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鏡·辟天 序~第一章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2-15 01:13:20
  鏡·辟天 作者:滄月
  序章:雲浮
  六合之間,什麼能比伽藍白塔更高?
  唯有蒼天。
  六合之間,何處可以俯視白塔頂上的神殿?
  唯有雲浮。
  雲浮城位於最高的仞俐天,飛鳥難上,萬籟俱寂。九天之上白雲離合,長風浩蕩著穿
過林立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尖碑,發出風鈴一樣的美麗聲響。從雲荒大地上飛來的比翼
鳥收斂了雙翅,落到了高高的尖碑上,瞬間恢復了浮雕石像的原型。
  無數的尖碑矗立在雲浮城裡,一眼望去如寂寞的森林。
  每一座尖碑底下,都靜默地沉睡著一個翼族。在這個浮於九天的孤城裡,所有人都在
各自冥想和修行,或者靜悄悄地灰飛煙滅。
  那些尖碑指向更高的蒼穹,上面刻著繁複的花紋。
  每一個碑上的花紋大同小異:最頂上是一個象徵著太陽的圓,然後是平行的波紋,象
徵著大地和海--在那之下,卻雕刻著一隻巨大的、正在向上飛翔的金色的鳥。那隻鳥展
翅向著太陽飛翔,一步步超越了大地和海。
  --伽樓羅金翅鳥是她們這一族的象徵。
  亙古以來,翼族就如伽樓羅金翅鳥一樣、一直在追求著力量的極限,從大地朝著太陽
一步步飛昇羽化,從大地一直遷徙到九天上的雲浮城。
  自古以來,她們就被所有陸地和大海上的人仰視,被冠上了神族的稱號。然而,嚴格
的說,她們並不是神袛,她們這一族誕生在鴻蒙開闢之初,早於鮫人和空桑人而存在。他
們生於雲荒七海外的雲浮島上,足跡卻遍佈整個海天,一度是天空下最驕傲的民族,在這
一片天地之間留下了最初的腳印。
  因為神的恩賜,他們擁有出眾的天賦。他們觀望星辰,記錄日月,播種和收穫,建造
巨大的神廟、宮殿和尖碑--在海國的鮫人還剛剛從泡沫裡誕生、雲荒上的空桑人還在茹
毛飲血的時候,他們已然創造出了輝煌燦爛的文明。
  他們甚至可以用念力從身體裡展開雙翅,翱翔於海天。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的心也越來越高:
  他們不再甘於困頓大陸,而想探求九天之上的奧秘。
  他們不甘於被星辰照耀--因為凡是被星辰投影覆蓋的每一個人,都會被宿命的流程
所控制。
  然而他們雖然可以飛翔,但憑著雙翅卻無法到達星星之上;他們生命長久,但是卻無
法永生--所以他們逐漸開始修習術法,探求天地之間的終極奧妙。
  終於,在一萬年前,雲浮國的力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顛峰。
  雲浮最後的城主是一對孿生兄妹,長成後聯袂主持族中事務,被族人稱為大城主和少
城主。那對同胞兄妹均是萬古難遇的奇才,年級輕輕便登上了術法的顛峰,窺破了諸多長
老皓首窮經也參不透的迷題--
  兩位城主尋求到了停止光陰的方法,從此族中再也沒有衰老和死亡;
  兩位城主預知了每一顆星辰的軌道,從此便能洞察大陸上與之對應的一切命運;
  然而,沒有了衰老死亡,又能預知未來的命運之後,翼族人並不因此而活的更好,反
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悖逆和混亂之中--他們從此過著漫長得看不到頭、卻清晰得一眼看
得到頭得人生。
  不生不死、明知宿命卻無法改變宿命--在活了上百年後,雲浮翼族裡一大批的人到
了崩潰的極限。於是,達到了輝煌的顛峰後,整個雲浮城卻陷入了突如其來的瘋狂。
  血剎那間流滿了這個輝煌的國度。甚至連兩位城主都不能遏止這樣的混亂,因為他們
內心也開始對生存的意義提出了疑問。
  最終,為了擺脫星辰的投影,掙脫被控制的宿命,兩位城主做出了曠古未有的事情-
-他們聯手施展了極限禁咒,使整個雲浮城飛上九天,超越星辰,消失在雲荒的海天之外

  從此,他們這一族超越了宿命和輪迴,無生亦無死。
  他們捨棄了故園,朝著太陽飛起,便如離弦的箭,一去不能回頭。他們獲得了神一樣
的力量,超越了地面上那些刀耕火種的族類,從此便不能再回到大地,去干擾那片土地上
的興亡枯榮的流轉--他們只能成為局外人。
  雲浮翼族退出了雲荒的歷史舞台,只留下了種種隱約的傳說。
  沒有人知道這一族在星星之上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九天上隔絕萬年的歲月,讓她們這
一族蒙上了種種傳奇色彩,在後人的口耳相傳裡被附會成接近了神袛的存在。她們的真正
來歷被歲月掩蓋,沒有誰記得宇宙洪荒之前、她們也曾翱翔於天地之間,隨意地棲居和生
活,與其他族類一模一樣。
  如今的她們居住在最高的仞俐天上,擁有著超越雲荒大地上所有種族的力量和長久得
看不到頭的生命。然而,卻是如此的寂寞。
  ───
  滄流歷九十一年,雲荒大地上風起雲湧,大變將至。
  而這座九天上的孤城裡,卻依然保持著亙古不變的孤寂。
  從北方盡頭的黃泉歸來後,比翼鳥合攏翅膀休息,而聯袂返回的三位女神坐在高台上
,俯瞰著伽藍塔頂的神廟,彷彿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太陽又落了。」當頰上的那種溫暖消失時,慧珈輕輕說了一句。她側頭望向雲荒的
最西方,言語中有一絲眷眷的惆悵:「又是一天。」
  明天,雲荒上又將會激起什麼樣的風雲?
  不同於死寂的雲浮城,她們腳下的那片大地是活著的:每一日都是新的,每一日都有
激變,令人目不暇接。當海皇的力量回歸於人世,當六個封印被逐一解開,當破軍光芒照
耀蒼穹--這一片雲荒大地,又將會迎來怎樣風起雲湧的歲月?
  然而,她們卻只能是一名旁觀者。
  「該布夕照了。」曦妃站起身來,在背後瞬地展開了雙翅。她升到雲浮城中那一座最
高的飛鳥尖碑頂端,抬起皓腕,輕輕地點燃了上面離火。
  只是一剎那,漫空便騰起了熾烈艷麗的霞光。
  虛空中,竟然隱約浮動著無數巨大的鏡子。那些透明的鏡子被無形的力量懸掛在九天
之上,在雲層中若隱若現,折射著尖碑頂端的那一點離火,在雲上漫出無數的光。當下面
陸地上的人們抬頭時,便能看到千里璀璨的晚霞。
  九天寂寞如雪。每日裡無聊,她們不願修煉,便各自尋找可以做的事。
  曦妃便在天上布出各種景色;而慧珈便會藏起翅膀,混跡於人間行走。魅婀則喜歡和
大陸上那些花妖山鬼打交道,經常來往於天闕。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但是無論在何處來往,看到了什麼樣的興亡,她們都嚴格
恪守著大城主訂立的規矩:絕不插手大地上的一切紛爭。
  這,也是當年雲浮人脫離大地飛向天空時,對著上蒼許下的誓言。
  曦妃從最高的飛鳥尖碑上落下,重新坐到了高台上。三位女神靜靜地呈三角坐著,望
著高台居中的那一縷瑩白色光。那白色的光在九天的風裡搖曳,縹緲如縷,純白如雪--
一如那個人的靈魂。
  晚霞消散,暮色漸起。
  三位女神靜默地低下了頭,雙手按地,行禮--已經整整七千年了啊……如今海皇復
甦,離湮少城主也到了歸來的時候。大城主,也是該甦醒了吧?
  然而,長風寂寞地從空城上掠過,穿梭在林立的尖碑間,發出細微如縷的樂聲,卻始
終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三位女神眼裡的神色隱隱有些不安:
  難道,連少城主回來這樣的事情,都無法讓大城主從苦修中甦醒麼?
  自從飛上九天以來,他們一族保持了對一切外物的疏離,只關注於自身。在這個雲浮
城裡,其他同族都在自顧自的修行或者長眠,對於身外的一切毫無興趣。
  大城主甚至已經將實體徹底捨棄,化為虛無與天地一起存在和呼吸。
  像她們三位一樣這腳下的大地始終保持著關注的,已然是罕見--在離湮被驅逐出雲
浮天界後,更加少之又少。
  日月交替了不知幾個輪迴,又一個薄暮的黃昏裡,一陣風過,高台上的離火搖曳了一
下,忽然熄滅。然而離火在熄滅之前猛然又亮了一下,映照出尖碑上的名字:「尚皓」。
  那,正是那個已然捨棄了實體的同族最高首領的名字!
  --那個俯仰於天地之間,一重一重突破了力量極限的雲浮大城主。
  離火熄滅時,尖碑裡忽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歎息。
  三位女神悚然一驚,立即匍匐在地,稟告:「大城主,海皇已經復生,一直保存在雲
浮城的力量也已經歸還海國--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一貫無喜無怒的聲音裡,隱約有如釋重負的輕鬆,「那……她呢?」
  慧珈抬起了頭,捧起高台中間那一縷白色的光,回稟:「少城主已經從輪迴中歸來-
-大城主,當年您懲罰少城主輪迴塵世,直到新的海皇復甦。如今,一切宿緣已盡,我們
已將她的魂魄從黃泉的輪迴裡帶回。」
  那一縷靈光在她手心,彷彿活著一樣,溫柔的映照出周圍的一切--還是那樣的溫暖
,那樣的寧靜,恍如千年前的那個美麗靈魂。
  許久,大城主終於開口,聲音裡帶著某種疲憊:「是的,也夠了……讓她回來吧。」
  尖碑的頂上,忽然凝結出了一個幻影。冷月懸掛在更高的蒼穹上,映照著九天之上的
這座空城。尖碑寂寞如林,而在最高的一座碑上,卻憑空出現了一個扭曲的人形。
  彷彿是長久沒有嘗試過凝聚,那個形體變化了好幾次,才定了下來。
  「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和以前是否一樣?」那個虛空中的人低頭,問底下的族人。
  然而三女神面面相覷,卻都無法回答--大城主在五千年前已然消散了實體,進入長
久的冥想和苦修,從此再也沒有以人形出現過。
  那樣長的歲月過去,誰還能記得當初城主還是一個「人」時候的模樣?
  「您非常俊美。」最後,慧珈只能那樣回答,「是日月的光輝。」
  「是忘記了麼?……呵,難怪。連我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模樣。」大城主站在尖碑頂端
,浮起冷冷的笑意,仰起頭去看虛空裡浮著的巨大鏡子,慢慢調整著自己凝聚起來的外形
--漸漸地,鏡中出現了一位鬚髮微蒼的中年人,氣度蕭然,負手望天。
  「是這個模樣罷?」照著巨大的天鏡,大城主喃喃自語,搖了搖頭,「不對……在七
千年前她離開的時候,我應該更年輕一些。」
  鏡子裡隨即變幻,轉瞬出現了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眼神寧靜深睿,手握算籌。
  「不知道這個模樣對不對……」靜靜地看了片刻,大城主忽地笑了笑,低下頭去看那
一縷風中搖曳的白色光芒,「不知道阿湮甦醒過來後看見,還能認出我來麼?」
  底下的三位女神聽見,微微一怔,相顧無言。
  原來,大城主對於重逢,竟是懷有那樣的深切期待著--那種期待是阻礙修行的。難
怪七千來大城主始終無法突破最後的「障」,徹底的忘記自身,融化到無始無終的時空裡
,與天地同在。
  大城主那樣驚才絕艷的人,可以勘破天地奧秘,擺脫生死輪迴,卻也有放不下的東西
麼?
  畢竟,少城主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相同的血裔啊。
  「說什麼日月光輝……慧珈,你也和那些陸上人一樣,學會應付的虛假花樣了。」選
定了樣貌,雲浮大城主側頭望著下界,微微冷笑起來,「論容貌,天地之間只有鮫人最出
眾,我等也無法與之比擬--你知道為什麼嗎?」
  頓了頓,大城主望向蒼穹:「傳說中,大神造物的時候為了公平起見,許諾每一族都
可以要求一樣東西--我們翼族最先開口,要求被賦予智慧和創造力。而海國人則次之,
只要求了美與藝術。」
  慧珈剛開始不敢回答城主的話,然而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那麼雲荒上的人,又
獲得了什麼呢?」
  「他們?」大城主笑起來了,帶著不屑,「不像海國和雲浮,雲荒上雜糅著各種民族
--他們各自要的都不一樣,又不肯妥協,爭吵不休。最後大神厭煩了,隨手一抓,將善
惡美醜每一樣都給了他們一些。」
  「所以,他們並不純粹,心裡一直有光明和黑暗在交鋒--他們牢牢地被星辰束縛在
大地上,有著各種煩惱: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永遠無法掙脫輪
迴的流程。」大城主睥睨著腳下的大地和海,冷冷:「而海國人軟弱唯美,耽於現狀不求
上進--所以唯有我們這一族最聰敏,最純粹,可以凌駕於蒼生之上。」
  「是。」三位女神齊齊低首。
  大城主低下頭,將那一縷白光捧在手心,唇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可是,阿湮啊
……你居然為了那些螻蟻,背叛了我們最初的諾言。」
  那一縷白光悄然在他手心流轉,靜默地閃爍。
  「你可知道,在萬古之前我們聯手將雲浮送上九天之時,便沒有回頭路了。」大城主
將那一縷光護在手心,喃喃,彷彿那微弱的光可以溫暖他那並不存在的身體,「我們捨棄
了故園和其餘的族人,從此只能望向更高的地方,一直一直的向上……我們已經超越了那
些陸地上的芸芸眾生,不可能再回頭了。」
  「如果你如此捨不得那片土地,為什麼當初不和琅玕他們一起留在大地上呢?」
  他喃喃低語,瞬地從尖碑頂上消失。
  在三位女神還沒有覺察之前,尖碑林中心的那座神廟裡忽然亮起了光。
  雲浮的上空佈置著「天鏡」,所有巨大的鏡子以一種精妙的角度簇擁成弧形,朝向神
廟,讓坐在神廟中心冥想的修行者只要一抬起頭、便能看到天地間的一切--此刻神廟裡
的光一旦亮起,漫天也就忽然閃爍出了無數繁星!
  一條銀練,瞬間便光華璀璨地橫過了天際--銀河!
  大城主坐在神廟祭壇的中心,扶著那口封閉已久的水晶靈柩,望著頭頂上橫過的那一
條璀璨星光之河--那些下面大地上的人夜夜觀望的銀河,其實只不過是他們雲浮人的燈
火而已。
  水晶棺裡靜靜地沉睡著一個女子,雙手交疊在胸前,眉心有一個朱紅色的封印,面目
蒼白而秀麗,如一朵枯萎多時的花。
  那是雲浮翼族的少城主:離湮。
  如果有雲荒大地上的人看到她,說不定會驚呼出聲--這張素淡如蓮花的臉,曾經在
雲荒的歷史裡反覆出現。而每一次出現,都有著不凡的身份。
  在最後的一世裡,她的身份,是空桑的女劍聖慕湮。
  「阿湮,你看,天地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他低下頭去,對著棺內沉睡的那個人低
語,「七千年了,對於那個被違背的誓言,你也已經獲得足夠的懲罰--回來吧。」
  他揮開廣袖,手指掠過密封的水晶棺,在上面劃下一個符咒。
  指尖離開的剎那,整面水晶化為了齏粉,在星光下如同風暴一樣散開。天風浩蕩吹來
,將那些水晶的碎片從九天吹落,灑落大地和大海。
  「看哪!流星雨,有流星雨!」靜默中,隱約聽到腳底那片大地上傳來了歡呼。
  大城主微笑起來,驕傲而睥睨一切。是的,對陸地上的人而言,雲浮人便是神!神與
人之間,需要保持敬畏的距離。
  他豎起手沾了一沾,那縷白光便飄上了指尖,他探出手去,將那縷白光點在沉睡女子
的眉心,低聲開始喃喃念動禁咒:「魂兮歸來!」
  伴隨著招魂的咒術,光芒從眉心透入。那一瞬間,十字星的封印消融,女子的容顏彷
彿枯萎的花獲得了滋潤,一瓣一瓣地舒展開來!
  「魂兮歸來!」大城主重複了第二次,再一次摧動手指,將那一縷靈魄送回軀體。
  棺中女子身體震了一震,眉頭微微蹙起,彷彿留連於某個殘夢之中尚未醒來。然而,
不知為何卻依舊執著地閉著眼眸,沒有回應。
  咒術無效?大城主的眼神也微微變了,俯首按著那一縷不肯進入身體的魂魄,幾乎是
一字一字地吐出了咒語,強力壓制著魂魄歸入竅中。在咒語念到第三遍的時候,女子的眉
頭一振,終於帶著幾分不情願的表情,緩緩睜開了眼睛。
  「尚皓!」在睜開眼的一瞬間,她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哥哥?」
  「我……這是在、在雲浮?」她驚詫的望著身邊的親人,記起了亙古前那一場激烈的
爭執--那一場血腥的空海之戰末尾,她從天空俯視碧落海,不忍心看到海國的徹底覆滅
,終於出手干擾了塵世,將海皇力量帶回雲浮保存,幫鮫人逃過了滅絕的命運。
  那時候,作為大城主的兄長,盛怒之下將她驅逐出了雲浮城,打落凡界。
  她從此在那片大地上生生世世地漂流。如同大地上那些回不到雲浮城的流亡翼族一樣
,只有偶爾抬起頭望見那一條銀河,才會恍惚地想起某些支離破碎的前世記憶。
  就像,這一世的最後,在那個沙漠古墓裡闔上眼睛時,腦海裡就曾浮現出了展翅飛翔
的白鳥……那只矯健的飛鳥一直一直的向上飛翔,最後沒入了一片璀璨的金光。
  「雲浮……」生命的最後一刻,空桑女劍聖彷彿在幻覺中看到了什麼,脫口喃喃。
  然而,那些埋藏在宿命深處的記憶一閃而逝。
  再一次睜開眼,居然就回到了雲浮。
  她抬起手,卻摸不到身側的光劍--那一瞬間,她清楚地記起了幾生幾世的漂流過程
,也記起了最後一世裡、自己的種種遭遇。
  那一瞬間,她沉默下去。她回到雲浮了。難道,一切終歸成了一夢?
  望著棺木上方俯視著自己的那個人,她倦極地喃喃:「我夢見了我回到了那片大地,
遇到了好多事,好多人。好長的夢啊……哥哥,你知道麼?」
  「我知道。」尚皓溫柔地低聲回答,「我一直在天上注視著你的宿命。」
  他的手指觸摸著她的長髮,歎息:「可憐的阿湮,你為背叛誓言受到了懲罰:你的宿
命一直被那顆不祥的星辰照耀--每一生每一世,所愛的人都會背叛你、離棄你。無論你
是如何真心的對待他們。」
  「啊……原來是這樣。」棺木中的女子歎息了一聲,恍然,「難怪我一直沒有一個圓
滿的好夢。原來,是被哥哥詛咒了麼?」
  「我只是想讓你看到那片大地的真像。」尚皓望著腳下的大地,唇角露出鋒銳的笑意
,「我並沒有強行扭轉那些人的命運……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於本心裡的種種慾念。

  「七千年來,你該知道那些雲荒上的人是怎樣的醜陋吧?他們內心隱藏著黑暗,那是
大神造物時就給予螻蟻的烙印。」他憐惜地捧起了妹妹的臉,「阿湮,你看,當初為了那
些骯髒的螻蟻,你做了多麼愚蠢的事。」
  離湮笑了笑,沒有立刻回答。感覺著那只捧著臉頰的手,她一驚:「哥哥!你的身體
,怎麼是虛無的?」她驚慌地伸出手:「你……你難道已經死了?」
  她的手,直直穿過了兄長的身體。
  「沒有。我只是捨棄了實體--五千年前我就已經修行到了『無色』的境界了。」大
城主微笑起來,「為了迎接你的歸來,我特意重新凝結了一次--阿湮,哥哥很厲害吧?

  「啊,你已經再也不會死了麼?」棺中的女子茫然地望著他,卻沒有歡喜,喃喃:「
可是,永生有什麼用呢?哥哥,你的手都已經冰冷了。」
  尚皓微微一驚,停手看著醒來的妹妹。
  「為什麼要驚醒我?」她再次闔起了眼睛,似乎又要沉沉睡去,「我真想一直一直這
樣地睡下去。這七千年的夢,好美。哥哥……讓我回到凡界去吧。」
  她闔上眼睛,那一絲靈光又開始從眉心透了出來,一分一分地從軀體裡散逸。
  「阿湮?!」在她閉上眼睛的剎那,尚皓終於無法掩飾眼裡的震驚,撲過去一把扳住
了她的肩膀,「你說什麼?難道你還想回到那個遍佈骯髒螻蟻的地方去?!」
  他的手閃電般地探出,按住了她的眉心,硬生生地將一縷逸出的靈光封閉回去。
  逸出的魂魄被強行封閉,離湮四肢掙扎了一下,有苦痛的表情,被迫睜開了眼睛。一
開眼,就對上了那雙熊熊燃燒的雙眸,尚皓一隻手封住了她的眉心,另一隻手卻捏了一個
防止魂魄逃逸的訣:「你…你居然……」一瞬間不知說什麼,大城主震驚得無法繼續。
  她心裡猛然一驚:哥哥……發怒了?--這樣的憤怒,甚至超過七千年前她打破天規
插手凡界之時!
  「哥哥……」她微弱地喚了一聲,帶著央求之意。
  「為什麼!」那個人卻咆哮起來了,重重拍打著水晶的棺木,「為什麼?你居然還想
回去?!流放了七千年,難道還沒嘗夠苦頭?你留戀著什麼!」
  隨著他的拍擊,整面水晶碎裂為齏粉,隨著天風捲入虛空。
  「流星雨!快看,又有流星雨!」遙遙地,下界傳來歡呼,興高采烈。離湮嘴角浮出
了一絲微笑,側頭傾聽著大地上那些聲音,眼神溫柔。
  「哥哥,就算是獲得了那樣大的力量,你覺得歡喜麼?」許久,她才回過頭凝視著神
廟裡常態盡失的兄長,低低問,「七千年了,你有和那些看到流星雨的孩子們一樣高興過
麼?」
  尚皓怔住。
  「是的,是的……那些人並不純粹,心裡有陰影,也經常做出一些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但是--」離湮睜開眼睛,定定地望著那個睥睨天地的兄長,「但是你不知道他們其實
多麼美麗!他們的心裡充滿了光明和黑暗的交鋒,那些轉換極其細微也極其鋒銳,只要你
仔細傾聽,就像暴風雨呼嘯一樣!」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她的神色又睏倦起來,輕輕歎了口氣:「那才是生命和生活的
真諦--而這,在這空蕩蕩的雲浮城裡,根本是不存在的。」
  尚皓一直沉默地聽著,十指緊扣。
  「哥哥,我想回到凡界去……我曾答應過一個人,必將重生在那片大陸的某一處--
」天幕中所有巨大的鏡子都圍繞著神廟,她從鏡中望見了那一顆破軍,眼神忽然肅殺,「
哥哥,我不能失約!否則破軍脫軌,亂離必起,雲荒將蒼生塗炭!」
  「你管什麼雲荒!你是雲浮人!你早已離開了!--你捨不得大地,為什麼當初不和
琅玕留下!」尚皓的十指扣緊,再也壓抑不住內心情緒的波動:「你怎麼還不醒悟!你的
雙足已經離開了那片有陰影的大地,你的眼睛,應該一直往更高的天空看去!」
  「更高的天空……」離湮躺在神廟裡,望著虛空巨大的天鏡,微笑,「更高的天空裡
還有什麼呢?只有永恆的日與月吧?連星星,都已經被我們超越。」
  然而她垂下了眼簾:「可是,就算能與日月爭輝,又如何呢?」
  她伸出手,努力去碰尚皓的肩膀,然而虛無的形體已然不能被觸摸。
  「哥哥,從小你都是我們這一族的首領,我只是一直跟隨著你的步伐。」她微笑起來
,眼神寂寞而哀傷,「你知道麼?那時候,我是多麼想和琅玕他們一起留在大地上啊……
可是如果沒有我的協助,你就無法將雲浮送上九天--所以,所以我就只能跟你來到了這
裡。」
  「可是,太寂寞了……真的太寂寞了啊。」
  「哥哥,你一直沉迷於對力量極限和個人圓滿的追求,可以拋棄所有別的--可是,
我作不到啊!幾千年來,你光顧著自己修煉,我和曦妃她們卻日日都在遙望大地。我好想
回去,你知道麼?所以你罰我輪迴塵世,我真的是……很高興。」知道哥哥雖然性格嚴厲
,卻一直珍愛自己,她軟語央求,看著尚皓的神色從劍拔弩張漸漸緩和下來。
  尚皓的手緊緊絞在一起,極力克制著自己起伏的情緒:「可是……你捨不下那片大地
,就捨得下我麼?如果你要像琅玕一樣離去的話,遲早會後悔的。」
  「哥哥?」離湮睜大了眼睛,露出震驚的神色。或許是錯覺--她看到那個已然捨棄
了實體的人,眼角閃過晶亮的光。她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卻在虛無的臉龐上觸了個空。
  一萬年以來,從未看到過冷定強勢的兄長為任何事情露出這樣的表情!
  「啊……哥哥,你也需要別人陪伴麼?」她訥訥,「你那麼強……怎麼還會……」
  「就算是最高的天空裡,也有日和月並存。」尚皓轉過頭不看她,仰望蒼穹,平靜地
回答--然而眼裡卻有難以掩飾的哀傷。
  「阿湮,你以為,在決定永遠脫離大地時,我心裡不害怕麼?」他雙手交握,低聲,
「我很怕……怕這一步走出便沒有回頭路,怕從此成為無根的民族,時空裡誰都不收留的
飄流過客!--我是雲浮的城主啊,我扭轉了全族的命運,但卻不敢確定未來的方向。」
  他終於回頭,看著她:「但是,那時候你選擇了留在雲浮城,沒有和琅玕一樣離開…
…正是因為你的支持,我才覺得這條路或許還可以繼續走下去。」
  離湮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有些為難地低下頭去。
  「既然哥哥你這樣需要同伴,那麼……」許久許久,她才問了一句,「當年,你為何
不許琅玕回到雲浮?他也想過要回來的啊!」
  尚皓沉默,然而眼神漸漸鋒利。這七千年前的舊事,向來是他們兄妹間心照不宣避開
的話題。
  萬古之前,雲浮一族裡有三個最優秀的人,其中有一對是兄妹:尚皓和離湮。而另一
個名叫琅玕,是他們的朋友,也是族裡唯一可以與這一對兄妹比肩的才俊。
  當雲浮翼族到達大地上力量的頂點,從而陷入混亂和瘋狂時,尚皓決定將雲浮城送上
九天,以超越星辰宿命的控制,繼續追求更高的力量極限。
  --然而,琅玕卻並沒有跟隨他離開。
  他認為六合之間都有力量存在,不必一味想著更高的天空探求。他不想和雲浮城一起
飛上九天,而選擇了在大海和陸地之間繼續尋覓和修行--於是,琅玕帶著一部分不願意
飛昇的翼族人來到了雲荒大陸。
  這些留在大地上的雲浮人用法術隱藏了自己的翅膀,混跡於雲荒諸民族之中,將本族
的文明帶入了當時還是刀耕火種時期的雲荒大陸,並和雲荒上的人類共同生活,生育後代

  一代又一代,雲浮翼族的血漸漸被分薄了。三代之後,混血後代大部分再也沒能長出
翅膀,也不能再飛回到雲浮城。
  雖然他們中還秘密流傳著上古本族的故事,有著「回到雲浮城」的傳說,但他們特有
的翼族純血漸漸被消滅了,融入了空桑民族,並與之無二。
  這是一群被遺留在大地上的翼族,流亡的天使。
  那些混了血的雲浮翼族逐漸融入雲荒上的人類中,外表上與之無二,然而卻擁有著遠
遠超出一般人的力量。那些混血家族傳承百年,勢力日漸雄厚,逐漸形成了七個不同的部
落,進而形成國家,並開始爭奪雲荒大陸的控制權--那就是被後世稱為七國爭霸的時代

  後來,冰族在七國混戰中失敗,被逐出了大陸,剩餘的六國成為六部,被同一個帝王
所征服--那個徹底統一了雲荒、被後世稱為星尊大帝的人,名字就是:琅玕。
  幾千年過去了,這千古一帝的身世始終是一個謎,他似乎不屬於七國中的任何一國,
而在他拔劍而起在亂世中一統天下時,已然具有了無與倫比的力量--他出生於何地、來
自於何處,師承於何人,活了多少年……這一些,連六部之王都不知道。
  只有九天上的雲浮人知道,這個不可一世的帝王來自於天上。
  他是真正的天之子。
  「七千年前,他已經在下面的大地上流浪了很久。他尋找到了力量,獲得了力量,也
在雲荒大陸上建立了空前龐大的國家……」離湮望著天鏡,追憶著,「他娶了一個白族的
妻子。可他的凡人妻子很快就死亡了,在她死後,琅玕萬念俱灰,想捨棄大地上已經獲得
的一切,回到雲浮--可是,那時候,你卻不許他回來。」
  天鏡裡映照出大地上浩瀚的湖泊,以及那一座通天的白塔,她凝視著,發出歎息:「
他是多麼想回到故國啊!所以才在暮年以舉國之力建造白塔,試圖通往九天--可你卻一
次又一次的用幻術將其推倒。」
  「白塔第三次倒塌後,琅玕明白了你的意思,知道族裡已然將他驅逐,終於放棄了歸
家的努力,從此消失在大地上。」離湮側過頭,看著尚皓,眼裡隱約有淚水,「哥哥,琅
玕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這般記恨,是因為他當年沒有順從你的決定麼?」
  那樣尖銳的問題,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問尚皓--包括當時身為少城主的自己。然而,
不知為何,在塵世裡輪迴了幾千年後,醒來的她卻有了當年所沒有的勇氣。
  「不。」尚皓並沒有像預計中那樣發怒,居然如此平靜地回答了,「不是因為這樣-
-雖然當年他的離開讓我很憤怒,但我並不是因此而不讓他回來。」
  他抬起眼睛,望著天鏡裡那些變幻的星辰,眼神忽然變得深邃。
  「不讓琅玕回來,是因為……他已然變得極具破壞力!」尚皓的手默默握緊,眼神冷
酷,「你說的沒錯:他在大地上尋找力量,也獲得了力量--但是那種力量,卻是用來毀
滅一切的!那是破壞神的力量啊!我怎能讓這樣的一個會帶來毀滅的族人返回雲浮?」
離湮全身一震,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因為這樣的緣故?
  自從大神開闢出天地以來,各族之間都有著自己的領域,一直相安無事:九天是雲浮
人的領域,七海是鮫人的疆土,而雲荒大陸則是人的國度。他們之間有著無法逾越的界限
,也各安天命地生存,互不干擾。直到七千年前,那個悖逆天地的星尊帝打破了這一界限

  海國覆滅,龍神被鎮,就連長久消失的雲浮人也被捲入了那一場浩劫。海天之間戰火
燃燒,屍橫遍野,血流漂杵--那個流亡在雲荒大地的同族,給那片土地帶去了如此慘烈
的死亡。
  「他獲得了破壞神的力量……那可怕的力量侵蝕了他的身心,到最後,連白薇皇后都
被他親手殺了。」尚皓仰視著天鏡,喃喃,「我是一直一直的在天上,注視著他這些變化
的……我不能讓他回來,不能讓他把殺戮和毀滅的危險帶入雲浮。」
  「所以,你最終遺棄了最好的朋友。」離湮喃喃。
  「是他先離棄我的!」尚皓驀地低聲厲喝,眼中有火一掠而過,隨即又平靜。
  「阿湮……你莫要重蹈他的覆轍。」他微微歎息,抬手揉著妹妹烏黑的頭髮,「幾千
年後,說不定在你想回來的時候,也無處可去。」
  離湮輕輕顫了一下,沒有說話,神廟中一時陷入了沉默。
  空空蕩蕩的雲浮城裡,絲毫沒有人的氣息,尖碑林立,九天之上長風浩蕩吹來,巨大
的天鏡裡映照出星野變幻。
  兩兄妹的眼神忽然同時落到一點上,變了一變--那裡!在東南方的分野裡,那一顆
虛無的「黯星」的軌道,就在方纔的一瞬間改變了!那樣明顯的橫向一移,掠過了大半個
星宮,遠遠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有人在移動星辰的軌道!」離湮首先低呼出來,不可思議地望著天鏡裡的變化--
那顆本已湮滅了光芒的「黯星」,其實是早已死亡卻一直保留著幻影的星辰,它會和其他
暗星一樣,最終滑落在巨大的黑洞裡,湮滅無痕。
  然而在方纔那一瞬間,居然有強大的力量硬生生將其拉出了軌道!
  漫天的星辰亙古以來都有自己的流程,千億個軌道各自運行,有著神秘微妙的平衡-
-如今有人竟然敢改變軌道,勢必會導致滿空的星辰軌跡都被打亂、無數星星相互碰撞隕
落!
  「是誰做的?」她吃驚地問,臉色蒼白。
  「族中沒有誰敢違背天規,擅自改動星辰的軌跡。」尚皓顯然也是看到了,眉頭蹙起
,語氣裡帶了一絲冷酷,「應該是下面的人做的。」
  「不可能,下面的人誰有那樣的力量!」離湮震驚。
  「有的。而且不止一個--」尚皓冷笑起來,有些譏諷地看著妹妹,「除了琅玕,還
有那被你保全下來的海國力量。」
  「你說……是復生的海皇做的?」離湮低頭喃喃,「不可能……即便是海皇,要轉移
星辰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剛剛在千年之後復生,怎麼會……」
  她霍地抬頭,望著天鏡裡不停變幻的星斗,眼睛彷彿也逐漸閃出了光芒。
  破軍已經很黯了,然而微弱的光卻隱隱泛著血紅色,淒厲可怖--那一顆號稱三百年
爆發一次的「耗星」,如今已然到了要洶湧薄發的時刻了!
  天狼現,昭明盛,歸邪籠罩大地。而這個時候,竟然有人又強行移動了星軌,打亂了
天宮!
  「哥哥!」她轉過頭望著他,眼神堅定,「我還是得回到下面去--星野亂了,大地
上會有一場浩劫!我不能置之不理。」
  在尚皓開口之前,她坐起了身子,張開雙手輕輕虛合,抱了兄長一下。
  「哥哥,不要再為我擔心……等你把自己融入到洪荒,和天地共存,我就能一直感受
到你的存在了。」彷彿是下定了決心,她輕輕在尚皓耳邊道,「讓我回到雲荒去吧……我
答應了別人,要回去。」
  尚皓微微闔起了眼睛,面無表情地聽著妹妹的請求,嘴角微微抽動。啪。那顆已經虛
無的心裡有撕裂般的痛,彷彿有什麼弦硬生生被扯斷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阿湮終於也是要離棄自己了……和琅玕一樣,離開這座空蕩
蕩的城,去往那充滿了光明與陰影的、被星辰照耀的大地。她要和那些人共喜怒共命運,
而不在乎兄長的挽留和孤獨。
  「哥哥,如果我想念雲浮了,只要抬起頭看到銀河,就知道你在神廟裡看著我。」她
還伏在耳畔繼續輕輕地說著,雖有眷戀,語氣卻堅決,「你讓我走吧。」
  「哈……」他忍不住冷笑了起來,驚住了離湮。
  那片大地上螻蟻一樣生活著的人們,對她來說居然比唯一的胞兄更難捨?!
  「阿湮,不必如此牽扯不清。」他瞬地往後移動了三尺,從她虛合的手中離開,冷然
地望著胞妹,「你知道哥哥的脾氣。對我來說,要麼,就是徹底的!或者,就乾脆什麼都
不要!」
  頓了頓,他眼裡浮起一絲絕決:「我成全你。」
  他瞬地伸出手,食指點在她的眉心。只是一掠,指尖收回時沾了一縷白色的光,已然
是從眉心裡將那一縷魂魄抽出!
  「既然你選擇了回到大地,那麼,從此塵歸塵土歸土。」望著指尖上的靈光,尚皓眉
間有孤絕的表情,冷然,「阿湮,你不必再記著有我這個哥哥,我也就徹底的捨棄一切-
-如今我將你的實體消滅掉,以後你便可以永永遠遠地在下邊輪迴!」
  顯然也沒料到兄長轉瞬如此無情,那一縷靈光微微顫了顫。然而尚皓只是一揮手,那
一縷白光便被拋向虛空。他雙手隨即下壓,兩手結了印記,按在了水晶靈柩中那一具軀體
上!
  巨大的力道吐出,光芒轟然盛放,將實體和虛體一起擊碎!
  一切歸於無形。那個以「湮」為名的女子,終究在九天徹底湮滅。
  無數的水晶碎片在空中飛舞,伴隨著點點靈光,如碎羽一樣落向夜空。
  「少城主!」神廟外,三位女神駭然驚呼,望著那一縷被擊碎在虛空中的魂魄,不明
白轉瞬間為何起了如此劇烈的轉變。
  大城主不知何時步出了神殿,立在背後,負手靜靜凝望了天空半晌,森然開口:「不
用擔心。她實體雖毀,魂魄在一年之後卻會重新凝聚,去往九嶷黃泉轉生,從此在凡界生
生世世漂流。」
  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似喜,凝視著三位女神,說出了最後的囑托:「曦妃,慧
珈,魅婀,今日起我即將徹底『消解』,連靈體都不復存在--從此後,這個雲浮城裡,
就只剩下你們三人了。」
  微微歎了口氣,他望著天鏡裡的那些星斗:「你們就守望著星辰和大地罷!」
  「是。」三位女神領命,有些驚駭--難道在少城主消散後,大城主終於突破了最後
一重「障」了?從此後與天地同在,不生不滅!
  風捲來,少城主的魂魄和那些水晶碎片一起落向大地。
  「流星雨!流星雨!」隱約的歡呼再度從雲下傳來,稚嫩而雀躍。
  大地上那些螻蟻,竟然因為一些小小的事便能如此歡喜麼?尚皓輕輕歎了口氣,若有
所思--不知道修至「太上忘情」的滋味,會不會比這樣的喜悅更好?
  他將雙手交叉按在胸口,瞬地飄回了最高的尖碑頂端,身體化為稀薄的霧氣,隨即消
失。
  雲浮城裡,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靜。
  那是滄流歷九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夜的事情。
  那一夜,雲荒和七海間有無數人仰頭,望見了數場接踵而至的流星雨。一場比一場盛
大,一場比一場華麗。而最後那一場,漫天劃落的星辰裡居然有碎羽一樣的柔光飄灑而下
,靜默如飄雪,灑入雲荒大地,融入了森林、荒野、城市和湖泊,淡然湮滅。
  沒有人知道,那是一個靈魂的碎裂與重生--一年之後,那個純白色的靈魂將重新在
黃泉之瀑上升起,從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那之後大城主再也沒在光陰的任何角落出現過。或者說,他已然融化於天地之間,無
處不在。而其餘族人都在自顧自的修行冥想--於是,那一座空蕩蕩的雲浮城中最終只剩
下了三位孤獨的女神,還在風雨兼程地守望著這片大地。
  百年,千年,萬年。她們冷眼看遍了興亡起落滄海桑田,然而,卻一直只是個忠實的
守望者--雲浮,始終是雲荒大地之外的另一個故事。
  而真正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第一章 葉城
  深秋的子夜。陪都葉城。
  開鏡之夜,這座雲荒最繁華的城市依然還是徹夜不眠,車水馬龍。來自雲荒各地、甚
至遠自中州的商人們冒著寒氣外出,成群結隊地來到夜市上,出入於林立的大大小小酒樓
歌館,大聲笑語,嘈雜而紛繁。
  燈紅酒綠之間,流淌的金錢和慾望。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在雲荒大陸上,沒有別處比這裡更容易看到鏡像兩面的清晰對映:雕樑畫棟的華美高
樓,燈下有金盃,倚樓有紅袖,一擲千金的富豪在此斗富炫耀,空氣中總是浮動著馥郁的
脂粉香氣和酒氣;然而,僅僅一巷之隔的黑暗裡,可能就倒斃著僵冷的屍體,地面上殘留
著嘔吐物的穢氣,冷不丁會有鳥爪般乾枯黑瘦的手伸出來,拉住遊人的袖子苦苦乞討。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如果你想知道雲荒是什麼樣,那麼,就去葉城吧!」
  那些從中州大陸不遠萬里來到這片土地的商人,都帶回了這樣一句話。從此,寶石黃
金築成的葉城作為雲荒的象徵,幾百年來一直流傳在民間,誘惑著一批批的中州人捨生忘
死的翻山越嶺前來。
  卻不知,在他們一腳踏上慕士塔格下的新大陸時,天堂和地獄都同時到來。
  開鏡之夜的葉城是如此熱鬧繁華,然而,有兩位不知何時悄然降臨的夜行者、卻彷彿
游離於這樣的熱鬧之外。
  他們從葉城南門方向而來,一直沿著筆直的街道朝北而去。兩人都披著一色的黑長氅
,風帽遮住了臉,一前一後沉默地穿過喧囂的夜市,彷彿有無形的障礙將他們和世俗隔離
開,居然不沾染絲毫氣息。
  沒有人留意到他們是從哪裡來,自然,也沒有人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在這深秋的寒
意中,這兩個人呼吸的時候,嘴角卻沒有絲毫的熱氣透出!
  他們直直朝著葉城的北方走去--那裡是北方的玄武門,也是葉城通往帝都伽藍的唯
一官道。然而卻已然在入夜後關閉。
  「還不到時辰。」其中一個人歎了口氣,一頭銀白色長髮在風帽下微微飄拂,她抬頭
望了望天色,然後將手按在心口上,默默用幻力在內心低喚。
  然而,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這個靈體的主人還在沉睡。九天上那一場星魂血誓完成後,軌道瞬間偏移,所有
相關的命運都發生了轉折,從那一刻起,白瓔就一直沒有醒來。不知道是因為那個極端的
術法過於強烈、對冥靈造成了損害;還是她自身不願意醒來。因為一旦醒來,也不知道該
如何面對眼前的人。
  我愚蠢的血裔啊,你為何總是如此優柔寡斷、搖擺不定?
  白之一族血裡的剛烈和決斷,難道你連一半都沒有繼承麼?
  白薇皇后搖了搖頭,繼續和蘇摩前行--而這個披著斗篷的傀儡師同樣也是面無表情
,只顧自己往前走,甚至根本不側頭看身邊的冥靈女子一眼。完全不可想像這樣一個漠然
而冷酷異的人、竟然在九天上做出了那樣不顧一切的舉動。
  他,心底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白薇皇后微微搖了搖頭,忽然發現自己這種揣測有些無謂和無聊,不禁苦笑--看來
,七千年的封印解開後,重新回到雲荒大地的自己,似乎有點不能適應了呢。
  忽然間,心裡微微一跳,閃電般地抬頭看天--這、這是?
  十月十五還不是下雪的時節,卻有一片細微的白,從夜空裡輾轉飄落在夜行者的身上

  白薇皇后伸出手,拈住了那一片落到肩頭的雪,默然凝視了一眼,戴著藍寶石戒指的
手卻是一震--
  「蘇摩,這是魂之碎片啊!」她抬頭望著天空上璀璨的星辰,詫異,「從九天上灑落
下來--是誰的魂魄?」
  話音未落,那一片細微的白色已然在她指尖迅速融化,消弭在雲荒的微風裡。彷彿在
這一剎那的接觸中獲得了諸多的訊息,那個銀白色頭髮的女子怔怔看著空無一物的指尖.
「很久很久以前,我聽琅玕說:九天之上,有城雲浮。超越了命運和生死,凌駕於所有蒼
生之上。」她眼裡閃過複雜的表情,抬頭望向夜空,「可是……他也說,雲浮城裡居住的
都是不老不死的神族--又怎麼會有死亡呢?」
  然而蘇摩似是對此毫無興趣,只是抬頭看了看天,皺起了眉頭--他的眉心有一個奇
異的火焰狀的刻痕,彷彿被什麼深深刺入,留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細小針孔,由內而外的
透出詭異的黑暗氣息。
  那是叫阿諾的傀儡、鑽入顱腦後留下的痕跡。
  星野之下,兩人靜默的站立,和周圍的熱鬧氣氛格格不入。
  蘇摩凝望著近在咫尺的伽藍白塔,那座巨大的塔佇立在夜幕下,塔頂金光四射,近得
彷彿觸手可及--然而在這無形的空氣中,卻被布下了這樣強大的封印結界!
  這種名為「九障」的封印,源於空桑人皇族才能掌控的「非天結界」。這種神秘的術
法,傳說在上古甚至曾經封印過創世神。
  --而那個智者,居然能重現上古的神跡!
  他到底是誰?
  答案似乎已經是觸手可及了,然而終歸是匪夷所思。蘇摩就這樣站在熱鬧的街道中,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獨自仰首望天,眼神瞬息萬變。
  白薇皇后也只是靜默地等待--
  如今還不到子夜,離黎明還有很長的時間,而他們需要在黎明之時趕到葉城玄武門-
-因為在黑夜和白晝交替的剎那,將會是所有術法最衰弱的時候。而天和地交界之處,也
是「九障」中最薄弱的地方。
  半個時辰之前,他們從籠罩著結界的伽藍城上空改道而來,落到了葉城,然而時辰未
到,他們兩人只能在葉城裡隨著人潮走動。
  白薇皇后站在街道中心,有些感慨地看著這個自己親手締造的城市,彷彿置身於歷史
巨大的洪流之中--七千年前,在她和琅玕決定將雲荒帝都遷往鏡湖中的伽藍城的同時,
也在南方的入海口建起了這座城市,作為伽藍城對外聯繫的樞紐。
  七千年前,這裡還是一片茅屋土牆的荒涼灘塗,人丁稀少,土地貧瘠。
  而七千年後重來,人事全非天翻地覆,這裡已然成了大陸的第二個中心。
  葉城是整個雲荒的商賈彙集地,而城裡東西兩市更是通宵達旦的開張,號稱不夜之城
--此刻雖然已經是下半夜,喧嘩聲還是撲面而來。交易還在舉行,來自整個大陸甚至中
州的商人們雲集在此,一秤秤的黃金,一斛斛的明珠,琳琅滿目熱鬧非凡。
  兩人默然地隨著人流無目的地走著,各自無言。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掌聲和叫好,爆雷似的滾過,登時嚇了所有人一跳,一齊抬頭看
過去--前面的十字路口上,是一隊穿著西荒式樣衣服的砂之國人,正豎了起一面赤紅的
砂鼓,擺開了架勢結隊表演。那些西荒來的牧民走索玩蛇,吞刀吐火,熱鬧非凡,一時間
街心堵的水洩不通。
  他們兩人也被堵在街邊,只好隨著眾人抬起頭看。
  「好!好啊!再翻一個!」圍觀的人又發出如雷的叫好聲。從人牆外看去,只見一襲
紅衣起落翻飛,高高躍起,落下時轉出了各種姿態,重新沒入人牆--竟似飛鳥般靈活自
如。
  那個英氣勃勃的紅衣女子束腰窄袖,足踏飛索跳躍騰挪,彷彿脫離了這片大地。
  再又一次高高躍起時,走索的女子凌空翻身,手裡細細的長鞭忽然捲了出去,當地一
聲,正正擊中了三丈外的那面砂鼓中心,與她搭檔的高大漢子發出了一聲吆喝,同時也將
手拍上了那面岩羊皮做的砂谷。
  急促而有力的鼓聲頓時響了起來,帶著雲荒西邊的酷熱風砂意味,動感十足。在彭彭
的鼓聲裡,那個紅衣女子宛如鳥一樣上下翻飛,在翻飛的過程中還不時出手,準確地將鞭
子敲擊在鼓心,敲中了每一個節拍。
  白薇皇后只聽了片刻,便覺得有些不對,詫異地環顧四周--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彷
彿被看不見的力量吸引過來,包圍圈越來越大,個個臉上都帶著狂喜的表情,情不自禁地
拍手叫好,如癡如醉。
  鼓聲熾熱而濃烈,一聲聲傳來,敲得人血流加快。
  但是……這個鼓聲裡,似乎蘊含著說不出的詭異味道。
  --奇怪,是有誰無形中對圍觀者施了術法麼?
  白薇皇后看向人群裡,想在這一群西荒人中尋一個究竟,然而此刻鼓聲忽然歇止了。
  在鼓聲歇止時,那個紅衣女子輕盈地落回了高高的索上,身子輕飄飄地隨著繩索上下
搖擺,如一片風中荷葉。她把咬在嘴裡的辮子吐了出來,對周圍嫣然一笑,抱拳行禮:「
葉賽爾初到貴地,聽聞葉城有的是出手豪爽的老爺,還請各位賞一口飯吃!」
  她的聲音爽朗甜潤,周圍的人一時間又叫起好來,葉城裡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登時
便有無數的錢幣被擲出,如雨般落到了銅盤裡,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白薇皇后越發覺得不妥--這個地方,似乎籠罩著某種詭異的力量,讓所有踏入方圓
三丈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誘惑,毫不吝惜地揮灑著錢財。
  到底是什麼人在施法?
  她心裡驀地一跳,彷彿有某種預感,看向了那一群西荒人中年紀最大的老嫗。那個老
嫗一直沉默地坐在陰影裡,膝蓋上橫放著一個錦緞裹著的東西--她手裡握著鼓槌,藏在
那一面砂鼓的背後,和正面擊鼓的高大漢子搖搖呼應。
  這個老嫗,似乎有些不尋常呢……是西荒人裡的女巫師麼?
  她剛要進一步觀察,然而就在測個剎那,一個褐髮的少年捧著銅盤依次掠場,已然到
了她的面前,大大方方地將盤子伸了過來。
  「謝夫人打賞。」那個少年朗朗地笑,彎腰鞠躬。他大約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面目
和那位走索的紅衣女子有些相似,有著太陽神賜與的金黃色皮膚,仰著臉對她笑--那樣
的笑容是純真無一絲雜念的,讓叱吒天下的白薇皇后都忍不住回以一個微笑。
  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懷裡的荷包,卻摸了一個空--也是。她的血裔,那個冥靈太子妃
連身體都是虛幻的,自然也是不帶這些。她對那個少年歉意的一笑,轉身向身側的同伴,
卻忽然發現蘇摩已然不知何時失去了的蹤跡!
  她微微一驚,來不及多想,便從人群中抽身而出。
  在她轉身時,少年的目光無意落到她手上,微笑忽然間凝結了。
  「姐姐!」他顧不得去撿那灑落一地的錢,匆匆退了回去,在場中的紅衣女子耳邊低
語了一句。
  「什麼?阿都你看清楚了?」那個名叫葉賽爾的紅衣女子霍然抬頭,卻已經看不見人
牆後那兩人的蹤影。
  「是!真的是那只戒指!」阿都壓低了聲音,卻忍不住的激動,「我看得清清楚楚!
銀白色的藍寶石戒指,式樣和皇天一摸一樣……」
  葉賽爾一把摀住了弟弟的嘴,生怕周圍外人聽了去,然而自身也因為這一條突如其來
的好消息、而起了難以控制的顫抖。角落裡那個老嫗彷彿也聽到了,閃電般的看過來,渾
濁的老眼裡竟放出了光芒。
  「嗒,嗒!」膝蓋上的錦緞裡,那個敲擊的聲音越發響亮,伴隨著微微的震動--是
那個東西,迫不及待地想要從封印的石匣裡出來了吧?
  神啊……你的力量被封印得太久了,終於到了要薄發的時候了!
  「當東方盡頭慕士塔格雪山上出現第一次崩塌時,石匣上會出現第一道裂痕,在那個
時候,你們必須帶著神物趕往東南方最繁華的城市--在那裡,會有宿命中指定的女子出
現。那個女子手上帶著皇天神戒,是光明和自由的象徵。
  「她將解開這個封印,讓帝王之血重新展現於世間,冰夷的統治將如同冰雪消融。」
  冰夷的統治將如冰雪一樣消融--她牢牢記住了這一句,每次想起這句預言就忍不住
激動得全身發抖。畢竟對於霍圖部來說,這一場永夜,已經籠罩了太久、太久了……
  「天神啊……」老嫗開闔著癟陷的嘴唇,虔誠地膜拜著神物,「就快了,就快了……

  「那個戴著皇天的女子,已經出現了!」
  
  在轉過兩個街角後,白薇皇后終於看到了蘇摩的背影。
  「蘇摩,去哪裡?」她有些詫異,對方卻並不回答。
  黑衣藍髮的傀儡師穿行在葉城的街巷裡,彷彿對這個城市的一切早已熟悉,卻不知他
腳步的終點是通往何處,又在尋覓著什麼。
  白薇皇后頻頻回顧,心裡尚自有說不出的疑問--在接近那一群西荒人的時候,她感
覺到了某種蟄伏的力量。那種隱隱的召喚讓她心裡有些不安,手上那一枚后土神戒在閃爍
,彷彿和什麼起了呼應。
  「剛才那個紅衣女子,似乎有點不簡單。」她低語。
  然而她的同伴卻彷彿毫無興趣,逕自往前繼續走。忽然在一家門庭若市的店舖前頓住
了腳步,若有所思的抬頭。
  「怎麼了?」她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那個店舖,眼裡露出某種可怕的表情--
  「海國館」。
  那三個字用泥金寫在碧落海打撈出的沉香木牌匾上,隱隱透出陳腐的香味。裡面傳出
喧囂的笑聲和放肆的議論聲,從開敞的門看進去,大廳裡簇擁著一群衣著富貴的人,圍著
居中的一排排籠子評頭論足,隱約可以看到籠子裡面關著一群裝飾華美的待售奴隸,男女
均有,有些甚至只是孩童。
  一個老闆模樣的人伸手從籠子裡拖出了三個奴隸,在他們潔白筆直的雙腿上比劃,滔
滔不絕地誇耀著。然而那一行客人卻連連搖頭,開始討價還價,雙方都是毫不讓步,一時
間將「貨物」翻來覆去的驗看。
  只有那幾個鮫人瑟瑟發抖地站在原地,用雙手抱著赤裸的肩,不知所措。
  彷彿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白薇皇后眼裡露出一閃即逝的憤怒,卻隨即壓了下去:「
蘇摩,現在不是時候。」
  「少等。」然而蘇摩只是低聲說了一句,便舉步走了進去。他似是對這裡很是熟悉,
在人群裡穿梭,一個轉身便繞開了熱鬧的廳堂,推開了一扇側門,側身隱入了黑暗。
  那是一個雜物院。不同於大廳裡那些精緻華麗的籠子,這裡堆疊著很多破舊粗糙的鐵
籠,在午夜寒氣裡凝結出露水,裡面也蜷縮著一群瑟瑟發抖的鮫人,卻大都是老弱病殘的
廢棄品。
  看到忽然有人從前廳進來,那些奴隸吃驚的抬起頭,發出了驚呼。
  蘇摩靜默的看著,忽然走過去站到一個鐵籠前,從黑色的大氅中伸出手來,輕輕撫摩
那一排精鐵打製的柵欄--籠子裡面無數雙眼睛驚慌地望著他,在角落裡縮成一團,在葉
城入夜的冷風裡瑟瑟發抖,碧色的眼睛宛如星辰閃爍。
  蘇摩只是沉默地凝望著粗糙的鐵籠,手指撫摩過上面的一道道刻痕,忽然開口:「很
久不見了。」
  白薇皇后驟然驚住,側頭看著他。
  「上百年了……居然它還在這裡。」蘇摩的手指撫著鐵籠上殘存的刻痕,那一道道痕
跡深淺不一,從三尺高的地方開始刻、一直往上延續到頂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觸目驚心
--到底有多少條呢?十萬?百萬?
  每一道刻痕,都代表了他在這個囚籠裡渡過的每一個日子,刻骨難忘。
  籠子裡的鮫人奴隸吃驚的看著來人,忽然發現了對方居然有著和他們一樣的碧色眼睛
--不由又驚又喜,從縮著的角落裡漸漸探出身來,小心的觀察著這個不速之客。
  在聚在一起的奴隸們都散開後,角落裡只剩下一個女子。那個女子縮在最裡面,一直
低著頭,衣衫襤褸,只是一動不動地靠著,甚至沒有抬頭看上一眼。她只是無法站立一樣
靠著鐵籠坐著,雙手抱住了肩,神色木然,一頭失去光澤的藍色頭髮垂落在傷痕纍纍的膝
蓋上。
  蘇摩的視線接觸到她,身子一震,眼睛裡忽然有冷光蔓延。是她?
  他抬起手指向那個女子,正欲開口,忽然背後門吱呀一聲響,一個精瘦的腦袋探了出
來,狠狠盯著他們兩個:「你們是誰?怎麼敢亂闖到後面來?」
  那個老闆模樣的人叱道,「這裡是不能進來的!」
  然而,下一個瞬間老闆就噤聲了,眼睛骨碌碌一轉--畢竟是生意場上打滾久了的,
第一眼就能判斷出對方的身份和地位。眼前這兩位闖入後院的來客衣飾華麗,氣度不凡,
女客手上還帶著一枚巨大的藍寶石戒指,顯然是難得一見的大主顧。
  老闆連忙換了一副嘴臉,陪上笑臉--說不定這一對客人誤打誤撞到了後院,還能把
這裡頭的殘次品賣一個出去呢。
  「客官真是好眼光!」他舌燦蓮花地誇獎起來,「快來看看!這些鮫人都是剛收進來
的,還沒來得及打扮--別看現在賣相不好,可一打扮,保證比前頭堂裡的那些還美!」
  他伸手進去,毫不費力的捉住了一個瑟瑟發抖的孩子,拎到籠子邊緣。那個鮫人孩子
看起來不超過五十歲,還是幼童的模樣,驚懼的睜著眼睛。
  「客官看看這個--很年幼的鮫人,容易調教。父母都很美麗,長大了一定是一流貨
色啊。」老闆嘖嘖稱讚,誇得天花亂墜,「你看他的髮色,眼睛!多麼純正的血統--聽
說原來是碧落海海市島上的鮫人呢,現在出自這個產地的可不多了。」
  奴隸販子連比帶劃說得口沫橫飛,白薇皇后厭惡地蹙眉,眼裡閃過一絲擔心的光,看
了看蘇摩,生怕他會忽然翻臉。
  然而那個傀儡師居然沒有絲毫憤怒,只是淡淡開口:「太小了一點。」
  「是是。」明白客人是嫌棄年幼而尚未變身的鮫人,老闆立刻陪著笑臉,轉而抓住了
角落裡那位一直低頭坐著的鮫人女子,用力扯著鐵鏈,試圖將她拖過來,「那客官看看這
個?這個鮫人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捉到的。雖然現下受了點小傷,看起來品相差了一些,
實際上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是難得一見的美女!你看看,你看看--」
  那個女子拚命的掙扎,卻手足無力,只能扭過頭去,寧死也不肯面對買主。
  老闆喃喃叱罵著,伸手進去用力扳起那個女子的臉,一邊慇勤地回頭對著客人笑。然
而,只是一瞬間,他就怔住了--那個客人的眼睛!
  居然也是同樣的深碧色,和籠子裡那些鮫人奴隸一模一樣!
  老闆一瞬間看得發呆:眼前這個鮫人的容貌遠遠超出他所見過的任何奴隸,一眼看去
就再也移不開視線。那樣近乎不祥的美貌超出了所有種族的極限,在星夜下奕奕生輝,冰
冷而魅惑。
  「你……你是……」從未在這個西市裡看到過身為鮫人的買主,八面玲瓏的老闆一時
間也有些結巴,然而看到了旁邊衣衫華麗的銀髮女子,頓時恍然大悟--看來,是女主人
帶著鮫人奴隸外出了。
  他立刻改變了態度,不再理睬蘇摩,轉而對著那個女子慇勤:「以夫人的身份,也只
有最一流的奴隸才有資格服侍您了。我們海國館裡應有盡有,夫人一定能滿意--」
  「我不買奴隸。」那個銀髮女子驀然截斷了他,聲音冰冷,「走吧。」
  她低低地吩咐,同時轉過了身,然而那個鮫人卻站在原地沒動。
  「夫人,我想你是需要一條好的鞭子。」看出了鮫人奴隸的桀驁不馴,老闆諂媚地湊
了過來,低聲,「我這裡有各種各樣的器具,可以讓你的鮫人再也不敢不聽你的吩咐--

  話沒來得及說完,他的咽喉就被卡住。
  「閉上你的嘴。」輕輕一震手腕,便將昏迷的老闆無聲無息地扔出,白薇皇后厭惡之
極地皺眉,然後回過頭去看著同伴:「走吧,等會被人看到就麻煩了。」
  --如果剛才不是先下手掐暈了那個老闆,說不定蘇摩一出手,就會要了那個傢伙的
命吧?
  然而奇怪的是,那個一貫殺人不眨眼的傀儡師卻毫無反應,只是靜默的看著鐵製的籠
子和籠子裡的一群奴隸,彷彿漸漸陷入了某種深不見底的回憶。
  「海國館是西市最大的奴隸賣場。」他忽然開口,「祖傳的職業。」
  他看著那個昏迷過去的老闆,嘴角浮出一絲殘忍的冷笑:「他說話,和他的曾祖可真
一模一樣。」
  在白薇皇后來不及阻止之前,他的手指忽然彈出細細一絲光,急速的捲起了那個老闆
。手指上白光四射而出,穿透了那個男人的手足,只是四下一扯,漫天便下了一陣血雨!
  「一百多年了,總算了結。」他漠然看著,隨手將屍骸拋棄。
  「啊啊啊--!」籠子裡的奴隸們發出了尖利的驚呼,拚命往後退,相互擠著縮成一
團。
  彷彿被慘叫驚動,前面大廳裡已然有腳步走動的聲音,正在往後院走來。白薇皇后微
微蹙眉,捏了一個訣,十指張開之處一個無形的結界張開,立刻將附近所有人的知覺全部
屏蔽,讓這個後院暫時與外界隔絕。
  然而,奇怪的是在籠子裡所有鮫人奴隸都被結界籠罩,無聲癱軟失去知覺的時候,只
有角落裡那個病懨懨的鮫人女子尤自清醒。
  彷彿終於被同伴的驚呼聲驚動,她支撐著抬起頭來,忽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裡閃
出了震驚的光--她定定看著站在鐵籠外的人同族,卻看到對方早已在端詳著自己。
  「蘇摩!」她踉蹌著撲到柵欄上,不可思議地驚呼出聲來,「是你?是你?你怎麼會
在這裡?!」
  蘇摩微微頷首:「瀟?」
  幾個月前桃源郡一戰之後,她從他手裡僥倖逃生,孤身返回帝都,從此就再也沒見到
過他。沒有料到今日,居然又在葉城的奴隸市場裡又碰上了!她的目光落到了他身邊的那
個銀髮女子身上,看到了對方手上那一枚銀色的戒指,更加吃驚:「白瓔郡主?」
  這位前朝的太子妃,居然和蘇摩半夜一起出現在這個西市上!
  難道……空桑和海國正式結盟了麼?
  一
作者: SPKing (我是老大)   2007-02-15 01:37:00
未看先推 等到它了XD
作者: melaine (嘆 息 泉)   2007-02-15 01:57:00
好看QQ
作者: pingkol (媽寶板板主-蕃茄媽~)   2007-02-15 02:01:00
好好看喔感謝藍天大大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7-02-15 02:12:00
鏡a~~先推!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7-02-15 02:54:00
推!
作者: inkfish (小七)   2007-02-15 03:02:00
感謝藍天大~~未看先推~
作者: wuchiyi (Good Day!)   2007-02-15 09:44:00
藍天大跑去買書嚕? ^^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2-15 11:18:00
等了好久了 耶~~~
作者: minmi (只要一個笑容)   2007-02-15 12:41:00
推推推..鏡又出來了.
作者: gunawan (斬業非斬人)   2007-02-15 14:55:00
藍天出品必推
作者: learnig   2007-02-15 21:37:00
精采耶....超有feel的~~~~
作者: Mistsnow   2007-02-16 00:41:00
推 等好久了~感謝!!
作者: lechuga   2007-02-16 05:01:00
有伏神的感覺...應該又是超長連載吧?
作者: onflow (漫漫)   2007-02-16 14:01:00
推~~~等了好久!!!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2007-02-16 17:54:00
大推,這系列很棒!
作者: DeAnima   2007-02-16 23:45:00
狂推 終於等到了XDDDD
作者: mikachiu   2007-02-24 21:57:00
終於等到了QQ
作者: tureno   2007-02-26 13:34:00
狂推,我超愛蒼月的
作者: leafisflying (#‵)3′)▂▂▂▃▄▅)   2007-05-17 09:47: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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