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的魔法師(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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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濕冷的街道上，發現傍晚才剛下完一陣雨。
我縮著脖子，雙手插進口袋，一邊走一邊思考。
如果明天魔女拒絕榭米雍的提議，不去大馬士革接受調查的話，榭米
雍已經暗示過結果了。要對付擁有神聖武器阿索斯的古神守護者，「應該
要派一支軍隊來」——我記得他是這麼說的。
是魔女因為「咬合脫落」的緣故，發瘋殺死了克雷烏瑟嗎？還是在世
界上的某個角落，存在著另一個完整的複製人魔女？我無意要為魔女脫罪
，但這其中有某件事讓我覺得非常不自在，彷彿模型拼錯了位置，又像亂
拉一氣的小提琴……
我忽然想起琴盒上的托運標籤。
拿出手機按著翻頁鍵，直到通話清單上出現「李珮嘉」。
「喂，是我。」
魔女嗯的一聲，好像正在睡覺。
「妳的大提琴盒子上有航空公司的托運標籤，裡面有薩爾斯堡機場的
嗎？」
窸窸窣窣一陣，魔女的聲音又靠近話筒。
「有。」她聽起來情緒更加低落：「這證明我去過薩爾斯堡。」
「日期呢？」
「四月二十號。兩天後我殺了克雷烏瑟。」
「先別急。月長石戒指證明了妳沒說謊，妳沒去過薩爾斯堡。」我小
心地問：
「妳能修改阿索斯的記憶，也能修改自己的嗎？」
手機那頭沈默了一下。
「沒有那種魔法，除非是修改儲存在阿索斯記憶裡的魂栽術結晶，同
時也必須重新編寫儲存容器的咒式結構，以防移轉時發生問題。如果不更
換身體的話，那樣做毫無意義——對單一軀體來說，記憶並不能重複移轉
。」
聽妳這麼說真開心。人跟硬碟或空白燒錄片畢竟是有區別的。
「等一下再打給妳，我要先確認一些事。」
我匆匆收線，憑著記憶按下了另一支手機號碼。
「喂，台北好玩嗎？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位導遊。雖然我是國中生，不
過平常都有好好蒐集色情小廣告喔！」
榭米雍大笑，我彷彿可以看見他那口雪白的牙。
「我來過好幾次了，這個城市我很熟。不過今天應付過很難纏的對手
，本來想洗過澡之後好好睡一覺的。」他的口氣十分熱絡，好像我們認識
超過二十年。「不幸的是我的這支手機上附了『幽』，一旦撥通了號碼，
就算躲進幽化空間裡都能接上，隨傳隨到，標準的勞碌命。好吧，你找我
有什麼事？」
「我想問你，關於克雷烏瑟遇害的正確時間。」
「這不是什麼ＣＳＩ影集的偵探遊戲。晚安了，小朋友。」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奧菲麗娜可能就會跟你一起離開。」
「我並沒有預設她會拒絕。」他遲疑了一下，笑著說：
「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告訴你也無妨。」
榭米雍說了一個日期。
雖然我地理爆爛，但日內瓦和薩爾斯堡應該屬於同一時區，沒有換日
線的問題。
——賓果！
我幾乎要跳起來大喊。
這裡頭果然有問題！剩下的，就是如何證明而已。
「有什麼新發現，葛瑞森博士？」榭米雍似有所覺，笑聲突然變得警
醒起來。
隱瞞他一點意義也沒有。「大馬士革議會認定，兇手是奧菲麗娜的人
造人吧？」
榭米雍哈哈大笑。「你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還有食屍鬼的詛咒也相
當可疑。我會把你列為新嫌犯的。」
畢竟戒指不會說謊。魔女親口說過，克雷烏瑟遇害時她人不在薩爾斯
堡，而戒指證實她所說為真；魔女能修改阿索斯的記憶，因此阿索斯的證
言無法被採信，但她無法修改自己的，所以魔女真的沒去過薩爾斯堡。
我一口氣把自己的推理說完，榭米雍許久都沒有出聲。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我家樓下。
「我沒想過有這種可能。」
「如果真是這樣子的話，她就是無辜的吧？」
「你的推理只有一個問題。」榭米雍嘆了口氣。「你無法證明。不，
應該說誰都無法證明，你所提出的論據都是被修改過的，唯有證實『確實
有修改』，你的推理才能夠成立。大馬士革議會方面，仍然會要求檢查奧
菲麗娜的記憶。」
「那只是想剽竊人造人的秘密罷了，騙不了人的。」我露出嫌惡的表
情。
榭米雍知道我說的是實話。他沈默了一會兒，謹慎斟酌詞彙。
「我只能向你保證，我的調查會完整陳述你的推理，並且盡力說服議
會不要檢查她們兩位的記憶。雖然沒有證據，但這個推理多少能點出部分
事實，讓堅持檢查記憶的大魔法師們在道德上露出窘態。」
「我記得魔法師在美德方面不太計較。」
「關於這點，『虛榮』這項原罪是我們最有力的盟友。」榭米雍哈哈
大笑。「晚安了，小朋友。你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手機收線，螢幕上的電池圖樣只剩最後一格。
這個月帳單來的那天，我決定去改邊家避避風頭，起碼住個幾天，等
梁克寧氣消了為止。今天她不用補習，我混到晚餐時間後才回來肯定被唸
；在幽暗的樓梯間深呼吸幾下，把鑰匙插進大門鎖孔。
「匡噹」的一聲，鐵門撞上門框內側，發出刺耳的聲響。
鐵門沒鎖，插進鎖孔的鑰匙卻轉不動，顯然是門鎖的機心被破壞了。
——這種情形我在改邊家看過一次。是小偷光顧的結果。
悄悄推開門，我抄起藏在木門後的球棒，踮著腳尖走進客廳。
窗外的路燈透進舊紗簾，青白色的暗沈光暈劃出桌椅書櫃的模糊輪廓
，我看見媽媽趴臥在溫涼的塑膠地板上，腰上還繫著圍裙，散開來的濃髮
裡露出半張蒼白的臉，雙眼緊閉，背心微微起伏著。
媽媽的頭髮很長，此刻卻像一大絡海草一樣，捲著她的手臂、腰枝，
連白皙的小腿也無法倖免。黑髮的末端一直延伸到客廳角落的暗影間，那
裡有把舊木椅，上頭有個佝僂的黑色人影蹲踞著，不斷「呼呼呼呼」的吐
著大氣。
一看到那把鬼女長髮般的黑影我就知道是誰。
我的預感不幸成真，雖然心跳都快停了，還是咬牙忍住想放聲尖叫的
衝動，仗著熟悉地形擺設，我藉由夜色的掩護，高舉木棒一步、一步靠近
……
（就算是魔法師，頭部受到重擊還是會死的。）
「我如果是你，就不會做這麼衝動的事，梁克新。」
黑影忽然晃動起來，從門邊拉出一團草履蟲似的、不斷扭動掙扎的人
形。從黑髮間隙間露出的制服與白皙面孔，我認出她就是梁克寧。謝天謝
地！她還活著——我肩頭一鬆，幾乎抓不住球棒。
梁克寧扭動身體，被黑髮橫向勒過的嘴巴無法說話，她驚恐地睜大眼
睛，扭曲的圓臉擴大了我心中的恐懼黑洞。我由衷希望她能像媽媽一樣昏
過去，不必醒著面對這樣的恐怖折磨。
——放心，我一定會救妳的！
我不能再承受，她們任何一個人死在面前了。雖然我們只相處過短短
的一年……
「放開她們，特拉瓦迪茲。」我盡力保持鎮定，不激怒敵人，也不示
弱。
黑影笑了起來。
「說出去可能會被別人笑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嘶啞而恐怖，彷彿忍
受著什麼痛楚。這點並不奇怪，從幾乎灰飛湮滅的狀態要恢復成現在的模
樣，光是想像就非常疼痛。「但你的確是非常頑強的對手，幾乎讓我忍不
住佩服起來。普通人逃都來不及，你居然每天都在捷運站的附近巡邏，如
果你受過一丁點的戰鬥魔法訓練，我可能真的在劫難逃。」
「你是魔法師，而我只是凡人。」我深呼吸幾口，盡量說得慢一些。
一旦恢復正常的語速，會讓他發現我正在發抖。「其實我讓你很多耶，特
拉瓦迪茲。」
他尖聲大笑，忽然像罹患肺癆似的劇咳起來；黑影每一抽搐，綑綁梁
克寧的黑髮就跟著束緊扭動，梁克寧仰著頭拼命顫抖，平常明亮清澈的大
眼睛翻起眼白，口涎、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束緊頭顱的黑霧，疼痛如針錐
一般打在重重我心上。
「對不起啊，我實在太虛弱了，一下控制不住力道。」特拉瓦迪茲的
聲音裡帶著笑：「不知道她死了沒？」一撮黑霧陡地繃直，尖銳的前端像
針尖一樣晃動，倏地刺進梁克寧的大腿！
被黑霧裹著姊姊整個人弓起來，猛烈掙扎兩下，鋼片般扳直的身體又
軟軟垂落，纏住頭臉的黑索間不停地滴出水珠，不知是淚水或是汗珠。一
束束黑霧裡傳出的嗚咽聲幾乎令我崩潰，我緊緊抓住球棒，強迫自己不能
動搖——
「一定，要把她們平安救出去。」我在心裡說給自己聽。
如果不這樣的話，我怕我會跪下來嚎啕大哭，求他不要再傷害梁克寧
，連一點點都不要。梁克寧最怕痛了，她連平常剪指甲都不敢剪得太深，
吃完飯絕對不敢使用牙線，寧可跑去連刷兩次牙……
我的人生，早在從記憶中被抹去的那場車禍發生時就已結束，活到現
在都嫌太多了，而媽媽和梁克寧的新生活才剛剛開始。魔女說過，「記憶
」是構成靈魂的絕大部分，那麼失去過往一切記憶的我，剩下的，不過是
靈魂的碎片而已。
「你的附身術對我毫無作用，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
「我說過，要折磨你身邊所有人的。」特拉瓦迪茲揚起一縷黑霧，不
住在黑暗中變化形狀。「你看，男子漢要說話算話。」
黑影一閃，梁克寧劇烈抽搐著，發出悲慘的嗚嗚聲。
我無法判斷黑霧化成的利刃刺中哪裡，但黑暗中清楚聽到「噗！」一
聲皮開肉綻的聲響，讓我從頭一直冷到腳底板，一瞬兼有種反胃的感覺。
我聳了聳肩，放任心中的疼痛流淌著。
「你可能不知道，一年前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連這兩個討厭的女人
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親人都不清楚，我對她們的死活，一點感覺也沒有。」
梁克寧瞪大眼睛，血絲密佈的眼白瞠出眼眶，渾身劇烈顫抖。我忍著不去
看。「不過我還是小孩，沒有謀生的能力，要靠那邊那個女人養我。你如
果把這裡弄成了血淋淋的謀殺現場，我也會很困擾的。」
特拉瓦迪茲嘿嘿兩聲，忽然鬆開了箍住梁克寧嘴巴的黑霧。
頭部一下子失去依托，她脫力似的垂下頸子，制服的後領裡露出雪白
的肌膚。
我還沒反應過來，梁克寧已經奮力地抬起頭，秀氣可愛的圓臉上被勒
出一條條悽慘的紅色印痕，邊緣甚至有些發青，看起來像厲鬼一樣。
「梁……梁克新！」才一開口，嘴角就迸出鮮血來，總是最怕痛的梁
克寧卻只是皺了皺眉，尖聲叫著：「你去死吧！都是你，總是惹麻煩！為
什麼你不去死？為什麼死的是爸爸？我……我最討厭你了，去死吧！我永
遠都不想看見你！」
——笨蛋！妳逞什麼強啊，笨蛋大母豬！
我假裝咳嗽，用手背抹去眼淚。
「懶得理妳！讓妳被絞死好了，笨蛋大母豬！特拉瓦迪茲，沒別的事
，我先走一步啦。」
說完，轉身就跑！
背後「碰」的一響——那是梁克寧落在地上，我聽見她呼痛的聲音—
—緊接著一陣破空而來的風切聲，我拉倒玄關的鞋架，蹬著鐵門往上一跳
，抱著滾到一旁的地板上；「篤、篤、篤」一陣密響，這一路的軌跡上插
滿了大鐮刀似的黑色利刃，利刃末端連著細索般的淡淡黑霧，十幾條蜿蜒
著連回角落的黑影中。
——果然不出我所料！
因為某種緣故，特拉瓦迪茲的附身術還未恢復原來的水準，黑霧只能
用來實體化攻擊，無法像吞噬改邊一樣，把媽媽和姊姊吃掉，就連遠端攻
擊的範圍也有限制。因此我一假裝逃跑，他就非捨下梁克寧來追我不可。
我從一進門看到昏倒的媽媽並未被完全纏住，以及她們倆都沒被附身
這兩點，做出了以上的假設。如果要折磨我，附在媽媽或梁克寧身上，或
者把她們吃掉大半、變成不死不活的狀態，所造成的驚恐程度要遠大於用
刀威嚇。若非萬不得已，特拉瓦迪茲不會放棄這樣的好戲。
我躲在餐桌下方，拉倒椅子保護身體；另一頭，梁克寧滾到在廚房門
邊，背脊不住起伏。當黑霧開始攻擊我身前的椅子時，我瞥見她手腳並用
，掙扎著爬進了廚房！
（幹得好！）
廚房後頭的紗窗外，正好是石綿瓦鋪成的遮雨篷。從那邊跳下一樓，
就算是手腳笨拙的梁克寧也不會受傷的。趕快逃走吧！有多遠就跑多遠；
接下來，我會盡力把媽媽也救出去的。以後，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木製的廉價椅子很快就被戳刺得不成形狀，我被黑霧逼到角落，縮成
一團。
「可惡！」我抓起所有能碰到的東西揮打著，一條霧影倏地纏住我的
右手，喀啦一聲，前臂上一陣劇痛，我彎著身體弓成蝦米狀，痛得眼前發
黑，額頭滲出冷汗。
從聲音和疼痛的程度來判斷，這應該是骨折。已經沒辦法起身或逃跑
了，我拼命用腳踢蹬著不住刺來的霧絲，心想在身體被刺穿的一瞬間，好
歹也要狠狠踢他一腳，但黑霧只是拼命想鑽進我的身體，徒勞地與我身上
的食屍鬼詛咒奮戰著。
特拉瓦迪茲對我的憎恨，已經無法以碎屍萬段的方式來發洩了。
他想要吞食我的軀體，用我的血肉來洩憤；又或者，是要讓我像他再
生的過程一樣，嚐嚐阿米巴變形蟲般，全身細胞扭曲重組的恐怖痛苦……
我嘶吼著拼命掙扎。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淚。
忽然間，從廚房的隔窗裡潑出一片油亮亮的液光。被澆得一頭一臉的
特拉瓦迪茲一回頭，卻被一根點燃的火柴擲中，「轟」的一聲燒了起來！
他摀著臉大叫，一條人影一跛一跛地衝出廚房，往我的方向跑過來，居然
是梁克寧！
「……媽媽！」她對我大叫著。
我會過意來，單手拉著媽媽的手，想要將她拖出門外；梁克寧衝到我
身邊，一起幫忙拉著，制服百褶裙的左邊滲出一大片血漬。火焰並不能困
住特拉瓦迪茲太久，黑霧隨意拍打著，四處竄燒的火苗漸次熄滅，海葵觸
手般的黑濛霧絲又像浪潮般湧了過來……
這樣下去誰也走不了。
我肩膀用力，一把將梁克寧撞出門去，「匡噹」一聲拉了鐵門！
一動也不動的媽媽倒在我身旁，我掙扎著用身體擋住她，避免被霧尖
刺穿——
「梁克新！」姊姊抓著鐵門的門條用力搖晃，帶著哭音：
「你開門！」
「快走，笨蛋大母豬！」我用僅剩的一隻左手推著她，淚水不聽話的
溢滿眼眶：
「趕快走啦！不要再跑回來了！」
黑霧包圍了我和媽媽，但門外梁克寧一動也不動，彷彿變成了白癡。
妳……到底是怎麼了？剛才明明就聽懂了我的暗號啊！
「連續劇最白癡了，演這些東西教壞小孩。」每次看電視，梁克寧不
免要大發議論：「哪有被挾持的人，還在那邊講『你不要管我』的？壞人
一聽絕對不肯放的啊！為你著想的就一定是重要的人，綁對了誰會把肉票
放掉？」
一直有人在旁邊碎碎唸實在有夠煩，我忍不住吐槽。
「啊不然妳要怎麼講？拼命求對方來救妳嗎？遜咖！」
「當然不是。」梁克寧瞪我一眼，老氣橫秋地說：「你要罵他！罵得
越凶，就代表你們感情越差，綁票你沒半點路用，難不成留著當流浪狗餵
養做功德嗎？當然是趕快把你放走，去綁一隻有身價的來啊！」
「聽起來聽不錯的。」
「是吧？」她得意洋洋。
「那說好了，萬一有一天人家綁架我來威脅妳，我就罵妳『笨蛋大母
豬』。」
「你說我是什麼？」
「只是先套好招嘛！不先講好，出事了怎麼知道是暗號？」
梁克寧是好學生，最喜歡課前預習了。這點有說服到她。
「……好吧，我知道了。」
只有課前預習是不夠的。這點妳常教訓我，我都有記住。
「來！我們練習一下吧！笨蛋大母豬、笨蛋大母豬、笨蛋大母豬、笨
蛋……」
「……你找死啊！梁、克、新——」
「笨蛋大母豬！」我試著要把溢出鐵條的黑霧撥去，銳利的刃體割得
手掌鮮血直流：「妳趕快逃走，不要把命送在這裡！雖然妳很討厭我，但
這一次……這一次拜託妳聽我的，好不好？」
梁克寧緊抓著鐵條，青一塊、紫一塊的圓臉湊進縫隙，淚水濡濕了我
的手。
「沒有你和媽媽，我哪裡都不想去。」她閉著眼睛，靠著鐵門輕聲說
著。「還有，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一點也不討厭你。如果一定要有一個
人，我希望發生車禍的人是我，不是你也不是爸爸。」
「你是爸爸留給我和媽媽的，最後的禮物。我一直這樣相信著。」梁
克寧說：
「如果你真的看不見自己的倒影，也忘了從前所有的事……那也一定
是爸爸留給你的禮物。雖然還不知道是為什麼，一想到是爸爸給的禮物，
就覺得好幸福，期待有一天會突然發現，爸爸到底為我們準備了什麼。我
每天看著你，都想著這樣的事。」
（爸爸……給的禮物？）
看不見自己、沒有過往的記憶……都是爸爸給的禮物？
梁克寧不再說話了，四周所有的東西都籠上了一層灰，影像、聲音、
甚至觸覺，都像是壞掉的電視機螢幕，閃動著遙遠又空洞的沙沙雜訊。一
切都停止了活動，就連光線都停滯在行進的軌跡當中；這個空間裡，除了
施展結界的特拉瓦迪資之外，就只有我還能自由活動。
——連這個不畏懼兩大陣營魔法的食屍鬼詛咒……也是爸爸的禮物
嗎？
到底在離開人世的一瞬間，爸爸對我說了什麼？好想回到那個時候。
真的好想。
「現在，這裡就只剩下我們了。」特拉瓦迪茲獰笑著，聲音裡充滿殘
忍的意味：
「不會再有什麼人來打擾了，我們要好好算一下我們之間的舊帳。」
我努力維持語調鎮定。
「你把我的朋友怎麼了？」
特拉瓦迪茲一愣，忽然大笑起來。
「你說呢？」他微微向前探頭。當光線不再正常運動之後，客廳裡有
些角落變得更暗，越靠近窗外的路燈處反而明亮起來。我一看到特拉瓦迪
茲的半邊面孔，忍不住摀著嘴巴大口喘氣；瞬間，淚水滑落面頰。
那是老鋁的臉。
就連身上穿的衣服、腳上穿的鞋……通通都是老鋁。但原本屬於老鋁
的形體輪廓彷彿經過激烈的撐擠變形，變得衰腐而殘破，粗糙的肌膚呈現
出死氣沈沈的灰藍色，異常虯起的肌肉浮露青筋，似乎連毛髮都變得極其
旺盛。
那是使用「融合術」後的徵兆。
——他……他「吃」掉了老鋁！
這麼一想就很簡單了。魔女對我家施展了「三途交界」的魔法，而我
曾經邀請過的魔法師就只有老鋁一人；我原本以為特拉瓦迪茲是以脅迫的
手段，用某種方式逼老鋁帶他潛入，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施展融合術吞食老
鋁，取得了穿越「三途交界」的許可。
黑霧一揚，特拉瓦迪茲把兩樣東西扔到我腳邊。
是老鋁的海泡石煙斗，及色以諾教派的玫瑰珠。「像這種三流以下的
魔法師，連拿來補充能量、加快生長能力都辦不到，頂多只能當作修補身
體的營養劑。就像健素糖，雖然難吃，不過對身體還有點幫助。」
我把煙斗和念珠揣進懷裡，怎麼也止不住淚水。那些金黃夕陽照耀下
的午後、充滿陳舊紙香的小小藏書空間，還有撫摸著老照片的溫柔口吻，
那一串毫無邏輯可言的咒式結構……是老鋁收容了我的心，在我最徬徨無
助的時候。我們還要一起去印度的博爾本德爾呢！找那個馬自達教派的傢
伙。
「……是瑪茲達。」老鋁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從現在開始，你要練習把每個音都發清楚，這是成為魔法師的基本
條件。」
——來自阿胡拉‧瑪茲達的瑪茲達教派嗎？是祆教善神的名字。
我記住了，老鋁。
從現在開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而你，特拉瓦迪茲——」
讓你活著，是我對這一切美好的最大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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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