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夜 背影
他探頭看，巷子裡什麼也沒有。
「真他奶奶地。」老康低聲咒罵。夕陽在前方好扎眼，老人伸手掩面，走回陰暗的小屋。
電鍋還有餘溫，他打開鍋蓋，端出中午剩下的稀飯，就著一罐愛之味菜心吃了起來。原本
不時還有人會來探望他的，不過，那些善心人士最近比較喜歡往記者多的地方跑；戰時的
同袍，則一個接一個死去。吃完飯，他點了根白長壽。
「死？俺從沒怕過！」──想當年俺打完上海打東北……這些戰爭故事早就沒有人愛聽了
，老人的故事，就像發霉跳針的留聲機，一直在同一圈吱呀地轉。夕陽落下，地上的那些
黑影，也紛紛被夜幕所吞噬。「老劉，老蔣，阿班，你們走好。」老康望著地板怔怔地叨
唸，一條條黑影在地板上亂竄，扭開電燈，它們就都消失了。他的目光仍盯著地面，四顧
環視：自己的影子也不見了。
「格老子……」話在口中哽住，老人緩步走向床鋪，昏昏沉沉睡去。煙硝四起，砲聲不斷
，機槍噠噠噠噠噠響，八方都是殺聲哀號，老劉跟老蔣跟阿班雖然戰死，卻一起跟他到了
台灣──「咱兄弟仨可跟定你了」──老康驚醒過來，屋外正有人碰碰地敲著鐵門；「真
格連個覺也不給眠，非得整死俺不可？」他跳下床，緩步進院子裡，敲門聲停了。
晃晃的月光照著，他看看地上：還是沒有影子，老康抓抓頭，走回房間，發現床上躺了個
人。是自己。這念頭方落，士官長黝黑的臉出現在眼前：「走，湊不成一個班，也得反攻
大陸去。」老康激動地落了淚，他跟著士官長滿布彈孔的背影，走向歸鄉之路。
老兵的房子被整成平地，不過，常有外地遊客，在月夜清澄的晚上，看見一群戰士，整齊
劃一地向公園的國旗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