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菲菲準備要掏出鑰匙的時候
屋內的女孩先一步打開門
心有靈犀似的。
女孩刻意壓低音量，「他剛剛睡著！」。
聲音好溫柔，聽了讓人全身發疼。
菲菲覺得餓了
長的一臉樸實的檸檬蛋糕就擺在托盤上
但是她沒有動，滿腦子都在想，這個托盤到底是在哪裡買的。
兩個月過去，生活卻像在倒轉
每一秒裡都有一些細微的什麼悄悄的消散。
有時候，她以為自己正坐在咖啡廳裡發呆，回過神才發現屁股底下做的明明是當初特別請
人訂製的沙發。
她討厭小碎花，喜歡淡綠色跟米白色的線條，
第一次跟設計師見面的時候，她站在空盪盪的客廳裡，認真描繪那個夢想中的家
然後呢？
當她正滔滔不絕的時候，小競在哪裡？
好像去停車了。那天是冬至，台北濕冷的讓人受不了，小競說她要先去買那家老字號的湯
圓，就在相隔不遠的小巷裡。
菲菲確定這些對話真實的發生過，可是關於那天他們為什麼終究沒有吃到湯圓的原因卻怎
麼也想不起來，為什麼呢？店家關門了嗎？
就是這些碎裂的影像讓菲菲感到焦慮
並不是她刻意要去回想
而是那些思緒動不動就不請自來
展現它們殘缺的肢體。
今天早上出門前
菲菲打開鞋櫃的門
準備要拿出那雙白色平底鞋
莫名想起去年小競帶著她跟小豆到新加坡
小豆第二天就發燒，最後他們哪兒也去不了
所有的照片幾乎都是飯店房間
幾張無邊際泳池後的灰色天空
然後大概還有一百張照片看起來像是相機按鈕被什麼小動物踩過幾百遍似的
小競修長手指特寫（每根手指都沒有錯過），
菲菲手臂刺青（各種角度，可惜都不太清楚）
被子的邊角，room service的陳設，咬剩下一口的薯條，沾到番茄醬的褲子等等
全都是小豆的視角
有趣的是，菲菲跟小競都沒留意到那暗中的小小的笑臉，一次一次在她們身後按下快門
菲菲在在回程的飛機上才發現相機裡面一堆「雜物」，當下忍不住馬上發了脾氣
那種被母親叨念的時刻，小孩都有各種逃避
小豆會瞬間撇過頭看小競，等待被救援
而小競也從來沒讓小豆失望
她會說出那句全世界的母親都會崩潰的話
「媽媽很兇對不對，我們不要理她」
說完還要牽著小豆的手裝模作樣的擠眉弄眼
按照慣例菲菲會板著一張臉瞪著小競
然後小競會拉著小豆上演沒有尊嚴求饒的戲碼
結局總是大家笑成一團the end
像是一個儀式
演員各司其職
少了一個都不行
那天在飛機上，這個儀式難得沒完成
因為菲菲入神的盯著相機的螢幕笑了出來，完全忘了自己正「負責」生氣的角色
那張照片完全背光
菲菲跟小競站在飯店落地窗前
兩個人本來應該是在看遠方的什麼
然後突然轉向彼此，菲菲低頭笑了
小競吻了菲菲的額頭
就是那一個瞬間，兩個人像剪影一樣的畫面
竟然被一雙小手給記錄下來
相片呢？
菲菲今天早上不過只是打開了鞋櫃要拿一雙白色的平底鞋
然後就突然想起新加坡
想起那一堆「雜物」
她記得當時趁著坐飛機無聊把該刪的都刪了
但是那一張背光的照片她沒有刪，她記得沒錯的，可是照片現在放在哪裡？
應該在某一個硬碟裡面吧？！
菲菲扔下平底鞋，隨即開始翻箱倒櫃的尋找
電子3Ｃ從來都不是她管轄的範圍
一箱子各種電源線，不同形狀大小的接頭
她慌忙的走來走去
弄的滿頭大汗卻什麼也沒找著
耳朵嗡嗡作響
好像裏頭有什麼東西以超高速的頻率拼命撞擊
她摀住耳朵，那個聲音卻越來越大聲。
「菲菲老師，老師．．．我先回去了喔」
菲菲吞了一口口水
看著站在鞋櫃旁邊的女孩
她努力想要開口說點什麼
『你會用硬碟嗎？』
「什麼？」
『對不起，我是說，明天你來的時候，我可能要麻煩你幫我用電腦找個東西』
「歐，當然好，老師，你看起來...很累...我幫你留了一塊蛋糕...還是你想喝點熱湯，
好嗎？我中午燉的，我來幫你加熱好了」
女孩輕輕的說著
一邊放下手中的包包衣服，又走向廚房。
菲菲提起了精神，把自己從椅子上撐了起來
『不用不用，真的對不起，每天都把你拖到這麼晚，你快回去吧，我幫你叫車』
「我沒事，老師你不用擔心我，老師...」
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菲菲
「我是來幫你的，我很高興我可以幫你，所以，不要一直把對不起掛在嘴邊，好嗎？你現
在看起來很不好，是不是白天在琴室太累了？還是，我晚上留下來？我可以睡在沙發上，
這樣如果半夜小豆醒來你就不用...」
菲菲的耳朵又開始嗡嗡作響
刺耳的聲音令人暈眩
她只好緊緊擁抱女孩
女孩的頭髮好香，有橘子的味道。
『謝謝妳，親愛的，就像妳說的，我得靠妳幫我呢，所以，拜託要養足精神，聽我的，回
去家裏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我派車去接妳，好嗎？』
女孩走後，菲菲來到小豆臥房前，湊著小門縫往內瞧一眼，小豆正抱著他最愛的長頸鹿睡
得熟。
像一幅畫。
菲菲其實很想留下女孩，因為她實在好久沒有真正睡一個好覺了。
可是日子總是要往前，即使眼前的一切都在退後，她還是得努力的拼命的往前。
菲菲拖著水腫的腳板走進浴室，凝視鏡子中的自己，一邊把假髮拆卸下來。
她忘了，今天是幾月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