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戴起眼鏡，內心百感交集。
但看著眼前的林啟艾，我還是很配合地笑起一股微笑。
「啟艾，想不到妳這麼有心！居然送我禮物，我好驚喜喔！謝謝妳！」
「不會，Apple，我才要謝謝妳，當初幫了我跟昕璇，還讓我們進來金屬中心。」
林啟艾笑起滿臉通紅，
「因為我看妳盯電腦的時間實在太多了，所以我才託昕璇幫忙挑了這副濾藍光眼鏡——
希望妳會喜歡這個微不足道的小禮物！」
「呵呵，我當然會喜歡啊。」我笑著推了推眼鏡，「我用電腦會戴的，謝謝妳，啟艾。」
林啟艾很開心地離開了辦公室，留下像個笨蛋的我。
OK，這下真相大白了。
原來這是要給「我」的禮物，所以周昕璇才捨得買這種放久發黃的鏡片——
是的，過去十天以來，我跟周昕璇一直忙著的這付濾藍光眼鏡，
原來是「林啟艾要送給我」的禮物，才不是「周昕璇要送給林啟艾」的生日禮物；
也就是說，周昕璇用另一種方式，技巧性地讓我挑選了我覺得好看的鏡框，
解決了林啟艾不知道如何挑選鏡框的窘境。
我笑著拿下了眼鏡，在日光燈底下照了照。
那發黃的鏡片在燈光下更顯黃光熠熠，似乎在嘲笑著我的愚鈍。
「周昕璇哪周昕璇，妳居然會在我身上動手腳，我真是小看妳了。」我喃喃自語。
那天，去完眼鏡行的隔天，我們便帶著林啟艾回到眼鏡行挑選鏡框。
而林啟艾這棵神木，竟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花不到五分鐘，
便從那四只鏡框中，挑了一個黑色金屬大框。
「好的，這只鏡框加上昨天小姐您說的庫存片，金額總共是……」
驗光師熟練地按著計算機。
「不對喔，我要訂製片。」周昕璇微笑地打斷她。
「咦？您不是說要庫存片？」不只驗光師，連我也愣了愣。
「拜託，妳說那個放到發黃的鏡片？我瘋了才會用那個！」周昕璇卻忽然兇了起來。
「不、不是啊，小姐，您昨天說要庫存片，所以我們才幫您保留鏡框的。」
驗光師似乎對前後兩天判若兩人的周昕璇毫無招架之力。
「什麼庫存片呀，昕璇？」林啟艾一臉狀況外。
「沒事，小姐搞錯了，我說我要訂製片，但小姐誤以為我要庫存片了。」
周昕璇疼惜地摸摸林啟艾的頭，接著轉向驗光師，
「我說我要訂製片，有聽懂嗎？」她瞇起眼。
驗光師那張世故的臉蛋，碰到這種措手不及的情況也忍不住一陣紅一陣白，
過了幾秒，這才勉強恢復鎮靜。
「好、好的，那訂製片的價格……」她邊說邊翻開了Zeiss的型錄。
看著眼前的情況，我忍不住笑了笑——
看來周昕璇並沒有真的想買發黃的鏡片給林啟艾嘛，
也就是說，那只是她用來「保留鏡框」的招數而已。
這種事情對五年來在中華製糖計畫著報復的她來說，算是牛刀小試吧？
但是那天周昕璇沒有帶夠錢，所以隔天我又陪她跑了第三趟。
「我要庫存片。」結帳時，周昕璇又笑文文地說。
「蛤？」我跟驗光師異口同聲。周昕璇到底在發什麼神經？
「喂，妳怎麼搞的？」我小聲問站在我身旁的周昕璇。
「當然沒問題！」但驗光師這次率先回神——
有人肯接收那些放到發黃的庫存片，
讓那些片子不用報銷、還可以多賺個幾錢，她求之不得。
「好。」周昕璇爽快地將眼鏡的錢付清了。
就這樣，這付配著放到發黃鏡片的濾藍光眼鏡，現在回到了我手上。
我愣愣地戴上那付眼鏡的下一秒。
「Apple，喜歡這個禮物嗎？」周昕璇笑盈盈地出現在門口。
「呵呵，想不到周博原來佈了一個這麼大的局。」我忍不住冷笑。
——是的，我完全沒想到周昕璇會算計我。
是因為她依然記得我曾經算計她跟林啟艾嗎？
即使我後來做了彌補、還了她與林啟艾清白，依然無法被原諒，是嗎？
「這是今天的實驗結果。」周昕璇不置可否，將手上的本子放到我桌上。
我拿起來一看，原來是當初所說的計畫方向變更，經歷了十天，試驗有了初步的結果。
只見初步的試驗結果顯示，增加味覺細胞，只會加速衰老味覺細胞的凋亡——
也就是說，味覺細胞本身有代償機制，不會讓味覺細胞的數量無上限地擴增。
這無疑是好消息。
因為將實驗的方向由「加速味覺細胞凋亡」改為「刺激味覺細胞再生」後，
試驗將變得神清氣爽起來——
我們不需再嘗試何種物質可以加速味覺細胞凋亡、又可以不傷害其他組織細胞，
也不需再控管物質加入的量，以防凋亡的味覺細胞數量過大而造成反效果，
更不需冒著物質可能淺藏的毒性而讓實驗操作人員承受風險……，有太多的好處了。
「所以，試驗方向確定改變了。」我闔上實驗紀錄簿，「我等等去跟柯科長報告。」
「好。」她笑笑，
「可以讓味覺細胞再生的物質，目前文獻曾發表過的就有LGR5、PVP-I及
左旋麩醯胺酸（L-Glutamine），而最廣泛運用的左旋麩醯胺酸，
可以提供腸胃及口膜黏膜細胞生成時所需的特殊蛋白質，
因此大受化療後病人的歡迎。但目前市面的保健食品，是供給病患口服使用，
經過腸胃道的消化及人體代謝後，可以到達口腔的有效成分量能有多少？我很存疑。」
「所以，接下來要做的，
就是找出可以直接局部使用在口腔、並且有良好增生效果的物質？」
「沒錯。」她點點頭。
「謝謝妳，周博。」雖然她買給我放到發黃的鏡片，但我這句話是真心誠意的。
「新眼鏡很適合妳。」周昕璇那雙彎月眼這回兒直勾勾地望進我眼裡。
「呵，妳說配上放到發黃的庫存片嗎？」我的眼睛也直直地回望。
「Apple，妳說話不須如此酸。」她似乎早已預料到我會有這種反應。
她笑著從口袋中掏出了兩個小紙袋，放到我桌上。
「這是？」
「這是鏡片的購買證明。」
「鏡片的購買證明？」我瞇起眼。她到底在說什麼呀？
「這些鏡片不是什麼放到發黃的庫存片。
在妳陪我去繳完錢後，我又折返回去眼鏡行，告知那個驗光師，
這付眼鏡其實是我要給妳的驚喜，所以請她讓我改回訂製片。」
「什麼？」我愣住。
「那驗光師聽到我這麼精心安排、就是為了給妳一個大驚喜，
終於放棄讓我買庫存片啦！而且她還說我真是很厲害呢。」周昕璇俏皮地笑起得意。
「所以，我這付眼鏡不是庫存片？」我還是不太清楚整件事情的脈絡。
「當然不是。」
「……為什麼妳要搞得這麼複雜？」我皺起眉。一點都不覺得驚喜。
「這不過就是……」她邊說著，邊輕輕抬起我的下巴，「向妳致敬而已，Apple。」
「致敬？」
「比起當初妳跟陳廷禧算計我們的，這只能算是無傷大雅吧？」
「無傷大雅……？」
「先這樣了，我該去做接下來的試驗了。」
她似乎對我的反應感到相當滿意，點點頭微笑後，便準備轉身離開。
「周博。」我叫住她。
「嗯？」
「妳這是在給我警告的意思？」相較於她一派輕鬆，我瞇起眼。
「妳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她愉快地笑了起來，「升官三個月快樂，Apple。」
語畢，便消失在我辦公室的門口。
我愣愣地抬頭看向月曆。原來今天是我升任組長，滿三個月的日子。
我卻不禁緊張起來——距離期中報告會議，只剩一週了。