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明
這個地方他是熟悉的。頭兒瀏覽周遭，二十多年，這裡沒什麼改變，村民們依然
衰弱地哀嚎，駭人的活屍滿地打滾。昔日光景在頭兒腦海裡播映，惹得百感交集。
走著，前方轉個彎就是姍蘋跟姍翠所住的祠堂了。
記得那年他才十幾歲，因為答應了林老爺子，來到九葬村，然後，愛上了溫柔
婉約的林姍蘋。理由，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只知道在這遭遇可憐的村子裡，姍蘋身上
發出的那道微弱光芒，觸動了他的心弦，一股想要保護的衝動讓他在滿月之夜做了不
智的決定，害得想疼惜的人為此受傷，這件事於他心上劃了道缺口。而今他回想，畢
竟要帶走一個走不了的人，還是太難。
所以這次，就不強求了吧，自己好歹也是快三十好幾快四十歲的人了，忍住這麼
一點想望應該不是問題……頭兒思緒盤旋，不知道姍蘋現在什麼模樣，看看自己，肚
子又大，滿臉鬍渣，還有一頭鳥巢樣的髮，臉皮也鬆了，跟當年十幾歲的俏模樣可大
不相同，呵呵，她會不會認不出來了？
想著，頭兒忍不住笑出聲音，怎麼自己都已經大叔級人物，還對與初戀情人相見
這事如此期待？
天漸漸黑了。村民無語的掙扎與細如鐵針的呻吟，讓夜裡的九葬村更添詭密。
忽然一個活屍掙扎爬到頭兒腳邊，這人一臉猙獰，看五官兇惡至極，抓著頭兒
腳踝的手卻軟弱無力，空洞的眼眶有股濃厚的欲望，訴說著他的渴求。
「小山，這些村民你不用怕，他們飲生血來削減痛苦，林家小姐平日都會給他們
取血，避免村民受不了靈魂灼燒奔向黑山。講到這，真是，唉……」頭兒嘆氣，對
小山解釋，可背後一點聲響也沒有，回頭一看，不見小山人影。
「臭小子，不是說兩不相離、如膠似漆嗎，連跟著我也會跟丟。」頭兒嘴裡臭罵，
卻不掩焦急的神情。他膝下無子女，也沒想過要周大娘生一個來，與店裡的員工處久
了，不自覺就把大家當成孩子，現在在危險的地方掉了一個，急得他像火燒了頭毛，
慌張不已。
「小山？小山？」頭兒呼喚，但除了讓山魑囚困於此的村民外，並沒有其他人影。
他環視四周，耳聽八方，想找小山，卻又漫無目的的走著。他根本不曉得這小子
可能去了哪，若真要想，也只會跟在他屁股後面才對。
月悄悄爬上天空，一地的銀白惹得頭兒心慌，他雙手相握，越握越緊，一邊輕喚
小山的名字，汗涔涔流下。他心中不住盤算，今天不是滿月，小山一定是走散了罷，
仔細找找，再仔細找找。
石板喀拉作響，活屍散佈在房舍裡外，幾乎踏過了半個村莊，頭兒連房舍間的芒
草叢都翻查過了，怎麼找，就是沒見到小山人影。他昂首嘆了口氣，這下一點辦法都
沒有。
然就在此絕望之際，頭兒忽然瞥見街角有個高大的人影，有頭有手，行動俐落，
不似活屍笨拙，他閃過第一個想法，便覺得那是活人、正常的人。頭兒心中的希望死
灰復燃，精神為之一振，趕緊拔腿奔向那方。
人總會想得太遠，頭兒還沒見到小山，就想等下轉彎看見他無助哭喪的臉該如何
安慰，想著，期待雀躍的心情夾雜不確定的不安，他呼呼喘氣跑過街角，視野漸寬，
頭兒急著一聲叫喊，但，眼前的狀況讓他連小山的名字都講不全就頓住了。
他原以為轉彎之後只會有兩個狀況，一個是找到小山，另一個就是空無一人，
他沒想過會見到一個陌生人。
「你不是小山！」頭兒看著眼前的高壯男子脫口驚呼。
男子一手拿著小刀，舉起另一隻手臂，上頭正泊泊流著鮮血，仔細看，皮膚上還
有許多刀痕。他睜大雙眼，嘴巴微啟，似是倒抽一口冷氣，那模樣看起來比頭兒還要
訝異。
頭兒與男子對看良久，邊打量著這個年輕人，嗯，這人高了他半個頭，有副強健
的體魄，再看他的容貌，只有憨厚老實四個字可以形容。眼尖的頭兒更觀察到男子的
臀後，一見刀套就暗自驚訝，這人竟跟他一樣，隨身帶著一把菜刀，莫非他也是個
廚子？
「抱歉抱歉，我……我這樣子是不是嚇到你了？」男子趕緊拿出隨身的布條，
往手臂繞了兩圈，臉上帶著歉意。熟練又簡陋的包紮後，見頭兒沒做反應，他抓了
抓頭，伸出沒有血跡的那隻手，尷尬笑道：「你好，初次見面，嚇到你真不好意思。」
「你……你是……」半晌之後，頭兒才從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弄丟小山讓他
一時忘了來九葬村的目的，現在看到男子，他想起初衷，猜測這人便是目標，又不敢
相信這麼輕易就找到他的二廚。或許、或許這是另一個誤闖村子的人。頭兒來九葬村
前早就不敢奢望帶個完整無缺的人回去，畢竟大李失蹤三個多月，這其間魑魅下山
三次，沒道理不會發現他的存在，但頭兒無法放棄一點點的可能，不親自看看，就不
能停止擔憂，如今真的見到了，只能驚疑。
思考過後，頭兒本想詢問，還未開口，男子便解答了他的疑惑。
「我叫李才成，宜林村人，是個廚子不是啥壞人，你不用怕。」他懸著的手沒有
放下，已經伸出了半刻鐘，直到他說了這句話，頭兒才意識到手的存在。
「你真的是大李？就是繼霖館裡那個小李的大哥？」頭兒趕緊握住男子的手，
上下搖晃，又驚又喜大聲問道，那模樣簡直比中了大獎還樂。
大李一聽見熟人的名字，又聽到繼霖館三個字，更是驚喜地說不出話，只得拼命
點頭表示意見。明明是初次見面的人，在九葬村這幾無活人的地方相遇，又得知彼此的
淵源，孤單無助的感覺登時獲得慰藉，他倆如相識十餘年的朋友般熱絡談天，頭兒迅速
將他來九葬村的原由簡單交代，沒問大李如何淪落此地，先急著將小山失蹤一事告訴大
李。
「嗯，我猜想小山暫時不會有事的，等等我們先去問姍翠小姐，只要小山還在
九葬村，姍翠一定會聽見一些動靜。」大李道，拍了拍頭兒的肩，試圖沈著下來，
眉頭卻皺在一起。
「……這毛小子不知摸哪去了，真讓人擔心的要死。」頭兒講著，從找到大李的
歡欣到想起小山的著急，但下一刻，更複雜的感覺由底心生起，漸漸溢滿他的胸口。
從大李的身側向前望去，月光襯托著白衣，一個纖瘦的人影由遠而近翩然而至。
接著，大李說過什麼話，頭兒都沒聽見了，他隨口應和著，眼睛卻離不開那名白
衣女子。這個五官與氣息，頭兒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剛才只是一眼，他馬上就認出這
個人是誰。
「姍蘋……」頭兒低低喊著她的名，不敢給任何人聽見，看著姍蘋年齡絲毫沒有
增長的跡象，仍是他記憶裡二十出頭的年輕模樣，雖如頭兒預期，但直接見到還是不
可置信。
他毫無準備的見到姍蘋，心裡暗濤洶湧，有好多話想問，跟情緒摻在一塊兒，
便通通哽在喉頭。而這樣激昂的心情卻逐漸沈下，在他察覺姍蘋微笑、滿目溫柔地望
向大李時，墜入錯愕的漩渦當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