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鏡·辟天 第十一章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3-16 21:48:03
十一、背離
  一直到晨曦初露,城門重新打開,飛廉才悄然返回了府邸。下人們都還在沉睡,他獨
自靜悄悄地回到了後堂臥室,並未驚醒一個人,準備重新就寢。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碧竟然不在房裡。
  ——這麼一大早,怎麼人就出去了?
  詫異地找遍了整個院子,依然沒有發現她的影子,他有些擔心起來,敲門叫起了幾個
下人詢問,卻都睡眼朦朧的說沒看到過碧小姐出去。飛廉越發覺得不安,也顧不得自己一
夜未睡,叫起了全府裡的下人,吩咐他們出去內外的找。
  真是一團糟——那麼多棘手的事情沒有解決,碧居然又失蹤了?
  僕人們沒有找到碧,卻在翻天覆地的搜索後送上了一件東西。飛廉只看得一眼,便變
了臉色——那是一個五色絲線捆紮的球,一直是晶晶手裡拿的東西!
  「哪裡找到的?」他失聲低呼。
  「稟公子,是在後院的一個角落裡找到的。」侍從回答,「奴才無意鑽進去,發現那
裡居然有一個奇怪的小池子——這個球,就在水面上浮著呢。」
  「……」他捏緊了那個濕漉漉的球,只覺捏住的是自己的心臟。
  難道說……晶晶、晶晶是貪玩失足,落到了水裡?
  「帶我去看看!」他脫口,情不自禁的長身而起,「快!」
  誰都不曾知道,那個荒蕪多日的後院裡居然還有這樣一個池塘。
  那池塘如一面古鏡,靜靜的藏在草葉的最深處——四周都是濃密的美人蕉,幾乎要人
彎下腰鑽進來才能看到這深藏的小小天地。
  飛燕草長得有半人高,撥開草叢,才能看到躲藏在院子最角落裡的幽幽水池。不同於
四周茂密的濃綠,這個小小的池塘上沒有一片浮萍,甚至連蚊蚋都不曾停棲,泛著幽藍色
的光,深不見底。
  真奇怪……他在這個大宅子裡長大,為何記憶中從不記得後院有這麼一個池子?
  記得三歲時,族裡有一名嫡出的小姐戀上了鐵城裡的一個賤民,巫朗族長一怒之下下
令將那個賤民扔入火堆活活的燒死——當天晚上,那個同族女子便留下了滿腔怨毒的遺書
、決然在後院裡投了井。待得發現,屍首已然浮腫得可怖。
  自從那個女子死後,這個後院裡就開始出現種種詭異的傳言,據說有不止一個下人看
到水井中半夜浮出白衣的女子,對著月亮流淚不止。於是,巫朗大人下令填平了後院的所
有水井水池,以杜絕府邸裡的傳言。
  ——在他長大的十幾年裡,從未記得後院裡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小池子。
  難道是誰挖出來的?還是怪力亂神的產物?
  「稟公子,還是什麼都沒有撈到!」有下人來稟,手裡拿著長長的竹竿,滿頭汗水。
他從沉思裡抬起頭,一震:水底沒有東西?那麼說來,晶晶大約不會是掉落到裡面去了—
—可是,她的繡球又怎麼會掉落在這個池子裡?
  飛廉忽地站起,從左右僕人的手裡拿過一卷繩索,走了過去。
  在長索的一端吊上石塊,一分分地垂入水底——然而,一卷三十丈的長索放完,石塊
卻根本沒有落到底。於是,再接上一卷繩索,再繼續往下探——一直到帶來的十卷繩索全
部用完,那個小小的池塘還是沒有探到底。
  周圍下人面面相覷:這個憑空冒出的池子,到底是通向何處?有些年紀大些的僕人想
起了二十幾年前的舊事,眼裡不自禁地流露出驚疑恐懼的表情來。
  就在這一刻,大家都清楚地看到水底忽然有白影一閃而過,轉瞬消失!
  此刻天色尚未透亮,風從院外吹來,滿院的草木簌簌響動,所有人屏息不動,定定看
著方才鬼影浮動的深潭,誰都不敢發出一絲聲音——飛廉臉色也是瞬地蒼白,手一鬆,那
上百丈的長索隨即無聲無息地直直沒入了水中。
  ——這一群人裡,只有他看清楚了那個東西是什麼。
  「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寂靜中,飛廉忽然開口了,「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安靜一下
。」
  僕從們雖然巴不得早點從這個鬼地方離開,卻也有些擔憂,勸告:「公子也回去吧!
這裡看起來太不吉利了,一個人呆著的話……」
  「沒事。」飛廉頭也不抬,「都下去!」
  ——很少看見溫文爾雅的公子用這種語氣說話,所有人噤若寒蟬,立刻退了下去。
  飛廉頹然坐倒在茂密的飛燕草中,怔怔地看著眼前那個深不見底的水池,眼神也漸漸
變得深不見底——他一直一直地看著幽暗的水底,眼神複雜地變幻,手指漸漸握緊,手心
裡那隻小小的繡球被他捏得幾乎扁平。
  他屏聲靜氣地看著水面,彷彿在等待什麼,一直坐了一個多時辰。
  破曉已經來臨,光線穿過了茂密的蕉葉,投射在清凌凌的水面上。
  「嘩啦」,彷彿確認了外面已經安全,水面終於破裂了,一個白色影子如游魚一樣地
從最深處浮出,瞬地躍出水面,凌空甩了甩一頭深藍色的長髮——然而,鮫人女子還沒上
岸,就看到了靜靜坐在水池旁的貴公子,立刻就怔住了。
  碧!從這個深不見底水池裡躍出的,果然是碧!
  四目相對。就在那一刻,飛廉感覺有一把利劍從心窩裡直刺而入,痛得他不由自主地
彎下腰去。他抬手指向她,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然而卻已然失去了發聲的力量。
  碧落回了水裡,靜靜浮沉著,身上穿著復國軍戰士才用的夜行衣,手裡握著分水蛾眉
刺——此刻的她是如此英姿颯爽,明艷照人,和平日的溫婉沉靜完全不同!
  似乎也是沒有料到他還會守在此處,碧怔在了水中,同樣說不出話。
  「你……」當日光穿透了密林,飛廉終於說出話來,聲音低啞,「復國軍?」
  他定定地看著多年來的戀人,似乎想聽到她吐出否認的話——然而碧看了他許久,最
終卻只是深深、緩緩地點了點頭,神色絕決,霍然將雪亮的峨嵋刺擋在了身前,做出了準
備迎戰的姿態,臉色平靜:「來吧!」
  飛廉沒有動手,看著她、語音漸漸發抖:「這個池子,是你用來和外界聯絡的秘道吧
?五年來…五年來你留在我這裡,難道只是為了……」
  「是,只是為了獲取情報。」碧開口,面無表情,「感謝你對我從無保留。」
  他定定看著她,彷彿想從面前這個女諜身上看出一絲一毫熟悉的痕跡來——然而復國
軍女戰士只是冷靜地看著他,保持著隨時準備戰鬥的姿態,警惕而幹練,完全看不到昔日
那個紅袖添香的溫柔侍女模樣。
  原來,和他多年衾枕相伴的,竟是這樣一個雙面人?
  「五年來,我可有半點對你不好?」劇痛幾乎令人崩潰,他低聲,「你為何……」
  「不,很好,好到都讓我懷疑你是不是冰族人——」碧淡淡開口,眼裡雖有波動,語
氣卻沒有絲毫起伏,「不過,當你決意去救雲煥那個劊子手時,我終於明白你畢竟是我的
敵人——我們之間的矛盾、終究還是無可調和的!」
  她抬起眼眸,發出冷冷的嘲笑:「飛廉,我不幸生為鮫人,卻有幸能成為一個戰士,
為海國而戰——而你呢?以戰士的身份、卻耽於私情不能自拔!所以說,你遲早要得到一
個教訓……」
  「住口!」飛廉厲叱。卡的一聲響,那隻小小的繡球終於在他手心癟了下去!
  「那麼,晶晶呢?發現了你的秘密後,你把晶晶怎麼了!」飛廉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
情緒,厲聲問,同時將手裡的繡球狠狠澤過去,「她的球掉落在這裡!她的人呢?人在哪
裡?你、你把她怎麼了!」
  雪亮的峨嵋刺輕巧地一劃,那只投過來的小球被居中剖開,無聲滑落水底。碧抬眼看
了看他,輕輕冷哼:「自然是,處理掉了。」
  「你殺了她滅口?」飛廉的眼神終於露出憤怒,宛如被點燃的火,「你…你這個惡毒
的女人!你竟然殺了她滅口?她才幾歲?你和她在一起那麼久……」
  然而,在他拔出劍的瞬間、她輕輕一折身滑入了水底,宛如游魚一樣向著深淵潛行。
  「飛廉,記住,」鮫人用潛音送來最後一句話,「我們誓不兩立。」
  他的劍只斬斷了池水,便頹然墜入了水池深處,悄然向著不見底的黑暗裡悠悠墜落。
  碧轉身離去,在不見天日的水底潛行,黑暗的水裡只有斷斷續續的珠光照亮她無聲哭
泣的臉——為什麼?為什麼今日還要回來呢?本來昨夜那一餐,便應該是她和他最後的訣
別……為何她還忍不住的要冒險回來?
  如果就那樣悄然消失,說不定能保留一個仁慈的結局吧?很多年以後,當他面目蒼老
、兒孫滿堂,她還能偷偷回來看他、說不定還會聽到他念及少年時愛過的那個名字……可
昨夜和同伴一起完成了海皇交代的任務後,她卻僥倖地以為即便是一夜不歸,飛廉也不會
那麼快識破她的身份,居然還想再冒險回來看他一次——
  卻不知,就是這不該回首的一回首,葬送了他們之間的所有!
  碧在水底潛行,不停墜落的淚水化為珍珠,在水底幽幽暗暗地灑落一路。
  永別了……飛廉。
  在碧離去後,飛廉命僕人架起烏金網,借口此處易令人失足落水,封住了那一口深不
見底的池塘,彷彿要將所有往昔都永遠封印——然後,就再也不管別的事,一個人在內室
裡關著,一次又一次地要下人送酒進來,一整天沒有出來一步。
  外面喧鬧紛擾,不停有軍隊來去,彷彿是含光殿那邊又有了新情況。然而,他腦子裡
卻一片空白。直到有急促的腳步聲長驅直入,一路叫喊著他的名字,焦急而驚慌。
  聲音依稀耳熟……是誰?他模模糊糊地想著,那個腳步在衝入了內室後頓住,似乎是
愣在了那裡,急促的喘息近在耳畔。
  他極力想抬起頭看看來人,但是頭竟然重得如有萬斤重,只是勉力撐起了身子,隨即
腳下一軟,又伏倒在桌上的酒污裡。
  「你這是在幹什麼啊?!」那個人終於回過神來了,驚呼,「飛廉!」
  他被用力地推搡著,視線劇烈地搖晃,終於看到了揪著他衣領的女子——那個衣衫華
麗的貴族少女滿臉都是驚惶,顧不得絲毫風度,拚命地搖晃著他,出手之重、簡直和男人
別無兩樣——是……是她?
  他終於認出來那是自己的未婚妻,嘴角浮出了一絲苦笑。
  「醒來啊,飛廉!」她在他耳邊大叫,「雲煥快要死了!醒來啊!」
  他驀然一驚,喃喃:「你說什、什麼?」
  「征天軍團已經攻破了含光殿了!」明茉語音裡帶了哭音,絕望地搖晃著他,「今天
日落時,已經有軍隊突破結界了!——他們、他們就快要抓走雲煥了,你還在這裡喝酒!
你……你怎麼還在這裡喝酒……」
  「什麼?」飛廉搖搖晃晃地撐住桌子站了起來,神智漸漸清明,「快、快帶我去看看
……」
  「好!」看到他還能說話,明茉心裡稍微定了定。她轉身出門,然而大醉方醒的人腳
下虛軟,竟然連走路都已經不穩,走不了幾步居然就是一個踉蹌。
  她在一旁擔憂地看著,隱隱覺得不安。
  ——飛廉在門閥中素以儒雅溫文著稱,還從沒聽說過這個名門公子有白日酗酒的習慣
。如今他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劍……我的劍呢?」飛廉摸了摸腰畔,下意識地問,「碧,我的——」
  語音嘎然而止,他只覺內心發出清晰的一聲裂響,彷彿有什麼東西再也無法承受地驀
然斷裂。難以形容的絞痛從深心裡直衝上來,他往前踉蹌了一步,伸臂撐住了窗欞,血氣
直衝到喉頭,忽地開口,一口血疾衝而出!
  「啊!」明茉失聲驚呼,掩住了嘴看著那一灘殷紅。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他為什
麼這個樣子?還有……那個和他形影不離的鮫人,怎麼不見了?
  「我替你去叫碧過來,」她低聲道。
  「不用。」飛廉忽地抬手阻止了她,低聲苦笑,「她走了。」
  走了?明茉站在那裡,一時有點發怔,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作為名義上的未婚
妻,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對這件突發的事做怎樣的表態。畢竟,那個威脅到她日後地位的
鮫人女奴,終於是消失了!
  「那麼,我替你叫大夫過來。」最終,她只低聲說了一句,「你喝得太多了……」
  「呵……不用,」他劇烈地喘息,平定著胸臆裡翻湧的血氣,斷斷續續地開口,「明
茉小姐,麻煩你……把那邊桌上的花瓶拿過來……」
  「嗯。」她一怔,忙忙地過去搬了那個兩尺高的大花瓶過來。
  「拿、拿水潑我。」飛廉撐住身子,感覺宿醉後頭痛欲裂,「快。」
  明茉愣了一下,然而畢竟是有膽氣的女子,也不再囉嗦,拔掉了裡面插著的花,端起
花瓶,乾脆利落地將裡面的水嘩啦一聲當頭潑下!
  「哈……」冷水當頭潑下,血氣登時反衝回心脈,酒氣也被壓住,飛廉深深吸了一口
氣,感覺顱腦為之一清,脫口而出:「痛快!」
  他抹了一把臉,轉身便抓了架上的長衣和佩劍,疾步而出。到了門口,彷彿想起什麼
,頓足回顧,神色慎重:「明茉小姐,這事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至於你,還是快回家
去吧!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不是閨秀女流可以多管的閒事!」
  明茉看著那個落湯雞一樣的貴公子奪門而去,一時回不過神來。
  她從未想過她的未婚夫婿、鳳凰一樣高貴從容的飛廉公子,竟然還有這樣落魄狼狽的
時候——然而,這種狼狽的樣子,卻比帝都裡任何王孫貴族都高貴出眾。
  最終,她一跺腳追了上去:「笨蛋,你才是那個多管閒事的人呢!」
  
  炮聲隆隆,震耳欲聾。每一炮發,整個地面都在顫抖。
  硝煙的味道瀰漫在空氣裡,讓飛廉恍然覺得是在做夢——怎麼可能?在帝都裡,居然
還會聞到這種戰場上才有的味道!這個國家,難道已經混亂到這個地步了麼?
  炮聲震耳,他只覺得心也震了起來:那樣巨大的威力……一定是紅衣大炮!
  出自智者大人傳下的《營造法式七鎮野篇》,和螺舟、風隼並稱三大利器,鎮野軍團
的殺手鑭,威力絕倫,震駭四方。據說僅僅一門便可以洞穿厚達三丈的鐵壁,在建國之初
掃並雲荒的攻城略地裡立下過汗馬功勞。
  ——難道說,為了區區一個含光殿、巫彭元帥居然動用了戰爭裡才用的一切手段?
  飛廉在朱雀大道上飛奔,逆著那些被疏散的人流,心急如焚。那些居住在禁城東北角
的貴族們匆匆而出,略帶驚慌地相互交頭接耳,交換著訊息——
  「含光殿那邊到底怎麼了?怎麼忽然增加了那麼多軍隊?」
  「聽說是聖女雲燭護著弟妹負隅頑抗,不肯從命呢!」
  「什麼?她居然敢違抗智者大人和元老院的旨意?」
  「是啊,你沒看軍隊都包圍了含光殿快兩天了麼?聖女雲燭也真的有點本事——連征
天軍團和紅衣大炮都調過來了,卻還剛剛打開一個口子。」
  飛廉站在街上,望了遠處的含光殿一眼——門口簇擁著密密麻麻的軍隊,一門紅衣大
炮赫然正對著大殿正門,吐出駭人的紅光。硝煙味在瀰漫,殿上那種血紅色的光已經淡下
去了,顯然那個結界的力量已然在重創下逐漸削弱。
  他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冷了下去:遲了麼?難道帝國軍隊已然搶先攻破了含光殿?
  「誰負責誅滅巫真一族的事?」
  「你猜猜?呵呵……想不到吧?是巫彭元帥!」
  「巫彭元帥?是他啊!」瞬間,數人同時發出了會心的笑,低聲:「哎呀,元帥可真
是識時務得很呢,不愧是一代俊傑……呵呵!」
  「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年一手捧起雲家的也是元帥吧?」
  「雲煥那小子我一直看著礙眼,死了也活該——但雲燭和雲焰姊妹可是兩朵鮮花啊,
嘖嘖,可惜啊可惜……」
  那些倉惶出奔的帝都貴族交頭接耳,說的越發下作。
  飛廉只覺得心底的怒火直燒上來,回頭對那一群人怒目而視。然而就在這一剎那,前
方發出了轟然一聲裂響,似是紅衣大炮發出了最強烈的一擊!
  眼看大殿上方的結界再也無法支持,就要支離破碎,一股極茘凌厲的力量卻洶湧而出
,半空光華大盛。包圍著含光殿的軍隊發出了一聲喊,彷彿浪潮一樣齊齊倒退!
  怎麼了?!他一驚抬頭,卻看到了畢生不能忘的景象——含光殿的正門在炮火下轟然
碎裂,就在這個碎裂的結界裡,忽地奔出了一個白衣女子!
  「巫真!」無數人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巫真雲燭顯然已是極為虛弱,連腳步都是踉蹌的。她白衣染血,勉力奔到缺口上來,
張開雙手試圖阻攔那些洶湧而入的軍隊——然而,在軍團戰士的指揮下,紅衣大炮向後挫
了一挫,重新填充了火藥,做好了新發一擊的準備。
  「不!」飛廉脫口低呼了一句,不顧一切地撥開眾人,搶身奔去——以雲燭現在如此
衰弱的狀態,怎能和紅衣大炮正面對抗!
  然而,炮火尚未從膛中發出,那個白衣聖女已經衝到了紅衣大炮面前,彷彿是力量衰
竭,她再也無法把即將發射的炮口推得轉向,眼看火藥即將爆發——就在那一個瞬間,她
毫不猶豫的撲倒在炮口上,轉過手腕,一劍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血從身體裡急速洶湧而出,迅速地湧入了炮膛——熾熱的血液倒灌而入,一瞬間就將
炮膛內填充著的火藥全部濡濕。引線燒盡,那一發炮火剛要爆發,卻只是瘖啞地響了一聲
,隨即沉默。
  所有戰士都在一瞬間愣住,定定地看著那一襲染血的白衣。
  「還有誰?……還有誰、敢過來一步!」巫真雲燭從炮口上緩緩撐起了身子,舉目四
顧,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口,胸口正中插著一把短劍,雪亮奪目,「誰……還敢過來?」
  周圍士兵被那樣奪人的氣勢逼住,下意識地齊齊倒退了一步。
  「雲燭!」軍隊裡忽然有人低呼了一聲,巫彭元帥搶步而出,臉色蒼白的看著這個女
子,「你這又是何苦?快放下劍——你難道想和我對抗到底麼?!」
  白衣聖女看到了來人,眼神驟然一變:「元帥?……哈!」
  她低笑起來,忽然反手一拔,將貫穿胸口的短劍血淋淋地拔出,直指向他:「站住!
不許過來一步!——不錯!我就是要和你對抗到底!多可笑……竟還以為你終究會來救我
們……」
  那個溫柔沉靜的女子,畢生也從未如此激烈放肆過,對著帝國元帥侃侃而談,神色絕
決。從她心口拔出的長劍上,淋漓滴落串串鮮血。
  「巫彭元帥,我自幼景仰你、敬慕你,視你如師如父——你要我去侍奉智者,於是我
就在白塔上呆了十幾年,無怨無悔。哈……」她的語音越來越低,低低笑了起來,「可是
、可是,你最終卻拋棄了我們!……可笑我一直還奢望你會在最後一刻救我們。哈。」
  「一直到現在,我終於把你看明白了——
  「堂堂的帝國元帥啊,你……其實是一個懦夫!」
  她大笑起來,神色狂烈而決然。巫彭一直默不作聲,但聽到最後一句,眼神裡閃過一
絲不易覺察的憤怒,聲音依然冷如磬石:「巫真,何必負隅頑抗?你本不是該拿劍的人—
—如果放下劍,尚有一線生機。」
  「哈,你…以為我還會相信麼?」雲燭冷笑,血染紅了大半個身子,「巫彭…我再也
不會指望你什麼——也不許…不許你再來傷害我們姐弟了……」
  她緩緩說著,身子卻是開始再也無法控制的搖晃起來,每一次晃動,都從身體裡落下
大串的血珠!
  「你不但靈力耗盡,連生命也即將枯竭。」巫彭語音急促,「快放下劍!」
  「不!」雲燭忽地用盡全力嘶聲回答,「絕不!」
  她忽地一笑,眼神烈烈如火:「巫彭元帥,你錯誤的是……經常過高估計了權勢和名
利的羈絆,卻低估了『人』的力量——看著罷!」
  雲燭說話的語氣越來越連貫、越來越響亮,竟然彷彿完全不似一個垂死的人——她抬
起了手,一把將貫穿自己胸膛的劍拔了出來!血泉水一樣噴湧而出,然而她渾然不覺得疼
痛,舉起劍,卻是再度向著自己身體刺去!
  ——那是極度絕決慘烈的兩劍:雪亮的短劍迅捷地剖開了白袍下的身軀:先是豎直沿
著咽喉剖到小腹、然後是橫向一劍剖開胸膛!
  巨大的血十字在白袍上綻放開來,伴隨著最後吐出的咒語。
  然後,巫真雲燭抬起手,將短劍高高地拋上了半空,面色寧靜的仰首看著那把凌空落
下的長劍,吐出一個字:「祭!」
  「不好!」巫彭臉色大變,再也顧不得什麼,急速搶身而上。雲燭卻是站在那裡,不
避不閃,看著那把墜落的劍,臉上陡然浮出寧靜淡定的微笑——那種笑容彷彿是由內而外
發出的光芒,令這個聖女顯得高高在上不可直視。
  劍被拋上高空,垂直向下急速落下,宛如一道閃電。
  「不!」飛廉失聲驚呼,撥開人群往前衝。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那把短劍從天而落,正正地插入雲燭的頭顱頂心!
  「滅!」她在最後一刻,用盡全力吐出了最後一個咒,面色平靜而自持,甚至帶著一
絲微笑。那把利劍從她頭頂天靈穴上直刺而入,貫穿整個顱腦;劍上的光芒從頭頂透入,
再從七竅中四射而出,在一剎那將白衣的聖女化為了齏粉!
  雲燭的身影在瞬間消失,然而籠罩在含光殿上空的血紅色光芒卻在剎那大盛。
  被紅衣大炮擊潰的破口迅速彌合,紅光往外迅速擴張,重新將正門籠罩在結界內——
站得近的帝國戰士發出了驚駭的大叫,波浪一樣後退,有些退得稍微慢一些的、已然被熾
熱得可怕的光芒灼傷了手足。
  「快退!快退!」副將季航急忙大呼,指揮部隊往後暫退。
  然而巫彭元帥卻沒有動,只怔怔站在如潮而退的戰士中,望著重新籠罩在含光殿上方
的血紅色光芒,彷彿失了神——雲燭那個傻孩子,竟然用所有的生命來交換了最後的力量
、保護想要保護的人麼?……太傻了,真的太傻了啊。
  巫彭元帥站在那裡,凝望著那生命凝結成的屏障,對著急速擴展而來的紅光茫茫然抬
起了手,彷彿想去觸摸那一重虛幻的影子——
  「巫彭大人!」然而,身側卻傳來驚呼,一個人衝過來,用力將他拉退了一步。
  「蘭綺絲……」認出了那是跟隨自己多年的侍女,帝國元帥回過了神,「我沒事。」
  金髮女子氣息平甫,緊緊拉著他的手,眼神驚惶如小鹿。
  他忽然歎息了一聲,抬手撫摩她金子一樣的長髮,僅剩的右手卻在難以覺察地顫抖—
—雲燭,我的孩子……如果你聽我的話,放棄抵抗,放棄你那個弟弟的話,或許我可以設
法把你救出,留在自己身邊。
  ——就如二十多年前我從前代巫真一族裡,救下了蘭綺絲一樣。
  原本,你可以獲得和她同樣的命運,在我身側安靜終老。可是,你卻寧死也不退一步
,選擇了這樣慘烈的結束!我溫柔沉默的孩子啊……從何時起,你擁有了這樣的烈烈血性

  ——還是說,和你的弟弟一樣,血液裡也有著同樣駭人的力量?
  用畢生力量放手一搏、只為換取一瞬盛放出的盛大光芒?
  巫彭站在那裡,看著一寸一寸慢慢加強的屏障,一時間有些出神,甚至沒有發覺身邊
站著的就是從府邸裡衝到此處的飛廉少將。
  飛廉狂奔而來,急促地喘息,不敢相信地看著虛空——那一把雪亮的劍和那一襲聖潔
的白衣都已經憑空消失了,只留下紅色的結界籠罩著含光殿,血一樣的顏色,不祥而慘烈
。他在狂奔脫力後頹然止步,撐著自己的膝蓋,劇烈地喘息,彷彿有什麼刺痛著內心,痛
得讓他彎下腰去,說不出一句話。
  就這樣……就這樣結束了麼?
  巫真雲燭,那個寧靜淡泊、不問世事的白衣聖女,居然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舉劍自
盡,用血肉、生命、靈魂……用所有的一切,化作了一道保護至愛之人的屏障!
  他死死望著含光殿,卻看不見裡面的絲毫動靜。
  ——雲煥呢?雲煥呢!那個傢伙,此刻又是怎樣?
  他根本無法想像那個人眼睜睜地看到這一切後、又會變成怎樣!
  「雲燭!雲燭!」還不等他想出下一步該如何,卻看到身側一個女子從人群裡擠了過
來,驚呼著衝向籠罩了紅光的含光殿。
  明茉?!飛廉霍然一驚,來不及多想手便已探出,一把將她拉了回來。
  她拚命的掙扎,根本沒看拉住自己的是誰,便伸手廝打。飛廉本也是心裡亂成一團,
然而此刻看到狀若瘋狂的明茉,反而一下子冷靜下來了。他死死拉住明茉,不讓她再衝上
去一步,回頭對著已然被驚動的巫彭元帥點了點頭:「抱歉。」
  巫彭只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彷彿也回過了神,冷然開口:「飛廉少將,看好你的未婚
妻——現在是非常時期,律令從嚴,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是。」飛廉低下了頭,不去和他的目光對視,暗自咬緊了牙。
  他雙手用力反扣著明茉的雙臂,拖著她往回走,不在意是否弄痛了她。明茉一路上拚
命的掙扎,根本不顧上什麼名門閨秀的風度,連聲大叫著雲家姐弟的名字。
  「走!」飛廉低喝,眼神凶狠,「閉上嘴!」
  「雲煥!他們要把雲煥……」明茉嘶聲喊,拚命伸手向著含光殿方向。
  一個手刀毫不猶豫的落到了她的頸椎上,將歇斯底里的女子瞬間擊昏——路旁那些帝
都裡的權貴紛紛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一對未婚夫妻。飛廉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將未婚妻背
起來,朝著和含光殿相反的方向離開。
  這個時候,他不需要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女人。
  鐵城。斷金坊。
  冶冑心神不定的在坊裡走進走出,監督著工匠們——巫即和巫謝兩位長老前日便已蒙
召入宮,至今未回,所以斷金坊裡的一切就暫時由他這個副手來負責。
  然而,他卻是前所未有的心不在焉。
  一邊工作,他一邊時不時地抬起眼看著停棲在廣場上的巨大金色飛鳥,眼神焦慮——
含光殿被圍已然是第二日了,也不知道禁城裡的雲家有沒有出事。為何今日一早,眼皮就
跳個不停?難道是……
  「叮!」恍惚中,一錘砸偏,濺起了巨大的火星,他瞬地回過神來,面對著同僚們詫
異的目光慚愧一笑,然後放下工具轉身出門,準備透透氣——不,不能再在這裡坐以待斃
了!他得設法讓這台機械飛起來才行!
  冶冑頹然坐到了地上,看著眼前蜿蜒流出煉爐的赤金融液,眼神恍惚——
  可是,驅動迦樓羅需要極大的力量,原本機艙內核裡安裝了如意珠作為力量的源泉,
可如今,又能有什麼能取代如意珠、讓迦樓羅再度飛起來?這個世上可以和如意珠相比的
力量實在太少了……即便是有,也不是他這種普通人可以拿得到的。
  鐵城第一名匠坐在煉爐前,怔怔地看著火焰,心緒煩亂無比。
  「冶冑。」忽然間,他聽到有人低聲叫他,側過頭去就吃了一驚。
  「飛廉公子?」他直直跳了起來,看著站在後門陰影裡對他招手的貴公子——昨天他
教授飛廉如何操控迦樓羅,一直到天色發白這個人才趕回禁城的府邸裡休息。沒想到正午
不到,對方居然又來到這裡找他。
  他連忙飛廉引到了一個僻靜的庫房,才發現對方還背著一個人。飛廉放下了背上的人
,氣息平甫,額頭微微見汗,顯然是一路急奔而來。
  當冶冑看清楚他背著的是一個裝束華美的少女時,不自禁地吃了一驚:「這是……」
  「巫即家的明茉小姐。」飛廉簡短地回答。
  冶冑卻更加吃驚,脫口:「明茉小姐?雲煥的未婚妻?」
  「……」飛廉沉默了一瞬,抬頭看了他一眼,「我的。」
  冶冑倒吸一口氣,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便沉默下來。飛廉將那個昏迷的女子放倒在地
上,蹙了蹙眉,吐出了一口氣:「真麻煩啊……得把她關起來,否則這個瘋丫頭一定又會
不顧一切跑去含光殿。」
  不顧一切跑去含光殿?——冶冑怔了怔,看了一眼昏迷的貴族少女。
  她彷彿快要醒來了,眼瞼微微翕動,喃喃低喚著雲煥的名字,昏迷中兩頰尤自有淚痕
,清麗而高貴,彷彿一株凌波盛開的水仙。
  冶冑心裡一震:難道說這個門閥小姐,是真的喜歡雲煥麼?
  真奇怪,雲煥那個傢伙,似乎在那個號稱嚴酷的帝都裡結識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呢。
  「時間不多了,事情很緊急!」然而飛廉卻打斷了他的思路,聲音焦慮,「冶冑,你
能不能讓迦樓羅盡快飛起來?——昨天學了一整夜,單從操控而論,我已經有六成把握勝
任。我們能不能盡快去禁城裡把雲煥帶出來?」
  冶冑詫異地看著他:只不過學了一個晚上,這個貴公子居然就掌握了技巧?然而,他
只是頹然地垂下頭去:「不……還不行,我還沒找出解決驅動力的途徑。」
  飛廉愣住,滿腔焦急登時化做了冰冷。他在爐前站了片刻,喃喃:「一定要如意珠才
行麼?……沒有了如意珠,就無法飛起來?這…可真是一個棘手的事情。」
  「未必一定是如意珠,」冶冑悶悶地回答,「只要力量夠強大。」
  飛廉蹙眉沉吟,努力思考著——必須要非常強大的力量作為驅動?按照最初的設計,
如意珠自然是可以的……可是能和如意珠的靈力媲美的,整個帝都也寥寥可數。除非是、
白塔頂上那個神秘的智者大人。
  他搖了搖頭,苦笑起來:智者大人既然同意了族滅巫真的建議,顯然也不會再顧惜雲
家姐弟的性命——要指望那個人來援手,根本是癡人說夢。
  那麼……難道說,根本無法找到可以提供如此巨大力量的寶物了?
  「鎮魂石——那個東西……可以嗎?」忽然間,一個細細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沉默,
怯生生而急切地開口,「用那個可以麼?我……我可以拿到鎮魂石!」
  「明茉小姐!」冥思苦想的兩個男子驚起,看著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睛的少女。
  「鎮魂石可以麼?」明茉卻是翻身坐了起來,急切地拉住冶冑的衣袂,「我知道爺爺
曾經試過把那個東西用在迦樓羅上!」
  冶冑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喃喃:「鎮魂石?恐怕…也很勉強……」
  「是麼?」明茉眼神瞬間轉為極度失望。
  ——智者大人帶領冰族征服雲荒時,為了防止那些死去空桑人的靈魂凝結成怨氣,而
在空寂之山的陵墓上施加了凌厲的符咒,用咒術將其凝為了鎮魂石——小小一粒石頭上往
往凝聚了千萬的魂魄,因此具有極大的念力。
  而就連這個……也不行麼?
  冶冑看到她失望的表情,解釋:「是的,巫即長老的確在一開始嘗試過鎮魂石——但
是那個東西的力量過於邪異,完全無法控制,導致迦樓羅無法進行穩定的飛行。在連續五
次失敗後,巫即長老終於決定棄用鎮魂石,改用力量更穩定的如意珠。」
  明茉漸漸垂下頭去,捏著手心裡的一枚純金鑰匙,發出了一聲啜泣。
  ——還是不行麼?她豁出了一生的幸福,換來了手裡這枚金鑰匙。然而即便是握著家
族寶庫的鑰匙,卻還是救不回最重要的人!
  飛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彷彿下定決心一樣,對冶冑沉聲開口:「不——我想,
事到如今,也只能試試用鎮魂石了!」
  「什麼?」冶冑失聲,「用鎮魂石試飛,墜毀幾率極高,絕不可以!」
  「等不及了!」飛廉霍然抬起手,一拳擊在了牆壁上,震的樑上塵土簌簌而落,厲喝
,「不能再等,決不能再等了!雲燭已經被他們逼死了,再下去馬上就輪到雲煥!——我
們不能再在這裡瞻前顧後!必須……」
  然而,那一番聲色俱厲的話說到一半嘎然而止,飛廉吃驚地看著面前的冶冑——那個
鐵城第一名匠彷彿挨了無形的巨錘,一瞬間臉色慘白得可怕,直直地盯著他,身子開始晃
動,夢囈般地喃喃:「你……你說什麼?雲燭…雲燭死了?」
  「……」一瞬間,飛廉明白自己可能說了一件錯事,一驚住口。
  「你胡說!」冶冑的眼神卻從恍惚忽然轉為暴怒,一把伸過手,將他推搡到了牆角,
「她、她是聖女,怎麼可能死!你胡說什麼?你胡說什麼!」
  飛廉一言不發地任憑他推搡著,退到了牆角,面色沉痛。冶冑急促的反問著,彷彿想
用強烈的語氣來沖淡內心的絕望——然而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也逐漸低了下來,從激憤慢
慢變為顫慄。
  「你說話呀!快說剛才是在胡說八道!快說!」冶冑用力頂住飛廉的肩膀,將他按在
牆上,怒視。飛廉不敢看他的眼睛,側過了頭,爐火明滅映著他的側臉。
  「請……」終於,他說出了一句話,「節哀。」
  冶冑渾身一震,彷彿被無形的利刃刺中,不敢相信似地鬆開了手,退開兩步,看著靠
在牆角的帝都貴公子,喃喃:「你……你說真的?你是說真的?」
  飛廉沉默,一時間室內只有木炭燃燒的聲音。
  「嗚……」片刻後,反而是明茉再也無法忍耐地哭出了聲。
  「死了麼……?」在女子的哭聲裡,那個鐵一樣的身影晃了晃,掩著面跪倒在爐火前
,崩潰般的將手捶在石地上,一下又一下,發出沉悶的鈍響——雙手很快血肉模糊,然而
冶冑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狂烈地頹然捶著地面,寬闊的肩背劇烈發抖。
  那個鐵塔一樣的大漢顫抖得如同風中枯葉,飛廉側過頭不願再看——這種崩潰一樣的
痛苦,在不到一日之前自己也曾經嘗到過。
  兩個男子相對無語,沉默而壓抑的痛苦瀰漫在這一間冷僻的庫房內——這種氣氛是如
此凝重,明茉啜泣著,忽然感到了某種畏懼和不安,於是漸漸收住了哭泣。
  外面的天色已然漸漸黯淡,又是日落時分。
  暮色裡,整個帝都全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血紅色光芒,不祥而慘烈——那,是含光殿方
向射出的血紅色結界,那個聖女用血肉凝成的最後屏障。
  「你……現在還想去救雲煥麼?」長時間的沉默後,飛廉終於開口輕問——很顯然,
這個鐵城工匠懷有深厚感情的對象是雲燭而並非雲煥,如今巫真已然死去,不知道他是否
還願意為雲煥冒這樣大的風險。
  「如果你不願意去,」他低聲,「那麼我……」
  「我去!」冶冑卻忽然爆出了一聲厲喝,喉嚨瘖啞,「我當然去!」
  他抬起了頭,赤紅色的雙眼裡放出可怕的光,直直看著飛廉,嘶聲:「當然要去!死
也要去!——如果…如果雲煥死了,雲燭在天之靈都不會安息!」
  飛廉一震,長長吐出一口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言點頭。
  「明茉小姐,」他轉頭看著未婚妻,「拜託你一件事——」
  「我去把鎮魂石拿來!」明茉立刻明白,從地上一躍而起,然而剛到門口卻被攔住。
飛廉伸臂擋在前方,看著她,眼神凝重,緩緩:「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插手這件事?

  「嗯!」明茉重重點頭,有些不耐——從一開始她就為此極力奔走,連他也是被自己
拉來的,為何到現在還來囉嗦地問這個問題?
  「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飛廉一字一句,聲音冷肅,「此事如不成,固然難逃
一死;但如果做成了,也不是高枕無憂——萬一留下什麼把柄被元老院發現,到那個時候
,整個雲荒也沒有你的立足之處!」
  明茉怔了怔:她只是個女子,想不惜一切的救所愛的人出來,但這些長遠的事情,卻
是從未考慮的如此詳細。
  「把鑰匙給我,我去拿鎮魂石,」飛廉對著她伸出手,低聲,「萬一事發,你就說是
我強奪了你的鑰匙,盜走巫即一族裡的寶物——你要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的撇清。」
  明茉怔怔看著他,彷彿不能理解他這些話裡的意思。
  「飛廉公子說的對,」冶冑也冷靜了下來,出聲贊同,「明茉小姐,這不是大家閨秀
該做的事。你把鑰匙留下,剩下的我們來做就可以了。」
  飛廉伸手去拿她手心裡的金鑰匙,然而剛剛觸及她的手,明茉就燙著一樣的跳了開去
,死死地看著他,忽地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喊:「你……你胡說什麼!」
  兩個人齊齊吃了一驚,望著忽然發飆的少女,想不出這樣纖細的身體裡居然能爆發出
如此驚人的聲音。
  明茉緊緊攥著鑰匙,看著他:「要我撇清?開什麼玩笑!從頭到尾…從頭到尾我們都
是同謀者!是我硬拉你下水的!是我!——這個時候你們卻想踢我出局?做夢!」
  飛廉看著暴怒的少女,愕然:「明茉小姐,我只是……」
  「閉嘴!」明茉憤怒地厲喝,盯著自己的未婚夫,「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是不是?你覺得女人做不了這種事,就該一輩子在家安分守己嫁人生子,是不是!」
  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眼裡噙著淚水:「反正……反正沒了雲煥我可以嫁給你,
沒了你我還可以照樣嫁別人!嫁給誰都沒區別,嫁給誰都是一樣榮華富貴,根本不值得為
這件事冒險——是不是!」
  飛廉忽地覺得心虛,不敢看她熊熊燃燒的雙眸,側過頭去。
  「明茉小姐……其實所謂的『愛』,不過是人自己造出來騙自己的夢罷了——你將來
會明白。」他低聲回答,語音裡也起了無法控制的顫抖,「我孑然一身、已無所留戀——
可是你……」
  「我也是一樣!」明茉卻再度粗暴地打斷了他,舉起了手裡的鑰匙,發出了最後的通
牒,「告訴你,如果你們想撇下我,那永遠拿不到鎮魂石!」
  「……」飛廉說不出話來,只是怔怔地看著她。明茉毫不示弱地和他對視。
  「好吧……」最終他歎息了一聲,鬆開了攔著的手臂,「小心一些。」
  明茉閃電般地側頭看了他一眼,提起裙裾奔入了暮色:「你等著我!」
  看著那一襲華麗的裙裾消失在暮色裡,飛廉扶著門框失神了片刻,只覺的心裡無數事
情翻騰來去,如一團亂麻,竟理不出半分頭緒。
  「她……是為了保護弟妹而死去的,是麼?」身後忽然傳來低啞的問話,回頭卻看到
爐火前一個孤寂的背影,肩背劇烈顫抖。
  冶冑將頭埋在手裡,喃喃,「我知道她是這樣的女人……我知道。」
  飛廉說不出話來——他對巫真雲燭其實並無太多印象,這個女子是如此的寡言靜默,
就算是坐在人群裡也很容易被忽視。所以雖然認識雲家姐弟有近十年的時間,但在他的記
憶裡、她不過是個寡淡蒼白的影子罷了。
  誰也沒有想到,在死亡的瞬間、她卻放出了如此盛大的光芒,令天地失色!
  冶冑不停地喃喃,語氣恍惚而低柔,讓人幾乎無法相信這樣一個彪形大漢嘴裡會吐出
這樣的語句:「她總是不說話,總是不說話……我經常想,她的一生裡,究竟有沒有為自
己活過一日?她…究竟有沒有,感到過哪怕一日真正的歡喜?」
  黯淡的爐火明滅映照著側臉,飛廉轉過身靜默地凝視著同伴。
  「雲燭。」那個鋼鐵一樣的漢子望著火焰,宛如刀削的臉上有一道清亮的痕跡。
作者: wuchiyi (Good Day!)   2007-03-16 21:48:00
PUSH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3-16 21:49:00
這一篇看得我心悸...心很酸好想哭....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7-03-16 21:50:00
先推
作者: jodococo (融暖鮮妍)   2007-03-16 22:02:00
YA藍大謝謝啦
作者: wuchiyi (Good Day!)   2007-03-16 22:09:00
這是無奈的橋段...比起雲煥親手殺雲燭好太多了 Q<>Q
作者: alongbow (長弓)   2007-03-16 22:15:00
作者: jodococo (融暖鮮妍)   2007-03-16 22:19:00
~"~
作者: nonre   2007-03-16 22:22:00
推拉
作者: littlezoe (我還活著...)   2007-03-16 22:24:00
先推啦~~~我要結局~結局~
作者: iamwho (小花)   2007-03-16 22:26:00
push
作者: bluejoe (工作適應中)   2007-03-16 22:51:00
可憐的雲燭,作者你太可惡啦~~~>m<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3-16 23:10:00
push 好好看 好好看
作者: Urt (山風)   2007-03-16 23:37:00
很精彩,雲燭終於有了自己的顏色
作者: planqqq   2007-03-16 23:50:00
push
作者: tureno   2007-03-17 01:12:00
等到了,超驚喜!!感謝^^
作者: tureno   2007-03-17 01:24:00
雲燭....唉~
作者: minmi (只要一個笑容)   2007-03-17 01:34:00
真是太好看了..作者怎麼可以那麼可惡啦..淚.
作者: Mistsnow   2007-03-17 06:34:00
碧的處境真悲傷 怎麼鮫人美女都是這種下場 瀟也是...
作者: cril   2007-03-17 09:15:00
好好看...
作者: swallow0912   2007-03-17 09:40:00
push 推薦
作者: edum (lazybone)   2007-03-17 11:40:00
她只刺了自己一劍 怎麼會拔兩次阿
作者: gunawan (斬業非斬人)   2007-03-17 18:17:00
作者: DeAnima   2007-03-18 00:29:00
慘烈!
作者: owlp   2007-03-19 00:43:00
什麼時候才有續集啊? 好想看啊
作者: Shizuku (._.)   2007-03-19 01:45:00
我要下一集下一集下一集!!!!!!!! 淚....
作者: leafisflying (#‵)3′)▂▂▂▃▄▅)   2007-05-18 20:04:00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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