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我就40了。
因為滯留上海，除夕就跟舊部們吃飯了。他們幾個人擔心我一個台灣人沒地方過年，煮了
一桌的菜找我過來吃。算一算，我已經離職了四年，我們也沒有任何利益相關了，這一桌
子的菜我很感動。他們都長大了，結了婚買了房，還有了娃。他們說我的臉一點也沒有變
過，算一算，我在這也從30歲走到了40歲。我笑說，台灣人總是看起來年輕些，再加上確
實沒有養家活口的壓力，沒有像他們這樣半夜要哄小孩睡不好的生活壓力，為了孩子總是
操碎了心。小的時候沒有想過，因為少數性取向承擔了社會壓力，最後卻豁免了社會壓力
。像我這樣活的隨性自我，大概也很難不年青。
看見他們忙進忙出，家裡的小孩子們繞著跑，老人皺著眉忙著進出打點菜色，兩方的父母
合力湊了首付在上海勉勉強強的買了房，明知我可能會吃不慣，還是極力張羅，看的出日
子過的勞心疲憊。我回家打開了視頻看見自己的父母眉開眼笑的福態，爸爸還滯留在海外
，舅媽也不在，幾個剩下的親戚一起湊在一起圍爐，他們都住在對門，房子買在一起，表
弟們的孫女圍著跑，我問媽媽年紀也大，生活有沒有不便，她說家裡有共享外勞，我也不
用給家裡錢，反正她也月光族每天開心買買買，她老了反而開始買各種PRADA，LV，表弟
們的孫女也每天玩弄，她樂在生活，說走就走的去旅行，燈火闌柵處，我突然覺得自己好
幸運，父母年紀都大了，老了毛病肯定不少，但卻是這樣讓人省心與放任我，才讓我的人
生這樣隨性自我。
我的人生大概就從來上海這劃了分界線。這幾年我過的不容易，但擁有了在某一細分領域
輾壓級的專業，是常人難以企及的深度。雖然有行不等於有市，職場又太多政治紛擾，但
人生至此，似乎也夫復何求了。
我還記得那年我站在校園的操場，對自己說此時此刻要記得，如今已經過了20年。
那年在校園裡，夜夜笙歌，每周泡酒吧，玩著樂團，整宵不睡再開著車與朋友們女人們奔
去泡溫泉，我還記得我們開的快壓著超速線，看見測速拍照，我們大家開心的擺了POSE。
紙醉金迷，課也不上，每天不是酒，就是寫文章，拿了出版約，但知名作家跟我說作家最
苦，精神與肉體都苦，我怕苦，後來書也沒出，就出國了。
畢了業，拿著父母的辛苦錢在國外漫無目的浪了一年半載，爸爸說那叫壯遊，在入職場前
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他希望我再一路念，最好到博士。我想了半天，在壯麗耽美的
景色前，心想自己實在不是讀書的料，然後進了知名的大公司，想不到這樣隨性自我的自
己，在這家年紀半百的公司一待就待了十年，待出終生俸的味道，安穩到誰都以為要待一
輩子了。想不到我會怒髮衝冠，一時豪情也一時悲憤出了去。從此飄泊顛沛，卻像開了外
掛，從螺絲釘成長為業內知名專家。常常是柳暗了卻又因此遇到了春，人生的際遇真是難
講。我也因為人生太勞心，這幾年，終於消停了愛。
人的一生很長，緣份卻很短。一個又一個的女友接著換，有很多當初的刻苦銘心我都不是
很記得了。後來我覺得那些刻苦銘心，那些絕然。其實不過是你不缺，我也不缺對象，誰
都不想多妥協一些，又或者是誰的誘惑太多，說真愛，說是誰才是更愛更喜歡，其實只是
選擇過多，沒辦法懂得珍惜當下，總是別的更好。
上海同事拿著LV包，穿著Moncler顯擺的進辦公室。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笑了一下
自己其實價格一點都不輸，但這些品牌都是小眾，低調而奢華，而且在上海都沒有專櫃，
衣服終究是用來襯托自己的身材，重要的是cutting與舒適。大家都說我身材好，其實我
就是會藏肉，女人上了年紀，喝水都會胖的。我們這一代台北人成長在小康社會裡，富的
早，攀比的心少了，賺錢的欲望淡了，更在乎樂在工作，人到40歲容易迷茫，體力開始下
降，有了一些積累，也有了包伏，學習能力也大不如從前，突然意興闌珊，不知人生追求
為何。
我很懷念當初一眼可望到盡頭的安穩，懷念那些老屁股，懷念只上不下的職等，懷念職場
的紛擾其實現在看來都是不傷筋動骨的歲月靜好。薪水雖比上現在，但可以領一輩子，那
才是真正的財務自由。
我現在抬頭好，職稱好，公司好，說出去光鮮亮麗，箇中辛苦卻難以為外人道。舊部們說
我在累什麼，我說你們是肉體累，公司給你們都安排好了路，你們就一直向前跑就好。我
是心累，心太累了。我竟也形容不出那是什麼樣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