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為妳寫一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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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喬喜歡妳痛苦的樣子。
更確切的說法是，妳知道，喬喜歡妳為了她，感到痛苦萬分卻又強作若無其事，那副
壓抑而扭擰的姿態，像一株過度缺水，即將枯萎的植物，在烈日直射下，有一種迫切的需
要，迫切地，渴求她，愛惜而又憐憫地，為妳澆灌充足的水源。她是致使妳枯槁瀕死的烈
陽，她也是，妳日以繼夜期盼的，那場甘霖。
喬是那麼喜歡妳。她是那麼喜歡妳的悲喜全由得她，就像，她的悲喜，全由得她所戀
慕的男子。她在男子趨近之際感到由衷的喜樂，他的親吻就是全城矚目的一場盛大嘉年華
，樂聲鼓譟，人車喧騰，七彩的煙花在夜空炸裂，恍如刺穿夜空爆出豔麗張狂的鮮血，洋
洋灑灑那樣招搖，招搖得她，那麼快樂。
即便快樂，可惜喬只是男子即興無心的作樂，只是男子的一次迷醉，一場狂歡，天未
亮慶典便結束了，醒的人終日醒著醉酒者依舊迷茫，執著於劇烈的痛感畢竟至痛與極樂僅
有，一線之隔。喬以為再痛得更深更入迷更專精她才能嚐到，苦的甜頭。
但喬的嘉年華會不能只有她一個。只有一個人，如何能夠操演她習得的，痛至深幾乎
像是愛的快感。她於是邀請一名女子，邀請的起手式一如男子——我要妳，我要妳給我一
個能讓我幾乎窒息的那麼暴烈的親吻，暴烈得讓我能夠感覺到妳是如此害怕失去我以至於
逼臨發狂的邊緣以至於，妳是如此真切地渴望我成為妳的死物，從今往後永永遠遠受妳擺
布。
喬找了一個對手但對手不夠稱職。喬再接著找上妳，喬是那麼喜歡妳。她那麼喜歡妳
們依偎在床上而她側轉過身和她的對手開啟視訊鏡頭，讓妳眼睜睜看著她們調情，她那麼
喜歡隔著螢幕告訴另一方妳只是她的朋友而在關掉視訊的下一秒如藤蔓緊緊纏繞妳的軀體
，她會在妳耳邊輕咬妳的耳垂細聲問妳，妳，覺，得，痛，嗎。妳要覺得痛，覺得非常，
非常，非常痛，我才感覺得到，妳愛我。
妳以為，喬的嘉年華會，遠比男子的，還要更浩大，更張揚，她不要一對一的對手戲
，她要更多的人與鬼魂共襄盛舉，有手舞足蹈的群眾有滿溢潑灑的香檳，有雜耍有馬戲有
刀光有劍影，有血。她要架設火圈讓人們在穿越奔騰之際惹上渾身的烈焰，她要人們吞下
從她胸口抽出染紅的薄而鋒利的劍，她要人們瞪圓了眼睛並為她們在那裡面灑下，鏡子的
碎片。
痛嗎，喬會這樣問妳：痛嗎？
如果妳說，痛，喬便會告訴妳，疼痛就是歡愉。她是如此疼痛以至於她如此愛慕那名
棄她而去的男子，他為她盛放滿天的花火而那些花火都刺痛了她的眼睛，他在狂放的樂章
奏起時猛烈地將她抱起並且上拋像是朝上空丟擲薄透的香檳杯再眼睜睜看著它碎了滿地，
妳記著她最初的形狀嘗試將她拼湊回原形但她說不，她要這樣，她要這樣才記著了愛是什
麼。妳只是輕輕觸碰，她便劃傷妳，再側身面對妳，既疼惜又憐愛地為妳舔舐指尖的溫熱
。
妳太過疼痛了。喬所給妳的一切都是那麼劇烈，在每次感受痛苦之際妳便不禁要問，
疼痛為何竟會與愛有關，妳眨眼會掉出喬精心磨碎的鏡子粉末並滲出血，在那裡看見喬四
分五裂的臉容並衝著妳笑；妳坐臥會感覺喬輕輕貼上妳的後背並附耳呢喃，她有多麼深愛
那名男子，她甘願為他粉身碎骨，如果愛就是犧牲與自毀那麼她也可以義無反顧；妳穿上
衣物會看見喬從床邊坐起扯下妳剛剛套上的T恤，輕柔地嚙咬妳的肩頸並告訴妳，如果視
訊裡那女子也同妳一樣，被佔有慾折磨得體無完膚，那就再好不過了。喬的神情看起來竟
是那麼惋惜，她說，為什麼那女子無法像妳一樣，為了她而瀕臨崩潰，畢竟唯有如此，唯
有如此，她才能確切地感覺到，自己被愛。
妳知道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已然到了臨界點。妳誠實地告訴喬，自己再也無法承接更
多，再多一點點都不能，妳已經，有了毀滅的預感，儘管妳不明白即將毀滅的究竟是這段
關係，抑或是妳自己；妳哀求她放下男子與另一名女子，好讓妳們專注地守望彼此，妳並
且保證，自己可以給她一切她所要的，妳願意為她打造一個日不落的帝國，因而，妳們得
以共享專屬於妳們的慶典，並且，這場狂歡將因為太陽永不落下，而不會有結束之日，妳
們能在鋪滿碎石的街道上盡興狂舞，哼唱妳們的歌謠，彈奏妳們的吉他，或戴上血腥華麗
的面具，攜手在大街小巷奔跑、嚇唬撞見妳們的人群。
妳本來以為妳付出了那麼多，甚且出於愛而為喬負荷了妳無以負荷的大量的疼痛，喬
終於會因著妳的痛而相信愛存在，終於會為自己長久以來所做的一切深感歉疚，因而點頭
應允妳的請求，但是，喬並沒有。當妳說自己再也無法承受時，喬的雙眼甚至乍現了一道
驚喜的光芒，妳不曾看過喬的眼中閃現如此迷人的神采，彷彿她看見了，自己灌溉許久的
植栽總算迎來開花結果的一日，她總算，等到驗證收成的一刻，那些她悉心呵護、苦心培
養的，原來已結實累累且健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確知，她的心血，最終長成了什麼樣子
。
而妳就是她精心培育的心血。
妳知道，喬喜歡妳痛苦的樣子。但是妳不知道，男子在喬身上所未完成的，她想要，
在妳的身上完成。
終究，喬是那麼渴望親嚐一口，痛楚在最為極致時所誘發的腥甜，而男子的先行離去
，使她來不及親自領受極端的痛苦與快樂，她知道兩者之間，僅僅只有一步之遙，她分明
只差一點就能嚐到；只是，縱然喬無法親身體驗，她卻是個極為優秀的學習者，她已自男
子身上承襲全面而細緻的手法並反覆練習直至熟練如斯，甚至，她學會以優雅且從容不迫
的神態，尋覓一個得以與她共度狂歡節的人，透過她的訓練，提高對方對於痛苦的耐受程
度，直到對方撐持到身體的極限為止。
她於是找到了妳。她要在妳身上做最徹底的操練以收穫，唯有最精緻的痛感才能夠造
就的，極樂。
喬要妳站在床邊。妳麻木地隨著她的指示，站直了身子，雙腿併攏，彷彿靜止般佇立
於床前。她打開偌大而空的衣櫃，從中搬出了一面與人體等高的立鏡，有些吃重而步履蹣
跚地，將那面鏡子緩緩地挪移至妳面前。妳在她走近之際將視線移轉至她身上，看見她帶
著期待且興奮的表情，嘴型一開一闔，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只能仔
細謹慎地觀察她的唇型與開闔的尺度，推敲好一段時間，才終於慢慢解讀出她所欲傳達的
訊息。妳所接收到的內容是，看著那面鏡子。看著那面鏡子並且，在看見鏡子裡的那個人
以後，告訴喬，妳在鏡子裡面，看到了什麼。
妳的目光於是自喬身上流轉至置放在妳面前的鏡子。妳看到鏡子裡頭的那個人，卻不
認得她是誰，妳感到有些疑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應該要認得這個人。當妳凝視對方許久
，仍舊無法指認出對方，正決定放棄並告訴喬，自己並不認得眼前的人時，妳突然看出，
喬的臉，與鏡子裡的，原來是同一副面孔。
妳聽不見喬的聲音，但妳聽見妳自己說，我在鏡子裡面，看見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