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是個龜毛又固執的人。
並不是說要求完美，而是他非常堅持他自己的意見──或許這就是他在半年前公司倒
閉的原因。雖然有時我真的受不了他的個性，但在這時刻，我是沒有理由嫌棄他的，畢竟
他是我的老公，是我結婚時發誓願意共度一生的伴侶。
在當時我已有身孕，因此自失業後，我與他都各自想辦法找工作，以因應往後的開銷
；只是找工作處處碰壁，沒有收入，但生活還是得支出，不得已，我和老公成為卡奴。
每個月看到帳單，就想起當初身為老闆的老公。
「你寫這種策劃案太龜毛了，人家根本沒可能給你通過的。」我曾這麼建議老公。「
你這後面加這一條『必須交給同一單位施工』，簡直大錯特錯。」
「妳懂個屁！」他吼了回來。「要是分著做，怎麼掌握品質？銜接不良怎麼辦？」
「至少你可以先卡位，規定是可以改……」
「我就說妳不懂，我自己知道怎麼做！」
我還記得當時沒搶到案子，老公失望的神情。
我不怪他。因為他是我老公，我瞭解他的個性，從大學時代就瞭解了。
一個專題可以在他手上卡一個月，搞到最後，別的組員寫的東西不是被他刪光光，就
是來不及放上去。但我知道，他並不是拖著不做，而是什麼都想塞、什麼都想扯，說好聽
點是求好心切，說難聽點，不但別的組員因為他的龜毛而難做人，他自己也累得半死。
我瞭解他的個性，但是別人不瞭解啊！──求職前，我就勸他別提著一大箱公事包，
什麼都想塞，人家也不可能有時間全部看過一遍。笨重、笨重，拎著那麼重的東西，看起
來就笨、就不專業。
「我不拿這些資料，怎麼去說服別人？我有我自己的辦法！」
回到家砰的一聲，那是老公笨重的公事包摔在地上的聲音，我就知道他又被「謝謝再
聯絡」給拒絕了。老公，為什麼你這麼笨啊？這句話我不願在他面前問起，以免傷他自尊
，但有時為了他好，卻總讓自己冒肝火──寫報表、寫外文報價信，一切以他自己的想法
為主，即使我一看就知道的錯誤用法和語氣，他仍然不願修改半個字。
「妳不懂！」他總是這麼吼回來。
我仍不怪他，仍然為他打氣；同時，我自己也寄出一封封求職履歷。
看著他躺在床上那疲憊的睡容，我不忍吵醒他，悄悄穿上昨天準備好的洋裝。
一早我就出門，我應徵工作寄的履歷有了回音，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一共三家公司
都安排在這天面試，早上一場，下午則是另外兩場。
早上的面試看來是無望了──那主任才看到我略大的肚子，臉就沉了下來，接著的問
答似乎也不怎麼用心，不出半小時便結束。我心涼了半截，三分之一的機會已經沒了。
中午，我沒有吃東西，身上所剩不多的零錢讓我吃不太下。外頭天氣有些熱，我只好
走到街上的連鎖書店內殺時間，順便吹吹免費冷氣，以免流的汗弄濕了衣服，這多半會給
面試主試者不好的印象。
我實在是無心看書，這幾個小時，我滿腦子想的，是找到工作後該怎麼辦、沒找到工
作又該怎麼辦。身處困境，最需要的並不是自怨自艾，而是「想」，這是我死去的老爸告
訴我的。
或許是這幾小時理了思緒，下午的面試前腦筋特別清楚。
第一場面試官是個年輕主管。或許他們公司正缺人吧！只問了些文書軟體的使用，又
問了些履歷上寫的。「妳明天就來上班吧！」雖是年輕人，但那洪鐘似的爽朗嗓音，沒有
展現出絲毫稚氣。接著到第二家公司，同樣也與主試的女主任聊了開來，看來結果應該也
是不錯。
確定有了工作，我急著回家，想告訴老公這好消息。
一開門，我怔住了。
老公倒在地上，手心握著的藥罐撒出一地的藥丸，旁邊是一封遺書，至少上面是工整
的這麼寫著；在想將他搖醒時，才發現他已經沒了呼吸、沒了心跳。
我失神的癱軟在地上，想起房貸、想起卡債、想起我腹中的寶寶。我不敢再想接下來
的生活將要怎麼過，如果老公還活著，我們就能一起打拼，平時節省開銷，至少能一點一
點把債務解決；何況今天面試通過了，我明天就能開始上班，多一份薪水來補貼家用。老
公，為什麼你這麼笨啊？
「嘖！」我還來不及掉淚，老公忽然彈起身，嚇了我一大跳。
「遺書我已經改了三次，還是不滿意。」重新開始呼吸的他，看來有些喘。
看著老公復活，我想起他那死都不改的龜毛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