤撥得飛快,臉也不抬,『我當有什麼事呀!院子前頭的姑娘幹什麼吃的,
還不叫去陪客,這點小事還要我張羅……』
『不是呀!』小丫急得不得了,『那客人說著要見您呢!』
『噫,我當是什麼呀!』??自算自的帳,『要點什麼矜貴丫頭往上頭叫,價格和下頭不一
樣,要吃要喝往後頭叫,方生自會操辦。』
『嬤嬤呀……』小丫噤著聲,『可這回……這客人……』
『怎麼……』嬤嬤終於抬起頭,瞪著兩火眼金睛,『到底是什麼貴客這麼折煞人哪!』
來人頭上一玉冠飾,綠色玉插通體有竹節狀旋紋,白玉冠鏤空透雕,兩面鑲嵌綠松石。
嬤嬤一看那玉冠,隨即就抖著嘴唇皮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光看那神姿,就是富貴人家的風流倜儻,哪裡可以說嘴。
來人歛了歛眉眼,唇邊帶了朵笑花,溫暖和徐,觀之可親。
那人溫溫笑道,『來得倉促,沒什麼仔細準備……』他略抬起眼尾,旁邊幾個人隨即奉
上一玉櫝,『燕人歸燕姬 ,賂以瑤罋、玉櫝、斝耳,不克而還。您說……這是什麼道
理?』
來人緩緩彎唇,『裡頭是攢珠累絲金鳳,不是什麼矜貴物件,也算能入您眼罷。』
那人頸子上一塊扁平玉玦,細密的蟠螭紋,直扎進嬤嬤眼底。
嬤嬤抖著嘴唇皮子,甫要說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那人一笑,徐徐吐字,饒是桂馥蘭芳,『不過來跟您討個聶生生罷。』
嬤嬤詫異地張嘴結舌,半晌都吭不出話來,難怪覺得眼熱,那人的輕薄神態和三爺像了
個七七八八。
可到底……
可說到底……聶生生只有一個呀!
嬤嬤哀鳴聲,眼前這個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加上三爺那個短命鬼……
嬤嬤哀鳴聲,現下就算有十條命有不夠賠呀!
嬤嬤站在生生床頭,嘴裏喃喃唸著,『姑娘是聰明人,咱們院子伺候的老爺公子們,那
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抱怨。坐山觀虎
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乾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況且我還要
養這麼大院子的姑娘,頭等不壓眾,生生你可怨不得我呀!』
嬤嬤一邊說著,眼風兒一邊流轉,『我把姑娘拉扯大,剛開始看姑娘風姿水骨,只覺得
欣喜,想來是個好皮相,做得長久生意……』
嬤嬤頓了頓,『怎知就是姑娘這身好皮相害死了姑娘呀!』
嬤嬤嗚咽兩聲,『有道是冤有頭債有主,今日害死姑娘的可不是老身,是姑娘牽扯進宮
闈角逐裡,非死不可呀!』
嬤嬤喃喃說畢了,才緩過口氣來,略略使了個眼風,兩個精瘦男人就過來扛起聶生生。
『仔細些,小心別喀?啦!』嬤嬤張嘴呼喝著,『碰壞了人誰賠得起呀!』
男人拿著厚重的被褥,裹起聶生生就往肩膀上扛。
嬤嬤看了眼生生,生生張著兩眼睛,空茫呆滯,一絲反應也無。
嬤嬤低了頭,不敢看他,嘴裡卻細聲交代,『煙花女子從來就是這樣的,以後你要乖要
聽別人的話……』
『興許……』嬤嬤說著說著有些心虛,『興許可以活的比較久些……』
生生一句話也不吭,只是癡癡地看,眼光膠著地看著。
嬤嬤給他看得頭更低了,嘴裡囁嚅著,『姑娘……』
男人腳程快,片刻功夫連影兒也見無,嬤嬤吶吶地說道,『姑娘,一路走好。』
生生被人抱上轎子,一躺上軟墊,才覺得胸口空幽幽地直發冷,掏心掏肺的冷。
生生閉起眼睛,什麼也不想,反正想了也無用。
反正自己……從來就是個讓人搓圓按扁的主兒……
生生閉著眼睛,裹緊了身子,溫溫地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生生才剛想睜眼,耳邊一道暖暖的男聲,『姑娘要是累,就先睡著吧!』
生生聽到這聲音,連忙瞠眼來看,現下的生死又是掛在哪位爺兒頭上。
那男人儀表清華尊貴,渾然天成的氣派,謙謙自退,訥訥若虛。可手上把玩著的玉佛,
只消一眼便知不是俗物。
目光所及陳設既精且古,即知其胸次不凡,生生思忖著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敢問爺兒怎麼稱呼?』生生陪著小心問道。
『那……』男人沉吟半晌,『你叫我玉爺吧!』
生生堆起滿臉燦笑如花,這人十成十跟玉字邊打不?干係,就算叫王八烏龜蛋,又與自己
何干焉。
『爺兒……您……』生生陪著笑臉,『爺兒您品味可真好,這屋子弄得可真細緻。』
玉爺笑著,不說話。
生生琢磨著小心,『爺兒您……』
玉爺笑著打斷生生的話,『姑娘不如先歇歇罷。』
語音稍歇,隨即進來一個麻花臉丫頭,玉爺略作指示便走了。
麻花臉丫頭緊張兮兮捂緊了被褥,『來路上舟車勞頓,姑娘可千萬別招了風呀!』
生生才剛張嘴,麻花臉丫頭急忙搶白,『姑娘要吃要喝後頭正在張羅著呢!萬幸今日剛
好弄了鍋湯,落料足,油水夠,剛好給姑娘暖身子。』
一邊說著,麻花臉丫頭一邊嘀嘀咕咕,『姑娘之前到底過著啥日子呀?這麼太平的日子
,還給瘦得脫型,到底還給不給人安生啦!』
生生笑著,聽著熱心腸的人說話心也暖了,就像從來沒冷過一樣。
麻花臉丫頭拿來套明黃緞捻金錦被,仔細地給他鋪了層,『姑娘,這被子可好使啦!又
暖又厚,包管您等下非捂出汗不可。』一面說還一面嘀咕,『下頭煮食的人手腳真是不
勤快,做什麼折騰大半天……』
生生才想打起精神聽麻花臉丫頭到底說了些甚麼,神識卻越來越朦朧,眼皮子不住往下
墜。
興許是太累了罷……
生生才剛睜眼,就覺得神清氣爽,近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才剛嘴想叫人呢,麻花臉丫頭隨即挨到跟前,『姑娘要用飯了麼?』
生生點了頭,想起來最近可沒好好安心吃飯過呢,厄害日日來,白天夜裡輪番上陣,什
麼吃食在嘴裡也味同嚼蠟。
麻花臉丫頭點頭說道,『今兒個爺兒也在,姑娘可以和爺兒一同用飯。』
生生略微頜首,表示明白,『那……其餘的衣裳什物可有備來?』
麻花臉丫頭笑了,『爺兒什麼樣人物,早給姑娘備了新的,全是新鮮款式,樣樣俱全呢
!』
生生略笑了下,有些悽愴落寞,『是麼?』
到頭來,自己還是走回老路,女子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從來的紅顏未老恩先斷。
不過這樣挺好的,不是嗎?銀貨兩訖,兩不相干,沒有誰負了誰。
思及此,生生套上最鮮美的華服,一寸一寸收著腰支,細細腰支,參差疑勒斷。
生生有些啞然,自己這情景,已經看不出從前的樣子,只怕連那玉爺也不買帳吧!
懷著些許惴慄不安,生生總算是整辦妥當,他甫挨到飯桌,隨即瞠目結舌。
米飯和幾項粗菜,湯碗上也無油水,最多就是白水煮肉,無油無色,樸素異常。
查覺生生神色有異,麻花臉丫頭趕忙開口,『我們爺呀,吃喝向來清淡,對這也不計較,
今日是看著姑娘來才特地煮肉的,要不平日更簡單呢!』
生生趕忙噙著笑,『小姑娘別誤會,生生只是剛起身,有些發怔罷了。』
麻花臉丫頭笑了笑,『這裡不比外頭那麼多規矩,姑娘別那麼小心,我們爺兒是很好很
好的人。』
生生笑了笑,『是麼?』嘴上也不反駁,心裡覺得對那爺兒沒什麼認識,不太踏實,索
性開口問道,『爺兒平日有什麼消遣?』
麻花臉丫頭沉吟半晌,『不知其何所嗜好。』
生生不死心,兀自追問,『喜歡吃些什麼沒有?』
麻花臉丫頭努了嘴,『就桌上這些。』
生生有些沮喪,不知其所好,如何投所好。
麻花臉丫頭笑了笑,『對了,爺兒喜歡玉,越是珍稀古怪的玉他越愛藏。』
生生聞言,更加沮喪了,知其所好,無法投所好。
玉這玩意兒……
才剛想著呢,玉爺就推開房門,挨著桌邊落座,一語不發,眼光膠著在手裡的書卷上。
麻花臉丫頭見怪不怪似的,趕忙往玉爺碗裡布菜,玉爺就著筷子,草草地吃著。
生生看著到有些詫異,怎麼這人對吃食這麼不計較?富貴人家,不是更要在小地方仔細
麼?
玉爺吃降完畢,略起起頭,看了眼生生,『沒有那些醬色,才吃的出原味,不是麼?』
生生看著玉爺,倒覺得他是個輕狂瀟灑人,光鮮的話誰都會說,真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了。
生生越看越覺得這玉爺看著超塵拔俗,不是個簡單人物。
『爺兒……在哪裡高就?』生生甜著聲音問道。
玉爺不睬理,逕自做自己的事。
麻花臉丫頭見狀趕忙接口,『姑娘可千萬別在意,咱們爺食不言寢不語,最重這項規矩
。』
『小姐還是吃飯罷。』麻花臉丫頭勸道。
玉爺吃畢,略站起身,溫溫笑道,『姑娘光吃原味,才吃得出其好壞。』語畢,若有所
思的看他一眼,『就連看人也是一樣的,顏色姝?亮麗光鮮,未必是好。』
生生聽得有些發怔,是呀,顏色姝?亮麗鮮豔,未必是好。
生生緩緩的嚼著飯,從前那些佳餚美饌,油醬濃色,怎麼就沒有眼前這桌菜好味道呢!
吃著這飯食,就像在吃自己的人生,怎麼能不慢,怎麼能不痛。
生生吃將畢,才尋思著要做些什麼來討爺兒歡心,轉念又想起了院子裡的事。
不是說著要把自己送給三爺麼?怎麼又一轉三轉給送到這玉爺手上?
生生偏著頭想著,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放棄。
麻花臉丫頭趕忙挨到身邊給生生添茶水小點,笑得歡天喜地,『姑娘房裡景致是這屋子
裡最好的一間,有山有湖,清風送暖,最是適合休養。』
『是麼?』生生笑吟吟接口,『爺兒呢?』
麻花臉丫頭不答腔,逕自把窗推開,不住嘖聲,『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姑娘您瞧外
頭景致。』
生生定眼瞧了,湖光山色,水碧山青,『景致可真好哪!』生生不住讚道。
麻花臉丫頭笑了笑,『是吧?』
麻花臉丫頭笑著,『姑娘還要些什麼沒有,往下頭招呼聲便成了。』
『爺兒不常往這屋子裡來,姑娘喜歡做些什麼就做吧,權當消磨時間也好。』麻花臉丫
頭說著,一邊拾掇,『怕風吹著冷,給姑娘添條被。』一邊說,一邊把被子壓了個嚴實。
生生點了頭,該怎樣就怎樣罷。
看著眼前的碧海青天,看著心情也舒朗了。
麻花臉丫頭順著生生眼光,怔怔地看著外頭景色,『要是爺兒能多看看外頭景色……可有
多好……』
『是麼?玉爺不愛看景?』生生漫不經心問道。
『這倒也不是……我說的那個景倒不是那個景……』麻花臉丫頭張望兩下,細聲說道,『
爺他……有個意中人……』
生生微笑著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麻花臉丫頭看了看門邊,嚥了口口水,緩聲說道,『爺兒他心頭尖尖那人,傳聞說他千
嬌百媚,造次無可比方,弱質輕身,談之不能備盡……』
麻花臉丫頭嚥了聲,『姑娘您說天上人間哪有這樣人兒呢?』
生生禁聲不答腔,有個人……見之顏色者看朱忽成碧,目眩而不辨五色。娛耳悅目
,動心蕩魄。
『再說……』麻花臉丫頭說道,『咱們爺兒,就算要的是海底的龍珠,只怕也有人搶著
要撈給他。怎麼就如此拘執鮮通,膠滯不化呢!』
麻花臉丫頭輕著聲說道,『爺兒為了心頭上那人呀,虛耗了不知多久光陰,連那些逢場
遊戲都不興,真固的死腦筋。』
『是麼?』生生輕輕笑著,現在再也沒有什麼比好好活著更重要了,玉爺要怎麼編派他
,回不回院落,人生又會怎麼轉彎怎麼拐,至少現下,他還活著。
能喘息能吃能喝的活著,活著真好,不是嗎。
生生休養了幾日,只覺得寬心了不少,無所事事便看山看水看花草。
少了那些滾燙熱辣調料,少了濃油赤醬,原來水煮白豆腐也是種好味道。
不可多得的好味道。
生生和玉爺一同吃飯,也是各吃各的,不必交談調笑嬉鬧,故作嬌媚姿態。
無所顧忌,生生就日漸豐腴起來,沒多久功夫就風采逼人。
生生無事就誦讀詩書,人也益發脫俗,已不復見從前香驚絕豔的樣子。
玉爺很少來屋裡,來也只是安靜的看著自己的書卷,或者寫字,或者作畫,連話都很少
說。
日子是很安靜的,之前的麻花臉丫頭也給換成個燒傷臉的丫頭,生生初見那丫頭還頗覺
心驚,久了就不見驚異了。
玉爺帶那燒傷臉丫頭來也只是清淡的說著,『先前的丫頭話多,嫌吵,換個不說話的。』
玉爺從來的惜字如金,指點交代的句子都是言簡意賅。
燒傷臉的丫頭恆常垂著頭,臉面全燒的皮翻肉飛,還有肉甫長好的肉芽肉疤,嫩生生的
橫在臉上,說不恐怖是騙人的,想來那丫頭也怕嚇人才恆常低著頭吧!
燒傷臉的丫頭是啞巴,不會說話,有什麼指示也是說了才會去做,不像前面那個麻花臉
丫頭勤快。
而且玉爺似乎不興給下人取名子,在屋子裡來來往往的下人都是聽到指示才去動作,誰
做什麼事都很有分際,不多也不少,這裡也不興逾矩那套,乍見似乎毫無規矩,其實都
各有章法。
生生住了陣子,總算弄明白這裏的規矩。
玉爺好靜,屋子裡不得大聲喧嘩。好玉,所以玉器隨處可見。好文,所以詩書俯拾皆是。
專門伺候生生的只有那個燒傷臉的丫頭,其他人等都是玉爺手下的使用人。
生生從來不去猜這屋子到底在哪裡,自個兒到底在哪裡,猜到又怎麼?,猜不到又怎麼?

生生只是安靜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有時在飯桌上抬眼見到玉爺,凜凜然貌如秋肅,不是
尋常人家的氣派。心裡難免會猜測下玉爺什麼來頭,可老是無法求証,日子久了再也不
猜了。
剛開始難免有些惶惶然,久了便覺得泰然自若。
玉爺不重吃,丫頭往他碗裡放什麼他便吃什麼,連看一眼菜色也無。
菜色泰半是白水煮食,鮮少有油腥,如果有白肉也是往生生眼前放。
玉爺待生生很好,有時候會蒐羅些古玩給他,樣樣細緻,最是精采的還是玲瓏寶塔,生
生只要一捧起玲瓏寶塔,就會捨不得放下。
生生沒問過玉爺有妻室沒有,妾侍幾人,種種繁瑣諸事。
日子能過的這樣平淡,已經是可遇不可求了。
生生靠在窗邊吹風賞景,玉爺俯在書案書寫作畫,生活自在愜意。
生生有時會想到,如果自己不當妓,就會像普通婦道人家一樣結婚生子,過著尋常柴米
油鹽的生活。
也許,那些平淡的日子才是好的呢!
也許吧!沒經歷過的事兒誰能說個準呢!
玉爺長眉秀頰,細細看起來,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這臉胚子,銷金為飾玉為妝,上天下地
尋不到的風采逼人。
玉爺有時興致到了,就會隨手送些細緻玩意兒,精巧名貴,只消一眼望去便知不是一般
般。
但更多時候,玉爺會盯著生生發怔,目光飄邈空茫,好似穿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這種時候,生生只是靜靜的看著玉爺的姿致動作,什麼也不想,只是安靜的看著。
看玉爺的一表非凡,看玉爺的豐華俊雅,看玉爺眼光穿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看一個生生沒想過沒猜過的人,傳聞說千嬌百媚,造次無可比方,弱質輕身,談之不能
備盡的人。
兩人對矗成一副風景,八風吹不動的好山水。
玉爺有時夜裡會合著白衣,一聲不發,安坐在床沿,什麼也不做就只是看著。
生生初初還給嚇了一跳,久了便習慣了。自然而然把玉爺當成房裡的擺設,置若未聞。
是夜,生生合衣而睡,過不久便聽見窸窣聲。
怎麼?
生生才剛睜開眼,就見玉爺靠過來,眼底柔情如水,溫溫軟軟,『怎麼?怕我?』玉爺
如是說道。
生生吃了一驚,把驚嚇嚥回肚裡。『哪有的事,玉爺說笑了。』
玉爺軟軟的笑了,清光奕奕,軟語喁喁。『生生,你乖,過來。』
生生聞言過去,安靜的趴俯在玉爺懷裡。
玉爺輕聲問道,『是我讓你這麼悲傷嗎?』
生生張嘴想說話,可卻發現自己不住發抖。
不,他不悲傷,他只是覺得玉爺……很悲傷……
『生生,你乖。』玉爺輕聲勸哄著,一面撫著生生如緞黑髮。『沒什麼好怕的,不是嗎
?』
生生聞言,抬起頭,淚眼迷茫的看著玉爺。
風姿卓然的玉爺,是呀,沒什麼好怕的,不是嗎?
生生迷迷茫茫的褪下衣物,伸手摟過玉爺頸項,再也沒有遇過比玉爺更好的人了,有什
麼好怕的。
兩人之間,描不出蝶戀花,顛倒鴛鴦,諸般妙處。一個猛於下山虎,一個熟似落蒂瓜,
不即不離,藕斷絲連,花濃雲聚,消磨了大半夜。
春宵苦短日高起,生生琢磨著要起身,一摸身旁被褥早就涼了,生生心也涼了泰半。
才剛抬眼,就見玉爺靠在書案邊,含情笑道,『給你作幅美人圖。』
生生聞言,打從心底暖暖的笑了開來。
兩人之間正是甜如蜜,粘如餳。
生生也因此一身香豔,滿面春情。
眼底嘴角全是嬌如花,柔如水的柔情款款。
生生同玉爺出遊的時候,玉爺必定隨身帶著那燒傷臉的丫頭。
生生曾經問道為何不換個能說話的丫頭,方便行事。
玉爺也只是笑笑,淡淡說道,『嫌吵。』
是麼?可帶個不能說話的丫頭很是不方便哪!
生生暗忖,究竟有什麼緣故,非得帶著燒傷臉的丫頭不可。
燒傷臉的丫頭聽見兩人對話,只是把頭垂得更低,連喘息都更加小心翼翼。
日後在伺候生生上頭更加仔細,生怕出什麼差池。
生生近日有些不舒服,身體好像出了什麼毛病,才思忖著要找大夫來看診。
玉爺就推開房門進來了,『大夫?』玉爺淺笑著,『郎中之術尚且會一點,幫你診脈看
看。』
玉爺手指按上生生的手,沉吟片刻,便說,『脈象如豆,厥厥動搖,氣為血阻,驚則氣
血紊亂,脈行躁動,應是日前葷腥吃太多,不礙事的。』
生生聽言才放心許多,才琢磨著要跟玉爺提丫頭的事,玉爺又匆匆離開了。
玉爺離開沒多久,燒傷臉的丫頭剛好進門送茶。
生生想了片刻,開口說道,『小姑娘,這些日子以來勞煩你了。』
燒傷臉的丫頭聞言頭垂得更低了。
生生說著說著,怎麼覺得好像耍起了主母的派頭。
生生連忙改口,『其實不過就是……』
燒傷臉的丫頭抬起頭,皮翻肉飛的臉面上,眼淚潸潸,眼淚橫過肉疤肉芽,看起來很是
淒苦。
生生連忙接口,『唉呀!我萬萬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生生定眼看了半晌,驟地驚叫,『雍容,你是雍容……』
雍容,三爺院子裡的收房丫頭雍容,怎麼又會在這兒呢?
雍容見生生認出他,眼淚更是不住滴答滴答的落,張嘴伊呀半晌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雍容?雍容怎麼會在這兒呢?』生生見狀,自己更慌了,不知所措喃喃唸道。
『怎麼了嗎?』玉爺推開房門,蹙著眉頭,不怒而威,『沒事這麼大聲響。』
生生連忙迭聲說道,『這丫頭我認識,是從前故人的收房丫頭。』
『是麼?』玉爺輕聲說道,『夜深了,莫再嚷嚷,有什麼要事,明日再說。』
生生驚懼的盯著玉爺,一樣的容貌,一樣的寡言,怎麼今日的態度就那麼令人生畏呢!
燒傷臉的丫頭只是把頭低得更低,一語不發,退出房門走了。
生生甫躺上床褥,就覺得腰支酸軟。
太累了麼?可……
與其說驚訝,倒不如說怎麼也猜不到雍容會花了臉,啞了,而且還換了個主子。
雍容他……
想著想著,生生便閉上眼睡了。
睡吧睡吧,睡著就莫再想了。
生生剛睡醒,眼前所及卻是他從前那個房,在妓院裡的房。
『怎麼?』生生給嚇得不知所措,張嘴想要喊人,卻不知道該喊誰來,雍容?那個非人
的小丫頭?還是方生?
他淒苦的笑了笑,原來……自己還是?不過命運,繞了一圈,兜兜轉轉,又回來這生於
斯,長於斯的妓院。
他張著嘴,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和玉爺的前塵往事,就像春夢了無痕。
生生定眼瞧了瞧,方生挨在他床邊,幫他診脈。
『生生姑娘……』方生沉吟道,『姑娘您的脈象往來流利,如珠走盤……』
方生一字一句道,『姑娘,這是喜脈。』
生生聞言,有如五雷轟頂,不得動彈。
『姑娘,您有喜了。』方生說道。
狐狸懶洋洋地大癱四肢,橫在屋頂曬太陽。
玉玨賴在一旁直扯著左手左腳,險險欲哭出來,『笑哥哥,笑哥哥快下來呀!哪裡有聽
說過人剛還陽,就急著來曬日頭的。』
那病殃子暴哭出聲,眼淚潸潸,直扯著狐狸右手右腳,『娘子娘子,快跟著為夫的下去
,莫要教太陽把你曬個魂飛魄散哪!』
怪乎,狐狸暗忖,那病殃子橫看豎看不過就像個人,好吧,最多像個病死的鬼,怎麼就
那麼大能耐跟著他在太陽底下竄進竄出。
狐狸斜睨著眼,瞪了那病殃子半晌,在肚子裡琢磨了一會兒,改明兒來試試這病殃子到
底是個什麼東西來著。
狐狸呼哈一聲,打了呵欠,繼續懶洋洋地曬日頭睡暖。
左邊一個玉玨,吼得臉紅脖子粗,右邊一個病殃書生,哭得活像死了親娘。
狐狸齜了牙,嘆口氣,到底還是上頭熱鬧騰騰,下頭橫豎就是待不慣哪!
隨即翻身,打著呼嚕,雷打不動的睡著了。
生生瞪著眼睛,好似聽不懂人話。
方生耐著性子,一字一句道,『姑娘,這是喜脈。』
生生聞言,有如五雷轟頂,不得動彈。
『姑娘,您有喜了。』方生說道。
有喜了?
怎麼會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這事兒斷無可能的……說到底怎麼會呢……不可能的……
方生溫溫說道,『現下姑娘只要專心養胎……』
『養胎?』生生尖著嗓子,慘白著小臉,牙關不停的打顫。『你讓我養胎?』
方生甫要接口,生生哭喊出一聲淒厲,『阿……』,聲嘶力竭,『莫再說了……莫再說
了……』
『怎麼了怎麼了……』嬤嬤踩著腳步,前腳絆後腳,慌亂的推門,『我的小祖宗呀!你
到底怎麼了……』
門邊簇擁著幾個小姐妹,個個都慘白著臉,『怎麼啦?』
『生生不是剛回來麼?』
『怎麼啦?』
『哭什麼?』
『又哭些什麼名堂?』
『唉呀,又哭啦?』
小姐妹嘴巴吧唧吧唧嚼著,細細碎碎的討論聲音,生生卻聽不入耳。
生生撕著頭髮,跳著腳,悶著腦袋直要去撞牆。
旁邊一圈一圈圍簇著嬤嬤姑娘和零散的幾個小丫,一口一個生生的叫著拉著勸著,整個
屋子吵得像掀了鍋。
方生默默的看在眼底,一語不發。
待生生鬧騰到個段落,方生斜掌一劈,生生登時昏睡過去,掛著滿臉眼淚鼻涕,小臉蛋
萬般戚苦。
嬤嬤收納了下亂髮,陰著臉色,斥退了大大小小一干妓女小丫。
嬤嬤嘆口氣,坐到椅上,『說吧,生生做什麼尋死覓活。』
方生溫溫說著,『小姐有喜了。』
嬤嬤冷齜聲,『我說那爺兒到底安的什麼主意,原來不過就這樣,沒什麼事拿我們這些
下賤姑娘尋開心,往死裡整……』
嬤嬤看了一眼生生,半晌不吱聲。
最末,嘆了口氣,『生吧!真要生下來,生生說不準能母憑子貴,踏進那重重宮闈裡,
做個……』
嬤嬤半晌說不出話來,心底卻是前所未有的澄亮。
就算生生把孩子生下來,也進不了宮裡,畢竟下賤出身是擺明的事實,可那……孩子……
嬤嬤打了冷顫,可要是打掉那孩子,就怕整院姑娘的人頭都不保了。
嬤嬤嘆了口氣,多行不義必自斃,現下是自個兒把自個兒困到死胡同裡,進也不是退也不
是……
嬤嬤正在腹肚裡打著算盤呢,『嬤嬤、嬤嬤……不好啦……』一個小丫驚慌失措地推開
門,喘得連句話都說不齊。
『怎麼啦!』嬤嬤眼珠子也不抬,冷冷的眼風剮過去。『告訴過你多少次,莫再這麼…
…』
『三爺、三爺……』小丫從牙縫裡擠出句子,『三爺來啦!』
『三爺!』嬤嬤登時就嚇得寒毛倒豎,『三爺呀!』
嬤嬤哀鳴聲,那個該死的短命鬼!
嬤嬤急忙趕下樓來,只見三爺身旁幾個丫頭,一個賽一個笑花燦燦,直往三爺碗裡斟酒
勸菜。
嬤嬤頓時被感欣慰,這些丫頭平日雖是蠢笨些,但今日可機伶得緊。
三爺抬起頭,抿唇淺笑,笑容動心盪魄,看得嬤嬤也禁不住喜笑顏開,喜笑花生。
『對了……』三爺開口,『生生呢?』
嬤嬤登時就嚇的嘴歪眼斜,險險欲面癱。
嬤嬤只得在三爺的面前,只說這生生心不在此,不肯賣他的。又說生生性子不好,吃慣
了這碗飯,不能務正的,老爺要娶姨奶奶,包管與你揀一個十全的人,不必要他。
旁邊的姑娘丫頭也不住的吹邊鼓,直把生生說成個見人就開腿的浪蕩貨色。
『再說……』嬤嬤潤了喉,捏著嗓子,『三爺要娶姨奶奶,何不讓老身給您挑個標誌姑娘
,生生先前三天兩頭病的,現下可是人形全無,顏色盡失呀!』
嬤嬤一面吧唧吧唧說著,一面看著三爺臉色越來越沉,心底暗叫聲不好。
姑娘丫頭看著也趕緊把嘴閉上,大氣也不敢出。
三爺歛著眉目,想了半晌,驟地綻出一朵笑花,花開八分,色豔十足。
姑娘丫頭一干人等看著癡了,不住張嘴傻笑。
『那麼……』三爺輕聲道,吐息桂馥蘭芳,『生生在上頭了?』
『是呀!』一個嘴快的丫頭忙不送迭應聲,『生生當然……』
嬤嬤聞言,心底涼了泰半。
三爺凝眸佇望,對著嬤嬤出神,嬤嬤只覺得心搖目眩,三爺的笑容,光彩照人,豔奪明
霞。
『生生在房裡罷?』三爺軟著嗓子問道。
『是呀!』嬤嬤盯著三爺面容,只覺得五臟六腑,無一處不妥貼。見此絕色,人生足矣。
三爺還是笑,唇裡抿出話,冷譏熱諷,『何以為這些人為妓,顛倒得神昏目暗,皂白不
分。不過是些蠢笨粗丫頭。』
此話一出,活活將一干人等打回人間,看著三爺面容陰晴不定,眾人哀鳴聲,小命休矣。
最末,嬤嬤只得據實說了,『爺兒,這事也不是尋您開心,只怪老身不仔細……』
嬤嬤一五一十,和盤托出,只見三爺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抿緊了嘴一語不發。
嬤嬤揣著膽子,算是把事故原由從頭交代畢,不忘記補上,『爺兒,這事在小的來看也
是難辦,求您可憐整院子上上下下姑娘老小幾十條人命,給條活路走罷!』
三爺陰著臉色,可彎著的眼角眉角似嗔還笑,點點風情。
『那麼……』三爺抬起頭,側耳跟嬤嬤說了些什麼,驚得嬤嬤顏色全無,領個一干姑娘
丫頭直給三爺磕頭謝恩。
『就這麼定了。』三爺冷著嗓子,『再出什麼紕漏,當心掀了這雞窩。』
『是,小的知道。』嬤嬤直著回聲,額角給磕得血跡斑斑,相當狼狽。『爺兒仔細腳步
,小心慢走……』
嬤嬤連聲斥道,『來人呀!還不趕緊送客……』
三爺前腳剛走,嬤嬤隨即踅到方生面前,悄聲交代,方生應了聲是,便開始手上的忙活。
方生忙活畢,捧著碗湯藥慢慢踱到生生房裡。
方生一掐生生人中,生生便悠悠轉醒,還有些神識不明,不明所以的看著方生。
方生遞過碗,軟軟說道,『涼藥,給小姐打胎用的。』
生生立刻眼神清明起來,髮絲落下也不去撩,一口又一口嚥下碗裡的湯藥。
生生看著方生,一聲不吭。眼睛瞬也不瞬,一口又一口喝下涼藥。
方生迎著生生目光,動也不動地看著生生把涼藥喝畢。
是夜,生生小產。
沒有哀號,沒有呼喊,那塊肉像沒來過人世間般,安靜的離去。
方生聽著生生血流濡濕床褥滴滴答答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就誠如他很久之前,在郊野日日聽著流水濺珠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涼藥︰當歸,紅花,蓮蕊須,車前子,辛夷花,香附姜黃,石榴皮,川芎。
                             涼藥【完】
                         
作者: pdog201 (pdog)   2009-08-20 20:52:00
等好久喔 生生
作者: lazzier (Ray)   2009-08-20 21:11:00
PUSH 出了!
作者: Iamus   2009-08-20 21:16:00
好慘....
作者: FULL (晴)   2009-08-20 21:59:00
可憐的生生...T︿T
作者: Catonline (貓一隻)   2009-08-21 00:05:00
終于等到新篇了!
作者: body (body)   2009-08-21 00:29:00
生生....我等你等的好苦阿....
作者: Simonana   2009-08-21 00:49:00
推~
作者: satancat (萌)   2009-08-21 09:01:00
等好久 終於出了....來看
作者: angelluna (嚕啦喵~喵~喵~)   2009-08-21 11:59:00
終於出現了 連三篇耶 太感動了 >///<
作者: baliallin (穗高)   2009-08-21 13:04:00
又看到超帶賽的生生了
作者: Tiffany   2009-08-21 15:55:00
玉爺 您老究竟是哪位啊... = =
作者: yui1017 (蹦蹦跳兔子)   2009-08-22 17:32:00
難道是.....太子??!!
作者: lattenight (拿鐵不想睡)   2009-08-25 15:09:00
.....生生沒領便當,生生的孩子就先領了....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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