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盛夏午後，教室頂樓熾熱豔陽照射不到的角落，
妳的臉由遠而近，我還沒來得及弄清妳靠近的目的前，
便感覺到妳柔軟的唇貼上我正打算問些什麼的嘴，
時間像是被調慢似的過了一秒、兩秒、三秒，
有著些許驚嚇的我，
同時感覺到一陣清甜從妳唇齒間逸出，
妳像隻頑皮的貓，輕咬了一下我的下唇，
然後放開，往後一步對我嫣然一笑，
讓我回神的，是午休結束的鐘聲。
妳用一個吻，佔據了我的青春。
十七歲的妳和十六歲的我；外向奔放的妳和內向害羞的我；
萬眾矚目的妳和沒有存在感的我；
裙長短如迷你裙的妳和裙子總是蓋過膝蓋的我；
我們間唯二的共同點，是及肩的長髮，還有一六五的身高。
在那個教室還沒有裝冷氣的年代，
鞋禁髮禁，女校規定運動服只能在校內穿，
第一志願的女校讓人充滿換幻想，
學姊學妹制的傳統掩護了多少探索性向的青春戀情，
甫出版的《童女之舞》是一道密碼，
開啟了我們之間努力在大眾面前隱藏，
卻又亟欲被人發現理解，甚至一同探索的，
關於情愛、慾望未知的吸引力。
妳看到我慢了一步藏起的那本書時，
嘴角揚起的弧度像是掛了餌食的魚鉤，
勾著我同妳前往自幼父母耳提面命切忌靠近的領域。
「好看嗎？」
「妳喜歡哪個故事？」
「有些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太遠了，妳不覺得嗎？」
「還是這會是我們人生的預言？」
我們一來一往的討論著書裡的故事，
妳的問題被我牢牢記下，卻忘了自己跟妳說了什麼，
只記得某天午後，妳吻了我。
妳的耀眼對比我的微不足道，社團風雲人物身邊總是圍繞許多迷妹，
而妳總有辦法甩開簇擁著妳的人群，拖著我閃進我們的秘密基地，
又或者在放學鐘響的瞬間，拉著我狂奔出校門，
跳上準時四點五分出現的公車回妳家。
我們聊天、牽手、擁抱、接吻，到，
初嚐禁果。
「兩個女生，是可以做愛的。」妳說。
像是反駁《童女之舞》最後，鍾沅的答案般，
一次又一次，跟我做愛。
那是愛情嗎？我想那更像明知不可碰，
卻還是以身試法，最終成癮耽溺的毒藥，
拉著我們陷入無可自拔漩渦，旋轉著越陷越深，
猛然驚醒時，已糾葛成凌亂無法解開的線球，
將我們緊緊纏繞，無法脫身。
人生第一次的痛撤心扉是妳高中畢業典禮的那天。
妳瀟灑的將制服第二顆扣子給了我當臨別禮物，
連再見都沒說的頭也不回離開。
瘋狂找尋妳的影子，卻再沒有勇氣前往妳家，
原來這就是被遺棄的感覺。
指考放榜那天，妳的名字不意外的出現在校門口，
第一志願的榜單上。
一年後，我卻刻意避開妳，不顧師長及家人的壓力，
高分低填，為了不再碰到妳。
我恨妳，在那個當下。
直到數年後，在一次學術研討會上的偶遇，
看到妳熟悉笑容的瞬間我才明白，我是感激妳的，
因為妳，成就了我的年少輕狂，
是錯愛是啟蒙抑或是錯過是遺憾，
在經歷了十數載的歲月更迭後，
回首才明白當時無論美好或醜惡，甜蜜或苦澀，
還有那團混亂的線球，總結不過「青春」二字。
妳用一個吻，佔據了我的青春。
重逢後妳熟悉的笑，是青春最終的句號。
妳曾經後悔吻我嗎？
我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