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拜月教之戰‧血薇暗影(8)‧深瀾沉恨(9)

作者: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7-10-31 16:53:35
【聽雪樓系列】
作者: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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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戰‧血薇暗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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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憶情走出結界的時候,立刻聽見了河水上方刺耳的哀叫聲。
那個血紅的人影只有半截,孩童般的身量,卻透露出駭人的兇惡殘忍。此刻它的主人
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然而卻沒有死,只是下意識的發出痛苦的叫聲。
血鬼降趴在法師的身上,破開他的胸膛,貪婪地啃食著血淋淋的肝臟——那樣的刻毒
而迫不及待,甚至連他走近身邊都不曾發覺。
血腥味的濃重幾乎讓蕭憶情感到了窒息,他幾乎忍不住咳嗽起來,然而悄無聲息地,
他轉動了手腕,刀風淩厲的卷起,撲向地上那個吞噬著主人的血鬼降。他出手的時候,用
的是從未用過的招式——那是一路傳自南疆的驅魅刀法。
他所學龐雜,很多武功他甚至從來沒有在人前顯露。
聽雪樓主自幼師從和血魔、白帝並稱江湖傳說中陸地飛仙般的雪谷老人。雪谷老人一
生武學成就包羅萬象,任何一方面都足以稱為武林翹楚。脾氣散漫的老人只收了兩名弟
子:大弟子蕭憶情與女弟子池小苔。
池小苔在聽雪樓內亂中,因為與高夢非結盟。叛亂失敗,向來決斷的聽雪樓主卻顯示
了軟弱的一面,沒有殺她,而只是下令將這個自幼一起長大的小師妹終生囚禁。雪谷的衣
缽,在世間就唯獨剩下了他一脈繼承下來。
刀風觸及血鬼降的時候,貪婪的美食者才驚叫著跳起來,轉過頭,眼裏放出幽紅的
光,一把將手中的血肉對著蕭憶情投擲過去,雙手騰出撐地,瞬的跳了開去,快如疾風。
夕影刀在血鬼降的肩頭切入,削過下一塊血肉——然而那一瞬間,蕭憶情卻有一種奇
異的感覺,仿佛手裏的刀砍入的是泥潭,粘稠而顫慄的感覺沿著刀鋒傳遞入手心,他心中
驀的一驚,想起血鬼降的毒或許通過兵器亦能達到,連忙點足掠回。
那一團血肉從他鬢邊掠過,發出惡毒的腥氣,令人欲嘔。
血鬼降顯然也在夕影刀下受了很大的苦頭,低低的吼聲中帶了十二萬分的怒氣,雙手
交替著,向下半身所在的地方奔了過去。然而受傷之下,血鬼降速度已經緩慢下來,血腥
氣的濃度也淡了,顯示出這只剛剛吞噬了主人的鬼降目前虛弱的狀態。
不遠處,那方才被一刀一劍截為兩段的血鬼降下半身還在原地亂走,因為沒有視力,
所以無法知道另外半身所在。
蕭憶情咳嗽了一下,然而身形卻片刻不停——他如何能讓血鬼降重新複合?
然而,在他點足奔出、準備半途截殺鬼降的時候,忽然間,仿佛聽見了空氣中極輕極
輕的風聲。仿佛夜空中,有什麼鳥兒撲簌著翅膀降落,攪起了漫天流霜。
然而蕭憶情的手忽然頓住。
有高手……那種從背後洶湧而來的靈力和殺氣,陡然間讓聽雪樓的主人身心瞬忽凝定
如空靈——身後的威脅、遠遠大過於那只血鬼降,他全副精力立時轉移,身子站定,卻沒
有回頭。因為背後的傳來的壓力是如此之大,生怕一回首便是觸發了所有殺意。
那個人沒有腳步聲。
蕭憶情驚詫的發覺了這一點——他居然只能憑著殺氣的強烈與否來判斷對方的位置!
他的手指慢慢用力,將夕影刀在手心調整到最合手的位置。來著顯然也知道他身上陡
然凝聚起的殺氣,頓住了腳步,連呼吸都聽不到。
蕭憶情眼睛裏有冷銳的光:如此厲害的對手,他居然一開始就將背後的空門賣給了對
方。
是誰來了……是——
「青嵐。」
陡然間,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響起在忘川上,驚破了令人窒息的寧靜。騎著幻獸從半
空而降的白衣男子、本來只是在迫近蕭憶情背後時停步,此時聽得呼聲,驀然回頭向著聲
音傳來的地方望去……那是、那是冥兒的聲音。
就在他回頭的剎那,夕影刀颯的出手,帶出一片空朦的淒豔劃向他面前。迦若來不及
回首,然而足尖發力,瞬忽如鬼魅般飄開三尺。同時手指揮出,迅疾無比的在空中一抓,
仿佛空氣陡然冷凝、祭司手裏瞬間就出現了一支寒冰,格開了刀刃。
相觸的剎那,冷意從刀鋒上侵襲過來,刺的蕭憶情手腕一抖。雖然聽雪樓主那一刀只
是為了迫開敵手而非傷人,並未觸及祭司,但迦若卻也是眼神一變。刀鋒上帶出的淩厲真
氣,已經與他自身凝聚的那一股「氣」發生了衝撞。
兩人身形交錯,出手迅疾之至,「嗤」的一聲、夕影刀劃破迦若衣帶,然而迦若絲毫
不避,手指劃出、空氣中陡然有淡淡的藍色弧光,切向蕭憶情頸項。
一輪交手,快如疾風閃電,乍合又分之時蕭憶情已經站定。兩人面對面的站著,那只
血鬼降想來是跑了開去,一時間靜的出奇,只有忘川的水嘩嘩的流淌。
迦若手指緩緩收緊:「聽雪樓主,今夜你們擾我傳燈大會、又殺我教右護法清輝——
此事必不能善了。」
蕭憶情微詫,看著河灘邊上那一灘模糊的血肉——原來,方才主持傳燈法會的、是拜
月教中僅次於大祭司的右護法,難怪,居然能馭使這樣的血鬼降。
迦若退了一步、拉著饕餮,站在月下,月華如水灑遍衣襟。看著近在咫尺的聽雪樓
主,白衣祭司的眼睛冷徹如冰。蕭憶情沒有說話,然而在寂靜中,夕影刀上卻有光華一
閃,顯然是真力凝聚。
殺意彌漫。忽然,「啪」的一聲輕響,一件東西掉到了地上。
迦若低頭一看掉落地上的事物,眼神陡然凝聚——閃電般的抬頭,看著聽雪樓主。
那眼神竟然讓蕭憶情猛然一驚。
那一眼裏,有落寞,有震驚,還有……殺氣,以及說不出來的極度複雜的情愫。
拜月教的大祭司緩緩俯下身去,將從蕭憶情頸中掉落的護身符撿起,握在手心,細細
注視著、不說話。溫潤的檀木壓著他的手掌,苧麻的線被什麼齊齊截斷——該是方才他斬
向蕭憶情頸中時、劃斷了護身符的繩子。
迦若眉間神色瞬息萬變。
護身符。十年前他送給冥兒的護身符……在這個人身上。
他緩緩握緊檀木護身符,回手抵著額頭,垂目苦笑。額環上的寶石壓痛他的手。
白衣祭司陡然又冷笑起來,對身後的緋衣女子發話——「冥兒,方才你喚的那一聲、
是為了示警蕭憶情而讓我分心——是麼?」
他眉間有殺氣一閃而過,然而,許久身後沒有人回答。迦若怔了怔,仿佛忽然從那一
聲裏回過神來、想起了什麼,忽然沖口急問:「冥兒、你可是受了傷?!」
「冥兒,聽你剛才聲音、你可是受了傷?」聽不到背後阿靖的回答,迦若臉色更是一
肅,追問了一聲,再也忍不住回身,看向河邊樹林中結界裏的三位女子。
阿靖已經委頓於地,一旁的藍衫少女捏心訣壓著她頸中上攻的屍毒,卻已經快要急得
哭出來:「靖姑娘你幹嗎要說話!跟你說了不能開口……這下、這下怎麼好……樓主!樓
主!」
蕭憶情心裏騰的一跳,知道方才阿靖為了示警才勉力開口,屍毒發作的更為迅速。
「血鬼降?」一見阿靖臉上蔓延的可怖灰色,迦若立刻分辨出發作的是什麼樣的毒,
神色更是一變,「屍毒快要入腦——」
他再也站不住,搶步過去,要去檢視阿靖的傷勢。
然而抱著靖姑娘的弱水、一見祭司搶身過來,卻是臉色大變,立刻摧動了陣法,結界
上種下的鳳凰樹陡然迅速生長開來,交枝連葉,密佈成一片屏障。
蕭憶情站在那裏,看著迦若的背影——雖然面對強敵,剎那間聽雪樓主竟有些出神。
他……他竟然回過身去了。他竟然敢背對著自己!只是為了確定阿靖的傷勢,拜月教
的大祭司就這樣轉過身去、把背後的空門全部留給了強敵。
聽雪樓主眼神緩緩變化,夕影刀上的手指幾次加重力道、幾次又放鬆下去。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看到眼前緩緩延展生長著的鳳凰樹,迦若只是微微冷笑,
手指探出、陡然便是剪斷了其中一枝,樹陣微微一顫,斷口上流出淡紅色的血液。然而那
些無根無本的樹生長的更加快,轉瞬有更多的枝條蔓延過來,補足了缺口。
陣中的弱水扶著昏死的靖姑娘,看著重傷的師妹燁火,不停地念著咒語,緊張的雙手
微微發抖——對方是迦若,連師傅都鬥法不過的拜月教的大祭司!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
撐多長的時間。
「靈力不錯。」看著枝條生長的速度,迦若眼中露出一絲讚賞,然而看到阿靖臉色灰
敗的程度卻再也無心說別的,手一劃,仿佛無形長刀裂空,結界上鳳凰樹大片被攔腰截
斷。
弱水身子一顫,血絲沁出嘴角,然而毫不放棄,手掐心訣念的更加迅速。
「弱水,讓他進去。」陡然間,迦若背後的蕭憶情發話了。錚然一聲,是夕影刀入鞘
的聲音——聽雪樓主看著祭司的背影,許久許久,終於收斂起了眼裏的殺氣,淡淡吩咐。
「冥兒?」白衣祭司一掠而入,推開弱水扶住了阿靖的肩,手指迅速的探上緋衣女子
肩頭的傷處、檢視。那裏,傷口的血已經變成了詭異的綠色,阿靖的臉籠罩在一片灰色
中,那片灰色仿佛是活了一般,由肩往額慢慢地延伸過去。
「都是……都是我們不好。」弱水一見靖姑娘如此臉色,心中知道要不好了,毒已經
蔓延過了印堂,只怕是師傅此刻前來也是回天乏力。她又是焦急又是後悔,再也忍不住驚
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如果不是為了救燁火師妹,靖姑娘…靖姑娘也不會受傷。」
迦若的眼角掃了一下旁邊昏迷的紅衣少女,顯然認出了那岩山寨老的女兒,然而他的
顏色卻更冷:「如果冥兒出了事,你們這些微末性命拿一千條來抵也不夠!」
再也不理會旁人,他摘下了額環上的寶石,握在手中,按著阿靖肩膀上的傷處。
月光照耀著他,恍惚間、手心那塊月魄的光芒竟似乎穿透了他的手,照得祭司的手掌
猶如透明。更奇異的是、仿佛那片死灰色被什麼力量牽引住了,停止了往緋衣女子的額頭
蔓延——與此同時,迦若蒼白的手上、升起了一絲奇異的黑色,慢慢順著他手臂伸上去。
知道對方對於阿靖沒有任何敵意,蕭憶情在一邊看著沒有阻止。
然而,看到眼前這一幕,他眼睛裏有光芒一閃:他也看出來了,那是在療毒——迦若
是在借用月魄的力量,將阿靖體內的屍毒慢慢轉移到自己身上!
看著那一線黑色,仿佛小蛇般蜿蜒著沿著迦若手肘往上延伸,蕭憶情垂下眼睛,許久
才輕聲問:「如何?」
迦若本來就有些蒼白的臉更加白的如同透明,他輕歎一聲,放開了手:「不樂觀。我
自身無法化解屍毒,只能分掉她身上的一半毒素,暫阻毒性入腦。」
他放開手時,阿靖臉色已然好了一些,死灰漸漸從臉上淡去,呼吸也開始有規律起
來。
白衣祭司將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騰出手將檀木的護身符重新掛回她頸中,在繩子
的斷口打了個結,皺眉:「你們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
聽雪樓主忍不住一怔,忽然唇角有了一絲笑意——
「哦……呵,看我說了些什麼?」迦若立時也知道自己這句話的可笑,抬頭看著蕭憶
情,蒼白的臉上同時有苦笑的意味,搖搖頭,將阿靖交給呆在一旁看的摸不著頭腦的弱
水,站起身來,「別的以後再說——我們先得料理了那只噬主的血鬼降,不然冥兒體內的
毒會無止境的發作。」
蕭憶情回頭看著河邊,那裏空空蕩蕩,連被他們合力截斷的血鬼降下半身都不見了,
顯然那只逃出去的鬼降已經複合。
迦若看著河灘邊上那一灘狼藉的血肉,眼色慢慢嚴肅起來:「那只鬼降已經反噬了宿
主,它的力量如今該驀然強了很多——要趁早除去它,不然沒有了降頭師、天地之間,再
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不但對於我們拜月教,對於你們也一樣是禍害。」
蕭憶情點點頭,雖然對於這些術法並不瞭解,然而他心裏也對於那只鬼降的厲害頗為
忌憚,便想向著血腥味飄逝的方向追去。
然而,想了想,有些遲疑的,他轉頭看著結界中的阿靖。
白衣祭司已經振衣而起,同樣遲疑了一下,折下一根鳳凰枝來,繞著三個女子重新畫
了一道結界——枝條劃過的土地上透出奇異的銀光,仿佛月色凝聚。
「別亂動,在這裏等著我和蕭樓主會來。」迦若最後合攏結界,將樹枝插入土地,迅
速變為一顆茂密的鳳凰樹,蓋住結界中三個女子,淡淡對唯一還有神志的弱水吩咐。
然而弱水頭一揚,看也不看這個敵方的人,只是詢問的看著聽雪樓主。
蕭憶情一直沒有動,在迦若畫結界的時候也沒有阻止——阿靖生死只在一線之間,這
種時候如果再懷疑什麼、只怕會延誤了時機。
何況,不知為何,看著迦若,聽雪樓主忽然覺得將阿靖的生死託付於他、都是可信任
的。
「好好照看著靖姑娘,等我們回來。」蕭憶情點點頭,對弱水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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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饕餮在原地守著結界中的三個女子,迦若和蕭憶情只是稍稍停了一下,迅速判斷
出了鬼降逃逸的方向,兩襲白衣如電光般閃逝在夜幕中。
弱水扶著靖姑娘靠著鳳凰樹坐著,一手騰出來想去探師妹的額頭——燁火一直的昏
迷,也不知道在那個拜月教左護法的手裏吃了什麼樣的苦頭。
耳邊忽然有氣流拂動,弱水驚覺轉身,不自禁的脫口輕呼一聲。
一張奇異的臉湊了過來,類似人的臉,看得出五官,雖然有些彆扭卻也是清晰的——
然而,它卻有著蜷曲的利角,以及山羊一般的身軀。
幻獸雪白的額頭有一點朱紅,湊近過來,親近的貼上昏迷中緋衣女子的臉頰,仿佛遇
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友,嗅了嗅,輕輕伸出舌頭,舔著阿靖肩頭的傷口。
「啊,饕餮……」弱水看著這只遠古洪荒中召喚而來的幻獸,有些目眩神迷,忍不住
就想伸手撫摩。她想她也是有福緣的人了——居然能看到一般術法家畢生也無緣一見的神
獸。
饕餮陡然抬頭,打了一個響鼻,兇狠的瞪視這個居然敢對它不敬的外人。
「唉……」弱水還是覺得不敢,放下了手,無奈的看著幻獸在靖姑娘身側屈膝蹲下,
舔著她肩頭的傷為她緩解屍毒。龍虎山來的女弟子低頭歎了口氣,忽然間,感覺到了術法
的神奧莫測和術士之間的天淵之別——
擁有這樣幻獸的術士,他又該擁有何等的靈力?
那個迦若…那個迦若,他是否已經到了上窺天道、天人合一的境地?
那是所有修道之人畢生追求的奧義啊……這樣年輕的術士,是如何做到的呢?
截住那只血鬼降,是在忘川上游的一戶村民家裏。
蕭憶情推開那戶人家尚自合得嚴整的木門,房內卻是支離破碎、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血
腥味,仿佛開了屠場一般,血肉橫飛。
他推開門的剎那,看到壁上新濺上去的人血,脫口對身後的迦若道:「在這裏。」
話音未落,耳邊忽然有腥風呼嘯撲來,仿佛有什麼東西迅速的沖向門口。
腥氣在空中的濃度發生變化的剎那,聽雪樓主已經揮手出刀。
那一刀無形無跡,刀光一閃即沒,然而淩厲的刀風卻是撕裂了空氣,在木屋和門口之
間割裂開一道無可逾越的無形屏障。
刀風中,血的腥味陡然濃重,紅影一閃,被逼得從門口方向反跳回房中。只見一個小
小的血影如同跳丸般在房中瞬忽來去,發出低低的嘶吼,剎那間又逼近過來、要奪門而
出。
蕭憶情發覺血鬼降進攻的速度比半天前陡然提高了很多,而血腥更加濃了,讓他忍不
住的微微咳嗽起來。夕影刀織出一片光影,如水潑地,將所有的腥風擋住。
轉眼居然過去了百招,聽雪樓主暗自心驚,這般身手、即使在武林中也是寥寥可數—
—拜月教居然能培養出這樣的鬼降,豈不是覬覦中原武林也能如囊中取物?
然而在他全力阻擊血鬼降的時候,卻不見拜月教的祭司動靜。
蕭憶情眼神陡然冷凝,雖然他沒有感覺到背後有殺氣和敵意,然而對於迦若的遲遲不
動手卻心下疑慮,出刀的時候也留了幾分餘力。
血鬼降屢次想奪門而出卻被攔截,怒極,忽地不管不顧欺近身來,小小的身子陡然探
出,雙臂奇異的探長,抓向蕭憶情胸腔——這一次的速度來得意外的快,蕭憶情甚至來不
及回刀封擋。然而心知不能觸及鬼降,聽雪樓主忽然並指成劍、切向鬼降探過來撕裂人的
爪子。
他的手並沒有觸及那只血紅的小手,然而血鬼降卻淒厲的叫了一聲,仿佛被什麼刺
中,陡然一跳三丈,直向上撞上房頂、梁和頂依次被狠狠撞穿,然而鬼降卻去勢依然兇
猛。
然而,它剛剛消失在屋頂的洞中,卻立時在外面發出了一聲更淒厲的叫喊。
「撲」的一聲,蕭憶情看見它從撞出來的洞中重重地掉落回屋裏——然而,令人詫異
的是、掉下來的卻只有半個身子。
就像半天前被他和阿靖合力截斷一般,在同樣的位置、這只鬼降再次被人攔腰斬為兩
斷。
掉下來的半個身子在房內無意識的亂走,蕭憶情更不猶豫、刀風撕裂了空氣,順帶著
將茫無目衝撞的血鬼降雙腿斬斷。瞬間,濃得發膩的血腥味彌漫了整個房子。
雙腿寸斷的鬼降終於安靜下來,然而那些塊狀的血肉卻依然蠢蠢欲動、令人觸目心
驚。
「你料理完了麼?」蕭憶情收刀,凝神,咳嗽著對著屋頂上的人淡淡問,唇角有釋然
的笑意——原來迦若並不是不動手,而是積蓄著力量、在等待著一擊必中的時機。
然而微笑的同時,聽雪樓主眼裏也有冷芒:一擊而斬鬼降為兩斷——拜月教祭司的手
段又該是如何的深不可測?
「好了。」屋頂上,迦若淡淡回答。
蕭憶情出了屋,回頭返視,只見在西沉的月光下白衣祭司坐於房頂,靜靜地一動不
動,夜風中白衣飄然,月光在額環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鬼降呢?」蕭憶情點足飛掠,落到他身側,四顧不見鬼降的上半身,不由問。
迦若沒有說話,低頭,忽然極輕極輕的笑了一下。
蕭憶情的臉色微微一變,因為在這個剎那、他感覺到了對方身上也有血的腥味!
聽雪樓主眼神雪亮,想也不想、點足飛退,在屋角頓住去勢,冷冷的審視著白衣如雪
的拜月教大祭司——不知道為何,在這個剎那,蕭憶情感覺到了極大的壓迫力和邪意!
然而迦若沒有動,他一直低著頭,黑髮散落下來,掩住他的側臉,只有額環上的寶石
在黑髮間反射著月的光華,詭異莫測。
「我把它吃了。」忽然,迦若微笑著抬頭,回答。
手指從唇邊放下,指尖的血尚自淋漓。
蕭憶情陡然一震,看著對方在月光下的眼睛。那是幽黑的看不見底,泛出靜謐的邪
氣。
因為染了血,迦若的咀唇奇異的鮮紅。白衣祭司眼裏有詭異的笑意,將指尖放入咀中
輕輕舔舐,自語般的喃喃微笑:「好強的怨念和靈力……比那些生魂更是好上千倍。清輝
那傢伙法力不過如此,卻居然能培養出這樣一隻鬼降。」
聽雪樓主眼神裏有震驚的光芒一閃而過,然而又回復了平靜。
出身于雪谷老人門下,雖然是武林中人的他也對於術法略知一二,聽說過南疆一些邪
教的術士裏、的確有些人修煉的方法就是如此……能夠通過吞噬對方的軀體,來獲得敵方
的力量。如今自己身在此境,就不必對這些怪力亂神的現象大驚小怪。
「鬼降的味道如何?」蕭憶情笑了笑,淡淡問。
迦若抬頭看他,眼神裏有隱秘的笑意,搖搖頭:「不好。」
在他抬頭的時候,蕭憶情心裏又是一驚——他看到了有一縷死灰色,漸漸地擴散上了
白衣祭司的眉目。同阿靖臉上一模一樣的死灰色。
聽雪樓主的目光閃電般的落在迦若的右手上——那只手、那只曾經用月魄將阿靖體內
屍毒分流入自身的手,如今已經是黑的如同夜色。
「說實話,屍毒發作了……我若不吃掉那鬼降暫時解毒,只怕撐不住。」迦若的語音
有幾分衰弱,他站了起來,落下地來——落地的剎那,蕭憶情看到他的腳步果然有些虛
浮。
迦若臉色有些憔悴:「我要趕快回去,這毒除了明河沒人能解。」
看著祭司衰弱的樣子,聽雪樓主的眼神深處,忽然有冷冷的光芒泛起。
他的手在袖中不自覺的握緊了。
迦若只是慢慢地走過來,臉色蒼白中透出奇異的灰。
似乎有些難受,拜月教的祭司劇烈咳嗽著,用雙手按住胸口——在白衣上,他的兩隻
手一黑一白,黑的如墨,白的又幾乎透明,有說不出的詭異。
蕭憶情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走過來,眼底的神色瞬間萬變。
迦若卻只是這樣緩緩走來:「我們可以回去了。」
他走過蕭憶情身側。在他擦肩走過之後,蕭憶情默不作聲的轉身,和他一起走出去。
「你剛才想殺我。」並肩走著,迦若忽然開口了,微笑著咳嗽,淡淡說了一句,「我
們彼此不分伯仲,所以你的殺氣掩不住——你剛才想殺我。」
蕭憶情沒有否認,似乎方才截殺鬼降讓他耗費了一些真力,他說話聲音也有些疲憊:
「難道你不覺得這種時候是殺你的好時機麼?」
迦若點頭,側頭看了看聽雪樓的主人,嘴角忽然有一絲笑意。
「你的手從刀上鬆開,是在我說了那一句:‘這毒只有明河能解’之後——」白衣祭
司緩緩道,咳嗽了幾聲,抬眼看著聽雪樓主,「你是不是想和我做一個交易?」
蕭憶情停下腳步,看著他,眼神裏也有笑意:「和你說話,真是讓人很輕鬆。」
聽雪樓主頓了頓,繼續道:「我不趁你之危——但是,你得想法子解了阿靖身上的
毒,如何?」
迦若的腳步也頓住,片刻不語。微微笑了起來,忽然眉目間有傲意:「不錯,如今你
若出手、我必不敵——但是換了你、你會受人要脅麼?」
蕭憶情一怔,雖頷首、然而眼神卻冷了下去。
或許只能一戰。然後用迦若來向拜月教主交換解藥。
——然而,看著如今黑氣蔓延的速度,連大祭司都支持不了多久,如果按這種打算、
這般折騰下來,不知道阿靖還能否撐到那個時候!
一念及此,便是聽雪樓主心裏都有說不出的煩躁,感覺握刀的手心有些潮。
他從來沒有想過阿靖會死——那樣的女子,怎麼會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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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魔死後,攜著血薇重現江湖時,那個緋衣幼女不過十三歲。
那時候他還在雪谷老人門下學藝,然而已經聽說過她的傳聞。知道這個血魔的遺孤出
現在江湖上、帶來了多少門派的圍攻和截殺,引起來多大的風浪。
「舒血薇那傢伙,自己倒是圖了個了斷,卻留下這個女兒受江湖的苦。」
某一天,在聽說了最近江湖傳聞時,這個長久隱居不問世事的老人也忍不住感慨著歎
息,搖頭:「這個女娃子……在君山還能從三幫五派聯手圍殲中逃出來,不容易啊。」
「師傅,要不要弟子替您出山一次、將故人之女接上山莊?」侍立在一旁,看到師傅
臉上的憐惜,還是門下弟子的他長身請命——那時候他十五歲,夕影刀已經有了七成造
詣,久居山中,他真也是感到有些寂寞。
想了想,雪谷老人拂開雪白長鬚,卻是搖頭:「不必。生死由她——江湖兒女便是這
般長大,若是活不下來那也是命。舒老魔頭若在世,也不會幫他女兒。」
然而,說到這裏,雪谷老人頓了頓,卻是微微喟歎:「不過那女娃兒,死不了。」
便是師傅一句話,他與她的相遇就因此推遲了七年。
師傅說得果然沒有錯……一直到他學滿下山、接掌聽雪樓之時,他一直聽說江湖上種
種關於她的傳聞。血魔的女兒,一直是處在江湖風口浪尖上的名字。
七年來,應該是一個女子由垂髫幼女成長為窈窕少女的韶華時期,然而這個女子卻不
知道經歷了多少的磨難困苦、生死血戰。血與火的洗禮,卻越發讓這個名字在江湖中散發
出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
他知道她的全名叫做舒靖容,是在接任聽雪樓主後。
從屬下呈上的江湖人物文牒裏看到這個名字,他的眼前,忽然就閃現出多年前冬日、
師傅說到這個少女時候眼裏的那一抹讚賞。
該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方當弱冠的聽雪樓主,在白樓上看著這個名字,微微咳嗽起來。
血薇。血薇。舒靖容……在寂寥的白樓裏,面對著洛陽幾大幫會中錯綜複雜的微妙鬥
爭,年輕的聽雪樓主看著外面的天空,眼前展現出的卻是淡淡的緋紅色。薔薇的顏色。
那時候,敵友未分,他還不曾料到這個名字將會和自己終生並存。
擊敗她的時候,他看見她眼裏的震驚——或許,江湖血戰前行到如今的她、還是第一
次敗在別人手上吧?對她這樣的人而言,敗,又意味著什麼呢?如果她敗了寧可死、也不
願屈身加入聽雪樓,他……或許寧可讓她走吧?那個比試前的契約,他還是寧可讓它作廢
吧?
那是懸崖上綻放的紅薔薇,如果折了驕傲的刺,那麼就會枯萎吧。
「我舒靖容願意加入聽雪樓供樓主驅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
然而,他猶自忐忑,緋衣女子卻是毫不遲疑的如約屈膝下跪,低首,說出了這句讓他
一生都不忘的誓言。
他苦笑著,咳嗽,然後問:「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發覺我不是最強的,你自己能殺
死我或者別人比我強,你就會立刻背叛,是嗎?」
「哈……那叫什麼背叛啊。」他看見那個緋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來,帶著微微的冷
峭,「難道你會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談得上什麼背叛!而且,我只欣賞強者,只
追隨最強的人——如果你能被別人打倒,那麼我當然要離開你!」
聽到這樣的話,他忽然就笑了起來——對,就是這樣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女子。
和他七年前遙想的相同,這個帶著血薇劍的女子,就應是這般孤高絕世,猶如懸崖上
開放著的野薔薇。
他想,他終於找到她了。
此後的幾年裏,多少的殺戮征戰風一般的呼嘯而過……
金戈鐵馬,並騎戰場剿滅各方不想稱臣的勢力,將霹靂堂雷家等江南三大世家滅門;
鐵腕平亂,鎮壓樓中醞釀已久的叛亂,手刃二樓主高夢飛,囚禁師妹池小苔;
…………
不知不覺中,已經成為江湖上眾口相傳的傳奇。人中龍鳳。
每想起來,他都不禁苦笑——
「我只欣賞強者,只追隨最強的人——如果你能被別人打倒,那麼我當然要離開你
」。
——那句話,出她之口,入他之耳,當世再也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因此,也沒有人知
道他心中一直有著怎樣的壓力。一開始接掌聽雪樓,是為了繼承父親的心願、是為了自己
的霸圖和雄心……然而,後來又是攙入了如何複雜的原因。
在出發進攻拜月教之時,他們統領聽雪樓已經三年。
三年裏,有過多少驚險與生死,然而,他們的手始終握在一起,刀和劍始終指向同一
個敵人。她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無論多艱險困苦的任務都一一完成,幾次重傷垂死,然
而又一一掙扎著痊癒,生命力如同野薔薇般的旺盛。
如雪谷師傅說的那樣——這個女娃兒不會死。她不會死。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認為,所以放心的將危險的、艱難的所有任務交給她去做,從來
不考慮如果她萬一失手會如何——
然而,如今,她卻是要死在滇南這片土地上?
和他的母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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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時要殺我,或許可以——」看著蕭憶情的猶豫,拜月教的大祭司卻仿佛洞察一
切似的笑了起來,眼色冷冽,「但你殺我後若要回頭去救舒靖容,則萬萬來不及。我死了
她也活不了,不信你試試——」
聽雪樓主淡定的神色陡然一變,眼神淩厲起來,從來沒有人用這般嘲弄的口吻和他說
話。
取捨權衡,已經是在一念之間。
「你要的是什麼?」蕭憶情轉頭,看著迦若,截口問,毫不遲疑。
迦若的手按在胸口上,一黑一白,分外詭異。屍毒的蔓延此刻已經到了頸部,月已西
沉,額環上寶石的光芒也弱了,迦若的眼神有些渙散起來,然而聽得他這樣的問話,卻是
點頭,緩慢而清晰的,一字字回答:「休戰。」
眼裏的寒芒陡然閃亮。聽雪樓主想也不想,冷笑:「不可能!」
「不可能?就算看著冥兒死了,你也說不可能麼?」迦若也是冷笑起來,冷月下,夜
風吹動他的白衣,一時間,他衰弱的似乎要隨風散去。然而,他的問話卻是冷銳的,直刺
心底:「你是不是想步你父親當年的後塵?」
父親的……父親的後塵?
陡然間仿佛被人一擊擊中心底,蕭憶情冷銳的眼神忽然也是渙散開來。
父親蕭逝水,當年為了自己的霸業,而讓叛教的母親心寒齒冷,為了成全他離家自投
請罪、被沉於聖湖之中。然而那以後,父親又有過多少個能真正安睡的日子?
今夜的記川之上,他剛剛對阿靖說過這一段不忍回首的往事。然而,只是一轉眼,同
樣的選擇居然又擺在了他的面前?可笑……誰又是宿命的安排者。
「有什麼比冥兒的命更重要?你有什麼放不下?」迦若看出了他眼中的遊移,繼續
問,聲音雖然已經透出了衰弱,但是依然氣勢淩厲,「你不要告訴我說是仇恨!——選擇
就擺在你面前,你應該不是這樣執迷的蠢人。」
蕭憶情驀的抬頭,看著他,這個拜月教的大祭司、阿靖的同門師兄。
仇恨……對,雖然說起來仇恨蒙蔽人的眼睛、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但是世上真
正能看開、能放下的又有幾人?何況,母親的遺骸沉於湖底,那怨恨的靈魂尚自不得解
脫。
為人子者,難道,要讓他棄之而不顧麼?
月已經西沉了,天色隱隱透亮。
迦若的臉色已經非常憔悴,死灰色從皮膚下透出,彌漫了滿臉——然而奇怪的是、以
額環為界,那詭異的死灰卻止步不前,半分也無法沿展上去。
阿靖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吧?
蕭憶情只覺滿手的冷汗,勉力震懾心神,然而心中的恐慌卻也是史無前例的鋪天蓋地
而來,衝擊得讓他神思恍惚。
該是做出選擇的時候——再遲了,恐怕便是永遠來不及了。
「好,我將人馬撤回洛陽。」用力握著袖中刀,一句承諾從聽雪樓主嘴邊吐出,蕭憶
情的臉色是蒼白的,眼神奕奕閃亮,然而卻有複雜的痛苦在內,「但是——有條件。」
「什…麼?」扶著額環上的月魄,迦若的聲音已經虛弱不可聞。
「你需將我母親的遺骸奉還於我,讓我帶回洛陽與父親合葬——」蕭憶情咬著牙,一
字一字道,「如若我母不得解脫,則我此次雖然退兵,來年也必捲土重來剷除拜月教!」
迦若不知為何一震,抬頭看看他,忽然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遺骸?……聖湖裏、聖
湖裏的白骨麼?」
蕭憶情看著他,然而心裏也是一驚:迦若的眼睛已經看不出眼白,完全成了混沌一片
的死灰色!
拜月教大祭司聽到了他提出的條件,卻想也不想的點頭:「好……遺骸一定奉還。要
我起什麼樣的誓?」
答應的居然如此痛快。
只怕,是以他的體力,再也無法繼續支持下去了吧?
「不用誓約。」聽雪樓主卻淡淡回答,頓了頓,「阿靖心裏推崇的人,我相信他說過
的話。」
然而,話音一落,他不等迦若答話,卻驀的轉頭,盯著拜月教的大祭司,一字一字道
:「但是,休戰,可以。你,我卻是一定要殺!」
聽得那樣殺氣逼人的話,雖然衰弱、迦若死灰色的眼裏,陡然也有寒芒一閃而過。
「我只欣賞強者,只追隨最強的人——」
這個世上的最強者,只能有一個人吧?
饕餮嗚咽的聲音讓弱水心煩意亂。
她已經很慌亂、很驚怕了——在看到靖姑娘的臉一寸寸的被死灰色重新覆蓋的時候。
她是法家中人,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果屍毒蔓延過了印堂、沖入腦部的話,便是大羅神
仙也返魂無術!
燁火師妹還是沒有醒,無助的她抱著緋衣女子啜泣起來,那只饕餮在一邊拼命的舔著
阿靖肩頭的傷,然而死灰色還是毫無阻礙的慢慢延伸上去。
饕餮忽然不動了,弱水抬頭,看見有兩大滴晶瑩的淚水、從幻獸雪白的眼窩中滾落。
「靖姑娘……哇。」再也忍不住,弱水哭了起來,因為無助和驚懼而全身顫抖。忽然
覺得耳邊有氣流拂動,饕餮流著淚湊過頭來,第一次友好的舔了舔她的眼角,眼神裏也是
哀傷和無奈。弱水看到幻獸人一樣的眼睛,陡然間抱著饕餮大哭。
「朱兒。」慟哭中,隱約聽到一個聲音,弱水神志散亂沒有反應過來,然而饕餮卻是
一震,驀的將頭從弱水肩上轉開,欣喜若狂的躍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白衣的祭司,伸出無力的手按在它頭上,微笑:「我回來了。」
饕餮怔了一下,看見主人伸過來的手,漆黑如墨般妖異。
弱水的歡呼卻是遲緩了片刻再響起來的:「樓主!樓主你總算回來了!——靖姑娘、
靖姑娘她不好了……」小女孩的聲音,又哭又笑的。
然而,聽雪樓主卻是一言不發,疾步走過去從她懷中接過昏迷的緋衣女子,俯身深深
看了一眼,便轉過身去放到了饕餮的背上。
「快些帶她走。時間不多了。」蕭憶情看著阿靖臉上湧動的可怖黑氣,眼神中不自禁
的流露出恐懼之意,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微的顫抖。
迦若點點頭,低低道:「放心。」
他坐上幻獸的脊背,衰弱無力的對蕭憶情笑了笑,抬手輕拍饕餮的額頭,輕聲吩咐:
「朱兒,快些帶我和冥兒回月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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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戰‧深瀾沉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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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若,迦若,外面是你麼?」
黎明的月宮裏,靜謐無聲。這裏是靈鷲山的最高處,也是拜月教主的起居住所,在教
主未召之前從來都沒有人敢進入——然而,聽得外面庭中傳來的聲音,假寐中的拜月教主
陡然驚醒,脫口的驚呼聲劃破寂靜。
沒有回答,只聽得兩聲短促的低喚,急切而無助。
明河一下子擁衾坐起,在黑夜裏睜大了眼睛,睡意全無——是饕餮……是饕餮!
最近迦若經常連夜出去,通宵不回,她無從得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想著、在大軍壓
境的時候拜月教只能指望他了,便不能多猜疑什麼。
然而,昨夜是傳燈大會,教中散會的弟子已經通報了大會被聽雪樓的人打亂的消息,
主持大會的右護法清輝至今未返,讓她聽了好生擔心。但是,身邊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商量
……身為大祭司的迦若,卻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夜不知所蹤。
靈鷲山上靜謐如同死境,然而她卻睡不著。
不知為何,心裏隱隱有莫名的恐懼——雖然是五年前一齊聯手篡權、奪了拜月教教主
和祭司的位置,共同支配這個南疆直到今天。然而身為教主的她,一直是不瞭解這個同伴
的。
總覺得,這個人的心裏有什麼隱藏得極深的東西,不曾讓任何人看見。
他有他的想法,卻從來不和任何人說,包括身為教主的她。
雖然作為教中的大祭司,但是迦若對於拜月教的事務從來看的很淡,幾乎從來不插
手。如今,雖然在她的哀求下,他許下了決不讓聽雪樓毀滅拜月教的承諾,然而,她卻不
知迦若準備用什麼樣的方法,來阻擋已經越過瀾滄江的兵馬。
「迦若,怎麼回事?!」聽到庭外幻獸的低喚,來不及細想,明河胡亂扯了案頭一襲
孔雀金的長袍裹住身子,便往外奔去。
重重的帷幕垂在她面前,讓她看不見窗外的情形。明河胡亂的伸手撥開那些霧一樣的
簾幕,心中莫名的感到慌亂無比,奔跑中,長袍下擺不時絆住她的腳。
一層層的帷幕被拂開,外面的天光透進來,最後一層帷幕上,忽然映出了那個人的影
子。
明河舒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將腳步放緩,拂開最後一層帷幕迎了出去:「天不亮就
來這兒,這教中也只有你敢——」
話音未落,拜月教主剛剛淡定下來的臉色驟然一變:「迦若你怎麼了?!」
她看到他的眼睛——可怕的混沌,彌漫了死灰色。齊眉的額環以下,本來蒼白清冷的
臉頰變得黯淡無光,有奇異的死灰、活了一般的在皮膚下湧動。
屍毒!而且是鬼降中最毒的血鬼降的毒!
明河的臉陡然也是蒼白得毫無血色,她看著大祭司,連忙抬手扶住他的肩,一手迅速
撫上他的眉心寶石,緊張的聲音都變了:「怎麼回事?你怎麼中了自己人的毒!——快快
快……都要入腦了!月神保佑……你快進來。」
「不……。」祭司一直半閉著眼睛,似乎衰弱到無法出聲,然而在拜月教主扶他進去
的時候,卻忽然抬起手推開了她——那只手,已經漆黑如墨。
看見這樣可怖的毒性,明河的手都有些顫慄,然而,耳邊卻忽然聽到迦若開口說
話——
「先……先救她。」
她驀然抬頭,順著那個勉力站著的人的手、看向庭外——那裏,黯淡的晨曦中,幻獸
前膝跪地停在門外石階上,背上馱著一位失去了知覺的緋衣女子。那女子的長髮拂在了地
面上,袖間露出緋色的袖劍。
頰上那一彎金粉勾的月牙兒陡然煥出冷冷的光,拜月教主的手忽然不再顫抖了。
「她是誰?舒靖容?」她眼神冷冽,抬頭看著大祭司,一字一字的問,「是聽雪樓那
邊的人,我為什麼要救?迦若你是不是要叛——」
話音未落,她忽然說不出話來。
迦若的手陡然探出,按住她的肩,搖搖欲墜的祭司似乎是把全身的力量都按在了她的
肩上,手指用力的要握碎她的肩骨。他看著她,然而已經實在無力再說什麼,只是看著
她,眼睛裏面一片死灰,緩緩搖頭。
「你、你快進來,我給你解毒!」看到他的臉,明河再也無法按捺的脫口驚呼,幾乎
是哀求著扶著他,「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快進來——」
然而白衣的祭司沒有動,依然沈默而執意的、站在門口,按著她的肩。他已經沒有力
氣開口說話,然而眼神一直看著門外深度昏迷中的緋衣女子。
明河的手,終於一分分顫抖起來,慢慢全身都顫抖得如風中的葉子。
看著黑氣一分分彌漫上他的臉,拜月教主忽然間仿佛崩潰,掩住臉大呼:「好了!我
救她!我救她!——求求你快點…快點進屋來。」
饕餮一聲歡呼,直躍而起,背著昏迷的緋衣女子進入房間。
「要‘先’救她……」仿佛是隱隱約約笑了一下,迦若的手忽然就是一鬆,精神氣仿
佛忽然消散,人就無知覺的向著門中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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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已經快要拔掉藍關上那個拜月教據點了,為什麼下令停止進攻?」青翠欲滴
的鳳尾竹下,青衣人劍眉緊蹙著,毫不客氣的問坐在榻上微微咳嗽的聽雪樓主人,「是因
為張真人和明鏡大師受了傷,怕這邊支持不住要我們返回麼?」
「碧落。」輕輕拉了一下同僚,紅衣女子察覺到了樓主今日反常的沈默——本來,在各方
人馬出擊就要初戰告捷的時候忽然下令勒馬撤退、就不是蕭樓主的作風。然而,又是什麼
居然能掣肘他、做出這樣的退讓?
蕭憶情看著眼前聽雪樓四位護法中的兩位,緩緩搖頭:「自然有我的緣故。」
「什麼緣故?」碧落的脾氣一如當日在江湖遊俠時期,即使面對著聽雪樓主也絲毫不
曾收斂,「雖說我們這邊張真人他們重傷,可是他們不也死了一個右護法麼?我們可絲毫
沒有落了下風!我們付了多少代價、才能圍殲那些傢伙!」
「我說要先按兵不動!」忽然間,聽雪樓主放下茶盞,驀的抬頭,眼神冷銳。即使是
碧落,也心下一驚,紅塵拉著他,俯身行禮:「是,我們恭領樓主之命!」
有風吹過竹林,蕭憶情靜了靜,忽然忍不住又咳嗽起來,淡淡吩咐手下:「把人馬都
撤回來,圍駐在靈鷲山腳下——注意,也不要逼得太近了。」
「無我命令,不得擅自攻擊拜月教——」聽雪樓主說了那一番話,眉間又不知是什麼
樣的神色,只是看著遠空,加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有令,一下,則全力攻入月宮!那
時候,遇人殺人,遇神殺神,靈鷲山上雞犬不留!」
「是。」震驚于樓主想來淡漠的口吻裏陡然流露出的強烈殺氣,但是不再爭辯什麼,
碧落紅塵兩位護法齊齊領命。
蕭憶情低下頭,眉間的神色更為莫測,只是淡淡道:「你們下去罷。」
「呵。樓主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竟然也會犯糊塗?」退下的時候,和紅塵並肩走著,
轉過小徑的時候碧落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這樣一來,且不論拜月教散佈各處的勢力會脫
出我們目前辛苦布下的包圍逃逸,如果他們集結起來反攻,而我們把人馬定駐在靈鷲山
下,那不是成了現成一個靶子麼?」
「這種道理,樓主心裏必然也該明白的。」紅衣的同僚行走在翠竹間,卻是沉吟著回
答,「不過今天的樓主確實有一些奇怪……不明白他怎麼想的。將全部力量撤回到月宮附
近,想必是為了防止那裏有甚麼變化——」
說著,紅塵看著前方人馬來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喃喃道:「奇怪。」
「什麼?」碧落背琴攜劍,在竹徑上頓住腳步轉頭問。
紅塵定定回顧竹林那邊的軟榻。青翠欲滴的鳳尾竹下那一襲白衣如雪,在軟榻上慢慢
闔上手中的茶盞。有竹葉蕭蕭而落,散在他的衣襟上,顯得說不出的孤寂。
「靖姑娘呢?」喃喃的,紅塵自語了一句。
碧落也是一怔,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方才對著樓主時、總感覺缺了什麼。
兩個人面面相覷,心裏揣測著,卻都沒有說什麼話。
「我們去把人馬從藍關那裏帶回來,駐靈鷲山下去吧。」許久,碧落率先轉身開路驀
的淡淡來了一句,「如果靖姑娘有什麼不測,我怕這一次就不是拔除拜月教那麼簡單了—
—聖湖會變成血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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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鷲山。月宮。月神殿。
神殿前,那一片清冷的碧波上,千朵紅蓮綻開,在夕陽的光線下猶如火焰跳躍。然而
蓮下的水卻是極度寒冷的,寒冷得仿佛來自幽冥——因為這裏彙集了天地至陰之氣。
這個不足兩裏見方的山頂聖湖,是拜月教開教以來便設下的——那是教中所有術士靈
力的來源,連大祭司都不例外。
聖湖的力量來自於湖底沉積的無數死靈和怨魂,幾百年來,拜月教用術法殺人無數,
而殺掉的那些靈魂卻被鎮壓在施了咒術的湖底,無法進入輪回也無法消滅,只能靜候著拜
月教術士的差遣。白天化為紅蓮,到了月夜卻變為死靈。
雖然是教中力量的源泉,但是湖中怨靈的力量,卻是同時也讓拜月教小心翼翼,生怕
禁錮著的陰毒力量會失去控制而逃逸入陽世,所以在挖掘好聖湖的同時,開山教主也建造
起了這座月神殿,用天心月輪來鎮壓住怨氣。
「迦若你醒了?」神殿裏有天竺桫欏香的縈繞,昏沉的長明燈下,披著及地長袍的女
子疲憊而驚喜的叫了起來,看著在神龕下供桌上睜開眼睛的男子。
黑氣褪的很快,他的臉色亦然回復了平日的蒼白,只是眼中的神采依舊有些混沌。聽
到教主的聲音,迦若的手抬起,抵住桌邊,似乎想站起來卻依舊力不從心,他開口說了一
句什麼,卻發覺依然說不出清晰的話來——那個鬼降的毒,確實好生厲害。
「你說什麼?」明河過來扶住他,慢慢起身,問。
「她呢?」調息了一下,再度開口,終於說出了兩個字。
然而,拜月教主本來帶著一絲驚喜的眼眸卻陡然冷凝,倔強的咬住咀唇,不回答,眼
神冷厲起來。
「冥兒呢?她好了麼?」看到明河不回答,迦若也是陡然的變色,急問。
拜月教主沈默,忽然間抬頭,微微冷笑起來,眼色陰鬱而冷漠:「死了!她死了!那
時候我都來不及救你了——幹嗎還要救她浪費時間?」
剛剛站穩身子的白衣祭司驀然回頭,目光閃電般的落在她身上。
「你再說一遍——冥兒怎麼了?」迦若的語氣,卻是極度平靜的,平靜得如同冰封雪
塑,注視著明河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問。
「她死了!我放著她不管,所以她死了!」執拗的回看著大祭司深藍色的瞳仁,拜月
教主冷冷的回答,頰邊那一彎月牙兒閃著幽暗的光,「怎麼了——是不是你要因此殺了
我?」
她傲然仰起頭,眼裏卻隱約有淚光。
迦若只是冷冷看著她,忽然間轉過頭去,自顧自的走開:「你們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拜月教主怔住,看著大祭司沿著大理石的臺階走下聖殿、去往聖湖邊,她追了出來,
追上去和他並肩走在廊道裏,眼睛裏卻有掩不住的喜悅的光:「你…你居然不生氣?我殺
了她,你也不怪我?」
「你玩什麼把戲……」然而,一路疾走著,迦若的眼裏卻有淡漠的光,頭也不轉的淡
淡回答,「你明明已經把冥兒救回來了。」
拜月教主一怔,頓住了腳步,抬頭看著他,驚詫無比:「你……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迦若笑了笑,繼續往前走,聲音因為毒性侵蝕依然有些衰弱,「冥
兒死沒死,我心裏有感覺,你騙不了我——何況你答應我的事,何嘗翻悔過。」
明河呆在廊道上,看著白衣祭司一路走過去,風從遠山上吹來,吹得廊道下的護花鈴
一片亂響,迦若從廊中走過,黑髮和長衣一起在風中揚起:「真是莫名其妙啊你——她現
在該在聖湖邊上等待月升、好把毒性徹底逼出體外吧?」
明河張口結舌的站在那裏,半晌,才回過神來,攬起衣襟再度追上去和他並肩走,有
些遲疑的問:「聽雪樓要滅我們,她是蕭憶情那邊的主將、死了不正好?」
「你知道什麼。」迦若走著,看著聖湖中開放的紅蓮,眼神淡淡的,「冥兒活著才好
——有她在月宮,蕭憶情就不敢攻上靈鷲山半步!」頓了頓,仿佛有什麼喟歎,白衣祭司
搖搖頭:「——他這樣的人,能為冥兒忍讓到如此,已經算是難得。」
拜月教主一震,恍然明白過來什麼似的,頷首,看著迦若,然而這一次眼神裏面也有
絲絲的喜悅:「啊……原來那個靖姑娘對聽雪樓這樣重要……我不知道。」
「你笑什麼?」迦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她,問。
明河神色卻是驀的明朗起來,抿嘴一笑,搖頭:「不笑什麼~~~」
新月慢慢升起來,從林梢露出一線皎潔的光亮。
聖湖邊的鳳尾竹筏上,那個緋衣女子在月下靜靜沉睡。
白衣祭司的手覆蓋在阿靖肩頭的傷口上。那裏的死灰色依然觸目驚心,隱隱在皮下翻
湧,然而卻被銀針細細密密的紮住了,無法蔓延一步。有殷紅的血灑落在緋衣女子的身上
——那是明河刺破了手指,將自己的血滴在她的周身。
阿靖眉間的死灰色已經暫時控制住了,然而體內的屍毒卻依然要到今夜的施術後才能
拔除完畢。
「開始吧。」終於有些沉不住氣,將托著緋衣女子的手放下,讓阿靖繼續靜靜的昏
睡,白衣祭司抬起頭來,對著高臺上凝神觀測月冕的明河開口。
「等一下。」神殿的祭壇上,拜月教主一襲華麗的長袍在月下奕奕閃亮,然而絕色女
子眼神凝重的看著銀針在石面上投下的細細影子,注視著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移動,用心掐
算著時間,「太陰星方位尚未到天宮,此時不可。」
迦若沒有反駁——雖然他靈力驚人,但是在療毒這件事上,卻完全沒有法子和明河相
比。
明河的手,一直放在神龕上,凝定如水。
那裏,神廟最高處,供奉著的是拜月教三寶之一的天心月輪——以傳說中的西昆侖美
玉琢成,嵌著八寶纓絡,上面用金粉細細密密的寫滿了符咒。
那是拜月教開山教主親筆寫下的咒語,用來壓制聖湖中那些可怖的怨靈。
而這個天心月輪,也是聖湖的唯一控制水閘——一旦轉動,湖底的閘門就被打開,有
禁錮死靈作用的湖水將泄入地底,而那些死靈便會失去控制而四散逃逸。
——這樣的結果,即使是拜月教的人都無法想像的。所以數百年來,從來沒有過。
「你是最強的術士,所以血鬼降的毒對你來說尚自可解。但她卻是普通人——」看著
尚自昏睡的緋衣女子,拜月教主眼色冷淡,「何況看來她中的毒比你深,若不是你將一半
的毒性分流入你體內,她哪裡能撐到如今?」
頓了頓,明河眼神更加冷漠犀利:「迦若,清輝護法呢?他和他的血鬼降怎麼了?」
白衣祭司震了一下,一時無言。
「是不是——被聽雪樓的人殺了?」拜月教主皺起了眉頭,咬著牙,「傳燈大會被擾
亂,散回來的弟子和我說,蕭憶情和舒靖容聯手闖入,截擊了清輝。」
「我去的時候清輝已經死了。」然而,說起同門的死訊,迦若卻是毫無介懷,淡淡
道,「他的鬼降吃了他,我怕血鬼降噬主後成為大患,就和聽雪樓主合力除了它。」
「你和聽雪樓主合力除了它?」明河怔了一下,唇角露出不知奇怪的笑意,正準備說
什麼,忽然看著月冕、眼神就是一凝——
「時辰到了,放手!」
迦若眼神也是一斂,聲音未落,右手閃電般抬起,手腕連點,出手如電。分毫不差的
拔下了阿靖肩頭的銀針,同時,左手便是斷然往前一推。
輕輕一聲響,竹筏沿著湖岸上白石的滑道移動,翩然入水,向著萬朵紅蓮之間飄去。
與此同時,高臺上,拜月教主的手微微用力,極其小心的、轉動了一下天心月輪。雖
然只是極小極小的轉動,然而明河的眼神卻是凝重無比、仿佛生死一線。
月升到了天宮的位置,那一刻月光投射在聖湖上,泛起森冷的銀光——就在這個剎
那,湖中萬朵紅蓮忽然仿佛燃燒、在月下化為千萬縷輕煙,氤氳的滿繞湖面。
那是在月下升騰的怨靈,被湖水禁錮。
然而,正要回歸於那一片碧水的千萬怨靈,隨著天心月輪的微微一轉,仿佛敏銳的感
覺到了湖水欲泄的趨勢,瞬間沸騰、掙扎著往空中躍去!
明河整個人的力量都撲到了月輪上,雙手用力,死死將稍微轉動的月輪一點點扳回原
處。
——只是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卻仿佛讓她耗盡了所有力氣。
然而,那些怨靈已經如願的被驚動,在湖面上瞬忽來回,陡然發覺了竹筏上沉睡的緋
衣女子。空氣裏陡然有聽不見的嘶喊,那是死靈們看見了生魂的驚喜,呼嘯般的,那些怨
靈迅速集結在竹筏附近。
迦若的手攏在袖內。雖然站在岸邊,他也能感覺到湖面上湧動的是如何可怕的力量!
看著那些死靈簇擁著、湮沒了冥兒的竹筏,白衣祭司的手不自禁的有些因為緊張而顫
抖。
「不用擔心,它們沒法子傷害她——我的血是它們的禁忌。」顯然是看出了迦若心中
的緊張,轉動了月輪的明河伏在月冕上,微微喘息,「拜月教主是月神的純血之子——我
畫下了穴咒,聖湖的怨靈們,是傷害不了她的。」
果然,那些兇惡的怨靈雖然撲到了阿靖身側,卻無法逼近半步。
沿著緋衣女子的周身,用鮮血畫了一個符號。
然而,銀針一拔,阿靖肩頭的死灰色卻是毫無顧忌的蔓延開來,瘋狂滋長著。
那些怨靈陡然又是興奮起來,低低嘶叫著,顯然知道了美食的到來——雲集著呼嘯而
來、呼嘯而過,轉瞬間,那一縷活了一般的死灰,就被吞噬得乾乾淨淨!
「毒這樣才算是拔完了……」拜月教主疲憊的看著風起雲湧的湖面,顯然也是為這樣
強大的陰毒力量而震驚,喃喃歎息,「你的冥兒的命,算是徹底保住了。」
「多謝,明河。」祭司的聲音裏,也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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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的聖湖泛著神秘的銀光。湖邊神廟的側室中,插在壁上的火把熊熊燃燒,映照著
一頭銀白色的長髮。屋子正中,放著一隻青銅大鼎,鼎中水平如鏡。
月至中天。月光通過屋頂一列小孔,忽然間就遊移著射落在水鏡之上!
雪袍白髮的女子,俯身注視著水鏡,神色忽然變了。
「冰陵,看見了什麼?」拜月教主一直不出聲的站在一邊,看著占星者祈禱,此時卻
再也忍不住的脫口問了出來,臉色有些緊張,「月神給出了什麼樣的預示?」
那個叫冰陵的女子緩緩直起身,轉過頭來。火把明滅之間,映出她的臉——蒼白的皮
膚下,竟然隱隱泛出淡藍,一頭長髮如雪瀑般直垂腰際——或許,那就是一個人常年居於
聖殿,足不出戶不見陽光的結果?
拜月教中占星女史冰陵。
那是一個自幼以來,就將身心都奉獻給了月神的女子。從日出到日落、從月出到月落
一刻不離的侍奉月神左右,足不出戶,獨自在聖湖邊上閉門研習天象,擁有驚人的預言能
力。平日,即使是教主,輕易也不能去打擾她——然而這一次聽雪樓大兵壓境,駐馬於靈
鷲山下,拜月教前途莫測。即使一向沉的住氣的明河,也忍不住提出要借助她的力量、想
預先看到拜月教的命運。
雪衣白髮的女占星師,右手執著金杖,左手指向水鏡,指尖被刺破,有鮮血一滴滴落
入水中,幻化出縷縷奇異的變化。
仿佛什麼附身,占星術士看著水鏡中鮮血的漂浮變幻,臉色漸漸空靈,緩緩開口。然
而飄出的卻是行吟般的歌唱,聲音和她平日大相徑庭:「天星與世間一一相應,透過水鏡
看過去未來,得心了然。」
臉上露出了敬慕的表情,知道占星師已經開始了預言,拜月教主默默舉手加額,退到
一邊,靜靜聆聽著那仿佛天際回聲般縹緲的吟唱——
「湖內的白骨,血脈的指引不曾湮滅。龍之怒,烈焰巡於世間,二十年的隱忍後,血
與火將掩蓋明月……時來運轉,三族會聚。然而冥星照命,凡與其軌道交錯者、必當隕
落!」
拜月教主聽到「隕落」二字,臉色不自禁的蒼白,打斷了長長的歌吟,顫聲問:「誰
要隕落?冥星照命?是誰?——」
「回答拜月教主問題的冰陵,讓我來告訴你真正的含義吧。」冰陵垂目而立,聲音依
然猶如夢囈,神殿裏沒有風,然而她銀白色的長髮卻無風自動,手指輕點水鏡,曼聲歌
吟,「那朵薔薇,握著命運的紡錘,宿命如縷不絕。沉沙谷裏隕落的星辰,不再複返。培
育出的紅蓮火焰啊,燒盡了三界所有的邪惡,卻滅不了湖中的靈魂。」
「薔薇……薔薇。」明河的手漸漸發抖,握緊長袍的下擺,「血薇?」
拜月教主驀然抬起頭來,目光閃電般的落在占星師身上:「你說,那個聽雪樓來的女
子,會讓迦若死麼?是不是?那是宿命?那就是宿命?冰陵,能說清楚一些麼——」
虛幻的語言,猶如風一般飄散在空中,冰陵的長髮飛揚,右手的金杖指向天心明月:
「我所知的也只是這些……手心掌握著‘月座’、‘天星’的我,說了我所看到的。但
是,不可知的尚自存在——就算手心掌握了星辰的軌道,也無法預知全部的宿命啊。月光
是否還能照耀這一片土地?血與火是否必將湮沒明月?」
頓了頓,長時間的靜默,仿佛冰陵自己也被自己那兩個問題問倒。許久許久,懸在水
鏡上蒼白纖細的手上,鮮血不停地滴下,散入水鏡,水鏡已經變得血紅奪目。
「——或許,軌道可以錯開。」
最後,冰陵吐出的話卻是如此,手仿佛忽然無力,重重按入鼎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拜月教主再度舉手加額,向月神像跪拜,退了下去,然而臉色蒼白如死。
「迦若。」燭樹如火,映的白石砌成的房間一片憧憧,錦緞的繡鞋踏入,穿過重重的
帷幕,走到內室,急急道,「冰陵今天警告我:天象顯示,冥星沖月——這個女子不祥。

孔雀金的袍子上織著曼珠沙華繁複的花紋,映著燭火,發出幽幽暗彩。
拜月教主走入內室,秀眉微蹙:「已經兩天了,她還沒醒?」
「噓。」白衣的祭司抬起手指,阻止了教主下面的話,他站起來,轉身走出內室。轉
過了屏風,迦若才低眉微微冷笑:「青冥不祥——這種話,我師傅早十年就跟我說過。何
必等到今日冰陵來預言。」
「可她說,這個女子會讓你送命!」明河的聲音卻是冷銳而急切,「冰陵是占星女
史,能透視過去未來——她做出的預言還從來沒有不準確過!」
「可她看不到我的宿命。」然而大祭司毫不猶豫地阻斷了教主的話,負手冷冷看向窗
外南疆的天空,「——她看到的只是冥兒的宿命。你也該知道,先代教主華蓮死後,誰都
沒有力量看到我的宿命。」
拜月教主抬起了頭,眼神裏有舒了一口氣的表情:「那麼說來……你不會死,是不
是?」
「呵。」迦若只是低頭笑笑,搖搖頭,「死活有那麼重要麼?不過是一場醉闌更醒
——但記住,我答應過你了,一定會守住拜月教,你可放心。」
「但你沒答應我你不會死。」明河咬著牙,眼裏卻漸漸有淚光,「如果你死了、甚麼
都是空的!你答應我!」
白衣祭司低頭,看了看她,唇角有一絲莫測的苦笑。
她救過自己的命——十年前,在那岩山寨裏,如果不是當時和華蓮教主一起的這個少
女救了那個叫青嵐的白衣少年,恐怕他如今已經神形俱滅。再後來,她為了他,甚至不惜
反抗背叛了自己的母親……這些年來,南疆的天空下,他們兩個是相依為命才到今天的
吧?
所謂的「迦若」這個名字,如果沒有她喚著,那麼他就不再是迦若……他將什麼也不
是。
「我真希望我能夠答應你。」忽然間,迦若轉頭微笑,歎息般的低聲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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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鬧的街上,一個藍衫少女走入一家藥鋪,將銀子拍在櫃檯上,揚聲便喚:「夥計,
夥計,有沒有雪蓮?兩朵,要莖葉俱全的。還要朱砂、冰片各一斤,快點!」
櫃檯後的夥計連忙過來招呼客人,看著銀子,臉上笑著,然而卻有一些為難:「姑
娘,朱砂冰片倒是都好說,但是莖葉俱全的雪蓮,小店可是沒有啊……」
「啊,也沒有?」藍衫少女明朗的眸子裏有些黯淡,跺腳歎息,「都問了好幾家了。

夥計忙忙的跑到藥櫃前,搬來凳子攀上去打開抽屜取冰片,聽得後面的客人歎息,也
是搖頭:「姑娘,雪蓮這種東西,我們大理這邊可是少見,何況還要莖葉俱全——姑娘要
這等名貴藥材配什麼藥呀?」
「唉,你不知道,九轉流珠丹非要雪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push
作者: kanx (joke 版 讚!!!!!!!!!!!!!)   0000-00-00 00:00:00
有看有堆
作者: DeAnima   0000-00-00 00:00:00
好看^^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左右護法都叫清輝…?還是這是個權位名?
作者: BlueArti   0000-00-00 00:00:00
孤光V.S清輝吧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喔 我懂了XD兩個名字好搭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0000-00-00 00:00:00
先推再說
作者: cowandorange (鴻軟)   2006-01-01 18: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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