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這種東西,沒有所謂的對錯,只有適合不適合。
有個小孩子考試的時候把問題「一加一等於?」的答案寫成了「三」,這個當下我們都說
:這孩子錯了。
我再接著問,這個孩子寫錯的題目跟答案是什麼啊?你會回答:「一加一等於三啊!」,
吼~你也說了一樣的答案,但是這個答案是錯的嗎?
不是,因為問題不一樣,所以這答案的對錯就隨之改變;在不同的題目之下,相同的答案
可以從錯誤的變成正確的,那麼我們被否定或者在肯定之前,要瞭解的應該不是答案,反
而是題目。
於是,我們不要急著否定別人的錯,或者急著肯定,自己的對。
富士山是日本的聖山,我才風風火火地來日本沒多久,就因為工作出差跑了一趟長野;搭
著早晨沉浸在朝暮的特急,看著藍白相襯的遠山殘雪、淒雲掠霧的紅樹遍野;當東京的櫻
花滿開了,長野卻依舊枯枝焦草,黯淡地令人不忍心怪罪這個地方。
工作告一段落的時間是午後的三點,冬陽正是溫暖時候,我等著回往新宿的特急。月台上
的旅客匆匆,任誰都不會注意到鐵軌上的那道殘影。我定神一望,是個橫死在鐵軌上的年
輕人,當年的祂酒駕死於非命,成為日本人口中俗稱的「地縛靈」,徘徊不去。殘破的身
體,喉嚨被切碎,一道蔭紅的傷口從右肩割到左大腿,靈氣已然消散殆盡,再沒多久就會
自然消失在這世上。
我可以選擇漠視,因為這種魂魄通常沒什麼自主意識,自然湮滅也沒有人會說什麼;或者
選擇幫祂回復到他能夠自處,當然這代價很大,一般修行人不會願意這樣作,當然也包括
我。
我悄悄地準備將祂收到我的手掌帶回東京,沒想到祂竟然冷不防地攻擊我,一股黑氣撲鼻
上來,我頓時感到割胸裂骨的痛楚。這小子生前大概是受盡寵愛,死後依舊有著紈褲子弟
的傲氣。我憤憤地捏緊拳頭,一邊假裝喝水嗆到地應付著同事的詢問。
當我帶回神社的路上,典子穿過櫻花樹:「你帶了誰回來?」她問道。「一個小朋友。」
我說,其實我不確定這邊的規矩,我這樣貿然地帶一個冤死鬼搭著特急車穿過這麼遙遠的
土地回到這裡給神明,就好像出去玩撿了一包別人家的垃圾拿回家裡丟是相同的感覺。
執道。
夜裡我在神社前站定,神社裡沒有神明想理我。我只能鬆開松樹旁的泥巴,把祂安頓在裡
頭。「你這樣不一定是好事!」典子說,受過神明界定的泥巴,至少可以得到平靜,也可
以得到一些控管。
「嗯!好像是。」我輕輕地回答。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確定,就像有時候這個答案到底是不
是適合原來的題目呢?
清晨四點鐘,屋子裡傳來女孩子嘆氣的聲音。我掙扎起床,一位濃妝豔抹的女鬼卡在窗戶
上:「喂!聽說你可以幫人超度,快幫我處理一下。我不要待在這裡啦!你幫我作法事,
我不會虧待你的!」祂不客氣地交待著。
「你走吧,我不想幫你。」揉著頭,突然出現的鬼影令我覺得很冒犯,另一方面又超想繼
續睡覺。
「你給我起來!我爸爸很有錢,你把我弄走,讓我可以去有錢人家投胎,我就叫我爸爸給
你錢!」吼著,祂用了「給」這個日文字,而不是「送」或者「交」,我瞪著祂,冷冷地
說:「有錢很了不起嗎?那跟你父親說我要他95%的財產,他會給嗎?。」這太妹開始大
吵大鬧,被我祭一個咒網住。又一個天之驕女,又一個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然後隔天
,又被我送到松樹下的泥巴裡。
「你還是幫祂了呀!」下班之後,我正在過街前的紅綠燈,典子悄然出現在我身旁。「為
什麼要幫那種人呢?」她一臉興致盎然,我淺淺地笑著,慢慢走過斑馬線。
「為什麼不幫啊?」我說,站在櫻花樹下。夜裡最後的櫻花樹開滿了整條街道,燈光打上
去,行人紛紛停住腳步,拿起手機拍下這個剎那。「為什麼要不幫呢?」我再反問典子。
她臉上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為什麼要思考『為什麼要幫?』,而不思考『為什麼不幫?」呢?」我佇立大笑。
於是風吹過,我看見典子在夜空中暢快大笑的身子,亂舞飛袖;櫻花一陣一陣飄落,白色
的、粉紅色的、紅色的,直線的、斜線的、彎曲的、旋轉的,一切的視線被花瓣圍住,微
雨溼花、虎嘯狼啼地四月飛雪,行人紛紛按下快門,我站在東京車站旁的街道上,欣賞著
最後一場的、在夜裡的、無奈的、快活的、熱鬧的、孤單的、驕傲的、冷漠的、很多人的
、我一個人的,櫻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