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還真是不放過我。」她微微一笑，「我會親妳，是因為我想安慰妳。」
安慰？這不是我預想聽到的答案。
我居然有些失望。
我以為她喜歡我。
——媽啊，所以我希望她喜歡我嗎？
這……怎麼可能？
「怎麼？親嘴有怎樣嗎？」女魔頭一臉困惑。
「……。」
我沒料到這句話，會由一個年紀大我十多歲的大媽口中說出。
這句話不是應該要由像我這種年紀、不再是青春少女、又看透戀愛各種千奇百怪狀況、
正考慮要不要就跟剛好走在身邊的人走入婚姻的人說出來嗎？
怎麼現在覺得我跟她好像年齡對調了？
她靜靜地看著我兩秒，忽然驚呼。
「天啊，妳不會因為一個吻就愛上我吧？這樣我會很困擾。」
「怎麼可能啦！」我差點被口水噎到，「妳會不會太自戀啊！」
「這我倒是承認。」她一臉正經。
我忽然不知道她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承認她很自戀，一時不知道是否該笑。
「所以，妳剛剛那是怎樣？不希望我安慰妳？
還是妳希望，我當作不知道妳喜歡周昕璇？」
「沒。」
我打起精神，笑起招牌笑容，「那，所以，Ms. 陳到底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呢？」
「我想說的……妳已經問了。」她的臉色閃過一絲落寞，但轉瞬即逝。
「蛤？我問了？」我一頭霧水。
「嗯。」她停頓一下，「我只是要跟妳說，喜歡周昕璇，不好。」
嗯，我想，被一個剛剛才親過我的人這樣說，真的是有點怪。
「我知道了。」我忽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目前充斥在我們倆之中的氣氛太怪、太怪了。
而且其實自從眼鏡事件後，我對周昕璇的愛慕已經大幅降低——
雖然還殘有，但早已不如前幾個月的豐盛。
「周昕璇跟林啟艾，是一對吧？」但她卻不放過我。
「蛤？」
妳怎麼知道？這句話被我硬生生吞回肚裡。
畢竟，眼前可是我們的大長官，要是她恐同怎麼辦？
會不會開始刁難周林二人？
雖然她親過我，但那不代表她挺同，畢竟她親我，
只是為了「安慰」我這個偷偷喜歡著周昕璇的可憐蟲罷了；
而她又是如此令人無法捉摸，所以我其實到現在都還隱隱擔心著，
明天去上班，就會收到被炒魷魚的通知。
「我上次去廁所時，撞見她們在卿卿我我。」她還給我繼續講。
「……。」而我依然晴天霹靂了。
剛剛才說沒那麼喜歡周昕璇了，
但她跟林啟艾都沒在我面前做出超越「牽手」這種純情純愛的動作。
因此聽聞女魔頭所言，讓我一時無法接受。
「她們在接吻，我撞見後，坦白說……驚嚇大於噁心。」
他媽的她還繼續說，
「我那時想，原來女生也可以接吻啊！原來我平常在新聞上、在網路上看到的，
就這麼親身在我眼前上演——那真的太怪、太神奇、太令人說不上來的感受了。」
「妳可以不要說了嗎？」
我已經一股怒氣。周昕璇跟林啟艾做了什麼，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所以，當我發現妳喜歡周昕璇時，那真是讓我上班多了太多樂趣了。」
她逕自說著，
「我發現妳太信任她；不過這沒有什麼，因為我也曾經這麼信任過我先生。
總之，我發現妳什麼事情都會找她討論，包含計畫變更試驗方向、甚至是車子泡水後，
妳本來也打算讓她載妳去車站……」
「這有怎樣嗎？」我不滿地插嘴。
我已經明白表達出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為什麼她要置若罔聞？
「『這有怎樣嗎？』」她居然嗤笑出來，「Apple，鍾汐蘋，妳居然會說出這句話？」
「什麼意思？」我皺眉。
「鍾汐蘋，陳廷禧的女兒。曾經一味地信任自己的親生爸爸，
最後落得不提告自己的父親、就會自己揹上莫須有罪名的窘境……
發生這種事後的三個月，妳居然再一次地如此信任周昕璇，
而現在妳更跟我說，『這有怎樣嗎？』」
我一時無法消化她猛然丟出的大爆彈。
「妳說什麼？」我聽見我的聲音空空的，像被抽走了生命。
「鍾汐蘋，綽號Apple，金屬中心醫療器材組組長，手機號碼0975-520-000，
租屋處地址台南市安平區和緯路13號。」她輕輕地念著。
「……？」
「妳自己看吧。」
她從她包包中拿出神秘小本子，我一眼就認出那本小本子——
就是我之前去辦公室找她時，她時常在翻看的本子。
我把本子接了過來，翻開後不消幾秒，我已經以為自己眼花——
只見本子裡，除了記載我的基本資料，還詳細地記載了我的學歷、興趣、
社會經歷（嗯，連我報考中華製糖卻落榜的這種不光彩事蹟，也有記錄其中），
而最新的是以紅筆寫下：老家地址——高雄市三民區九如三路88號。
「這是？」
「那是妳的基本資料——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對妳的『調查資料』。」
「調查？」我的音調忍不住上揚，「誰調查我？」
「我。」她緩緩地說出我最不想得到的答案。
「妳……調查我？」除了滿腹不可置信，心底也浮上滿谷不安。
「嗯。在我來金屬中心前，就調查好了。」她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妳……為什麼要調查我？」
「員工出了一個這麼父女相殘、還躍上新聞頭條的大事件，我做個小小調查很正常吧？」
她說著說著，臉上又浮現出那個，我最最最討厭的，皮笑肉不笑笑容。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世界完蛋了。
「所以，妳是為了讓我的『調查資料庫』更完整，所以那天才千方百計要載我回高雄？
還因為這樣，把周昕璇支開去南科出差？」
「對……也不對。」
「什麼意思？」她慢條斯理又無關緊要的態度讓我火大。
「再多說就沒意思了。」她擺了擺手，貌似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蛤？」
暴怒終於在心中炸開了來，
「妳調查我，卻還好意思說這句話？什麼叫做『再多說就沒意思了』？
妳真以為妳自己是主任，就可以這樣調查我？妳憑什麼？」
「首先，這些資訊都是公開的，我只是去『收集、了解』罷了，
真要說『調查』也說不上。」
她卻是不動聲色又冷靜地反駁，
「還有，長官對下屬有一些了解，是正常的吧？
正如妳身為組長，難道不會去了解下屬的資料？」
「……。」我被她反駁地無言以對。
因為，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黑糖案」兩個月前在新聞版面上鬧得沸騰，而學術研究圈子如此小，
只要在這圈子裡待得稍微久一點，沒人不知道陳廷禧是何方神聖；
而經過他當時刻意地走漏消息後，也讓不少人因此知道我就是他的親生女兒。
至於我的租屋處及老家地址、電話那些資訊就更不用說了——
這些資訊完完全全都是人事室收集歸檔的資料。
而女魔頭就是金屬中心大長官，要得到我這樣一個小員工的個人資料，簡直易如反掌。
但我依然對她的所作所為不禁捏把冷汗。
我對於她的頂撞、對於她的善意、對於她的改觀、對於她沒來由的喜歡，
乃至對於周昕璇的愛戀、對於周昕璇在眼鏡事件後的失望、
對於周昕璇的依賴與信任……，原來這一切，完完全全都在她小巧白皙瘦弱的手中——
重點是，在她跟我坦白前，我絲毫未查有人正調查著我、觀察著我。
我開始對眼前的女人，真真正正地感到恐懼。
「所以，妳到現在……還在調查我？」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
「所以，我現在才會在這裡，讓妳調查更多的事情、以讓妳更充實本子裡的資訊？
「那恭喜妳又多了資料可以寫——性向：女同性戀，暗戀對象為周昕璇。
噢，對了，還有星座——獅子座。」我恨恨地說完，轉身便走。
但我沒想到她會在下一秒一把拉住我，更藉由反作用力，
很輕易地把我給攬進她香軟的懷裡。
我回神時，她的俏麗臉蛋已經定定地在我眼前，似笑非笑。
我嚇一大大大跳！
沒想太多便把她的手給甩開了。
但身體還沒來得及跳開，她已經雙手環抱住我的腰。
這環抱、這柔軟、這甜香、這霸道、這不明所以……，種種種種，
馬上讓我本來大力失控的肢體膽怯地動彈不得。
我到此時才發現她居然只矮我半顆頭——我一直以為她很矮小。
「不管妳怎麼想，我只是要跟妳說——」
她離得我太近了，導致她的柔軟氣息一再地侵蝕著我的怒氣、恐懼與努力保持的清醒，
「遠離周昕璇、遠離『舌面敷料開發案』、遠離陳廷禧、遠離跟中華製糖有關的一切。」
「妳為什麼要我這麼做？」
我只能皺緊眉來堅守自己的憤怒，「妳……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說來話長——」
她似乎在腦中想了兩秒，隨即定定地看著我，「而我不認為妳會想聽。」
語畢，在我回答「亂說！我想聽！妳快給我說喔！」這句話前，她的臉已經湊了過來。
我的肢體及面部嘴邊肌肉瞬間僵化——
又或者更準確地說，我竟然是乖乖地、甚至是有些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接受她的靠近——
說過了，對於她的靠近、觸摸，我都莫名地感到一股心安。
我害怕地閉上眼。
過了兩秒後，臉頰上輕輕地落下了，她的仰月唇的足跡。
不同於上次被迅雷不及掩耳地奪走初吻，
這次的我，真切地在那兩三秒間，
感受到那雙漂亮嘴唇輕柔停留在臉頰上時的——力道與鼻息，
以及心臟透過全身血液共振傳入耳膜的——巨大砰咚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