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少回媽媽家
我用工作疲憊當作藉口
媽媽於是較常打電話來聊天了。
她來電時機也確是我癱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刻
有時卻一講就是一個鐘頭
兩個女人在一起怎麼會那麼多話可以說呢
好像身體掛在蜘蛛網上
手觸之處有不斷延伸而來的絲線
停不下來。
我特別喜歡聽她說起她那個年代的舊事
住在幾近敗壞的狹小屋裡
與那些早已不知去向的人們發生過的趣聞。
也喜歡聽她千篇一律說我孩提時期是個如何的
小動物般
總是貪望著別人的食物
撒嬌討疼。
最怕她說起與父親的種種
有時即使只是他們曾經一起認識一棵樹的經過
都教我感到欣羨。
真希望自己當時也在那個地方呢
也想參與你們的生命細節。
但難免話題尾端媽媽又忍不住抱怨爸爸不再愛她
但是爸爸不是一通電話就立馬回來給妳修
水龍頭牆壁冷氣曬衣架電風扇和蓮蓬頭嗎
哪有前夫做得如此多情。
偶爾他也會打電話來
說好久不見了 一起吃飯好嗎?
然後便與媽媽相對桌前
相顧無言地進食。
我明白有時面對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愛人
只想這麼做。
媽媽卻任性地說 不管 他拋棄我 就是不愛我了。
好像傷心的小孩
我柔聲安慰她 愛有很多種表達形式的
而且為什麼要一直否定別人的愛呢
妳其實很渴望被愛的 不是嗎?
說得自己都有點眼眶發熱 內心騷動了。
雖然可能是因為感到肉麻
但這話該不會也是對著自己說的吧?
可能我就得是正好處在如此疲軟的狀態裡
才能待她的任性刻薄不以堅硬與指責。
也想安慰父親
他也傷心的
但是
再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了。
即使已經被許多溫柔的人包圍
被疼愛了
我原來還是偷偷保有著許多年前存放的憤怒
沒有平息。
好不願意看見人類
許多人只是看似忙碌
喜歡自以為善意的溫柔
不願避免別人的為難
善妒 怠惰
擱置難題
寂寞又易碎。
不知要生長到多少歲數我才能真心誠意
不再恐懼地善待別人。
但是總之
不願與任何人相見的我已經連續兩個週末沒有出門的意願。
原本今日想著午後能夠騎腳踏車去市區喝一點咖啡
讀幾頁書
再去買狗兒營養餅乾的。
眼看陽光逐漸顯淡
差不多到了適合出門的時刻
下起大雨時內心卻又感到慶幸:
不能出門了。
我被關起來了。
好高興哦。
吃飯這事比較困擾我
冰箱其實空了
兩週前買的蔬菜始終沒有等到被吃掉的慾望
在角落裡變成咖啡色的乾燥葉片。
決定在網路上購買好吃的霜降牛排
(與狗餅乾。)
牛排一買就得是四十五片的份量
也好
等女友來訪的時候可以分送一點給她帶回
她說她很久沒有吃牛排了。
有時我會莫名慶幸她在離我有些距離的地方
我其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讓別人凝視現在這樣的我的。
下著轟隆雷響的大雨使我終於平心靜氣地。
我讓害怕雷聲的哭泣小狗進來房間
抱在懷裡一起午睡。
平靜下來的她枕著我的臂膀
小心翼翼地舔舔我的臉頰。
無辜的試探眼神
彷彿在說:
這樣與妳貼近的距離
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